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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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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太后的办法就是装头疼,一扶着额头装病,卫敬容赶紧扶她上床歇着,卫善还给她绞巾子擦脸,一声连着一声的催太医,问祖母这是怎么了,可是天气一冷一热,受了风寒。
  太医三日两头往寿康宫里跑,诊又诊不出什么来,只得又开一幅安神下火的方子,卫敬容拿出十二分的小心仔细来,把那方子看了又看,冲着帘里说一声:“母亲就是太操心,等青丝宫修好了,您安心去养养身子。”
  秦显要走也走不了,赵太后拉着孙子,一脸凄苦相,她早年确是受过苦楚的,可好日子也过了将要二十年了,这些日子还又吃胖了些,打眼一看也有些富贵气像,还似村妇一般卖苦相,连秦显都瞧不下去。
  赵太后抽抽着要哭,拉着孙子不让走,嘴里一口一个兴旺,秦显心里确是不快,可又不能撇下祖母不管,任由她拉着手,坐在床前陪伴她。
  卫敬容适时出了寿康宫,卫善一路扶着姑姑回去,从寿康宫到丹凤殿的宫道曲曲折折,一路少有花树,两边宫人打伞遮阳,卫善觑着姑姑的脸色,咬了咬唇儿,捏了她一把,卫敬容侧脸回了她一个笑:“善儿热不热?要不要吃冰酪?”
  画工早已经画好了皇后冠服,哪里就真的画的像,作个样子问一声,该画什么模样还画什么模样。因着陈氏过世的时候还年轻,画上的人自然也年轻,端正坐着,长眼细眉,第二日就拿过来给赵太后看,赵太后点点头:“是,是,正是生得这个样子。”
  这张画像送到正元帝的御案前,他还在为了这桩事生气,眼睛一扫约莫就是这个女人,这张画像还没拟定封号,就先挂进了奉先殿里。
  卫敬容要压自然是能压得住的,这会儿也看出来赵太后不愿意,正元帝也不愿意,秦显心存悔意,无事就往丹凤宫来,卫敬容越是宽慰他,他越是抬不起头来。
  父亲骂他,东宫宾客也一样对着他叹,夸他的就只有袁礼贤一个,卫家既顺风推舟把拟定封号的事也提了出来,就该及早办了,他这份奏折却被正元帝搁在一边,一直不曾提起来。
  既挂上了画像,太子就要去进香,他站在下首,看那画像上的女人就是个陌生人,心里早就懊悔,没成想母亲竟会把这一串都先提起来。
  秦显上香的时候,卫敬容就站在他身后,穿一件正红色的衫子,贴金的裙儿,头戴金冠,画像上画的也不知道是谁,她先执上三根清香,点燃了插在炉中,轻声细语对秦显说道:“你虽没见过你娘,可你娘对你却有大恩德,心里有什么话,同她说一说。”
  原来不曾办的事,这回一气都办以底,她说完了就虚掩上门,外头侄女儿正在等她,卫善一把扶住姑姑的胳膊,手上紧一紧,是姑姑捏了她的胳膊,轻轻冲着她笑。
  卫善这会儿已经不会眼红鼻酸了,她陪着姑姑立在奉先殿的廊下,殿里种了一株老梅树,春日里会开一树雪白梅花,风吹过时好似片片飞雪。
  这会儿只余下枯枝,没有梅花,姑侄两个挨在一处,谁也不先说话,还以为要等许久,不意秦显片刻就出来了,满面尴尬。
  卫敬容笑一笑:“走罢,我叫光禄寺烤羊肉鹿肉送来,都是你爱吃的。”
  她越是这么说,秦显越是抬不起头,他派去业州的人也已经送了信回来,赵太后何止是信口开河,她一张嘴都能吐出一条银河来。
  陈家在业州有田有地有宅有院,日子过得极好,秦显的舅舅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讨了三房小妾,今年给他添了两个儿子。
  消息送到秦显这儿,他连着几天都没往寿康宫去用饭,可他恼也恼得不深,妹妹生气不过一瞬也就好了,从此待母亲更好些,再也不提起这一茬。
  奉先殿里挂了新像,正元帝连新宠爱的符美人都先放下,日日往丹凤宫来,偶尔得空还带着秦昰去骑马,秦昰是不懂这些的,他连论语都还背不全,也搞不明白怎么奉先殿里就多了一幅人像,大哥带他玩,把他顶在肩上,他就蹬腿儿开心,成日笑咯咯玩了得一身汗回来。
  卫善知道秦显这是有了悔意,就跟赵太后这样,发现出了口的话后头跟着这么一连串的事,心里便虚了,她还记得太子哥哥是很能干的,朝上也很得夸赞,如今看来全不是那样。
