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惜,后面没有一座山,故,聚易,散亦易。不管怎样说,确实遍地黄金。
刘家改行百货的当年,国家工商总局在武汉召开了“全国小商品市场现场会议”。《人民日报》发表了专题社论“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经验值得注意”。随后,各大媒体连篇累牍地介绍汉正街。这一来,本来密集的摊点,又猛地增添几倍。塑料绿瓦绿铁架的摊档夹道林立,把两旁商铺遮得严严实实。形成“街中有街,店外有店”的奇特景观。加之,外来的商贩,无证的,下班“撮虾子”的工人,蜂拥而来。三轮车、板车、手推车、自行车,甚至童车,全摆上百货,叫卖喧天,人流如潮。没什么生意可做的人,接些加工活回家做。如胡荷花、丫丫就帮立言家分装纽扣,包扎塑料袋赚取零花钱。
国营、集体、合作、乡镇企业,纷至沓来开设门点。关闭多年的工艺车间也粉刷一新,开门揖客了。诸如餐馆、旅社、洗澡堂、布店、煤炭店、土产号、杂货铺、理发厅、刻字社、文具店、粮油店、钟表修理店、居委会、书店,甚至学校、电影院,争相转向,改换门庭,做起百货生意。这股潮流,比之当年加利福利亚的淘金热有过之无不及!
汉正街真像《汉口竹枝词》形容的“九分商贾一分民”了!
大街的摊户一增再增,并向横街、夹街、巷道浸漫,交织成网状商业区。即使这样膨胀发展,没给人僧多粥少之感。天刚亮,街上顾客背的、驮的、挑的、拉的,将这条宽敞的街道塞得满满地。有时,十来米一段路,需得二十多分钟才能挤过去!
阳历十一月的三镇,是多雾的季节。太阳升得老高,汉正街还笼罩着一层轻纱。若隐若现的飞檐斗拱,俨然佛庙道观露出的一角;朦朦胧胧中的芸芸众生,有如朝山进香、祈祷发财的善男信女……
面对眼前一派繁荣,立言满心喜悦。他早辞去代课工作,全心全意经营自家摊档。
几年来,他像汉正街所有的个体户一样投入,热衷淘金,几乎忘记*那段激情燃烧的经历。连背负的诬枉也不再在乎。仿佛真要实践孙家驹所言“跑广州去!把*四人帮造成的损失夺回来!”的建议。他常奔波在京广线上。一星期一趟,到高第街、十三行买些新奇百货和舶来品回汉正街批发。他吃苦耐劳,俭省节约,从来只坐硬座,啃几口馒头完事。在素有“吃在广州”美誉的羊城,了不起上饭摊来个一菜一饭填填肚皮。有回,立功同去打货,想在街边烧鹅店买半只嚐鲜,他断然拒绝了。
“你想想,虽说广州取消粮票。方便倒方便。饭是一毛一碗。茶盅大的碗,吃得两口。我们两个人一餐饭得吃多少钱?”
“米蛮好吃呢!吃得性起,老子真差点把那饭桶搬了倒在肚里!”
立功虽然被说服,不图口腹消受。逛街市时,要给小蓉买套时装又遭立言反对,兄弟俩差点闹翻。立言说,现在一分钱都应用在扩大再经营方面啊!每次托运罢货物,乘火车返程时,他总要随身捎带两箱东西,好把去来的车费捞回。虽然车上有查货打货票的乘务员,凭着机敏多半能安然过关。有时,连十八元车钱也要“逃票”。一年夏天,为逃票,他躲躺座椅下,乘务员误把开水桶搁到他脚上,腿儿被烫出大片燎浆泡子!
就这样,精打细算,锱铢必较,在倡导“争当万元户”的时候,立言已是汉正街上第一批万元户,并且,实际上翻了几番。
广州之行,不仅使立言获利甚夥。尤其教他大开眼界。*中串连,他也到过那里,被斥之“陶铸的巴黎梦”的南国大都会,曾让立言惊叹不止。可是,昔日羊城的曼妙风貌迥非当今广州豪华气派可比。况复,广州人还在憋足劲摽着膀子干,到处大兴土木,无一不是直逼云表,透露恢弘气势!那里陈列的商品花样翻新,日新月异,目不暇接,好多连名字也叫不上!广州居民的吃喝穿戴,奢华阔绰。生活方式令人啧舌。接触几位年轻商家,举止言谈,令他耳目一新。其社会风气转变、价值观念更新,明显比内地快过一二十年!立言思摸,内地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广州一样的。他并非追求物质享受的人,倒是甘于淡泊的,但他从广州给予的最初印象中,感受到改革开放的脉搏。这里人的思想解放,对生活执着,满怀进取心,使他感慨良多。他在汉正街经营百货原本是走投无路,逼上梁山。这一来,潜意识里犹疑消失了,有种相对的稳定感。他实实在在受到一次洗礼,价值观念和价值取向得到根本转变。内心里,开始将经商作为事业打理。如果有可能,他热望边经营边做学问,多元化工作会使人生更充实呢!
