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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竹麻利和好饺子,甩进水锅里:“你这可是说笑了,如果连基本的吃穿用度也不能够满足,那他也没甚么大能力了。再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钱,真的不好维持生计。”
金瑶撇嘴道:“我哪里管这个,只等我攒够银子,我便赎身出去,从此和聂坤过上想要的日子。哪怕就是穷一辈子。”
春竹叹息了一声,沉寂一会,洗干净手和脸,拉着金瑶往自己房中走去。
金瑶一面和她走动一面看着她,一脸迷茫。春竹粉扑扑的脸上还挂着水珠儿,在阳光映衬下,更显晶莹剔透,又有几分质朴贤惠之气,金瑶心内不由叹了一声,这样的好姑娘偏偏在陈大娘这里埋没了。
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春竹的房子。春竹掩好门窗,也不避讳,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盒子,揭了开来,露出一把银票和一些碎银子。春竹拿起就往金瑶手里塞:“这是平日帮陈大娘跑腿攒下的,攒着攒着也有一些银子了。原来想着给自己赎身,后来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了,又不想出去了。我又没个亲人,银子也没处花,留个瑶儿赎身,对银子来讲,也是个好去处了。”
金瑶连忙推了过去:“使不得,使不得,我怎么能拿姐姐的银子,姐姐留着买些糕点吃也好。”
春竹细细道:“你收下。你是那里的姑娘,又是当红的,想要赎身肯定要不少银子。我凑这么一点,你只当是你们两个成亲,我送你的。”
金瑶收了下来,春竹又柔声道:“平日里你花钱别再大手大脚。什么糕点凉粉能不吃就不吃,等到赎身出去了再买吃也不迟。殊不知很多大钱都是从指甲缝里省出来的。”
金瑶点头道:“我以后胭脂也不买了,新衣裳也不做了,就攒够银子出去。”
到了时辰,金瑶又要回去了。春竹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兴奋,只道:“你能找个好男子,我真是欣慰得很。以后有了孩子,干娘算我一个。”
金瑶羞得满脸通红,半转头过来:“姐姐也要说这话了,没羞没臊。”
走出陈大娘的房舍,往丽春院走去。行到院前,看着面前的白墙黑瓦,金瑶不由满腹心酸,想要从这里抽身而退,到底还需多久?
☆、攒钱
金瑶回到床上,夜里怎么也睡不着。虽然这桩事支持自己的人少,但是金瑶怎么也不肯放弃,想方设法也要赚五千两银子,赎身出去。
梁钰茜在床上睡得死死的,金瑶看了几眼,趿上鞋子,从衣柜里取出藏钱的黑漆纹花小拜匣,放到妆台上点了点,竟然有二十两银子了。
二十两银子加上春竹给的和身上零碎的,也有三十来两。爹爹给的二十八枚铜钱说什么也不能用,自己用荷包装起来,一直随身携带着。
摩挲着这三十两银子,金瑶却是发起了愁。真能够赎身的银子,少说也是这三十两的三百倍,要凑够这么多银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又翻出了自己这些天得来的金银手饰,熬夜起早打的璎珞绣的手绢,满满堆积了一妆台,想了想,又把鬓发里梁钰茜也眼红的镶玉金钗也取下来,明天当了这些,统共身上少说也有六十两了。
正打算间,有灯光往这里靠近。金瑶转个身,却是梁钰茜手持着一盏莲花煤油灯走了过来。
金瑶小声道:“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把你吵醒来。”
梁钰茜看了满妆台东西,心里也知了一二,一面道:“打什么要紧的。”一面从怀里取出一些碎银子放在妆台上。
金瑶也惊愕起来,比起花钱,梁钰茜更是大手大脚,现下还拿出这么多碎银子,金瑶拿在手里:“我怎么能要你的呢你自己都不够用,快拿回去。”
梁钰茜并不接:“只当是我上次庙会我借你的银子,现在还给你。况且你还送我一床蚕丝棉被,为了这份恩情,这点银子根本不算什么。再说,你能有个好归宿,做姐妹的心里也开心。”
