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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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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十分悲伤。就像是那番决斗已比出结果,一死一伤,活着的再也没力气走下拳台。

读那些信,她用掉整整一个夜晚。第二天上午又重新开始阅读。玛戈写起信来,像小学生完成法语写作练习。使用几种过去时态,有一种仅用于书面文体。特蕾莎想,那一定是很久以后补记的事件,她仔细地区分出昨天发生的事和一小时前刚刚发生的事。

开头几封信并不那样直白。充斥着诸如“布里南先生一定能巧妙地处理这些事务”,“他果然是一位极其高贵慷慨的(或者体贴的)朋友”这类客套话。写到后来,写作者越来越激情四溢,越来越沉醉其中,似乎变得更加迷恋于直接描述这种手法。

你尝试过阅读由你的女友亲笔写给你的——而她本人业已死去——有关她背着丈夫偷偷与别的男人私通的最最详尽的报告么?

“有时候,我觉得女人就像锁孔,男人就像钥匙,总有一把——只有一把是对的,是完完全全与这个锁孔合为一体的,每一条槽,每一个齿口。不仅仅是感觉、思想,是似曾相识的容颜。更是身体,是拥抱,是我们所谓‘下面’的那个地方。只有他的才合适,刚刚好,一放进去我们就感觉到无比快乐。你知道,那天下午,赛马俱乐部的那天下午,那是第一次,他甚至是站着的——我是说,我们俩都站着,他甚至没有进入到最深处,而我却觉得从来没有那样好过……”

有些话,就连特蕾莎都看得面红耳赤(尽管写出这些句子的人早已死去,身体冰凉。)——

“我们又在进行一种新的冒险。我们(女人们)骨子里都想把自己变成某个人的奴隶,跪在他脚下,乞求他给予幸福。我觉得——精液(请容许我,医生们不都那样叫它么?)的味道很好闻。有些像新鲜的麦粉,或者杏仁粉……但也许,要看它是从谁的身体里冒出来的……”

“长崎果然如他说的,奇妙的港湾城市。侍女端来一种有毒的鱼,她告诉我们这叫“fugu”⑵,是“欢乐的鱼”,吃完盘里的鱼,我觉得晕乎乎,像是条在水里旋转的鱼。夜里,透过旅馆的窗缝,木屐声让人焦虑不安……那都是些艺妓。你想象不出来,长崎简直就是一座十七世纪的荷兰城市,用割成长条的青石铺成街道……”

想不到仅仅三个月,她的女友就变得如此疯狂。也许在去长崎之前,玛戈早已发疯。信中隐约提到过精神科医师。她很少提到她丈夫,一次是在莫干山的度假旅馆(男爵的一项投资)。另外一次,她丈夫和客人们(殖民地的那帮老派冒险家)坐在客厅里,抽着吕宋岛雪茄烟,讨论着什么界外筑路,什么“大上海计划”和“自由市计划”,像是在研究两种象棋布局。那跟土地投机有关么?玛戈在信中问道,可难道金钱会带来自由么?只有爱才能让人感到无限的自由。

但她的情夫布里南先生是个有为青年。趁着男爵短期回欧洲半个月与她偷偷私奔去长崎,已是他最大的冒险,租界报纸的本埠新闻栏对他们的日本之行饶有兴趣,有人查到他们下榻的旅馆。而他重责在身,必须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毕杜尔男爵新近加入的那个小圈子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词,他们说在上海这种地方,一个像布里南先生这样的年轻人很容易忘记自己的责任感。这些人以前在上海挣下大笔财富,如今影响力直达母国政府各部门,对于租界的任何事务,他们的言论举足轻重。而玛戈进退两难,就像搁浅在吴淞口黑暗幽深的水底泥沙中,没有领航员。

特蕾莎相信玛戈死于精神错乱。让她震惊的是那些信件的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狂欢的气氛。玛戈好像置身于一种无休无止的节日之中。特蕾莎想象她的朋友在欢乐时光的间歇里写出这些文字。阴雨天的上午,她丈夫外出赴宴的夜晚——她自己声称头痛,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对白天的销魂时光重新回味。晚风吹来一丝肉桂树的气息,让她感觉好像是在一种东方式的意乱情迷中漂浮。