  奉先殿里挂了画,陈氏的封号被压下,正元帝在朝上重提修建甘露殿,让户部拨银,工部调人,大修甘露殿。
  前三宫在一条线上,当初新修了含元殿,大梁不足,修一宫室要花的钱财甚巨,前三殿是脸面,总不能朝臣上朝看见一片焦土断檐,甘露殿便一直往后排。
  当年破宫时,含元紫宸两殿都是小毁,只有甘露殿是前朝陈皇后自己放火烧的,烧得干干净净只余地台,若不是几宫之间都是石路石阶相隔,旁的宫室也留不下来。
  这回说是修葺,实是重建,比修含元紫宸要花的钱多的多,朝上反对的声音也不是没有,可正元帝却打定了主意,一国之后竟要偏居,前三殿修完也已经缓了许多时候,再加上蜀地云州得来的钱粮,足够修一个甘露殿了。
  若还不够,就先停了他自己陵园的修建,把钱都先花在甘露殿上。话到这地步,再无人提出异议,礼部的官员倒是想上折子,问追封皇后,是不是要在陵园里把先皇后的位置也空出来,被礼部尚书痛骂一顿。
  信报送到丹凤宫时,正元帝的旨意已经下了,卫善挨着南窗在给秦昭做衣裳,两个孩子在写字,碧微给卫敬容做了一付轻罗袜,听见奏报,卫善一针挑破了指尖,碧微赶紧替她捏着手指头,要拿帕子给她裹手。
  卫善捏着手指头发怔,甘露殿该是后来秦昱在位时才重修起来,杨宝盈没住进去,住进去的是杨云翘,姑姑到死也没能住进皇后住的甘露殿。
  她又看看碧微,对她笑:“等甘露殿建好了,咱们也在窗底下看花,做针线。”
  碧微不知她怎么竟想起这些来,低头轻笑:“好啊。”点一点眼前白玛瑙碟子里吐的一碟子樱桃核,“到明岁也该修成了,看花做针线吃樱桃。”


第47章 甘露
  工部挑了吉日重修甘露殿; 动工之前还要祭祀,插香祝祷,以期工事顺利。甘露殿死过许多人; 一宫的宫奴宫婢连同陈皇后和嘉合帝姬都死在甘露殿里。
  正元帝住进皇城之前就已经清过一回了; 里头的焦木断瓦都清扫过,还清出烧焦了的尸首; 齐整的不齐整个的通通都拉到城外去掩埋了。宫里死的人着实太多; 收拢起来一把火烧了防着瘟疫。
  正元帝除了自己能战之外; 身边还有魏宽贺明达两个最得利的武将; 贺明达就是因着纵容部下淫乱夏宫而被削了军职的。
  那些帝姬后妃,要么自己先死了; 要么半死不活; 宫人但凡生得顺眼些的,也都没能逃过。贺明达同魏宽免一样土匪出身; 原来干的就是这档子事; 杀进皇城跟杀进富豪之家于他没甚分别。
  打天下的一多半儿想的都是两样; 钱和女人; 都一路打进了京城; 打到了皇宫; 那大夏皇帝的女儿妃子自然都是太祖玩物。正元帝赶到时,大夏皇宫之中五千采女,楼台廊闺庑殿中池多有浮尸,见此情景勃然大怒。
  若不削官,不足以平民愤; 正元帝再重贺明达的勇猛,也深恼他此举,狠狠罚他一回,五年之中都未再用他,贺明达自己倒是上书过几回,愿再当马前卒。
  死了这样多的人,再起工事要特意烧一回香。卫敬容不曾去,卫善却拉着碧微去瞧。
  据说甘露殿原来是极华丽的一座宫殿,殿中贴金饰翠,从细亚流传过来的红宝石,一块一块的嵌在墙上,里头只需点一盏小烛就满室红光。
  到文皇后时觉得奢靡太过,把这些红宝石都取了下来,放进内库之中,再到末帝的陈皇后时,这些红宝又重见天日,一个不落的重又嵌进去,一颗大金钢钻嵌在正中。沈青丝自有青丝宫,可一座甘露殿也抵得半个青丝宫了。
  正元帝虽要修殿,可卫敬容也依旧上表,希望甘露殿得修得大气朴素,一改前朝陋习,正元帝自然点头称许,赞妻子是贤良的皇后。
  图纸送到丹凤宫,卫敬容翻看过一回,拿给侄女看看,卫善难免触动心绪,她渐渐不怕火光了,夜明珠也收了起来,却还记得起火时的甘露殿无处可逃。
  此时看着甘露殿不是记忆里的那个模样,点头道:“确是比原来的大气多了。”
  她一说完,卫敬容便笑:“你又见过原来的了?”粗木高殿,显出气派来便可,把那些金银珠翠通通去了,要大而广阔,前殿后廊能望得高望得远。
  卫善当然见过过去的甘露殿,秦昱就是仿着前朝旧图重建的甘露殿,只库里找不出那么多的红宝石来,都说陈皇后带着这些红宝石金钢石一起葬身火海,可连一块都没搜寻出来。
  干脆贴了金,嵌上绿玉,置上大镜,又引来水流,仿着青丝宫里的芙蓉池那样,在偏殿用汉白玉建了个池子,里头养着莲花,造得极尽奢华。
  秦昱后来便是常住甘露殿的,也是死在甘露殿的,自卫善回来,还不曾见过他,三月初那场花会之后,他就跟着太学的官员往京郊去了,两个哥哥战场拼杀,他没这本事,也要做些旁的事,设立州学县学,他亲去一趟,以示正元帝对贤士的渴求。