看着梁钰茜也支持起自己来,金瑶心中暖暖的,不由红了眼睛,拿起那只镶玉金钗别进梁钰茜的头发里,朝她笑了一笑。梁钰茜摸了摸发上的钗子,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金瑶把该卖的都卖了,该当的都当了,怀里揣着七十两银票,手心都浸出了一层汗。不过离五千两银子还有很大差距。
挪出一小笔银钱买了针线绣帕,并一些打璎珞的材料,金瑶没日没夜做起女红来。沉院那边几乎是不沾了,每晚弹两个时辰琵琶就早早告退,也不管客人们躁动,坐在房里没头没脑捻着针线。
平日和姐妹嬉笑打闹的事情也不做了,找到空闲就又是缝又是绣的,每一会子便是几文钱呢,可不能白白耽搁。就连早上练习倒走,也不肯搁下针线。
梁钰茜见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摆着一张滑稽的脸,对着金瑶道:“我的姑奶奶,你先歇歇罢!现在在练习倒走,你也不怕扎了手。”
不是不怕,而是想越快地靠近自己的梦。一针一线缝纫的并不是手绢上的牡丹兰花,而是在编织心中的梦,那份与聂坤白头到老的梦。
等聂坤来送字画的时候,金瑶再也不避讳,将心里话说出来了:“要赎我出去,可要五千两银子,而且耽搁越久,银子越多。”
聂坤听了,坚定道:“别说是五千两银子,就算是一万两十万两我也要去攒。哪怕是穷其一生去攒我都不怕。瑶儿,娶你为妻是我毕生的梦想,比中个状元还要想。”
每每听到,金瑶都会扑哧一笑。抱出打好的璎珞绣好的手绢,便和聂坤到香风山附近去卖。
选在那儿贩卖,一来那里是扬州城最繁华的地段,时不时有庙会和赶集,二来那里没什么人认识金瑶,也不用担心被认了出来。更何况两人初见在此,每次一来,都越发坚定。
找了一个地段,在地上铺上一条蓝布毡子,璎珞手绢便摆放在上面。聂坤也作了字画,展开在毡子上,引过往行人购买。
每当有过客走来,都会不住赞赏几句:“两位一看就有夫妻相,在一处再合适不过了。”或者说:“男的会作画写字,女的会女红针黹,可不是天生一对。”两人听了,相视一笑,心里更加欢喜。
生意做得渐渐好了,金瑶还会购买一批胭脂去卖,聂坤也采山上的药材野果,两人卖的东西也杂七杂八。
生意兴隆了,也不再仅仅是地上铺一条毡子了,聂坤从别人店里买了一块大木板,架起来搭个天棚放在上面贩卖,到底比铺在地上显得好看多了。
这个时候,金瑶愈想弹琵琶来招揽生意,可丽春院的琵琶不许带出去,自己又舍不得钱去买。只得干站着,或是拿着小绢子,替聂坤擦擦额角的汗。
每日下来都能攒几钱银子,生意好的时候一两银子也是有的。金瑶聂坤尝了甜头,越发想做大了,筹划着开个店铺,做一次大生意。
这事到底传到了李春花耳中,一口茶也喝不下,甩在桌子上,就对着柔心抱怨:“她现在出息了,和着穷小子做生意去了,以后就该爬到我们头上,当主子了。”
柔心安慰道:“娘别为这事情恼,爹爹不是过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还怕他没法惩治瑶丫头。”
虽然有丈夫这后招,不过李春花到底按捺不住。找了一个由头,让金瑶每日去沉院练习几个时辰,金瑶有推辞的,李春花就道:“你舞跳的到底不好,还需要舞妓来衬,何不自己学好,像蓉姑娘那样的。”
每晚上两个时辰的演出也被李春花定成了三个时辰,有契约在,金瑶推脱不得。如此每日一大半功夫都花在丽春院里,没什么功夫去绣手绢打璎珞了,更别说和聂坤去香风山附近卖东西。
既然日间大半功夫被夺了去,金瑶便夜晚添灯点蜡做刺绣。煤油灯贵,便点小蜡烛,一夜里倒要废去好几跟白蜡。常常做完了每天的定量,天都微微亮了,这时候才上床去眠一眠。
自己做的凑上聂坤娘亲李氏做的,到底也够卖,不至于缺货少赚银子。不能和聂坤一起叫卖,金瑶得空便在厨房里面做东西带去给聂坤吃。
好的贵的舍不得银钱买,一碗绿豆汤,一壶莲子茶到底能做得出。走着好些时辰送过去,看着聂坤热得满脸流汗,一口喝下自己带去解口干的汤水,金瑶也觉心满意足。
休息时辰不够,上头发下来的胭脂水粉又多半拿去卖了,金瑶这个人看起来也没有以前灵光了。面色稍微苍白,眼下也黑黑的,聂坤自然不在意,不过底下听金瑶弹琵琶的客官们就评头品足了,李春花也万分无奈,只得减少了金瑶的训练时辰,让她多眠一眠。胭脂水粉也不发了,而是让她直接去王婆婆那里打扮。
金瑶只觉谢天谢地,晚上在丽春院弹琵琶,白日得空就去和聂坤贩卖东西,闲时就绣花缝衣,沉浸在赚够五千两银子赚钱的梦里面。
这晚金瑶坐在妆台旁,点着蜡烛,借着豆子大的烛光绣花。梁语茜轻声走了进来,在金瑶背后一搭:“嘿!”