我们要是说特蕾莎会拿小薛与布里南先生作比较,那是有点过头。影响她的主要是那种欢快的情绪。我们甚至可以说,那是一种类似于好奇的心理,是什么东西让玛戈那样轻松地做出去死的决定呢?就好像那不过是一种假装的大发雷霆,一种……娇嗔:如果你让我难过悲伤,那我就不理你啦,我去睡觉啦。

她望着镜子里的面孔,轮廓有些变硬,颊骨显得特别大,她不得不用颜色更深的腮影来遮盖它。她不喜欢乳头的颜色,顺手用小毛刷蘸点腮红涂上,让它的色泽变得浅一些,接近于一种半透明的粉红。她甚至异想天开,在下面也涂上一点颜色,但这次她换用唇膏,那动作让她的背上起一阵鸡皮疙瘩。她想到,我们女人总喜欢研究自己的身体,我们总是在身体上涂涂抹抹,借以表达此刻的心情,就好像印第安族人的战士。

她是个能够瞬间做出决定,并且立即付诸实施的女人。昨天下午,小薛刚一离开,她就打电话把陈家那对宝贝兄妹叫来。她简单地把自己想要做的事告诉陈,她要他回香港准备装运货物。顾先生那边有人找到她,要订购那种特别装备。她连看都不看陈一眼,让烟雾挡在她的眼前,她觉得陈不愧是她自己挑中的好手,眉目间只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惊讶。同时她确认,英弟对此一无所知。她警告陈,不要再去管买家那一头的事,这由她自己负责,以免引起对方在判断上的混乱。

她要求陈即刻着手,当晚就去公和祥码头买票上船。

“你直接与这帮家伙打交道么?”陈当时问她。

她怀着一种胜利者的炫耀,怀着一种莫名的快感告诉他:“这里的事我会交给另一个人处理。我要培养一两个新手,这对拓展业务有好处。”

“哦——”在她听来,陈的语气里充满无奈和失望。

今天她起床很早,又是一个潮湿的阴天。她坐在这里差不多整整两小时。今天是礼拜五,要在平时,她又该打电话到礼查饭店预定房间。她先是发愣,又忍不住想打开那叠信,最后又决定不去重新阅读。她不想花工夫洗掉她刚刚涂在身上的那些颜色,她觉得就这样去参加她朋友的葬礼,也很合适。她想她毕竟又变成租界里的一个孤魂野鬼,没有朋友。她在上海这些年里,唯一真正结交的朋友也就只有玛戈。一种无来由的寂寞感差点吞没她,驱使她去做一个贸然的决定,改变长久以来的生活作息习惯,要求小薛搬到皮恩公寓来住。她最终又打消这个主意。

⑴Route Pére Robert,今之瑞金二路。

⑵河豚,ふぐ,在日语里,它的读音“fugu”谐近“幸福”。

三十二

民国二十年六月二十七日凌晨四时

昨天,整整一个白天,小薛几乎把冷小曼忘个一干二净。他把她扔在家里,就好像她是与小说中另一条线索相关的人物,可以暂时丢在一边。或者简直就算是另一部小说的人物,尽可扔在枕头下,改天再看。等他凌晨回到家中,看到她眼角边的泪渍,颇有几分内疚。

下午他离开皮恩公寓,随即跑到薛华立路警务处大楼。他当天必须认真应付的第二件事。他在老北门捕房贸然给萨尔礼少校打电话,这举动不能算冲动,那是情急无奈。可事过之后,脏屁股就有得他好擦的啦。

少校答应得如此爽快,让他心神不定。他觉得这简直像是个险诈的阴谋。你可别高估他的勇气,猜想他此来是想探测虚实,听听少校的口风,他所有的不过是那点从来都不大可靠的直觉。

少校果然在向他怒吼,抛出一连串问题。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跑到那个旅馆去?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去星洲旅馆干什么?幽会?那女人是谁?为什么我们的探长要怀疑她?为什么要把她带去巡捕房?这女人与你目前的工作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有那么多神秘的女人?那个白俄,那个贝勒路的女人,还有现在这个——上帝,难道上海快要变成一个雌性的世界?”他觉得少校的怒火里有一丝虚假的成分,但他不敢确定。

“你让我大丢脸面——”少校继续冲着他大喊大叫:“让政治处为一对野鸳鸯作担保!巡捕房觉得这个女人很可疑,她的证件很可能是伪造的!她到底是谁?”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小薛觉得自己无法控制住膝盖的颤抖,他垂眼望着地板,好像他认为不是他的腿,而是那一条条柚木地板在作波浪式的起伏运动。他几乎有一种和盘托出的愿望,他觉得那样他还容易些。他现在一丝一毫都没在为冷小曼的命运担心,他只是全心全意想要让少校安静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的良心被野狗吃啦?”少校使用的是菜场里本地女佣的咒骂方法。

