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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完了,魏人秀要跟着去卫家玩,魏人杰要去找卫修,魏夫人松一口气,赶两个孩子出门去:“走走走,这一天天可得烦死我。”
从街头到街尾也没多少路,魏人秀戴了个帏儿遮住兔子眼,到了卫家,两个小姑娘缩在卫善屋里拉手说话,魏人秀连着几日都不好过,跟卫善挨在一处,大开着窗看她院子里一片海棠芍药,往枕上挨着:“多谢你来看我。”
竹苓掀了帘儿进来:“国公爷说前头要烤肉,问公主和魏家姑娘去不去?”
魏人秀抿着嘴唇笑起来,贴耳对卫善道:“定是我哥哥没吃饱,才刚有你在,哥哥害羞呢。”
魏人杰一个人吃了一整只圆蹄,一盘子白切猪肉,端上来的酥炸小鱼连鱼头都一并吃了,卫善才吃了半条,他就吃了半盘子,吃了这许多竟然还说他在害羞。
魏人秀看卫善惊讶,捂着嘴笑起来,她哪里还吃得下,让厨房去办些鲜果鲜蔬,没一会儿怀安就送了一碟子烤鲜蘑小松菌来,说是二少爷烤的,魏人秀挟起一个吃了,俱是松蘑清香味。
卫善只吃了几个就吃不下了,想着早上跟叔叔说的话,试探着问魏人秀道:“你爹这回是怎么说的?”杨家魏家早晚也要生嫌隙,五年之后秦昱想讨魏人秀当侧妃,魏宽也一样梗着脖子不肯答应,早闹起来比晚闹起来要强。
魏人秀叹息一声,对卫善半点没有藏私:“你别说我爹了,我娘都差点儿跟在我爹身后去砸杨家的门。”
卫善眉梢微抬,抿抿唇不再说话,魏人秀却道:“我只觉得给家里惹了麻烦。”
“胡说,分明是他不检点,怎么倒来怪你,杨家就没一个好东西。”魏宽气性这么大,当年两军相争还能记恨卫敬禹十几年,更别说是动他的女儿了,卫善握了魏人秀的手:“这事全不怪你,你行得正坐得直,往后不必害怕见杨家人。”
魏家同杨家这梁子可就算是结下了。
第45章 二虎
卫善出宫不能太久; 傍晚之前还得回去,魏人秀拉着她不舍得,听说她还要回业州; 一半是不舍得一半是羡慕; 她还是从青州到京城的时候坐过船。
待见听是回去迁坟,这才把话咽回去; 想了半日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卫善好些; 对她道:“我娘说给我打一对儿金簪; 我分你一支好不好。”
卫善伸手捏捏她的面颊; 小姑娘家想的都是分首饰分胭脂:“好哇,我那儿有小葫芦的耳坠子; 挑一付给你; 端阳宴的时候咱们一道戴出来。”
那小葫芦都是刚要挂果的时候拿葫芦样的金银模子扣起来的,不叫它长大; 只有这么一丁点儿; 上头再涂上金粉描出花样来; 百只里也只有一对儿完好的; 卫善那里有好几付; 预备今年给碧微和魏人秀; 三人戴一样的。
魏人秀早就见杨宝盈杨丽戴过,这东西是宫里流传的,外间也没人费这么大的力气就用着一对儿耳饰,这些东西也早就无人再做了,这些还是自内库里挑出来的; 拉着卫善笑眯眯送她:“等我回去问问我娘,坐船要带些什么东西好。”
卫善坐到车上,沉香跟着上来,到青霜的时候,她笑得一声,点点她唇边的酱渍:“真个是偷吃也不知道擦嘴儿。”说着取下帕子塞到青霜手里,卫善抬眼一看,她嘴边果然沾着烤肉的酱汁。
青霜憨憨笑了:“二公子的手艺真是好,肉切得又碎又嫩,连着皮儿吃太香了,要是能吃酒就好了。”师傅回庄上,她无人管束,闻见香味就去了,卫修识得她是妹妹屋里的武婢,给她切了一盘子。
青霜端着盘子分给沉香一半,她素日里吃的糖都是沉香给的,心里就念着沉香的好,一面咽口水一面等着沉香从公主屋里出来好分肉吃。
马车到了宫门口,卫善扶着青霜的手下得马来,在宫门边又见着了赵二虎,青霜还记得他打嗝的样子,还没走到宫门前,就已经忍耐不住笑意了,走过去的时候更是笑出了声。
时值四月,虽是仲春,天气已经暖热,卫善立在红罗伞下还觉得热,看他守在门前不说不动,听见青霜在笑了,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拿眼儿溜到他身上:“你怎么不去歇一歇,饮口水。”
