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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比直接的冷漠与无视,更加伤人一千倍。
我姓斯佩德,我为之痛恨过,我亦为此自我鄙薄过,然时至今日,我终是为我的姓氏感到由衷的骄傲,欢喜与自豪。玫瑰骑士的儿女最终无愧她的血,所有的正义终将被伸张,正如漫漫长夜后我们终要看到最璀璨的光明!
有那么个自诩清明的智者对我说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不是英雄而是愚者。这么说着的他却一意孤行奔赴沙场,从此生死不明。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慷慨激昂地奔赴一场注定两败俱伤的死局。幸好我的热血尚未完全消磨在锦衣玉食与勾心斗角里,我的手还能拿得起长剑,我的双眼还能明辨忠奸,我养尊处优的表皮之下还有那铁骨铮铮!
天下有道,以道修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绿野长秋,绿野长秋!拔剑!拔剑!看在同为血缘亲人的份上,我给你死在我剑下的荣耀!
大公!督伊!皇帝!法师们,剑士们,我的袍泽我的同僚我的友人们,听我一言——
国危矣!国危矣!
——奥斯曼帝国二公主,马尔斯家主夫人,苏珊·斯佩德。
第99章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这对于近来长久被冰雪覆盖的奥斯曼帝国来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几乎都要让人有根源暴/乱之前的长春之季再次降临的感觉了。而对于瓦伦丁男爵一家来说,这也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雅克再怎么蹦跶,在我们英明的女皇与她的未婚夫的抵御之下也打不到门口,倒不如及时行乐的好。
“母亲母亲,我戴这一顶帽子好不好呀?”夏洛特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她那来自绿野一族的母亲面前,双手抬着粉蓝的帽檐向着雍容端丽的贵妇展示着那些精工细作、几可以假乱真的绢花:“我好喜欢这些玫瑰花的!”
男爵夫人笑了笑:“可以的呀,亲爱的,你戴这顶帽子的时候别提多好看了。”
夏洛特开心地将帽子往头上一戴就跑去跟她的父亲汇报:“父亲,母亲答应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了,要让下人们准备什么,面包,葡萄酒,蛋糕还有水果可以吗?”
瓦伦丁男爵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亲爱的,葡萄酒是大人才能喝的,你为什么不让女仆们给你准备一些牛奶呢?”
夏洛特绞着自己的裙角小声问:“可是父亲……我更想喝鲜榨的橙汁,牛奶喝了太久了,不想喝了……”
“可以呀我的小公主。”男爵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到夫人的面前半跪下去,轻轻地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亲爱的,你不要太担心了,有我们的女皇在呢,局势再怎么糟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奥菲莉亚自登基以来便展示出了与绿野长秋截然不同的执政风格,在她近乎严苛的管理之下,各级部门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甚至在雅克攻势最为猛烈的那段时间里,凯撒率领的奥斯曼*也未曾断过一刻粮草,顺顺当当地守住了国土,赤红色的曙光旗过处,便是长久的、如海潮般的欢呼与赞美,那不仅简单地预示着奥斯曼*的领军,黄金领主凯撒·奥罗率军前来,更是一种象征,一种常胜不败与安心的象征——而这种象征带给人们的满足感,比受到军队的保护而产生的安全感,要深入人心的多。
这位来自绿野一族的瓦伦丁男爵夫人明显在走神,在被丈夫握住了手之后才堪堪回过神来,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
“亲爱的,别担心我,我很好。”
“可是你的手好冷啊……”
“应该是天气的原因吧?”年过三十却依然风采不减当年的贵妇人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丈夫的手,款款起身倒了杯红茶:“等我暖暖手就跟你们一起出去。”
夏洛特刚出门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腿上,她揉着鼻子抽泣了好几下:“疼……”结果刚抬起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就被来人给吓到了。
来者数人,均身着清一色的黑色兜帽长披风,手握法杖,腰佩短匕首,摆明了是专门上前线的法师们的打扮,被她一头撞在腿上的是个年轻人,声音颇为温雅好听:
“小姑娘,你母亲在家么?”
看着夏洛特逐渐变得警戒起来了的眼神,男子无奈地笑了笑,将绘有绿野家徽的木牌垂在她面前:
“我们是你母亲的旧识,劳烦进去告诉她一声……”
“说什么好呢?啊,不如就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夏洛特却从中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与偏执:
“就说我们来接她回家了,她一定很高兴哦。”
“妈妈才不会跟你们走!”夏洛特将帽子抱在怀里,就好像平白生了无数勇气似的:“她的家就在帝都,谁要跟你们去绿野——”
“夏洛特,不要闹。”贵妇人的声音突兀地从她身后传来,她诧异地回头,便看见常年挂着不变的微笑,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动摇她的从容半分的母亲露出了罕见的动容色神色,对着来人深深、深深地弯下了腰:
“殿下,您终于来了!”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又要等下一辈,又要等再一个几十年了!”