自进军广州,立言手面越来越大,生意顺当。固然遭过几次挫折,有一回惑于汽球杆利润,不听母亲“利高招远客”,货源将蜂拥而至的警告,差点全军复没。最终,他顽强地挺住,重新收拾,东山再起。急起直追,又名列汉正街前茅……
刘袁氏是立言新征途的最初导师和引路人。老人极得人缘,禀赋汉正街商家的传统美德:诚信、厚道、推已及人,助人为乐。同时,又睿智又精明。
有天,一个乡下人为刘家摊档色彩斑斓的自动伞吸引,放下手里旅行包挑挑拣拣,讨价还价。没注意身后踅拢一高一矮两个小伙子;全是奇异装扮,戴付贴有外国商标的蛤蟆眼镜。高个子紧贴乡下人站了,假装也择伞,眼睛却尽瞟客人口袋。矮子悄悄蹲下,想拎包,发现包上带子被乡下人踩着,便轻轻地拉旅行包拉练。
乡下人一点也没发觉。手头只顾选择伞,口里一个劲讨价还价。
刘袁氏打从两个小伙子走近,就注意着。她见矮子已拉开拉练,又不敢喊,情急生智,对客家骂道:“滚不滚哪,手有点贱吧!”声音那么大,让已向提包伸手的矮子吓得手一抖,忙不迭地站起身。刘袁氏继续嚷着:“快给老子滚!不卖,不卖,把老子货都翻乱了!”乡下人不防婆婆脾气这般坏,还个价破口大骂起来。“卖得就卖,骂什么人哪!”说着,愤愤地去提提包。一看,提包拉练拉开,慌忙用手在包里翻翻,见没丢失什么,才又放心地拉好拉练。不由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身边站两个穿戴吓人的青年,警惕地抱紧手中提包。
两个青年悻悻地盯刘袁氏一眼,只得转身走路。
趁小偷转身,刘袁氏指指他们背影,又指指客人提包。乡下人恍然大悟,小声感谢:“哎呀,婆婆!得亏您家,包里有六百元钱,是我整个家当哪!好危险呀,不是您一吼,我算只有死了啊!”乡下人千恩万谢,价也不还,买了二十把伞走路。临走,还许诺:“以后我总来您这里买货!”几年里,他果然成为刘家老客户之一,并引老乡来打货,增加了刘家客源。每逢新米脱粒,从不忘带上一袋给刘袁氏嚐鲜呢!
客人没走一会,两个小伙子转来了。高个子竟质问刘袁氏:“喂,婆婆,刚才你为什么不卖伞那乡巴佬,还吼骂什么?”
刘袁氏笑道:“你看,他把价杀那狠,我没钱赚,怎么卖给他呢,伢嘞——!”后面“嘞”字拖得又长又婉转,似乎充满怜爱。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卖了呢?!”矮子咄咄逼人追问。
“他后来没还价了呀,苕杂种!”刘袁氏依旧像对儿孙讲话的口气。
这时,马小民过来了。他认识两个小偷,知道不会有好事:“麻杆!肥砣!你俩站在这里搞什么?”
高个子麻杆赶紧点头:“哦,哦,马拐子,嘿,没看见……”说着,踅上前,递上一支过滤嘴香烟:“这婆婆讨厌……刚才……”他想投诉刘袁氏破了他的财。
马小民接过烟,夹在耳朵上,对矮子肥砣递来打燃的火机挥挥手:“把妈日的!远点玩!远点玩!这是我拐子老娘的摊子!”
