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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无法抑制地想起一个记忆深处的小男孩。他有着明亮而怯弱的眼睛,还有苍白的脸。与老人那个流浪的梦和永恒的故乡相反,多年来她的远行与归来都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漂流,只有那个男孩出现的梦境仿佛才是她灵魂上的故乡,在这汹涌摇摆的人海中唯一恒定的支点,除此之外,她的世界面目全非。
呆立许久,身边传来熟悉的烟草味道,木彦转过头看着微光中那缕有些湿漉漉的卷发,重柏倚在门廊的另一端,指尖一点红光明灭。木彦呆呆问道:
“你学过医?”
重柏弹弹烟灰,一点红星亮亮灭灭:“没毕业。用了一年去处理些事情,然后做珠宝。”
“你为什么要学医?”木彦声音有些恍惚。
“心里的一份执着。”
“为什么中途放弃了?”
“那份执着消失了,换了一份新的。”
“那换对了吗?实现了吗?”
对这似乎莫名的问话,重柏认真而模糊地一一回答着,直到这一句,他沉默了一会儿。烟灰慢慢积多,终于不堪重负落在地上。
“不会后悔,但很抱歉。”
木彦也终于沉默下来,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江面上的渐次熄灭的渔火,她的双手在夜雨中已经冰凉。
一件开衫披在她的肩上,带来男人的体温与清凉的薄荷味。那是重柏香烟的味道。
“去睡吧。任何情况都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尤其年轻时。”
第30章 归巢
当木彦把身后的竹篓塞满了一种叫毛窝的野生菌之后,她的衣服已经被雨后森林里滴落的水滴彻底淋湿了。
重柏和她用过早饭后一起出门,翻过山头去“上班”。栾氏那个项目确实做到了位,资助了当地建起来的第一所养老院。很多当地的年轻人选择了故乡外更大的世界,留下的老人们原来都居住在散落的自然村自己的房子里,距离远,构造上也不能抵抗山里频发的自然灾害。而这个综合性的项目试探着结合了当地政府相关部门、非政府组织以及当地群众自己,在自然灾害预防、农副产品、传统文化等多个领域进行了开创性的牵线搭桥,同时这也算是栾氏在目前尚属空白的农村养老产业中的一个试水。
至于昨天重柏随口说的那句是来参加这个项目的,也在今天中午成了真。老陈听说木彦休假居然休到了自己的山头,几乎要从一堆难搞的会议里喜极而泣—栾氏像大手笔做发布会那样大手笔地做这个项目,一堆外国专家夹杂着当地基层官员浓重地方口音,烟雾缭绕几乎开成了万国大会。几个及其专业的点实在难以达成一致,直到木彦用着她那自小从爹妈那耳濡目染来的一丢丢专业术语,逐条做了逻辑严谨用词精确的翻译后,老陈才大手一挥放走了木彦,连寒暄都没功夫搭理她了。
重柏则被会所设计部的女员工捧着展位设计图缠住,木彦望了望刚刚停雨的天空,想起黄奶奶提起过那种只在这个季节小雨停后很短的时间内才会长出来的一种小蘑菇,甚至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只是乡亲们一直叫毛窝的,那时她伤重保养身体却吃不进东西,乡亲们便给她采了毛窝来包了饺子,比肉还香嫩的口感在那个炮火纷飞的年代,简直是来自天堂的美味。她便拿了一个小竹篓,漫漫走到林中去寻觅这些美味。
采集并不难,并不需要太厚的腐殖质,草根下落叶里,尚在滴落的水滴将在太阳露出之前保证这种白色小伞菌的新鲜程度。木彦知道一大捧毛窝焯水后做馅儿也不过一勺子的量,所以她只捡那些个大饱满的扔到竹篓里。
不知何时,衣服大部分已被叶子上的水浸湿,没有日光的山林里愈发凉了起来。木彦觉得冷得有些坚持不住的时候,便直起身,掂掂重量终于够了,这才打量四周。竹林飒飒,草木繁茂,她迷路了。
但也没有慌乱,因为已经习惯了。因为有着这样的自知之明,她一直沿着林中有石砌的小路四周走,期间经过的岔路并不多。木彦拾阶而上,踮脚望了望四周,前方树荫里,隐隐露出一角屋檐。