“因为我是在跟这女人接头!”他孤注一掷,好像报馆里那些平时吊儿郎当,却有几分急才的撰稿人,事到临头,到快要排版前的一分钟,他忽然就灵感迸发,滔滔不绝:

“……到目前为止这是最大的进展!我刚刚取得她的信任,那个白俄女人,梅叶夫人,那个女军火商。她要我代表她和某个地下组织派来的人接头,我想那就是你正在寻找的赤色暗杀组织!没错,星洲旅馆的女人和贝勒路逃跑的女人就是同一个人!没错,我在船上看到过她,绝对不会认错,万无一失。可你现在不能逮捕她,这是在上海,你必须懂得本地人的行事方法,要像中国人那样有耐心!藏在她背后的人才是你真正要找的。”

“那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少校的声音忽然缓和下来,好像他的怒气突然失去动力,脱离向上升起的弧形轨道,垂直掉落到地板上。他的脸部颜色突然变浅,表情突然有些模糊不清,好像电影里渐渐淡去的特写。他从逆光的阴影里凝视着小薛,几乎变得像在自说自话,像是在对小薛耳语,既像是在讲道理,又像是在刻意表现一种阴险的想法:“也许我可以换用另一种办法。也许我可以直接逮捕她,审问她,把她交给特务班,交给马龙班长。他们那儿有一些好办法,总是能够让人开口说话。”

“可是那场大行动就戛然而止啦,吧嗒一声,计时器停止转动,”小薛觉得这种时候采用这些文学技巧简直是发痴,不过灵感来时你有什么办法?他听任自己往下说,听任思绪在记忆和想象的流域交界处旋转,搅动,混合:

“……我想你要的是大明星,不是只会小打小闹的跑龙套角色。那是一次大行动,整个上海都会为之震动。我还没查清那到底是什么行动,可我相信那会惊天动地……”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记忆中听到过的词汇:“这我能猜到,他们在采购一种威力巨大的新武器……”

“武器?是什么?”

“我不知道,有一张图纸,有支架,像是一种机关枪。”

“机关枪?他们要拿它来做什么?”

“我还没查清。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我有把握,如果你信任我——”小薛觉得自己暂时已能控制局面。他这会已能稍稍分出点心思,想想别的事,想想冷小曼。他天生的乐观劲头再次占据上风,让他迅速扔掉这些让人不愉快的念头。他想,总会有办法的,如果萨尔礼少校真的很信任他,到时候他也可以求少校放过冷小曼,放过特蕾莎,至于别人,他可管不到那样多。

“那张图纸你还记得多少?”

他还记得不少。他是个摄影师,在尚未分辨出到底是什么东西来之前,形状体积和线条早已进入他的记忆中。他在少校扔到桌面的那叠纸上试着画两次。问题在于,那本来就是一张草图,那副支架被他画得过分夸张,他觉得他画的东西更像照相机的三角架。一旦画出来,他确定那就是一支机关枪。

他说,有一些德文单词……在那张纸上,有几个德文单词。少校同意他的看法,那确实是机关枪。他恍惚记得草图中还有另外一个单独的部分,是个圆柱体,前后分为两截……但他错误地把它画在便笺纸下方,因为他正在画的这张纸,宽度要稍窄一些。他把记忆中的图形画在支架下面,他觉得这无关紧要,因为他记得那本来是完全分离的两个部分。

少校说,他会请武器专家来看看。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拿它干什么。少校问她在哪里?这个女人目前藏在哪里?

“她会跟我联系的。我不能问她地址,不能问她联系方式。”他再次说谎。因为这谎言,他从少校那里出来后,就不敢直接回家。好像只要他不回家,福履理路的那幢房子就根本不存在,别人就不会获悉冷小曼藏在他家。当然,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自己不想回家,这会,他怕见到冷小曼。他是个喜欢跟生活讨价还价的人,能少付点就少付点,能拖延支付就拖延支付。