  杨妃母子都爱那落花飞絮精巧装饰,珠镜殿中还种了两排扬树,三年已经粗壮起来,春日里杨花飞舞,算是珠镜殿中一景。
  卫敬容点头了图纸,改了两样过于繁复的雕花,整个甘露殿就为之一变,三层重檐,青瓦红墙金丝木,地势更高,稳稳座落在紫宸殿后。
  殿前本就有两株百年梧桐,经火未死,枯焦树株上又抽出新芽,生得一片绿意葱葱,原来这两棵梧桐被秦昱下旨拔去,改种合欢,火中未死,死于人手。
  这一回梧桐树下搭起了支架,撑起这棵百年老树,卫善拉着碧微去看甘露殿动土,碧微不知她怎么竟对这个感起兴趣,在日头底下站得会儿,就摸到卫善手上汗湿一片:“日头这么毒,赶紧回去罢。”
  碧微自不知道这是上辈子葬身之地,卫善眼看着搭架建墙,殿宇再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咱们回去罢,我想吃冰湃过的甜瓜。”
  甘露殿在四月底破土动工,五月初卫敬容又一次开口进言,既然已经要追先皇后了,那么陵寝里也该有她的位置,该把陈氏的坟迁也一并迁进京来。
  这事除了卫敬容也无人能提,她提了礼部倒尴尬起来,度着正元的意思,是不想办的,可既然追封,封号都有了,旁一的一切规格都该跟上。
  原来还有议论皇后的,此时通通哑了声,正元帝狠狠盯了儿子一回,把压着的封号诏书盖上御印,给陈氏定了一个“顺”字。
  但凡皇后封号,先时两字,跟着再累世加封,陈氏这一个“顺”字也实太简薄了些,卫敬容却没有再提,只私下里说了两句,既剖白本心,又留有余地。
  赵太后一头疼就病了七八日,这回是秦显专程去药王庙替她求了经来,赵太后自觉孙子还是跟自己亲近的,就又好起来,转眼就把自己干的那些事给忘记了,直到陈大舅领着他那一串儿女进京城来。
  赵太后只好又一次病了,天天问翠桐青丝宫什么时候能修好,急着要去那儿躲清闲,她要是再不走,卫敬容就要把陈家的事托给她了。
  同赵家进京不同,正元帝特意问了,陈家有什么人,路上经过几地,都有官员奏报上来,陈家原来也不会来的这么快,可一听意思要追封皇后了,赤着脚也得跑上京去。
  赵家得了封赏就在京城住下的事儿,乡里早已经传遍了,陈家眼热得很,可妹子都死了快二十年了,再怎么眼热也不能扒开她的坟头,把她从坟里抬出来。
  官员回乡又是动土又是换棺,陈家闻风而来,还当只能沾些好处,不意要封公封侯,农忙里麦子都不急着收了,就怕赶不上,一家子进了京,卫敬容把这些事都交到秦显手里。
  秦显哪里在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眼看着衣裳穿得不错,人也生得富态,张口没有一句让人听在耳朵里舒服的,几个小妾也带上堂来,拉着秦显的手就喊外甥,跟着又哭起了妹妹。
  既是秦显的亲舅舅,自然该他来打理,卫敬容手中也不是无事,要办端阳宴,还得盯着青丝宫,提议这个宫名儿不太吉利,既是太后要去颐养的,就该换个好名字。
  秦显被缠得无法,可这事儿又不能烦到母亲身上去,陈家这个一来,连卫家小舅看他都多了几分客气,两边一比较,秦显只觉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正元帝的陵墓也得多加一位,他自己没躺进去,原配先躺了进去,他倒想重建陵园让陈氏躺到别处,可妻子却蹙了眉头:“你这不是伤了显儿的心,接都接来了,哪里再能撇下,先挪进去就是了。”
  正元帝初登帝位,建了太祖陵便在修他自己的陵园,原来事事不曾想到的,此时样样都要改,生起气来就把儿子拎到身边骂一回,心里一团火发又发不出,赵太后眼看事情不对,再一次“病”了,连端阳宴都不出席了。
  前朝后宫闹纷纷的,卫善却有难得两日的清闲时光,她捧着给秦昭做的单衣往麟德殿去,秦显这些日子半点空闲也没有,秦昭却闲得很,拿毛笔沾着水,在窗下桌上写字。
  卫善刚立到窗前,他头都未抬,先笑一声:“善儿来了。”
  卫善大奇:“你怎么知道是我?”她轻悄悄的不出声,连身后宫人都跟着屏息,哪知道才站到窗前,秦昭就似头顶长了眼睛,一下就知道是她。
  秦昭笑起来,人才走进就闻着茉莉花味儿,甜丝丝的钻进鼻子里,除了是她还能是谁,秦昭把笔一搁,这才抬头,看见卫善手里捧着衣裳:“做好了?”