“怎么会呢。”来者抬了抬兜帽,露出即使只有半张也依然清隽俊秀的面容:
“我们盼了多少年的‘暗侯’终于来了,已经再也没有忍耐与等待的必要了!”
追着夫人出门的瓦伦丁男爵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对来客们说:“先生们远道而来,不进来喝杯茶么……!”
然而,他的声音在看到某个标志的时候,猛然而突兀的中断了:
漆黑的法师袍兜帽内侧,赫然是鲜红的双头蛇雅克国徽!
“退后!”瓦伦丁男爵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些拜访者是敌国之人的事实,佩在腰侧的、装饰性远远胜于实用性的长剑猛地挥出,就想将来人斩于剑下,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身强力壮的男性,常年习剑,然而这气势汹汹的一剑却被轻描淡写地拦下了——
拦下他的,是他那来自绿野的妻子。
而他下意识地抓住她,想将她护在身后的手尚未松开,却已经被一柄寒光闪烁的短刀挡住了长剑。素来被在背后说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脸蛋什么都没有”的绿野夫人描绘得精致又漂亮的眼角微微抬起看向他,叹息着问道:
“亲爱的,你要跟我们一起走么?”
他下意识地就拒绝道:“你在胡说什么!”
“这里是奥斯曼,我为什么要走?!倒是你,你要干什么,你忘了自己——”
鲜血喷涌而出,被一把薄而利的匕首一刀割喉的男爵轰然倒地,绿野鸿影摘下兜帽掸了掸并不存在的浮尘,看着已经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的夏洛特挑起眉:
“夫人,斩草要除根哦。”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几乎全皇城,不,乃至全奥斯曼的绿野们,都从这一天起开始接到来自遥远的故土的通讯,有的是飞鸽传书,有的是绿野亲自来访,有的是通讯法阵被强行开启,无数绿野们在这一刻,接到了来自雅克与绿野的通讯之后,便将刀刃与法杖毫不犹豫地指向了身边最亲密的爱人。
而他们在离去的同时,也带走了相当一部分因为奥菲莉亚大刀阔斧的改革,而对奥斯曼心怀怨怼的家族。
公元427年末,绿野一族全线叛国。那个被他们谋划了多少年的阴谋终于浮出水面,“不能说,不能言”的诅咒也就此破除,然而已经……晚了。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所有的公平与正义都将被昭显于世,只不过来的或早或晚而已。奥菲莉亚终于摆脱了“不能言”的束缚,将青歌被冤枉的前因后果尽数诉于笔端。无数封明黄的加急召令拖曳着长长的光尾,从作为奥斯曼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帝都迅速传播开来,身披长袍,头戴冠冕的奥菲莉亚登上皇家学院法师宣讲台,在万众瞩目之下,成为了第一个登上宣讲台的,没有魔力的普通人。
她高擎着胜利的长剑站在月泊石法阵之中,宣誓——
“只要我尚且存活于世一日,便将率领奥斯曼与雅克,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绿野一族居心叵测,叛国之罪,万死难恕!”
而这时,曾经出于种种理由而怀疑过、否定过、污蔑过青歌的人才反应过来,青歌大公……原来真的是被我们冤枉了的啊。
——绿野一族,从数百年前的第一皇后绿野兰颜死后,便已经投靠雅克了,而在经过了数代绿野们的运营之后,现在投向了雅克的,不仅仅是简单的人力,而是掌握着可观的财富与知识人才储备的庞大家族。
至此,绿野长秋执政期间埋下的所有伏笔在这一年终于全面爆发。她留给奥菲莉亚的,不仅是一个拆了东墙补西墙都补不过来的烂摊子,还有常年赤字的国库与积弱的军队,乱七八糟的权利分化,当然,在眼下两国交战的最关键阶段,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军队啊,有战斗力的、强大的军队!
然而绿野长秋执政期间,对铁路之类交通的故意漠视,直接导致了没有能纵观大局的青歌加以辅佐的奥菲莉亚也忽视了这一点,绿野们集体叛国,真言镇与绿野之森失守之时,竟然无法迅速而有力地将军队进行远距离调动!
就好像是一棵树,花了数百年将细长的根须扎进泥土与石缝里,虽然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然而等到终将清算与连根拔起的那一刻,人们便会被那些盘根错节的、奇长无比的根须所震慑到,连带着周围的所有生灵,都要为这棵树的被铲除而伤筋动骨。
“青歌大公……求求您下塔吧!”身为青歌学徒的西泽尔也无法在最高级别的禁令之下强行登上法师塔,只得跪在九丈高塔之下,声嘶力竭地哀求:
“奥斯曼撑不住了!”
