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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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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忠诚的么?在答应他的求婚之后,甚至之前,你究竟有没有想到过汪洋?那时你万分恐惧,每一分钟死亡的阴影都笼罩在你心里,紧紧攫住你的心脏。所有的事情都在折磨你,让你分心,让你根本想不起汪洋来。天气炎热,吃得很坏,每天发一次洗澡水,只够用凉水擦身的,你甚至连一条干净的内衣都没有。没有太阳,用剩下的水稍微漂洗一下,就挂在铁栏杆上阴干。你只想走出去,走出监狱的大门,大门外充满阳光,盛夏的烈日比任何时候都更可亲。

即使是和曹振武结婚以后,你也从来没有想起过这些事情。或者是,你不敢回想。你不愿回想起来。走出监狱,你就像换一个人似的。要不是有人问你,你究竟记得不记得在那里发生的事?你犹豫过么?你拒绝过么?难道事情不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曹振武要救你,就要找一个理由,而最好的理由不就是你是他的老婆?你到底在什么时候向他打听汪洋的?有没有那杯咖啡?那杯在你的记忆里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

到最后,组织上突然说(没有任何征兆)——其实是老顾打破沉寂,他说,组织上相信你。这让你如释重负。不,不光是如释重负,你简直是感激涕零。你终于得到结论,你最终被证明是忠诚的。

可是从这一刻起,出狱以后所有的那些安逸生活再一次离你而去。桂林南郊那幢带花园的公馆,花园里那几棵红豆树,佣人老黄和他的一家人,无疾而终的怀孕计划,还有巴黎——

突然之间,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从前的日子,紧张,疯狂得近乎快乐。不是她再次找到革命,是革命再次找上她。

第十三条:假如他对这世界抱有同情,他必不是革命者。他应毫不犹豫地毁灭这个世界。他应仇视所有,且一视同仁。

按照老顾的指示,她像群力社其它同志一样,把这份纲领牢牢记在脑子里。他们不断背诵,逐条讨论。刚开始,她觉得这事多少有些可笑。可渐渐她就觉得不但不滑稽,而且确实有效果。语言是有力量的,它的确可以净化你,提升你,让你越来越坚强。当她软弱的时候——她不是一回到曹振武的身边就开始犹豫么?在南京,在桂林,她不断与自己辩论。在香港的码头上,她甚至起过阻止他上船的念头(可她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如何解释这复杂的局面)。甚至在吴淞口邮轮停泊,等待快艇前来接他们的那一两个小时里,她还在怀疑这一切到底对不对,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幻觉。她在船舷边还哭过,因为她憎恨自己的犹豫不决。阳光照耀她时,她口中喃喃有词,背诵纲领上的这句话(她记得那个洋场小开好奇地盯着她看)。

天已大亮。

她很少出门,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遗弃的人。别人要求她藏身在贝勒路这间房子里,尽量少出门,尤其是白天。她想做点什么,但没人派事情给她,也很少有人来找她。邻居们觉得她大概是个弃妇,单身女人,白天窝在家里不少见,但夜里也不出门,整天都不出门,别人就会好奇。

他们告诉她,她在曹振武遇刺的同时失踪,报纸上连篇累牍报道她,到处是她的照片。毫无疑问,她会被当成重要的嫌疑对象。也许此刻她就在警备司令部的通缉名单上,也许连租界巡捕房的黑板上也钉着她的照片。只要稍微调阅一下档案,人家就会吃定她——龙华监狱一定有她的完整档案。

承租贝勒路房子的是林培文。冷小曼刚住进来时,他们告诉她这里是联络点,老顾也常来,就在过街楼的窗户前拉开桌子,骨牌倒在桌上,噼里啪啦,邻居一听到打麻将的声音,对楼梯上的陌生面孔就不太当回事。

林培文一副公子哥的派头,动辄夹着几本书,好像大学生。他这样的人,在外面租个房子,房子里放个漂亮女人,别人也不会奇怪。好吧,就算这女人看起来比他大几岁,也是个合乎情理的故事。顶多朝他诡秘地笑笑——年轻人,要当心这种女人。

后来就很少有人来找她。日子安静得几乎有些古怪,夜里她不大容易入睡,白天醒得晚。起来以后也不出门,多半时间坐在窗口发愣,恍恍惚惚就是一天。昨天夜里,他们又开始使用这个联络点。不管怎样,组织上并没有忘记她,组织上记得她在这幢房子里。老顾告诉她,前段时间暂停使用这个联络点,组织上考虑的是她的安全。