当木彦步入这家茶室时,才第一次感到自己曾喝过的茶与这里相比,都平淡的像一个闺中少女。
一大陶罐清亮的水,上方一个自制但做工及其工整的雨水净化器,旁边是烧的咕噜作响的水壶。很明显,雨水煮茶,颇有古风的茶室。一套渔樵耕读的青花瓷斗笠碗随意摞在整块木桩打磨成的桌子上,刚冲好的红色茶汤带着霸气的香味和暖意,扑面而来。她几乎就要扑到桌边一饮而尽,却一时没见到主人只好忍住,呵着手打量起屋子来。
她愣住了。就在茶桌左前方,挂着一幅对联:
林中漠漠雨益静槛外霭霭雾有声
非常非常熟悉的两句话,似乎在一个很触动的场合见过,木彦却一时想不起来。正往前凑着想仔细看一下,耳边却传来笑声:
“好多年前的字了,没想到小姑娘也会喜欢。”
木彦顺声看去,一位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爷爷站在桌边,手里捏着一把叫不上名字来的草,笑吟吟地招呼她过去:“刚停的雨,冷吧,过来喝杯热茶。”
木彦不好意思摸摸头,做了过去,捧起了茶,却禁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爷爷,那副对联是您写的吗?我觉得。。。很熟悉。”
老人也顿了顿,眼神带着回忆:“很久之前写的,那时还年轻,所以字体飞扬,现在是写不出喽。”
木彦心里动了动,似乎很久以来有个什么困惑遇到了答案,但是她偏偏忘记了问题本身。只能低头继续喝茶,问一些茶叶的产地,如何炒制的闲话,老人饶有兴致地跟她聊着,自己在这半山的茶室里很少遇到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孩子,这让他想起很多年轻时的事,木彦便笑着打趣说,爷爷现在风采依旧,年轻时肯定英俊帅气,不知会俘获多少女孩子的芳心。就这样说说笑笑一阵子,忽的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声。爷爷连忙走到门外,仰天望着什么,木彦好奇,便跟了过去一起往天上看着。一抹亮丽的嫩黄色穿梭在深绿的林梢,清脆的唱着歌,老爷爷脸上带着笑容,眼神跟着那只自由的鸟来回不停,最后扭头跟木彦说:
“你听,是不是像女孩子在唱歌?”
木彦高兴地点点头:“爷爷很喜欢这些鸟儿啊?”
老爷爷走到树下,仰头仔细端详着什么:“是啊,我把茶室选择在这里,也是这个原因。你看那个巢了没?昨晚下雨还刮风了,那个巢掉了下来,里面还有几颗蛋,幸好被我看到,用长长的竹竿挑着又放回去了,这只鸟妈妈这几天经常在我窗前唱歌呢。不过不知道鸟蛋怎么样了。”
木彦调皮地一笑:“我上去看看。”二话不说,挽了袖子便爬了上去。
一个精巧的鸟巢出现在她眼前,摇篮一般,好像经由女人的手编织出的工艺品。几枚粉红色的鸟蛋安静躺在里面。木彦看着鸟蛋高兴地喊道:“爷爷,鸟蛋好好的,放心吧!”
爷爷还没来得及说话,木彦便听到树下一声轻笑:
“怎么哪里都有你。”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年轻男人的声音,绝对不是爷爷。她扭头去看,手一个没扶稳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
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人,栾承咏。
木彦震惊到完全忘记自己刚刚摔在树下草丛里,就那么保持着撑地的仰视姿势,半天才问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爷爷反而镇定下来,一种威严在这个老者身上显现出来:“承咏,这样很失礼,还不快扶木彦小姐起来。”
栾承咏罕见地没有表现出那种玩世不恭,而是略带恭敬的对老人点了点头:“好的,外公。”
木彦彻底呆住了。她艰难地将头转向那个刚才还兴高采烈地聊着鸟蛋的老人:
“您是。。。栾氏集团的,栾董事长?”
