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彀弽引-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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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郭使郎的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他们是为自己的选择复出代价,你这又算什么?你可知道你为的是什么?赌的是什么?”
  “是命,身家性命。”案前之人兀自叹道。
  “你也知道。”谢遥知神情一黯,“阿苏,你是个无情的多情人,你想救天下苍生但你做不到;我只是个多情的无情人,我不爱天下苍生,只关心我关心和关心我的。”停了停,又道,“阿苏,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大不了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那人静静听罢,微微仰头对上来人恳切的目光:“那么阿谢,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以为?谢遥知一愣神的功夫,那面已淡静地开口:“本来我已将思路写在纸片上,理的差不多了,你一来……”说着摊开手,望着那满桌满地乱七八糟的纸片。
  原来苏俭行思考时,喜欢把事情具细写在纸片上,再归类勾连,排成体系,这样不重不漏,一目了然。谢遥知未看清她桌上物件,只当她一味消沉,不查之下便这么一把掀了。
  谢遥知尴尬地看看那一地狼藉,突然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这面懊恼着,那面又有声音追来:“呐,我好容易理出的东西让你给毁了,你总该说说你的想法吧!”
  这话怎么听着都有种狡黠的意味,谢遥知自知理亏,心中默念三遍交友不慎,敛色开口:“阿苏,说实话,这佛宝佛塔之案,恐定有简使郎一份。”
  “怎么说?”
  “我仔细想过那日侧塔的情形,觉得有三点很重要。第一,侧塔中死者一批是先被人灭口死在火前的,而另一批则是求生不能被活活烧死在塔底的,暂且不说背后那第三批人,就说死在塔中的两批人,彼此之间有没有关系?换句话说,这第二批人,是恰巧遇到了死去的第一批人,还是第一批人根本就是他们所杀?侧塔是龙墀卫活动的地方,若说有人堂而皇之在龙墀卫眼皮底下杀人,虽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其可能也是微乎其微。”谢遥知微微摇了摇头,又道,“第二,这两批人的人数恰好相同,如果说这两批人相遇是巧合,可是连人数也相同,也未免太凑巧了。第三,便是塔中和塔底的‘真假’使郎,我想过,人尽皆知的东西未必可信,那些铜牌很可能只是旁人系上的,而死在塔底的,更可能才是真的使郎。”
  谢遥知回过头来,迎着苏俭行深浅不定的眸子,一字一顿道:“也许有一个词很适合解释这个情况——金蝉脱壳。”
  “不错。”苏俭行沉声点头,“如果侧塔没有上锁,如果第二批人顺利离开,那么我们只会以为,这第一批人就是龙墀卫使郎,因为佛塔遭雷击失火而不巧死在塔中罢了,而那第二批人从此便可以脱离龙墀卫,自由来去,好一片海阔天空!”顿了顿又道,“我之所以这么说,还因一点:初探鹿鸣寺的那个晚上,我去找简使郎,他过了很久才开灯让我进屋,我看得出,他案上的灰烬就是处理磷粉留下的,可当时他却对我说,他许久没用磷粉了。”
  “鹿鸣寺第一场火,就是磷粉引起的。”谢遥知沉声垂目,“不过阿苏,有一点我不明白,金蝉脱壳这方法虽然可行,但并非毫无破绽,他们难道到不怕上峰追查?”
  “他们既然敢这么做,便一定是为自己做好了准备,拿定了上面拿他们无可奈何,至于这,便是另一个问题了。”苏俭行缓缓踱近窗子,打起帘子,让光亮透更多,“遥知,你还记得你问佛宝失踪与佛塔再次走水有没有关系吗?现在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佛宝失踪案,便是在为此事做准备。”
  谢遥知了然地点点头:“这我倒是想到了,却一直想不明白,佛宝失踪与使郎们脱离龙墀卫有什么关系?”