麻杆一听,嘴里半头话咽下去了,连连躬腰:“嘿嘿,不晓得,好,好,我们走……”手掌放在额际,挥两挥,做个抱歉样子,拉上肥砣走了。
那天,立言兄弟俩正好去了青岛路百货批发站看样订货。回摊档时,事情早过去了。马小民也早走了。听完母亲述说经过,立功捏捏拳头:“我要在,打死两个强盗杂种,邪了!”立言反感这般逞强:“成天同他们闹,不做生意了?现在治安差得很。妈,您家真是有勇有谋,怎么敢得罪这些流打鬼嘛!”口气既欣慰又后怕,同时夹杂些许埋怨。
刘袁氏说:“人家在我家摊子上买东西,我哪能不管?想想,真让他们偷了,只怕会出人命。良心上哪过得去?汉正街也等于少位顾客,少了生意……”说毕,轻轻吁口气:“一家好,不算好。大家好,才算好啊!”老人没有文化,话儿说得朴素而真诚,满含哲理。
就这样,刘立言在母亲言传身教下,日渐历练为一个成熟的商人。
星期三,憨砣介绍认识的老板江驼子来找立言。虽说刘家早已没代销他的商品,这家人给江驼子留下良好而深刻的印象。给他们代销的货物款项,随卖随结,从不拖欠。不像有的人,将货款留下周转,或者抹头去尾。有次,江驼子亲眼看见刘袁氏照代销底价甩出一大批袜子,数量不够,又雇车找他运来。事后,问她为什么不赚钱倒贴力资费?老人回答:“浙江人袜子太多了。你江老板袜子虽说质量好,价钱没他们低呀!再不甩,只怕要搁住!尽管不赚钱,贴点力资,只当换手搔痒。你帮我们那么多忙,我们回报一次,也应该!”
后来的市场行情果真如刘袁氏预测的。刘家人的精明能干和善良厚道,使江老板决意与他们进行一次大的合作。他趁黑到刘家密商一桩买卖。
头天,江驼子得知百货批发站有四百多万元的货物处理。是一家皮包公司取缔后的抵债商品,价格多半打对折。当他拿上库存清单找到刘家,不巧,立言外出了。于是,江驼子同立功商量。众多处理品中,有的数量太少,有的数量太大。唯袜子和秋裤比较适合,两项各约八万余元。利润可达15%。并且,他们只有这实力。现在单等立言敲定。
不想,立言回来看过清单,问立功:“整条汉正街有多少人卖袜子和秋裤?他们有多大利润?”立功不假思索回答道:“各有一百多家吧,利润嘛,大约百分之十……”立言又问:“如果打起价格战,他们利润降到百分之五,我们还能赚多少?”立功说:“至少能有百分之十吧?”立言解析道:“也就是说,我们两家忙一场,可能各人分得四千元!”江驼子耍上一铺烟,给他点燃火,问:“小刘,你的意思搞哪样品种呢?”
立言吸口烟,在堂屋踱两步,手一挥,作出决断:“就搞晴纶薄绒童套装!”
江驼子以为听错了,或者,立言没看清总数和价额多少,正待说明,立功叫起来:“哥,总计得三百六十多万元呀!两家骨头渣子卖了也付不起十分之一啊!”
“它至少有百分之四十利润!”立言似乎没听到弟弟的话。
江驼子笑笑:“谁都晓得利大。但是,百批要‘一口吞’。郑麻瞎都啃不动,我们行?”
刘袁氏一直关注这笔生意的商定,插话道:“是呀,不折零卖,我们哪来这多钱!”
立言吐口烟圈,问:“江老板,你同百批耿经理不是挺熟么?”
“再熟没有钱熟啊!”
“我有一个办法。”说毕,悄声讲了自已的方案。
孰料,三人异口同声疑问道:“这能行吗?”
“先试试再说,不行另想办法。总之,一定把这批货吃到口!”
刘袁氏说:“试试吧,‘求不到官有秀才在,买不到米有布袋在。’”江驼子和立功一听,也觉得不妨试试。
第二天,立言三人到百批找耿长子耿经理。耿长子约摸五十岁,个高脸长,额头高,下巴长,未曾开口三分笑。一看就知是“老江湖”。立言认为,凭这点,也有门,好办了。
江驼子耍罢烟,讲明来意:包下全部晴纶薄绒童套装。先付八万元押金,以后拿多少钱提多少货。保证一月销完。超过销售期限,八万元不要了!……
江驼子没讲完,耿长子手直摆:“哪那成?真卖不完,错过旺季,压到明年,八万元哪够我银行贷款利息?再说,压到明年款式过时,卖不卖得出还是问题!不行,不行!”
江驼子说:“耿经理,保证不压到明年,你未必不相信我?”
“我谁也不相信。如今社会只能相信钱!”
立功奉上一支“三五”,又给耿长子点燃,笑道:“汉正街现在谁也拿不出这多钱,你还不是会压到明年?”
“听!这口气明是没把握卖完。我越发不敢了!实在不行,最后我不晓得开笼放雀?不一定要‘一口吞’,拿多少钱买多少货走!老江,你们准备钱,我最先通知你‘抠眼睛’。”
“抠眼睛”意即拣最好品种、颜色、码子挑选。之所以要求一口吞,怕的是一经挑过,剩余货物难出手。耿长子虽是照顾之语,显然作最坏打算了。江驼子眼里透出失望,瞅瞅刘氏兄弟,现出一脸无可奈何。立言扒扒他的手,似让他莫着急,接着开腔了。
“耿经理,你这样做倒真要搁到明年了啊!”