老人对木彦慈祥地笑笑:“那是以前了,现在是我的外孙,承咏。”
直到洗了第三遍脸,木彦才让心跳平复下来。采蘑菇的小姑娘这个设定里,实在没有包括遇到甲方老东家这样的强大副本。她抽了张纸巾,看着镜子一点一点擦着自己湿漉漉的脸。
然后她看到了那张照片。
一张年轻的脸庞,一双扬起的手臂,那张明媚的笑脸会让人忍不住去想象如果这个女子开始歌唱,会是多么美妙的歌喉。也就在这一刻,木彦忽然记起刚才那种鸟儿的名字。
老人说,这种鸟儿就是他为什么会将茶室选在这里的原因。老人说,只有在年轻时他才能写出那副字体飞扬的对联。而刚刚出现的栾承咏,就是从栾氏新投资的那个项目工地刚刚抽身过来的。离这个工地,翻过一个山头,就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那里有一栋古老的竹楼,竹楼里住着一个垂垂老矣的女人。仿佛冥冥中自有指引,重柏说得很对,有时人们会得到上天的恩赐,去寻回早已失去的东西。
那晚送别时,黄奶奶送给重柏的笔筒上,刻的就是茶室挂着的那句对联。
“她的名字叫作黄莺。”
木彦用颤抖的手取过那张照片,慢慢走到一样闯到木桌边的栾氏爷孙两人身边,攒足了浑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第31章 尘封抖落
木彦自认见过很多感人的爱情,但没有一种能比得上眼前这对双手交握的老人。
黄奶奶的精神奇迹般的焕发起来,今天气色格外得好,还特意让木彦帮自己换上那件最爱的乳白长袍,梳着光洁的短发,木彦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老人,前几日仅仅能倚坐在床头。而现在,她的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温暖幸福的笑容。栾董事长,哦不,栾爷爷,就那么静静坐在她对面,为她读着一卷古诗。黄奶奶执意将轮椅停在那间茶室门外的大树下,斑驳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黄莺在他们头顶唱着歌。
在那个长长的故事里,他们第一次相遇在这间茶室。炮火中这里被用作医疗室,不屈的战士们默默忍受着伤痛,黄奶奶为他们唱了一首家乡的小调,栾爷爷带着穿过重重封锁线搞来的药品进入屋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悲壮而温暖的画面。
爱情在血与火中顽强地盛开,胜利即将来临的时候,黄奶奶在敌人最后疯狂的突袭中身中数弹,栾爷爷必须掩护伤员撤退,混乱中他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再后来,阵亡名册中他查到了她的名字。
那之后他无法正常的工作,甚至生活,他常常产生幻觉,她仍旧没走,来到他的身边,给他唱歌,用她的美丽与温暖,安抚他几近疯狂的心。
再后来,他主动申请了退伍。
留在部队上的他的战友们,后来无一不身居要职,他却毫无留恋回到家乡,一头扎进世俗的日子,娶妻生子。依旧以医药为生计,疯狂的工作着,直到今天的栾氏集团。而她在那场动乱中活了下来,却无法找到他了。多年后辗转打听到他的消息时,他早已子孙满堂,就在那时,她将手里所有的事宜交给别人,只身搬到他的家乡,生活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却绝不打扰,就这样默默守护了十几年。直到半年前,栾爷爷把整个集团正式移交给栾承咏,只身离开,黄奶奶再一次失去了爱人的踪迹,心痛与绝望之下伤病复发,回到那个他们相识、相爱、分离的地方,却没想到,他们在这里重逢。
无需任何约定,他们各自选择了最傻的方式对峙漫长的时光,再没料到能有一个如此美满的结局。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念到这一句,不远处的两位老人相视一笑,栾爷爷挽了挽黄奶奶耳后的头发,拉了拉她身上的毯子,黄奶奶微微的笑,竟露出少女般的羞涩。
木彦坐在茶室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一杯热茶递到眼前。她抬起头,看着栾承咏:
“你现在…可以原谅你的外公了吗?”
栾承咏捏着自己的那杯茶,热气缭绕,他的眼神第一次没有了那种玩世不恭却又略带失落的深情:“现在回想,外婆应该早就知道这一切了。她从没怪过外公,坦然接受着外公所有的冷淡,大概是早就猜到了外公的生命中,有过这样一个美丽而伟大的女人了吧。我父亲很早过世,从小外公就是我心中山一样的存在,所以我跟了妈妈的姓,想继承那份强大,但从来没有办法理解外公的这份抗拒到底因为什么。直到今天,这个谜终于解开了。”栾承咏和木彦碰了碰杯:“我要谢谢你,替我的外公,因为他们的重逢;还有我自己,因为这份释然。”
木彦真诚的笑笑:“应该是我谢谢你们,这件事终于让我觉得自己不再那么一无是处了。”
栾承咏一挑眉:“我不明白,像你这么…你可是曾经力挽狂澜,帮你师兄拿下了我栾氏最苛刻项目标书的人,怎么会这么没有自信?”
