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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未醒-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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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回去自己房间,打开门,母亲就站在外面。
  我不自觉后退一步:“……妈。”
  她看着我,一字一字说得很慢:“你刚才说,林兆向你求婚了?”
  第十八章(上)
  我叹一气,许久才说:“是。”
  她睁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没有告诉我。”
  “妈,事发突然。”
  “——所以他最近都不约你了?”
  “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复杂。”我说,“感情没有到火候,我不想一错再错。”
  “我们都同意林兆和你一起,难道是我们害你?”
  她往前一步,“你想一想我,想一想你爸爸!”
  我不想说话。
  她眼角有隐隐泪意:“随你的便,我回去睡觉。”
  她转身回自己卧室,用力反锁房门。
  我轻轻敲门:“妈。”
  里面不出声音。
  她在生气。
  “妈,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回自己房间。牧牧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枕头掉在地上。
  “睡好,牧牧。”我把枕头重新塞到她脑袋下面。
  她翻一个身,小手一挥,正打在我的腿上。突然咯咯笑起来:“妈咪!”
  她看着我,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在夜里闪闪发光。
  “怎么醒了?”
  “我听见外婆在说话。”
  我心中一颤。
  “听见外婆说什么了?”
  “听不清楚。”她笑嘻嘻,“然后妈咪就回来了。”
  我脱掉外衣躺到床上。她帮我拉上被子。
  “妈咪说故事给我听吧。”
  “牧牧今天想听什么?”
  “长颈鹿和兔子的。”
  “啊,长颈鹿和兔子……”我让她靠在我的臂弯里,“让妈咪想一想,什么时候说过这个故事?”
  “不是妈咪讲的,是爹地讲的。”
  周宴。
  此时说这冤家只能令我头痛。
  我微叹:“妈咪不熟悉爹地的故事,要不我们换一个。”
  “那就猴子和三只小猪的故事。”
  “妈咪说过这个?”
  “堂舅说的。他还说猴子本来是一只大灰狼……”
  亏木辰想得出。
  我坦白说:“堂舅的故事妈咪也不会。那我们今晚就说妈咪自己的故事。”
  “好。”
  “从前,从前……有一只鸽子……”
  “鸽子的故事爹地说过了。”她扭着身子,找一个更好的位置躺着,低声嘟囔,“鸽子飞啊飞啊,飞过一座山,又飞过一片海,可是飞到哪里都忘不了自己的家。”
  次日我按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去见林徐。
  天气并不很好,有潇潇细雨。我开车经过一所高中,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并肩骑自行车掠过,粉脸,乌发,身后背一只大大的书包,留一路清脆笑声。
  这也曾是我母校。年年迎来送往,新人换旧人,别的什么都不变。
  前方红灯。我停下车子,怔怔看着学校门口。一拨拨的人涌进去,涌进去,只看见五颜六色的雨伞和雨衣。
  身后车喇叭毫不留情哔哔作响。
  我回过神来,雨刮器外面一片迷雾,红灯转绿。
  林徐站起来,先是一笑,拉一拉西装下摆,向我招手:“木小姐。”
  服务生紧随在我身边。等我坐下,菜单已经送上:“您好,请问点些什么?”
  “龙井。”
  “这位先生呢?”
  “啊,一样。”
  他打发走服务生,才说,“LUNA最近都吃什么狗粮?”
  “超市里买了一些。”我笑笑,“当时忘了问你狗粮的事,也不好意思麻烦你,只好随便抓骡子充马。”
  “我用家里的配了一些,你先拿去。”他交给我一只罐子,“LUNA还是比较娇贵的,生病起来也不好伺候。平时一定要注意。”
  我将罐子接来,放到一边。
  “谢谢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我也就是尽职。”
  我看看窗外。天光昏暗,玻璃上有我和林徐的一点模糊侧影。
  许久,我听见他说,“牧牧在家里?”