金瑶一个哆嗦,转过身来:“你这个鬼丫头,就知道吓人。”
梁钰茜撇着嘴:“你每天也只会叫我鬼丫头鬼丫头的。”看金瑶手里拿着一张丝绸的手帕,上头用大红色丝线绣着密密麻麻的桃花瓣,不由笑道:“这个卖多少银子?”
金瑶拾起针线,继续绣花:“这个多少银子也不卖。是我送给聂坤的。”说着放在胸口,垂下了头去。
梁钰茜哈哈大笑:“现在就送定情信物了,什么时候请吃喜糖啊?”
金瑶拿着针假装要去戳梁钰茜的手:“有喜糖也不给你吃,丢了也不给你吃。再说信物,我不知道送了多少了呢。”
梁钰茜笑着挪开手,又收敛了神色,煞有介事道:“你知不知道一件大事?”
金瑶笑道:“我哪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大事,你说是什么?”
梁钰茜低声道:“明天妈妈的丈夫就要回来了。”
金瑶放下针线,看着梁钰茜:“这也算什么大事。对她对柔心来说,那自然是大事。对我们,无足轻重。”
梁钰茜道:“这个可不能疏忽,妈妈的老相好平常专门解决丽春院的矛盾。雷厉风行的一个人,还管我们的事情呢。”
一听到“管我们的事情”,金瑶不由皱起了眉毛,自己和聂坤的事情不知他会不会管,问了几句,梁钰茜道:“大概是会管的,只是这样的事情没发生过,我也不清楚。”
心中忐忑,金瑶思量一阵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顺从天意好了,当下也不放在心上。
☆、青云
此事金瑶也没放在心上,当下移灯放帘,自个睡了。第二日醒来天才亮,一点星子渐渐影去。乌云低垂,整片天都灰蒙蒙的。金瑶洗漱罢,便往西院的厨房走去。
李春花大多也是住在沉院的,吃饭也在沉院的厨房吃,柔心虽然住在丽春楼,也赶这边吃,西院的厨房做出来的东西才精致。姑娘们吃饭都在丽春楼,做饭的是东院的女佣们,虽然味道也可口,到底比不上西院。
金瑶自从红火以后,也没在丽春楼吃饭,而是在西院吃小灶。厨房旁边是一间小舍,专供花魁和李春花一些人吃饭用的。里面四壁有窗,窗外或是远山绿水,或是奇花瑞草,此处用膳,可真是闲情雅致得要紧。
一走进门,金瑶险些以为走错了。满桌的好饭好菜,清远白切鸡白玉虾饼烧猪肉,水晶鹅桃花鸡龙须牛肉,莲子银耳汤夏至三鲜等等堆满了一桌。
金瑶迟疑了一阵子,才要坐下来,就见李春花从门口走进来,噙了三分笑意:“瑶姑娘,且委屈你今日到丽春楼和那些姑娘们吃一顿。”
金瑶这才想起,今日是李春花丈夫回来的日子,满桌酒菜自然是替他接风洗尘。
去丽春楼的路上,金瑶又犯起愁来。平常她们吃饭也不在意什么,一碗鸡肉才端上去,一个个像是饿了几千年的老妖精,伸出筷子夹了个遍。一碗汤也不用勺子,拿起筷子就往里面捣鼓,更有放进嘴巴里砸吧砸吧一会儿又去夹的。
金瑶眉毛深蹙。到了桌上,事情却是出乎意料,小姑娘们也不打不闹了,一个个规规矩矩吃饭吃菜。看着别人在用汤勺浇汤,便等着她用了,才取过来自己用,万万不会直接伸出筷子。
李珍李蓉看到金瑶,也和不认识似的,只顾扒白米饭。倒是梁钰茜起身将金瑶拉到自己旁边坐下来,一起共用早膳。
平日看她们争吵抢夺惯了,一时静悄悄的,一个个敛声屏气,金瑶倒适应不过来了。姑娘们吃几口,就往大门张望。金瑶也好奇,回头望几次,也不再望了。
吃了饭,金瑶便朝房里走去,想要多绣一些丝帕,等会交给聂坤去卖。梁钰茜却拦了下来,凑到金瑶耳边嘀咕:“今日妈妈的先生回来,你也不见见?”