木彦一怔:“那是我师兄老陈…”栾承咏摇了摇头,依旧高深地笑着看她,木彦大囧:“那天会上,我只是略略提点…老陈确实是很有实力的人,他肯定能做好这个项目,他无比地重视和热爱着这份工作,他…你相信我!”一瞬间她竟十分焦急。她从没见过老陈如此投入地去做一个项目。这是他实现梦想绝大的一个机会,她决不能让这个金色的希望破碎。
栾承咏看着眼前这个窘迫而焦急的女子,忽然安静了下来。与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叛逆执拗不同,她似乎总在为实现别人的梦想而竭尽全力,颠沛着,争取着,比起她所在乎的人是否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她自己的感受似乎无足轻重。或者说,她本来就是那个一个人,衡量事物的标准里首先剔除的就是自己舒适与否,用着低到尘土的心态生活着,却总在无意识中散发出那样的光彩。在她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外婆的影子。
木彦见他迟迟不语,神情肃穆,简直快急出汗来,一把握住栾承咏的手腕晃了晃:
“你可不可以相信我!”
栾承咏被腕上的温热唤回神,他轻轻拍了拍木彦的手:“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别着急。”
木彦感激地对他灿然一笑,好像一个小孩子破涕为笑一般的神情,便放心地看向窗外。
重柏无声地站在门口,看着室内同样是双手交握的两人。木彦陷入比刚才还要深的窘迫,好像干坏事被抓现行一样猛地甩开了栾承咏的手。重柏像是没看到这一幕一样,走到桌边坐下,把病历放在桌子上。
栾爷爷召集了他所能召集的最顶尖的专家给黄奶奶会诊,重柏医学底子仍在,跟这些专家长谈后送走了他们,这才回来。木彦递过一杯茶,轻声问道:“结果怎么样,要去跟栾爷爷说一下么?”
重柏接过那杯茶,看着栾承咏:“栾董事长这几天就一直就坐在树下和黄奶奶聊天吗?”
栾承咏点点头,重柏放下杯子:“那么不用了。两位老人应该早就清楚,所以在最后的时刻,不愿意破坏这份宁静。”
木彦呆呆地看着重柏:“回光返照…么?”
重柏沉重地点点头:“时间不多了,只希望老人能够经受住第二次失去爱人的痛苦。”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就在这时,栾爷爷却走了进来,带着平静地神色:“承咏,她想和你说说话。”
栾承咏沉默地站了起来,走向外边。老人站在门口,扶着门框,跟木彦重柏一起看着远处的黄奶奶伸出手来把那个年轻的男子拉倒自己身边,带着慈祥而歉意的笑容。栾承咏低伏着身子,低低地和老人聊这些什么,一老一少两人的表情时而凝重,时而悲凉,最后他们一齐笑笑,向这边栾爷爷看了过来。
木彦扭头看着重柏笑笑,她明白,一份陈年的遗憾已经被彻底而完美的弥补,这远远超乎了此行目的的预料。
重柏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让她心里一颤,只能扭过头去,看天上的黄莺。
天光流转,林风轻柔,时间仿佛也不忍流逝。
当晚,黄奶奶在栾爷爷的怀中停止了呼吸。她走的时候安详而宁静,带着幸福的微笑。
葬礼简单而隆重,无数山村的相邻来给黄奶奶送别,一片哭泣声中,栾爷爷却格外的安静。让他们几个年轻人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老人并没有太多的悲痛,他只是仔细整理着手里一个美丽的花环,良久,才抬头对坐在他身边的栾承咏说道:
“我别无所求了。孩子,你回家吧,照顾好微微。她在这里,我也在这里,还有你的外婆。”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我这一辈子,自己已经说不上对与错来了,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现在我终于能一起陪陪她们两个啦。”
栾承咏的眼中满是震惊与触动:“外公,我以为您…小时候,我特别想成为一个像您一样厉害的人,撑起这个家。但现在不了。”他与老人对视着:“我要开始想想,怎么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一个做回我自己的人。这句话,外婆以前总是对我说,我不明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会让您骄傲”
老人摇了摇头:“这不是最重要的,孩子。我只希望你能有足够的勇气,让自己的人生不要像我一样有太多遗憾。”老人看着栾承咏身后前来辞行的木彦和重柏,笑着叹了口气:
“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