今天早上,她觉得自己又在渐渐活过来。她想还是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她要再去跟老顾说说,她想要参加工作。她决定出去走走,她猜想要是再不出门,躲在这里,害怕被人认出来,她就真的会变成胆小鬼。她就会忘记该如何在大街上坦然行走,她就会害怕路上的陌生人,别人看她一眼她就手足无措。那样她就再也不适应城市地下工作。

她起来梳妆打扮,哪怕去八仙桥菜场买点什么也好啊。九点时她走出弄口,贝勒路就像往常那样行人稀少。烟杂店已开门做生意,日用五金杂货铺的门板还没卸下,伙计蹲在马路沿上漱洗。她站在弄堂口左右看,等着拦下第一辆路过的黄包车。

街上安静得出奇。阳光冷冷地照在她脚边,脸盆里的水泼在柏油路面上,嗤啦作响,好像那水正在急速地渗入地底下。像是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她,让她不自在。她安慰自己说,这是多日不出门的缘故。尽管这样,从旗袍底下,从她的膝盖往上,还是有一丝丝凉意让她直冒鸡皮疙瘩。

她觉得站在几十米开外的几个家伙,怎么看都不像好人。不像是寻常人。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一个煞有介事看着弄堂口墙上贴的行医广告,一个抄着手吸烟,还往马路这边看。

她扭头向南,决定到贝勒路那头的路口找车。

可在街角,她看到一个熟人。这人在对面街角,正向东转去。他忍不住又回头朝这方向望一眼。身前挂着一只照相机,她认出他来,可她不能确定对方认出他没有。她赶紧转身离开。

十二

民国二十年六月八日上午九时三十分

小薛又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盯着她看。他是无师自通的盯梢专家,他一个接一个更换跟踪目标,现在是船舷旁的那个女主角,可他想不出那到底是哪部电影。

要走在另一边,绝不能走在与目标同侧的马路上。不要跟在目标背后,那样,他们反而更容易脱离视线。走到街道对面去,与目标保持平行,可就算这样也很容易被发现。街上每个人的眼神都在鄙视你。你不由自主就偷偷摸摸起来,你连大大方方点根香烟都不敢,好像随便什么动作都引起跟踪目标的警惕。

他完全可以离开,坐火车去南京,坐小火轮去苏州。南京更好些。他甚至可以在南京找件事做。可他很快打消这个主意。他又能去哪里?他身上有半个法国人,半个广东人,还是个私生子。混血的亚洲城市才是他的故乡,这些城市才是私生子的故乡,香港、西贡、上海。可去香港和西贡也不解决他的问题,那还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根本原因在于,他不想动弹,他早已习惯这个城市,好像是它的寄生物。

浑身散发咖喱味的马龙督察说喜欢他。马龙班长告诉小薛,说他是新成立的法租界警务处政治部特务班长。他对小薛推心置腹,说他在法租界警务处一干就是七年,始终不能得到上司和同侪的赏识,这反倒让他变成警务处最廉洁奉公的西探。他看不起别的警务人员老是往赌场妓院跑,和帮会分子打得火热,所以别人也不拿他当回事。直到萨尔礼少校升任政治处长。他说少校是个好人,只要小薛做好这件事,少校会照顾他的。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他们说这是一帮军火贩子。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狠狠心逃出去。此刻,就在他险险被人家发现的一瞬间(昨天下午到现在这种情况已发生过好几回),在他赶紧扭头,转弯,走进一条弄堂,又转入弄堂底部的横弄时,忽然有一句话从他脑子里蹦出来:生是租界的人,死是租界的鬼。绝妙的格言,可以写在他自己的墓碑上,最好用一张纸条把这句话写下来,放在钱包里,如果他横死街头,希望有人会把这句话跟他一起埋到地底下。

昨天下午离开礼查饭店,特蕾莎把车开到西侨青年会门口,他们俩一起下车。在那里分手,她进门,他朝马路对面走去。

三十秒钟后,他想起人家要他办的事。他转回头来,悄悄跟在她身后。跟着她走进大楼(亏得西侨青年会从去年起向就华人开放)。

她走进更衣室,他从另一条通道走到游泳池角门边。刚进六月,气温并不十分适合下水。池里没几个人。他看见特蕾莎在水里忽隐忽现,就像是一条浑身绿白斑纹的鱼,泳衣的裙边在水里漂浮,就像是一种水生植物。她的腿在水里蹬踏挤压,就像是还在礼查饭店的床上。这一瞬间,他实在想象不出她的危险之处。她快活地在水里戏耍,快活地把自己灌醉。