  “是的。”
  我回过头:“她有时候还问起你,并不知道你也来了本地。”
  “LUNA也来了,她应该很开心。”
  “对孩子来说,动物的待遇和大人很不一样。”我说,“有些话,她只会对狗说说,在我和她外婆面前,都是从来不会提的。”
  有服务生来沏茶。“两位请慢用。”
  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掉。
  他看着茶杯,低低说:“小孩子都是这样。”
  “……还有一件事。”
  我的茶杯停在半空。
  他啜一口茶,说,“你也许并不知道。”
  回到家时是牧牧给我开门。
  “妈咪,外婆说不等你了,我们先吃。”
  我摸摸她的脸,“妈咪不饿。”转身抬腿上楼。
  “牧牧。”母亲在饭厅叫她,“快过来吃饭。”
  我将卧室门锁好,走进洗手间,刚在水槽前俯下身体,胃里排江倒海的感觉再次翻涌,我一口气吐了个一干二净。
  我打开水龙头,冲尽秽物,漱口,洗脸,重新梳理头发。镜子里是我苍白的脸,两颊深深凹进,好一个狼狈的活死人。
  “妈咪!”
  牧牧在敲门,“妈咪,我帮你烧了开水。”
  我一步步从洗手间里出来,拉开门:“谢谢,牧牧。”
  一切都瞒不过母亲。多年的敏感使她隔着那么远也能看出我醉酒归来。
  “外婆说箱子里有药。有一盒已经拆过,没拆的不要动。”
  我一口气喝干一杯水。热热的开水下肚,我总算有一些气力,让自己站得更稳些。
  “外婆呢?”我把杯子放到她手里。
  “她去牵LUNA散步了。”
  我才想起林徐给我的狗粮还在车后箱里。
  “走,和妈咪一起下楼。”
  她主动挽住我的手臂,“妈咪,慢点走。”
  我们走到楼下,牧牧奔去倒水,我摇摇晃晃穿鞋开门,到车库里拿了狗粮回来。
  “妈咪出去拿了LUNA的狗粮。”我把罐子交给牧牧,“帮妈咪放在厨房的柜子里。”
  我自己去拿药箱。解酒的药就放在最上层。
  我坐在饭厅的靠背椅上,吃药,喝水,刚要闭眼,只闻到一股扑鼻饭香。
  牧牧的声音:“妈咪,我去帮你热汤。”
  我连忙起身拦住牧牧,“让妈咪自己来。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
  我打开炉火,等五分钟,起锅端出来。
  牧牧已经为我摆好筷子与汤勺。
  也只有在家里——要是没有回到母亲这里,此刻还要撑住身体张罗牧牧的晚饭。多苦多累也是一个人。
  我看着饭碗发呆。
  “妈咪?”
  眼前有小手晃动,“妈咪?”
  我怔怔看向牧牧。她紧张地看着我,“妈咪,你怎么哭了?”
  “谁欺负你?”
  我摇头。
  呵,谁欺负我?这世界人人互欺,人人自欺,各有作贱之处,犯不着考虑。
  谁知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滑下来。
  第十八章(下)
  昏睡到天明,电话铃声将我吵醒。
  我条件反射去看时间,突然想起来:现在牧牧不用上幼儿园。
  好不容易摸到手机,接通电话,里面传来周雪不耐烦的声音:“……就放在那里。”
  她说:“喂?木晓你在不在听?”
  “我在。”
  “我昨晚给你电话,起码打了四次,都没有打通。”她说,“怎么回事?”
  “昨晚我睡得早。”我问,“什么事?”
  “我已经安排了时间,周六会过来一趟。”
  “好。”
  她顿一顿,“怎么,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刚刚睡醒。”
  “难怪。”她说,“我是劳碌命,整天皮球一样转——谁踢一踢我就得跑走。等一下还要去公司在香港的办事处,应付老的小的一群人精,恨不得多长十副脑袋。”
  “想吃什么?我去提前准备。”
  “是人吃的就行。”
  “好,遵命。”我起床打开卧室房门,下面传来电视声音,“你赶紧去忙。”
  “我到时候再和你联系。”
  她匆匆收了电话。我走下楼去,看见牧牧与母亲并排坐在沙发上,母亲把一颗剥好的话梅糖喂到牧牧嘴里。
  牧牧见我,叫了一声:“姆咪!”嘴里还含着糖块。
  母亲也看向我。
  我说:“早,妈。”
  她扭过头去看电视。
  正因做母亲的心情我可以体会,此时更觉无言以对。
  我拾掇好脸面去吃早饭。不想锅里还有余温,我盛一碗稀饭出来,浇上几块腐乳就囫囵吞枣吃掉。
  我非常饥饿,觉得自己还可以吞下一头牛,可是胃容量只到此为止。
  刚打开水龙头,后面有人抢我的碗:“去客厅。”
  我没放手。
  “妈。”
  “谁是你的妈。”她挤开我,“去客厅。”
  我在一边看她用力刷碗。像是不把碗洗破绝不罢休。
  她斜我一眼,“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笑一笑,只好走下楼梯。
  外面突然有门铃响。
  我随手开门,只见铁门外有两只灰色的男人西装裤脚。
  门下又塞进一封信。
  “站住!”