  “佛宝与此事自然无关,这正是你之所以想不明白的问题所在。”苏俭行顿了顿,道,“其实一开始,我们都错了。我们接了佛宝的案子,所以想当然的以为佛宝就是案子的关键,所以我们对塔顶失火乃至佛宝的失踪给出了这样的解释:有人想窃取鹿鸣寺佛宝舍利,但苦于塔顶之锁无法开启,因而想到用磷粉造成一场人为的失火,趁僧人开门救火之时进入塔顶,接触佛宝,又碍于身份受限不能将其取走,所以暂时将佛宝混入蜡液之中,这样既不惹人注意,又能很好的保存佛宝,只待风声过后,再来将佛宝取走,一切就天衣无缝。”
  “是这样。”谢遥知点头应诺。
  “这番推论听起来合情合理,却也带来了一些我们无法解释的问题:偷盗者要想将磷粉等物布置进塔内,不可能不被发觉,若说是典座参与其中,以他的身份位置,断没有理由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是其一。其二,舍利有价无市,且皇家寺院失窃必然闹得沸沸扬扬,纵使那人能盗走佛宝,舍利对于他也只能是烫手的山芋,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其三,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侧塔是精心隐藏供各部使郎集会处事的地方,此人怎么会知晓侧塔的秘密?又怎能避开龙墀卫的眼?若说此人就是龙墀卫,可龙墀卫要了佛宝又有何用?”
  谢遥知抿抿微干的唇,蹙起柳眉:“的确无从解释。”
  苏俭行微微摇头:“只有一种解释——这并非正确的推断。”摆开杯盏,执起醍醐,缓倾缓注,一盏递与谢遥知,一盏拿来润喉,“我们以为火是在为盗宝造势,其实恰恰错了,所谓盗宝,不过是为了让这场火起的有理由罢了。”
  “难道说,盗宝实则是为了放火?呵,可这又是为什么?”
  “这恐怕就得问问典座了,他究竟是将什么东西夹藏进了经卷?或者我应该说,他在塔顶存放经卷,是为了掩饰什么?”
  “你又如何知道塔顶藏了别的东西?”
  谢遥知诧异的看去,但见苏俭行放下茶盏,微微摇头:“别说得那么肯定,我也只是在猜而已。所谓佛塔,乃佛冢也,盛放佛骨,当置于塔基。佛教传入中土,形式虽有变化,但将佛骨放于塔顶也实属异类。况佛宝乃属明灵当夜夜明灯长拜,怎么说也不当置于暗阁。鹿鸣寺是皇家寺院,断无道理犯这般错误。当然,这只是初到鹿鸣寺时,我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微微一停,又继续道,“佛寺经卷虽然珍贵,却也不至于连翻阅抄录都不许,否则岂不使明珠蒙尘?况值夜的僧伽,不是当行高深也是课业翘楚,怎得连这些人都道不出藏经名目?或是这佛塔中真正藏的东西,本就与佛家无关,而那塔顶经卷佛宝,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那又是什么东西,要这般费心地遮掩?甚至于用上无解之锁?这佛塔侧塔,是龙墀卫活动的地方,按理说不管什么样的机密,龙墀卫都可过问,可塔顶却用了这样的锁,这是在防什么?或者我可以这样猜测,这塔顶设锁,本就是为了防龙墀卫吧?”苏俭行兀自踱出两步,“僧伽们说,佛塔中的藏经都是梵文叶书,我取了一点儿火后的余烬,外间的灰烬确实是叶书所留,但隔间内的却与之完全不同——是上等的宣州纸。而圣人的出现,于此,大概也不无关系吧!”
  “那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谢遥知蹙了蹙眉,觉得有些渴了,就手一抬,一口抿落杯中甘霖。
  苏俭行看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头,眼中的悲悯分明表达了一个意思:可惜了那壶乳酪!“阿谢,你说什么东西,连龙墀卫也不能知道,却让这些想要离开的使郎们一定要烧了它才安心?”
  谢遥知听闻一怔,蓦地扬起头来:“难道说,真的有龙墀卫名单?”
  “不然呢?”苏俭行轻勾嘴角,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凡入龙墀卫者,皆从户部除名,若无策录登载,任其游荡,岂不成社稷之患?况无籍无册,来去自专,又如何编管?成何体统?”苏俭行稍稍一停,又斟了一盏茶,犹自举起茶盏,对光细细赏玩,“龙墀卫何等生活?又何等能力?功名利禄未必能束缚住每一个人,总有人想要离开,可为什么却没有人能离开?——遥知,我们的家人朋友,我们的软肋七寸,都被人拿在手里呢!
  谢遥知敛色展眉:“佛塔顶层说是藏了佛宝,实则是为了掩盖隔间储存挟制龙墀卫的记录的事实!而鹿鸣寺,实际是龙墀卫存物办公之所!”