金瑶捂嘴笑了一阵子:“我去见什么,我又不是妈妈又不是柔心,有什么好好奇的。”
梁钰茜摇了摇头,金瑶却浑然不理,到了房子里头。捏起针线,便往绢子上绣。银白色的丝线勾勒出白花瓣儿,又穿好青黄色的丝线缝成花蕊,一朵水仙跃然于绢上,仿佛和真的似的。
绣了一朵,照着样儿绣成密密麻麻一大排,不多时眼睛也酸胀,手臂也麻木,才搁床上,梁钰茜抱着两个匣子走了进来。
“这个是你的,这个是我的。”梁钰茜一面说一面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递给金瑶。
金瑶接过,打开见到了一串佛珠手串,小叶紫檀色泽华丽大气,花纹细致优雅,质地结实坚密。拿在手里,金瑶不住感叹:“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是谁送给我的?”
梁钰茜并肩坐在金瑶旁边,抿嘴笑道:“你说是谁,当然是妈妈的老相好任青云送的。每个姑娘都有一份,只是不一样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或者是李蓉的必然是最好的。”
金瑶努了努嘴,一把抢过梁钰茜的盒子,揭开一看,里面用放着两块发糕。梁钰茜一见,脸都绿了,金瑶笑岔了气,摸着肚子“哎呦,哎呦”叫了起来,笑拿起一块发糕塞进嘴里,还不忘打趣:“鬼丫头,任先生回来送了你两块发糕,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
梁钰茜又不在意任青云送的那点东西,心里也觉好笑,面上笑道:“发糕也堵不住你的嘴。”自个儿拿起剩下的一块吃了,砸吧砸吧嘴:“这任先生还要势力一些。就算是要送你们贵重礼物,也不用拿我来衬。”
金瑶抹去嘴上的屑:“不用你的对比,我哪里知道小叶紫檀做的佛珠手串多珍贵呢。”摩挲一阵,又道:“少说也有几两银子,够聂大哥休息好几日了。”
梁钰茜一面啧嘴,一面摇头:“和我说了这么会子话,要不要我给你几文钱?耽误您绣手绢的功夫哩。”
金瑶一听,大觉有理,伸出双手,展开在梁钰茜的面前,逗她玩道:“钰茜你说的话在理,快把铜钱拿来。”
梁钰茜在她双掌上拍了一拍:“我还没要你跑腿费了,难为我抱着两只匣子来。”说着又笑嘻嘻出去了。
见她一走,金瑶又盘算起来。现在任青云刚回来,肯定是和李春花柔心在用膳,自己犯不着去那里当煤油灯。不过他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怎么说也要还礼,否则还以为自己架子大呢。翻箱倒柜,好的东西大多都当了,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金瑶只得拿起两块手绢。
不过送这个回礼总是不大好的,任青云又不用这个,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当着他的面将这个送给李春花,也当意思意思好了。从丝堆里捡起一块织金罗,在上头绣了一只貔貅,等到晚上,就往李春花房门去了。
李春花的房在西院最里头,要穿过一片竹林,那儿幽清宁静,平日也没人去那打扰。
月光倾斜下来,留下一地竹影,踩着竹影前行,鼻子边还萦绕着淡淡竹香。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今日阴了一整天,金瑶不想此时才下起雨,没预备雨伞,被雨水淋着,只得没命价疯跑,等跑到李春花房屋那边,已经淋个通透。
来到门廊前,正要敲开门,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金瑶听了一下,羞得面红耳赤,就要转身离去。
门里面李春花喊道:“是谁在门口?”
金瑶只得转身,低声道:“是我。”
过了半响,李春花将门开了一条缝,走了出来,就掩上了门,问道:“瑶姑娘这么晚了,来这里作甚?”李春花披散着头发,一身里衣,想是已经睡下了。
金瑶自觉来得不凑巧,将手绢塞到李春花手上:“这是我做的手绢。今天任先生送我一串小叶紫檀,我想着还是要回一份礼物,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就想送妈妈一块手绢。”
李春花看着金瑶湿淋淋的身子,又见手绢上绣着貔貅,不由也觉得好笑,谁在手绢上绣这个,收在怀里:“难为姑娘一份心意,还知道投桃报李,也好。”
金瑶沉了沉,就要告退,李春花道:“等等,我给你去拿一把伞。”过了片刻,李春花拿了一把青绸伞:“快些回去洗下,等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