  我顿时清醒过来,发足奔去开铁门,那两只裤脚几乎一跳,迅速不见。
  我气喘吁吁追出五十米,看哪里都像他的逃生路,一无所获。
  路人惊诧看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披头散发,睡衣不整,足似逃跑出院的女疯子。
  我悻悻转身回家,抬头,只见牧牧就在眼前。
  她手里拿着一只已拆开的信封。
  母亲把照片摆在我面前:“我不记得你有一张这样的照片。”
  “是不是你让别人帮你在宴会上拍了,又忘了去要回来?”
  我看一眼,苦笑摇头:“你们家教森严,我从小就没有胆子穿那么显身材的衣服。”
  照片里的“我”穿一身V字露背黑色吊带礼裙,盘着头发,烟熏眼睛,站在一群男人中间,肤色很白,深刻而优美的锁骨上层层项链重得足以将肩膀压沉一公分。
  “我不会轻易对陌生男人笑成这样。”
  “这样的项链,我也没有。”我指着那些项链,“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戴项链。何况是这么多。”
  “真的不是你?”
  “绝对不是。”
  可是连亲生母亲也会错认。相似度何其之高。
  我心中苦涩,默默移开视线。
  “阿晓。”
  母亲让牧牧上楼自己看书,对我说,“你坐过来。”
  我到她身边挨着坐下。
  “照片的事情我们先不管。”她看着我,“昨天你出去见谁?”
  “不是林兆。”
  “那就是林徐?”
  母亲的直觉。
  “他和你说些什么?”
  “是关于他哥哥还是他自己?”
  我说:“都不是。”
  “都不是?”她扬一扬眉毛,“你骗不过我,阿晓,你骗不过我。你从小就不擅长撒谎。我生你养你三十年,比谁都清楚。”
  “你昨晚去喝了很多酒。牧牧说你在吃饭的时候大哭。”
  “你的眼睛一看别的地方我就知道不对。你自己说,他和你说了什么?”
  已经瞒不住。
  我轻轻地笑起来,尽量用最平和的声音说:
  “他只说,他哥哥曾经有一个女朋友,四年前出车祸死了。”
  林徐拿报纸给我看:董氏千金董佩宜昨日惨遭车祸,车毁人亡……
  我怔怔看着报纸日期。
  四年。
  “我见过她的照片。”他沉默一阵,说,“确实很像。”
  都是预谋好的。
  我竟然也有做人替身的一天。与沈珺有什么两样?
  只差那一步。如果那一天林兆在车里吻我,我没有反抗;如果我脑子发热,愿意成为林太太……
  一盘布局周密的棋只差最后一步,大功告成。
  我保持镇定喝完最后一口茶,对林徐说:“谢谢。”
  回家路上我便察觉眼中有泪水汩汩流出,怎么也抹不完。
  我拿出手机随便按了一串号码,谁知接电话的是周宴。
  这号码常年拨打,早已烂熟于心。此时想来只觉恶心。
  “什么事?”
  “牧牧要听长颈鹿和兔子的故事。”我说,“只有你知道。”
  他许久才说:“我是临时编的。那么久以前说的故事,谁会记得?”
  我不由冷笑。
  “说得真对。这都多久了?难为牧牧还记得。”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停车在夜总会门口。
  他又打电话过来:“木晓。”
  “有话请快说。”
  “早点回家。”
  “谁的家?”
  他一时语塞。
  我说:“谢谢你的关心,周先生。”挂断关机。
  夜总会门口有笑脸相迎,极尽殷勤。
  呼,人生得意须尽欢。哭给谁看?