可那个家伙突然出现。一看到这个人,他就开始生气。

毫无疑问,这是个坏朋友。他猜想所有这一切都是这家伙的主意,他认识这类人,他只消一眼就能识别这种人。一定是他引诱特蕾莎的,要不然,她一定还好好地做着她的珠宝生意呢。他先是引诱她做这种危险的生意,接着又引诱她——他猜想他们一定是上过床的。特蕾莎水淋淋爬上岸,他抓起毛巾帮她擦干,特蕾莎毫不在乎,提起左腿搁到椅子上,而他居然就拿毛巾去擦她的大腿,就好像他是她的情人,就好像他是在假装献殷勤。

这个人站在水池边,跟特蕾莎说起话来,熟悉得像是认得几百年的老朋友。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他头一次觉得马龙督察让他干的事情并不坏,坏的是这个家伙。他当即作出决定,他要扔开特蕾莎,去跟踪这个人。

这个人从潘彼得洋服店出来,走进DE LUXE皮鞋店,从皮鞋店出来,又拐进一个专门卖吕宋雪茄的白俄烟酒铺。他渐渐看出这家伙的口味,这让他更气愤,因为跟他自己的喜好差不多。

人家终于走进餐厅。而他只得在口袋里插卷报纸,躲进蒲石路上一家卖魔术玩具的店铺,装作对那排空盒子感兴趣,据说只要你高兴,你可以让一束假花,一辆玩具汽车,一只陶瓷小鸟,或者你想要的随便什么东西从这些盒子里冒出来。

他觉得那天晚上不该要那张牌。他早该发觉那日本人(白克说他是夏威夷人)在搞花样。Zenko——他想起那个日本名字——他不该再要牌,葡萄牙人也不该跟着要。那样白克就拿不到那张A。这简直是在故意跟他作对,他猜想这三个家伙很有可能是合伙欺骗他。他有时会觉得那局牌才是他眼下这些霉运的根子,要不是那次人家只用一手牌就赢掉他几百块钱,他就不会发誓三个月不打牌,要不是他发誓三个月不打牌,他就不会答应陪特蕾莎去河内——他无法按照这逻辑推出他想要的结论,因为他立刻又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会跟她去的。

都是些巡捕房密切关注的危险人物,马龙班长告诉他。他们卖枪,他看过很多死在枪下的人。小腿不断抽动,像是濒死的爬行动物。他不太能搞懂自己,他怕死,可有时候胆子却大得要命。他仔细想想,其实满世界都是他这样的人,租界里全都是他这样的人,他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一句话,说有一种人,天生具有自我毁灭的倾向。这种人总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明明一个又老实又年轻的学生,却要去参加革命,明明一个勤恳的小生意人,听到轮盘上小球一滚就激动,明明一个整天阅读妇女杂志的规矩太太(里头还登些吹嘘无痛分娩法的医师写的文章呢),却要去跟人私通。

马龙班长手下有个文质彬彬的马赛人对他说,我们会保护你的。我们看重你,大大超过看重一个普通的包打听,你身上有一半是法国人。

他在本迪戈餐厅门口差点被人发现。回想起来,他觉得那个人肯定是看到他的,那穿黑色皮衣的家伙,从上唇到下巴,那圈胡茬几乎把嘴整个包围起来,可那张脸看起来还是很年轻。

人家在高级餐厅吃饭,他却像傻瓜那样站在夜风中。他突然觉得愤怒。他简直是在向人家示威,他在门厅那盯着人家看,他想看清楚这家伙到底在跟谁一起吃饭。他猜想别人一定是在留心他,搜寻他,他注意到穿黑色皮衣的家伙背靠墙站在阴影里,朝路的两头观察好久。

一定是看见他啦,别人现在变得极其小心。他不敢跟踪那辆车。靠走路是不可能跟上汽车的。至于汽车跟着汽车,那才是电影里的鬼扯呢。他想出个办法来——

他跑到兰心剧院的台阶上,从门厅后望着路口。他看到那辆汽车驶过,他把车牌号记在心里。汽车一定会开回车行。他一直等到那辆车回来,才跑到柜台上开单领牌子。他坐在司机座边上,他只多付一倍车价,只多付两块钱,就让司机把车开到贝勒路上,上次的乘客下车后走进哪条弄堂,司机记得清清楚楚。