  苏俭行略略点头:“不错,无解之锁防的其实是各位使郎,而典座,则是被选中看守这份名单的人——这边可以解释为什么藏经的佛塔反而成了僧伽们的禁区。或许,那些守夜的僧伽,或许也并非真正的僧人呢!”
  “也因为旁人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一旦名单丢失,首先被怀疑的就是侧塔中的各位使郎,而典座更是首当其冲。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全,使郎们绝不会轻举妄动,尤其是典座,为了身家性命自会时刻监视任何意图靠近名单的人。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是平衡总有被打破的时候——譬如,典座和各位使郎联手。使郎们若想安然得脱离龙墀卫,就必须先毁掉名单。既要洗清嫌疑又要毁了名单,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制造一钞意外’。”
  谢遥知点头赞同:“所以,他们设计了一场大火,藏起了佛宝,为的就是让人以为是有外人混入,为盗佛宝放火引开注意。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佛宝无从获取利益却还有人冒险盗取的问题,因为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此。”
  “所以佛塔走水后,紧接着又出了天火袭塔之事。”苏俭行淡扫一眼,接道。
  “等等,阿苏。”谢遥知皱了皱眉,忽又想起什么,“使郎们想脱离龙墀卫,为什么不在放火盗宝之夜一并施下这金蝉脱壳之计?”
  苏俭行停了停,缓声道:“俗话说,狡兔三窟,鹿鸣寺是存放龙墀卫名单之处,可龙墀卫名单不一定只放在这一处——初次放火,也是试探。我想,那日之后,使郎们一定是得到了上峰的某些指示,认定名单已毁,因而才有了之后的行动。”
  “佛宝案后,名单已经毁去,于是他们开始谋划金蝉脱壳之事。他们算好神都此季多雷雨。而佛塔又是山上高点,一旦避雷设施被破坏,很容易引来雷电。所以昨夜,他们寻来了自己的‘替死鬼’,杀了他们,布置好现场。但就在他们要离开时,却发现他们自己被锁进了侧塔。”谢遥知声音滞涩,“他们背后,也有一双眼!他们费尽心思,却是为自己掘了个坟墓。”
  苏俭行长叹口气,放眼窗外澄空:“你还记得我问龙墀卫制度吗?龙墀卫大总管下对外宣称有采微、甄明、镜鉴三台,”摇摇头,又道,“还有一台,在暗处监视龙墀卫自己——它叫鹿鸣寺!”
  谢遥知一怔,诧异地迎上那幽深的眸子:“难道不是龙墀卫占用了鹿鸣寺吗?”
  嘴角轻抿,不知是苦笑还是戏谑:“大错特错,鹿鸣寺就是龙墀卫背后的那只眼,所以龙墀卫名单才会存在鹿鸣寺。而安排使郎们在侧塔办公,一来是对他们的监视,二来也是对他们的考验。”沉默片刻,一声轻叹,“可惜,他们太想离开了,忽视了背后的一动——这是一场,局中局啊!”
  原来,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谢遥知低眉垂眼,沉沉问言:“那么,龙墀卫名单被毁了吗?”
  “如果被毁了,他们还会死吗?”苏俭行轻抬起一盏茶,倾手,静静看着茶水酹下。
  “那究竟是谁下的杀令?”
  苏俭行静静回身,迎上那黯然的目光:“谁有能力将鹿鸣寺布置成这样?谁有能力知悉龙墀卫的异动?又有谁不允许背叛?”苏俭行停了停,片刻,长叹一声,“阿谢啊,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猛地一震,谢遥知猛然抬头:“那你打算怎么交代?”
  目光清明,恍若波澜不惊的静水:“遥知,今天我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想——你,明白吗?”
  青冥净彻,碧云横天,不见雁影。
  鸿蒙为枰,世事为棋,谁在谁的局中?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谁又不是在其间苦苦挣扎?
  ……

  (九)非有与非无

  流杯殿,弄香园。
  倾曦大好,华景穿过净透的天宇,化作枝丛水波间跳跃的金光,明丽中又带了几分晴冷。
  “起来吧。”女皇注视跪拜在眼前的两人一会儿,悠悠移开目光,落在一旁悠然葳蕤的枝丛间。御手缓抬,拈一片沃叶,不经意在指尖念碎:“苏俭行,三天期限已到,你想给朕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臣惶恐。”苏俭行微微垂首,呈上一盒血红珠玑,“臣愚钝,只追回了丢失的佛宝。”
  女皇拂袖转身,冷冷道:“这就是你给朕的解释?”