赵二虎猛得一阵咳嗽起来,他怎么也没料着卫善会跟他说话,先是不信,待看见她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果然是在跟自己说话,张口就先呛着了,捂着嘴咳个不住。
卫善打定了主意要跟赵太后修好,不能留下一丁点话柄,除了奉承赵太后,连着赵家人她也多看上两眼,她面上倒没不耐烦,反是沉香叫赵二虎这么咳嗽惊了一跳。
赵太后替哥哥讨了宅子要了官职,便不再闹了,正元帝也不上心。赵家这几个全且刚刚识字,能当个禁卫已经极好,也不必他们真的来当差,譬如赵大虎,身边已经有了一帮帮闲,只偶尔进宫轮个值,偏偏赵二虎是个死脑筋。
赵家有赏赐还有爵位,真的功勋家门都少入,捏着钱袋立时就被街上那一帮有手好闲专精吃玩的人给盯上了。
赵大虎被他们捧起来当大爷,在乡间就是知道赵家有个皇帝外甥的,那也是知根知底,老赵家坟上几根草都清楚的得,就算威风也威风得有限。
在京城可不一样,赵大虎头回上街就结交了七八个朋友,这七八个朋友都是有名的油子,领着他吃领着他玩,嘴上把他捧上天,一口一个世子爷。
赵家得的千两赐银,又有庄园田地,那是手上捏着金山银山却不知道怎么花用,如今吃的喝的玩的逛的没有一样不带他去开眼,玲珑坊也走过一回,结了相好,满京城谁家不知道赵家的儿子胡闹,可谁也不去告诉赵太后。
赵二虎跟他哥哥没半点一样,玩的东西样样都不会,既不会吃酒也不会斗鸡,哥哥拉了他两回,他看着斗鸡还不如回来守宫门,被大哥骂他是属狗的,这才巴巴的给人看门。
赵二虎被他骂也无知无觉,在家时好歹还有活干,到了京城说是享福,甚事没有,天天闲得骨头疼,表兄就给这么一个差事,房子田地都是人家给的,他总得办得好些,才不像是吃干饭的,直到后来看见卫善。
赵二虎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姑娘,他识字有限,搜肠刮肚,能想出来的也只有“好看”这两个字,赵二虎长到这么大,当然没见过仙人,大哥跟他说玲珑坊里的姑娘个个天仙似的,还对着他笑得咧牙露齿,说他只要见识过一回,就再想不起来守门了。
看见她,才知道什么是天仙。
赵二虎自己知道是遭人嫌弃才被发到九仙门的,上峰要供着他,把他调到这儿,外头还有一层门,这个门得闲就能往值房去歇着,或者干脆就不来。
可他还是天天来日日来,守在门边就为了再看她一眼,在这儿守着一动不动等上一天,从早上到晚上,盼着她能从门前过一过,可他从没指望过卫善会跟他说话在。
卫善看他咳得这样,倒不好再问了,冲他笑一笑,沉香跟在她身后,只青霜还一个劲儿的看他,捂着嘴儿跟上来,笑声止也止不住:“这个人可真有意思。”
才刚回到仙居殿没一刻,碧微就过来了,她带了自己做的点心来:“我跟弟弟多受你们姑侄照顾,我心里想谢谢皇后娘娘,又不知她爱什么,做得了先来给你尝一尝”
卫善捏起一块花糕点咬上一口,里头是樱桃馅的,皮子淡粉色,顶上还雕着绿叶片儿,做得极精致,没想到碧微还有这个手艺,她吃了半个道:“我姑姑不喜欢果馅的,她爱吃蜜豆泥的。”
这一盒子本来也是做给卫善吃的,只不过拿卫皇后当托词,打听打听她爱吃什么,好往这上头下功夫,碧微笑一笑:“那这一匣子给你,等我明儿做了豆泥的,再给皇后娘娘送去。”
“你我长辈既是兄弟相称的,那你也把口改了。”老是尊称总不亲近,卫善这话一出口,才又想起来姜远比正元帝要年长得多,正元帝原来肯尊他为大,此时却不一定,难道要称叔父不成,略一沉吟便道:“你跟我喊,喊姑姑就是。”
碧微原来就想紧紧抱着卫家,听见卫善这么一说,低头笑起来:“这总不好,我虽有了封号,可身份再怎么也不能跟你比的。”
卫善搁下手里的半块樱桃糕:“此时无人,咱们都把话说透了,也不必猜来猜去,咱们俩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碧微倏地抬眼看她,就见她已经收了神色,把那半块糕又送到嘴边,赞她樱桃馅儿调得好,比光禄寺进上来的还更好吃,问她是不是在家就常做点心的。