  卫善绕过窗户进去,这个天儿她的殿中已经搁了冰盆,可秦昭却不怕热,他自来手凉,卫善掌心火热,把衣裳一放,两只手握着秦昭的手掌,叹喟一声,比握一块凉玉还更舒服些。
  秦昭自己吃热茶,让小太监给卫善端一碗冰酪来,又让宫人切一碟高丽香瓜来,卫善往椅子上一挨,握着凉沁沁的木柄,没一会儿就热了,取出小扇来扇风:“这天儿怎么竟热得这样。”
  秦昭是常戴着折扇的,自己却不用,打开来替卫善扇一扇:“你怎么这时候过来,该得日头落些再来,才不着了暑气。”
  他从不畏热,卫善却是一晒就面颊通红,看她额发微湿,嘴唇红艳艳的,汗珠儿顺着白玉似的颈项往领子里淌,掏了帕子出来给她擦汗。
  卫善坐得一刻才缓过来些,口里含了冰,吐出一团白雾来:“太子哥哥呢?又往承恩侯家去了?”眼睛一溜没见着秦显,鼻子里头哼哼一声。
  陈家的宅子安排在赵家一处,两家只隔着一堵墙,四周也没邻居,一个是思恩公,一个便不封公了,按着正元帝的意思,连侯也是没有的,给些银子便算了。
  这事儿闹得母子失和,赵太后安静了好一阵子,见着卫敬容都有些发怵,对着儿子孙子哭也哭了,就是没用,再不敢插口说这些大事,拉着丫头嚼一嚼舌头“我怎么知道这许多。”翠桐翠缕赶紧宽慰她,又劝她往后再不能多说,寻常一句话,在皇家都不是简单事。
  事已至此,卫皇后的贤名是传出去了,跟着除了徐昭仪,韩宝林也诊出有孕,升了充容,宫里的喜事有一就有二,正元帝到了这个年纪还接连添子,面色和缓,越加觉得卫敬容不易。
  杨云翘有了两个教习尚宫,也很是在珠镜殿里开怀了一番,笑卫敬容光为她人做嫁,自己半点儿没捞着好处,哪知道跟着就有了甘露殿,有教习尚宫约束她,她连生气都不成,直等着儿子回宫来,替她出这一口气。
  卫善含着冰晶坐在高椅上,秦昭进内室去试衣裳,摸着细布又软又轻,是专做了给他夏日里穿的,抖落开来一看,再没想到她头一回裁衣,竟做得这样好,尺寸也放得宽松,月白色竹纹袍子,襟口袖边还挑了一圈竹结纹样。
  卫善等得不耐烦:“哥哥试好了没有?”
  话音才落,秦昭就转出来,他多穿深色,玄色宝蓝要么就是青色,月白袍子一上身,脸上还带着笑意,拎了袖口对卫善笑:“做得这么细,费了不少功夫罢。”
  专问他讨糖吃,要他背要他抱的小姑娘,竟也能做衣裳了。
  卫善不觉得什么,沉香几个都低了头,面上飞红一片,二殿下生得也太俊了些。


第48章 赠簪
  卫善跳下椅子走到秦昭身边去; 背着手绕了他一圈,看他腰带系得平平整整,不意他自己会做这些事; 后来一想; 秦昭人生得像温文尔雅似个文士,日常却是行军打仗; 也不知道他这么爱干净; 在军营里的时候可怎么办。
  心里想着; 嘴上便问:“二哥在营里可怎么洗漱?都跳到河里洗么?”纵她再不知事; 也知战事急时是不能兼顾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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