  “臣惶恐,当日塔中不自量力,是臣狂妄,臣愿凭陛下处治。”苏俭行垂眼,声音恭敬却又不卑不亢,沉静从容。
  “苏俭行,当时要查的是你,如今查不出的也是你,你当朕是三岁的孩子。可欺不成!”女皇声音沉缓,却自是透着一股寒意。
  “回陛下,当时臣请查案,实因使郎惨死,臣身为龙墀卫一员,不能不庶竭驽钝,忠心辅上。而今无果,臣不敢推脱,只自恨才疏学浅,难当大任。”
  女皇探寻地回过身来,目光落在那恭立垂目之人身上,微挑的嘴角带了几分玩味:“你当真不知?”
  “臣等办事不利,陛下降责,臣不敢有怨言。”
  谢遥知一直恭立一旁,听这一问一答心里暗自吃紧。女皇步步追问,苏俭行若实话实说,必触圣上逆鳞,若答不知,便又是坐实了欺君之罪,真真是进退维谷。而今她回话句句圆滑,不正面接应,虽是巧妙,然在圣上这前朝后宫沉浮多时,历人无数,果真就看不出来吗?此刻一片岑寂,连一声大气都不敢出,鼻观口,口观心,只觉背后冷汗涔然。
  这确实是一场赌,一场豪赌。
  不知过了多久,但听女皇轻嗤两声,接着笑声渐响,直笑的人心下惊惶不定:“苏俭行,你好,你很好。”一甩衣袍,乍然转身,“想不到简绍一个小小的使郎,倒□□出这样通透的人儿来——你,抬起头!”
  沉静的目光不慌不惧地迎上,女皇微微颔首:“甄明台,简部,随习龙墀卫苏俭行是吗?”
  “是臣。”
  “好,你的回答朕很满意。”女皇眼中含笑,尊贵的容颜一如高不可测的九天,“简部不能多日无主,即刻起,由你接任简绍之位,简部改做苏部,谢遥知任苏部副使郎。”
  漆黑的眸子乍然一缩,两人齐齐拜倒:“臣谢陛下培植。”
  女皇定然看着一切,就像曾经多少次将一切操控在掌中一般。曦华普照,映在园中凉亭石桌上,恰是一局已近尾声的残局。
  ……
  天边鱼白渐显。
  苏俭行洒完最后一盏卮酒,长叹一声,敛衣起身。
  “阿苏……”身后谢遥知轻唤。
  “遥知,他是我父母的挚友,我的师友,我却不能为他收尸,只能在这无人之地,为他立一座衣冠冢。”坟头石碑上,朱笔题写的简绍两字鲜艳刺目,仿佛天人血泪。“他是太爱自由了,哪怕是明知希望渺茫,也要拼尽全力试一试,或许,他可以无悔了。”苏俭行苦笑,“阿谢,我本以为这一天虽然迟早要来,却不至于突然地让人手足无措,原来,还是我天真了。”
  谢遥知垂首肃穆:“走在岸边的,早晚要被河水湿鞋。不过阿苏我不明白,圣人为何会让你我,这等完全没有资历之人来接手龙墀卫?”
  苏俭行叹一口气,放远目光:“阿谢,这才是圣人啊!你若为她效忠,这便是一步登天,无上的恩宠;你若怀有异心,这便是警告,鹿鸣寺侧塔就是下场。圣人不杀你我,并不代表信任我们。”苏俭行说着,微微摇头,“阿谢,对于你舍不得又不放心的东西,你会怎么办?”
  “自然是随时抓在手里。”
  “这就是了,圣上她,是百年来难遇的巾帼英才。”目光回转,“大德那日之言,我今日才算是懂了。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啊,命是皇命,天是天子。”
  苏俭行深深望着那石碑:“他如今走了,有我们送他,他日我们去了,可会有谁来葬我们?”
  谢遥知静静望着那落寞的身影,心中一动,自转向天地相衔的远方:“阿苏,未来太遥远了,可是你看,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呢!”
  天边一线间,一轮玫红的骄日正冉冉而起。曦华遍染,好似明堂佛光,宁静,深远,普照人间。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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