卫善说了一句实话,碧微先不明白,跟着又明白过来,奉先殿里挂画的事,整个宫廷都知道了,长安殿自然也知道了,姜远熟悉秦正业,比熟悉卫敬禹还更多些。
青州势力日益壮大时,姜远便叹过一回,那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不得起身,碧微侍疾在床前,模模糊糊也听了许多话,此时想到才知果然如此。
碧微低头笑一笑,试探着也同她说了一句实话:“原在家里哪想得到做这些。”姜远称王,自己的女儿也是有封号的,哪有帝姬动手去做这些。
两人互看一眼,原来言笑晏晏,忽地都收了笑声,卫善往软枕上一靠,一只手撑住头,一只手摸着黑袍将军:“你也歪着罢。”
“好。”碧微答应了这么一句,人往后靠,南窗上那株海棠花零零落落,不过几日,枝上一朵叠着一朵开得密密实实的盛况便不再见,整个院子都满是绿意,只有新搬进来的绛雪赤丹两盆开得半人高的山茶花正是盛时。
卫善心有所感,盯着那两株山茶看得不住,沉香几个见了,去剪下两枝来,插在水晶花插里,供在桌上赏玩,卫善挑了一朵,把这花送给碧微:“待我去了业州,姑姑身边就只有姐姐,姐姐比我见事明白,若想着什么,尽可对姑姑说。”
碧微有心投诚,只无机会,能说的也着实有限,卫皇后身边不一定就需要她,但能说上几句,就算是人人都说过的,往后弟弟和自家的前程才能更好些。
“我见识浅,又是初来,有些话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但若是娘娘肯听,我自然肯说。”她来就是探问卫善的心意,不意她能说得这么明白,看她又更不同。
待碧微走了,卫善叫来了小顺子,让他打听打听思恩公家里都些什么人,有些什么事儿。小顺子确是许久都不开张了,自杨思召不来当值,在家养腿,他就没再替卫善跑过几回腿,弘文馆里的差事总不比办这些事更得卫善的信任。
小顺子眼儿一瞬立时有了主意:“这个倒不难办,咱虽出不了宫,可采买太监是能时时出宫的,我就说公主要些什么有野趣的玩意儿,让采买上的一并买了来,通了路子,自然就打听得出来了。”
卫善一抬眼儿,沉香取了一袋子金珠子给他:“报数虚些,咱们也都知道,可你要是欺心,公主身边得用的不止你一个。”
小顺子嘿嘿笑:“那我哪儿敢呢,我还指望着往后跟着公主能当个大管事呢。”
沉香戳了他一下:“那就先从小跑腿的开始干,事儿办的伶俐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小顺子顺势倒下去,又弹着两条腿蹦起来讨卫善开心,接了金珠子又补一声:“专问一家事太惹眼了些,不如家家的事儿都打听打听。”
这样也好,卫善点了头,小顺子往外一溜,想了一路,想着替公主办些什么,捏了个金珠子,寻着采买上的人,太监同人套话自有一套办法,先问问采买些什么,做出个意向来,再露一露富,张口便道,公主想漂亮些的扇子,墨竹作骨的银纱扇子。
墨竹极脆,又易染火色,匠人辟开竹皮竹骨,就着烛火烧弯了做团扇,费许多功夫才得一把。小顺子要挑做的精致漂亮的,凡好的都肯收来,同人套上了话,跟着便问起了城里的趣闻,说下回献扇的时候说给公主听听,把公主逗笑了,自有赏赐。
太监们闲话比女人舌头还长些,说到赵家,便撒开了说到赵二虎,宫里除了一个赵太后,也只有一个赵二虎了,说他分明国公府出身,可谁也没拿他当一回事儿,见天守着九仙门,怕不是个痴的。
皇帝都换了一个,太监却一直在宫里,他们才是地头蛇,见着这些都是外来的,人又无用,当面说都不生气,说起闲话来更不留情面,一个起了头,另一个便道:“你是没瞧见,原来成天黑着一张脸,今儿傻乐了一天,进进出去他都笑,怕不真是个傻的。”
赵二虎早已经下了值,穿着一身禁军的衣裳回家,一路走一路都在笑,回了家就倒头卧在床上,心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数,天仙同他说话了,整整十一个字!