“那倒巧了!只要不是一口吞,汉正街上人人想要!”
“问题正在这里!你知道的,汉正街是‘三天有不得,三天无不得’。一旦开笼放雀,都晓得货多,都想抢着甩出,然后再来买。于是,争着降价。价格一乱,利润降到底,买的不敢买,卖的不想卖。你的货不是要搁住,还会有别的结果?!”
“三天有不得,三天无不得”的商谚,耿长子当然懂。一种货大家都有了,要不多久,价格肯定一降再降;如果缺少某种商品,价格又会乘风直飙!耿长子也遇过几次,吃过几回亏。譬如,江驼子那批由刘袁氏帮忙甩卖的袜子,实际是代销百批的货,险些积压……
耿长子一时无语,沉吟着。这时,江驼子踅近前,拉着他的手捏捏,说:“你应该相信我们,尤其这位立言兄弟——他可有眼水,有能力啊!”
耿长子眯缝眼望着气宇轩昂的年轻商贩,似乎估量江驼子的推崇有几分靠得住。实则,内心在合计刚才江驼子的许诺值不值当。这家伙总像骡马市上牙脚贩子捏指头讨价还价。刘立言的名字听人常常提起,有次上汉正街结账,路过刘家摊档,江驼子介绍过。这家伙是会做生意,尤其那位老太婆,一看就知大家出身。他们既敢押上八万元,应有几分把握。但,这次风险未免太大。可不能为了几千元钱好处赌输铁饭碗、乌纱帽。想到这里,耿长子说:“你们的方案,我一个人不敢拍板。得与彭经理商量商量。”说着,看看表:“时候不早了,就在我们食堂吃点便饭,下午同彭经理一起接着谈……”
江驼子啧一声:“怎么还要你们招待!喊了老彭,去芙蓉楼!”耿长子想想,同意了。亲自去隔壁喊上彭经理一道上酒楼,边吃边议。
耿长子刚出办公室,江驼子压低声音叫起来:“行了啊,立言!”立功讥笑道:“共产党讲求集体领导呀!”但,立言一直没吭声,面无表情。
事情并非一帆风顺,一蹴而就。打从看到彭经理第一眼,立言就知绝非“善八哥”。此人尖嘴猴腮,佝偻腰,戴深度眼镜,说话哼哼哈哈绕弯子。先是不肯去酒楼,耿长子声称公家招待,方始勉强动身。江驼子乘敬酒,悄悄给耿长子和他提包里各塞一扎钞票。耿长子还推辞:“莫这样搞!”老彭装作没看见,不置一词。谈及晴纶薄绒套装买卖,他假装问:“现金还是支票?360万元我们只收支票啊!”耿长子只好说出立言一行的方案,彭经理没听完,一万个不同意。连称,总支集体决定哪好擅自更改?虽经耿长子阐明当前两难窘境,仍不停地摇头。耿长子最后将军:“老彭,我们可是在总经理办公会上立了军令状的。马上年底,银行催贷怎么办?半个月如果他们还动不了多少,我们把八万元钱充了利息,再开笼放雀也不失当嘛!”猛听说一个月期限改为半个月,江驼子和立功同时望望立言。立言不动声色。却在窥探彭经理反应。彭经理说:“八万元肯定不够!得有国营单位担保。最好开张存兑支票押在我们这里……”
所有人噤住了,连耿长子脸上也露出失望。立言却爽快答应道:“行!那就不能规定一月半月的期限。”彭经理回答:“有存兑支票担保,三个月也行啊!”立言高兴地:“那就一言为定。喝酒,喝酒!”江驼子本来满脸疑云,见立言这般有把握样子,笑了,端杯一饮而尽,抹抹嘴,说:“我借酒盖脸,大胆讲一句。只要江某这次生意成了,两位至少这个数!”说时,张开五指晃晃。耿长子连说:“那不行,做不得的!我的个性你江老板还不了解?”彭经理口气缓和了:“我知道你们做点生意不容易。可是,公家的事你们知道的……这样吧,实在有什么困难,再说……”原以为耿长子暗箱操作,因而刁难。所得好处一经叫穿,他心态平和了。反倒设身处地为江驼子三人作想。
事情看似搞定,猛然冒出的大额存兑支票,仍教江驼子愁眉不展:“立言,刚才不该答应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