  幸好都还来得及。
  周雪从香港过来,带大包小包丢在地上:“快拿进去。”
  最高兴的就是牧牧。
  母亲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缺什么就说一声。”
  “明天早上还要去赶飞机,房间随便就好。”她换了鞋进来,“我让司机他们去住宾馆,明天准时来接。”
  牧牧已经忙不迭去拆礼盒。香水瓶子都做得精致好看,她一只只捧在手里,对着光左看右看,十分喜欢。
  “每次去香港都忍不住要扫货。”她说,“看见限量版的东西就停不了手。”
  “幸好有资本败家,不算太惨。”
  她坐上沙发,“家可不敢败。一点小趣味,只能量力而为,不敢过分。”
  “回去的日子也不好过。到处是虎狼眼睛。”
  我笑,“你也不是待宰羔羊。”
  “多少要有些办法。”她摇手,“不说这个。我只觉得头痛。”
  母亲已经送茶水过来,她说:“亲家母,抱歉,我想先睡一觉。是哪个房间?”
  我说:“我带你上去。”
  她随我往楼上走。
  房间的布置让她很满意。
  “宾馆里做得再舒服,也缺少一样家的味道。”她试试床垫柔软度,“我没睡过几天好觉。”
  “要家的味道,倒也容易。”
  她甩了拖鞋倒在床上,连衣服也不打算换,反手拉上被子,“别劝我结婚。我会更头痛。”很快睡熟。
  第十九章(上)
  我轻轻为她关好房门,回到楼下。
  母亲说:“四点可以开始准备晚饭。”
  我点头。
  “让牧牧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一点。”
  牧牧的注意力全在那些精巧小玩意上,电视也无心看。我把已经拆开的盒子挪到一边,“牧牧,小心,别掉到地上。”
  不知不觉靠在沙发上睡着。
  醒来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放老电影。贾宝玉得知噩耗,悔不当初,痛心疾首,在那里哀声哭灵:“妹妹呀,你为我是一往情深把病添,我为你是睡里梦里常想念。好容易盼到洞房花烛夜,总以为美满姻缘一线牵……”
  母亲已经开始在厨房里洗菜做饭。
  牧牧见我醒了,向我挥一挥手里的东西,说:“妈咪,口红!”
  我揉一揉眼皮:“牧牧,那是睫毛膏。”
  我去厨房给母亲帮忙。
  她正在切肉片,头也不回,说:“去叫周雪起床。”
  我擦干两手上楼。周雪已经睡醒,半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神色凝重。
  “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吃饭。”我坐到床边,“起来吧。”
  她收起手机看我:“我一直不知道你还喜欢听戏。”
  “我也在楼下睡着,醒来才发现电视里在演《红楼梦》。”我说,“那个韵味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唱出来了。”
  “木晓。”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腕,“上次你说的那个女人的照片,还在不在?”
  “在倒是在。”我看她,“你要看?”
  “让我看看。”
  她立刻翻身下床。我带她去藏照片的地方,一一拿出来递给他:“目前就只有这几张。每次都见不到送照片的,跑得实在快。”
  她认真地一张张看过去:“漂亮又年轻的女人就是逍遥。”
  “木晓,为什么不在门口装一个摄像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也对。”
  她把照片还给我:“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周宴。你留着也好。”
  “我只是暂时不想销毁。”我说,“这些照片又不能拿来办画展。”
  “也许以后有用得上的时候。”
  我们一起下楼,正听到牧牧带着哭腔的声音:“外婆——”
  原来她好奇心旺盛,不小心把睫毛膏刷在脸上,划出几条猫须。那睫毛膏防水防油,她拿手对着镜子又洗又抠,怎么也弄不干净,急得团团转。
  周雪忍不住大笑,带她去卸妆。
  “爱美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两人回来时周雪说,“她总算弄懂这个东西只是用来加长眼皮上那几根稀疏的短毛。”
  “审美观是最因人而异的东西。”我说,“可是每个女人化了妆都是一个样子。”
  晚饭吃得很愉快。
  她指着牧牧:“可惜牧牧还小,不然还可以凑一桌麻将。”自己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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