第46章 奉先
五月端阳宴之前; 奉先殿中挂上了先皇后陈氏的画像,阖宫皆知,无人挑破; 只徐昭仪在卫敬容面前大大方方赞了一句; 说皇后宽厚仁德,一片公心。
她怀有身孕; 符美人又在她偏殿中住着; 卫敬容授意她时时照拂; 她在卫敬容跟前称赞; 符美人便在正元帝耳边称赞。
陈氏生下秦显人就没了,秦显跟着赵太后; 若是没有卫敬容; 不说读书识字,连礼仪都差; 又怎么会长成朝臣称赞的太子。
若不是一片公心; 哪一个继室会提出来要把原配的画像挂到奉先殿去; 太祖的画像就挂在正中; 生时连件不打补丁的全和衣裳都没有; 死了反而穿上了龙袍; 头戴金龙冠,威严肃穆悬在墙上,四时花果点心供奉不断。
太祖边上还空出一块来,预备挂赵太后的画像,宫中画师也早早就打好了稿; 穿着太后的冠服,只差涂上一张脸。
到了陈氏这儿也是一样,生得如何也没人记得,也没哪个不长眼的去问正元帝还记不记得原配的长相,倒是卫敬容在赵太后面前问得一声。
当着秦显的面问的,脸上笑盈盈,一面笑还一面睇了秦显一眼:“显儿尽像了他爹,他身上也看不出什么来,母亲说上两句,我好吩咐下去,让画师先画出来,再拿来给母亲掌眼。”
既是赵太后心心念念不能忘记的前儿媳妇,那总该记得陈氏的长相,赵太后一下子结巴了,她哪里还记得陈氏的长相,给大牛讨了这个媳妇,进门就侍候了他三天,下地干活倒是一把好手,可惜生娃的时候死了,白费了讨她时候花的聘礼钱。
赵太后是不会说虚话的人,她想一回,估摸着道:“你娘白脸盘子,眼睛么……”满眼一扫,没一个能像的,半天又把话咽进去:“约莫是双大眼,眉毛不浓,要不然怎么没福气。”
秦显看着祖母,她上回哭的时候可不是今天这样,赵太后哭得情真意切,哭她那可怜的好儿媳,说他娘还着他的时候如何如何辛苦,夜里还得纺线,生他花了三日两夜,怎么也生不出来,等生出来了,人也没了。
秦显再没想过祖母竟会说假话,卫敬容却听得仔细,一样样记下来,还对祖母笑:“定把母亲说的都告诉画工,等画好了,母亲再看还有哪儿不像的。”
赵太后张张口,她别的不会,点头总会,到时候不论送什么上来,她都点头,眼睛看看孙子,竟低下头不看她了,心里也有些慌张,她开口的时候没过脑子,哪里知道会是这样的大事。
挂上画像,就是承认了陈氏这个人,跟着就是追封皇后,追封之后就要封赏陈家,怎么着也得封个公侯,太子的母家总不能太难看了。
赵太后的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听说大牛还把兴旺叫过去骂了些时候,翠桐也说这可不是小事,陈家真的提起来,还得给钱给地给爵位,赵太后不在意压不压卫家,可她在意要给陈家田地钱财,才刚听说就差点儿跳起来。
这钱这地通通可是秦家的,当年陈氏死了,秦家人已经闹过一回,讨了家里几匹布几钱银回去,该给的都已经给过了。她不记得前头那个儿媳妇长得什么样子,却记得那几匹布都是当年的新布,她自己都没上过身。
惹了儿子孙子不高兴,赵太后心里后悔,嘴上却不肯承认,咬定了自己没错处,可她脸上带笑,对卫敬容多了几分亲热,还装模作样又添上一句:“眉毛是淡,嘴巴倒生得秀气。”
赵太后不记得陈氏了,可卫敬容还记得陈氏的哥哥,兄妹怕还有些相像,赵太后说的这些,一条都对不上,她一个字也不多说,依旧对着赵太后笑:“虽还没明说,可礼部也已经拟起封号来了,我想着怎么也得问一问母亲。”
赵太后不由得肉疼,听说每年要给万贯,心口“噗噗”跳,先皇后的娘家人,比思恩公家总得齐平,她这时候就把算肠悔青那也已经晚了,满宫谁不称赞皇后贤明,连她后头那个嫂嫂都在她耳边嚼了几句,说这卫家女人可真是能忍。
赵太后的办法就是装头疼,一扶着额头装病,卫敬容赶紧扶她上床歇着,卫善还给她绞巾子擦脸,一声连着一声的催太医,问祖母这是怎么了,可是天气一冷一热,受了风寒。
太医三日两头往寿康宫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