昨天夜里,小薛躲在弄堂底,一直等到他们全部离开。早上他又来。

九点刚过,他站在五金铺柜台外面,店铺在贝勒路这一侧,正对着对面的弄堂口。他装作打电话,抬头张望——

不可思议!就像奇迹突然发生——很久以后他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那就像是奇迹。在弄口拱梁上方,在斑驳的红漆木板墙上方,过街楼窗口的花布窗帘瞬间拉开,一张面孔从暗淡的背景里浮现,是个女人,她探头看看窗外,她缩回去,关上木窗,又拉上窗帘。小薛认得她!那是船炫旁的神奇女主角,他曾冲洗出那张照片,可就算对着照片他也想不出是哪部电影。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就是他想找的地方,就是这窗口,就是这间过街楼。按照他那业余盯梢专家的想法,于某种偶然的原因而走进同一条弄堂。

现在,他又要跟踪这个女人。他看着她走出弄堂,他自己走在贝勒路的这一俩,稍后一些,但几乎与她平行。他看到她在康悌路⑴口朝西边走,他看到她在街角停下脚步,他只好向东边拐去。

他产生一种奇特的想法,觉得那个“坏朋友”正在试图侵蚀他生活中所有的美好感觉,而他却猜不出那家伙下一次又会出现在哪个地方,哪个他根本意想不到的地方。

⑴Rue Conty,今建国东路。

十三

民国二十年六月十一日上午十时十五分

多年以后,当萨尔礼故地重游(此时他早已与小薛情如父子),眼望着昔日的租界饱受战争摧残。而薛因为在战时与各方都保持着密切联系(这多半也与他的天性有关),南京的一些机构竟然对他产生疑虑,对他展开一系列的审查,甚至一度把他秘密关押起来。薛的许多朋友——包括萨尔礼本人,勇敢地站出来,提供各种证据,萨尔礼少校甚至引用法国外交部的一些旧档案,终于使薛维世先生安然释放。

萨尔礼为小薛设宴压惊,他盛情邀请薛去法国——不仅作为他私人的来客,也同样作为法国政府的客人(因为他多年来对法国海外殖民地事务作出的贡献)在巴黎定居,当然,你也可以来南方,萨尔礼本人在上海服役期间,累积下来宦囊甚丰,在法国南方买下一辐地。

同时,在酒酣耳热之后,他们也开始回忆起往昔岁月。据萨尔礼说,刚开始他并未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起初,只是一个白俄女人进入他的视线——他出于偶然的兴趣——如今他甚至可以不无自嘲地说,出于某种多多少少算是对美貌妇女的私下兴趣,他让人对这个女人展开调查。

随后,神奇地——他猜想那与冥冥中某种推动事物的力量有关——从这个白俄女人出发,调查线索突然令人兴奋地与金利源码头的暗杀事件汇合到一起。

今天早上在晨祷室门口,少校左手半只羊角面包,右手一杯咖啡,正用膝盖去顶那扇门。马龙班长伸手帮他推开,兴冲冲地告诉他,我们的小猎犬总算找到洞口啦。

特务班全体在等着他们。而马龙班长没在会上宣布那消息。他把一张纸条递给少校,少校扫视一眼,把它压在文件夹底下。离开会议室时,他要马龙把有关这个小薛的所有文件——包括提审他的笔录、他自己两天一次交来的那些情况汇报,以及从捕房保甲处找来的有关其个人历史的所有记录——统统拿到他办公室去。

纸条上写的是一份情报,使用法语,拼写和语法几乎找不到瑕疵,据说是那个姓薛的业余摄影师的作品。情报揭露一条惊人的消息:摄影师跟踪白俄女军火商的一个朋友(马龙用铅笔在边上注明此人就是那个陈姓买办商人),发现他进入贝勒路的一幢房子。第二天,当他再次前往那幢房子附近仔细观察时,发现这幢房子里有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摄影师在报纸上看到过她,正是金利源码头被暗杀的曹振武的太太,这位太太在刺杀案发生后旋即失踪。

在这次暗杀事件中,最让少校觉得有意思的地方是刺客对新闻报道的重视,他们——深入调查后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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