他跑到亚尔培路的回力球场。“Haialai”⑴新近增加比赛场次,现在每天都在开赌。但这会,下午的比赛已结束。他坐在球场对面的“Domino Cafe”  ⑵,望着那堆壮汉那堆“Juan”⑶和“Osa”⑷在洋葱和烟熏火腿的刺鼻气味里叫嚷。老虎机的手柄在阴暗处哐啷扳动,偶尔会有一两下硬币跌落的清脆响声。球勺堆在墙角那张桌上,像一堆从被猎杀的庞大怪鸟身上切割下来的巨喙。

他刚坐下就看到美国佬白克。跟那帮回力球员一样,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白色长裤,白皮鞋。可他的汗好像更多些,腋下两大块黄黑的污渍。他正混在那堆家伙的桌上,叫喊着要请人喝酒(要不是他嗓门大,小薛也不会一眼看到他)。在他左边,是个半秃顶,右边的又毛发太旺,早上到现在才不过半天就长出一脸胡茬。

白克一看到他,就开始挪动屁股,思开那帮家伙,冲到小薛跟前,重重跌坐到椅子上,差点把裤缝都绷裂。

“好久……”,“你最近……”,白克依旧这样吵吵闹闹,好像他不是个漂洋过海跑到东方的罪犯,好像那几年美国政府的大狱全都是白蹲的,没让他学会安静。好像他只是在黄浦江边的哪座洋行大楼门口跟人寒暄。

要不是玻璃门外有辆涂着红色油漆的装甲车呼啸而过,要不是架在炮塔上的那挺机关枪指向熙攘的人群——像波塞冬或耶和华的权杖指向大海,分开通道。要不是那尖利的警笛声刺透玻璃、刺透所有人的耳膜,白克又怎么会想起来对小薛讲那个故事?

装甲车运载宋子文的银元⑸。从上海造币厂驶向中央银行金库。这会它出现在亚尔培路,既不是规定行驶线路,也不是通常出行时间。就是因为这个,白克朝咖啡馆的木质地板上啐一口唾沬,咒骂道:“要是迪林格先生⑹在此……”

那以后,迪林格先生突然跳进茶室,在桌上,在火腿盘和咖啡杯之间为非作歹。白克说,迪林格老兄是他在印第安纳州立监狱服刑时的同仓哥们(这多半是在吹大牛)。他说那时他根本看不出迪林格先生的厉害,那家伙好唠叨(难道比他自己还唠叨?)。他说,迪林格那会老在设想抢银行的事。如何闯进门,怎样吓唬住警卫,惊恐的顾客会乱作一堆,有人会朝警察局打电话。在接到报警电话和紧急出动抵达银行之间,有一小段欢乐时光。要改装车辆引擎,让它比警察局的车子跑得更快。配备的火力要比警察更猛,哪怕在大街上发动战争,都要把那帮混蛋警察打得抬不起头来。白克说他根本想不到,到头来迪林格老兄还真的能干成。他也没想到迪林格居然能成功越狱,而他白克自己,也居然跟着迪林格先生瞎起哄,一窝蜂冲出监狱大门。

他提到“娃娃脸”尼尔森⑺,他还说起那对雌雄大盗⑻。就好像说的都是他自家人,他足以为他们自豪。一直到坐在回力球馆那道铁丝网背后,他还在说。穿蓝色褂子的服务生跑来收钱,他都没顾上看那家伙身上挂的号牌。

昨天晚上,小薛赢到一局连位⑼配彩。凌晨回到家里,望着枕头上冷小曼脸颊上的泪渍,他怀疑自己到底算不算情场得意。≮更多好书请访问。 ≯

⑴回力球场的名称,其名可能与西班牙词汇〃回力球戏〃(jaialai)有关。

⑵多明诺餐馆,似乎是西班牙风格的小餐馆。

⑶西班牙人名:胡安。

⑷西班牙人名:奥萨。

⑸一九三○年代初世界白银价格大幅波动。其时财政部长宋子文宣布停止使用银两,发行一种新的全国通用银元。

⑹John Dillinger,一九三○年代初叶美国的一名专事持枪抢劫银行的大盗。

⑺⑻都是些一九三○年代初的美国持枪大盗。

⑼必须同时猜中第一第二两名的赌票。

三十三

民国二十年六月二十七日上午七时三十五分

星洲旅馆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夜里,冷小曼忽然开始觉得毫无把握。对小薛,对她自己操控小薛的能力,对所有这一切她都觉得没把握。事情的起因是她躲在福履理路的房子里无所事事,是从一大早小薛就不在家。还因为太阳终于从一整个上午的阴云里冒出头来,因为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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