而跟着跪在他身后的,便是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潮,雪白的长卷被西泽尔高举在手里,就好像他正在举着的,不是汇聚了成千上万人名字的请愿书,而是奥斯曼的未来一样。
“青歌大公!”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怆的嘶吼,那个一看就是西南地区的人在拼命以头抢地:“青歌大公,您要是愿意下塔,帮助皇帝守住奥斯曼……”
“我愿意把我的命赔给您道歉啊!”
青歌倚在窗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人潮涌动,翠色的眼睛里一点儿亮光都没有,连说话的语气都是轻飘飘的。没有着落的:
“华色……”
“你说这样有没有意思啊,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有罪的叛国者,需要我的时候,又一股脑儿地全都来道德绑架我,说的就好像奥斯曼没有了我就撑不住一样。”
第100章
华色就着半跪的姿势,抓住青歌的手,一颗一颗挑开精致的丝绸手套上的珍珠纽扣,动作缓慢中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压迫感和暧昧的气息,青歌下意识地想挣扎一下,却在看到华色的眼神后怔住了,然后慢慢地放缓了所有的动作。
“你为什么都不害羞一下的啊。”华色吻了吻她的手背,温热的唇与冰冷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挑起眼角斜斜飞了青歌一眼,轻声问道。
她本来是没怎么指望素来自持的青歌会回答她这个有点轻佻的问题的,然而青歌却在思考半晌之后十分认真且慎重地回答了她:
“因为不应该躲。”
华色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迎头痛击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了:“你……说什么?”
“我觉得……我不应该躲。”青歌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罕见的茫然与无措:“华色?你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
华色终于抑制不住复杂而奔涌的感情了,她踉跄着起身捂住嘴,让些微的啜泣声不要漏出来,微微红了眼眶,轻声道:“我没有……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觉得,你不对劲……”
——都没有以前那么认真的喜欢我了。
不,甚至不仅仅是对于“华色”这个人,而是对周遭的任何东西,她都不喜欢,也就更谈不上什么讨厌了。然而她还考虑到华色身为大公夫人的这一点,因此出于责任和义务,对华色展现出了完全礼节式的和颜悦色,然而华色是何等敏锐、何等聪慧的人啊,几乎在青歌的感情开始消失的时候就察觉了不对劲,而在这个猜想终于被验证了的当下也强撑着没有崩溃,为青歌细细地整理好衣着之后,才一路磕磕绊绊地走了下去。
九重白塔的大门被依次打开,吹出一阵寒凉的、带着微微的篆香气息的长风。西泽尔惊喜地抬起头,却看见从法师塔中出来的,并不是他们翘首以待的赤焰法圣,而是身着紫色药剂师长袍的黑发女子,清秀的面容上满是疲惫:
“诸位,请回吧,青歌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你们在她最信任奥斯曼,几乎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时候,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各位都忘了啊,要是忘了的话,我来帮你们都想起来好不好?”
静默无言之下,唯有长风席卷之声充斥着人们的耳膜,华色的长发与衣袍被猎猎扬起,素来沉静温和的药剂师在这一刻展露了少有的决绝姿态,戴着翠扳指的手一丝不移地撑在门边,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
“她不想下塔,谁都不能逼她,否则的话……”
“西泽尔呀,你就只好和你带着的人们一起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了。”
西泽尔沉默半晌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深深地向着华色叩首下去,而那一句隐秘的暗语,也随着他的动作传到华色的耳边了:
“华色药剂师,请你帮帮青歌吧。法师们在登塔之后全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感情缺失的症状,如果连你和青歌老师都放弃了的话,奥斯曼就真的没救了啊!”
华色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东西夹杂着凌厉的风声从她身旁急速掠过,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跌落于地,她定睛望去——
鲜红的曙光旗拖曳着长长的金黄色的流苏,在地上逶迤开来,露出了半裹在里面的一把剑鞘,上面描绘着精致而不失大气的荆棘纹:
“西泽尔。”青歌的声音从九丈高塔之上经过扩音法阵传来,蓦地就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我送给奥菲莉亚的礼物,你给她带过去吧。”
西泽尔捡起被鲜红的旗帜包裹着的剑鞘的时候,才恍惚间想起——
今天是奥菲莉亚的生日。
“让她别再往我这里送信啦。”青歌挂着微妙的、冷漠的笑容,从窗口上微微探出头去,看着下面黑压压如海潮般的人们,轻声细语道:
“你不情我不愿地浪费时间,何苦呢,对不对?奥菲这么聪明的人啊……为什么就要把时间都浪费在完全不会有什么成效的我身上呢。”
她轻描淡写的话语全都被法阵一丝不差地传达了下来,连带着那种“愚蠢的人类啊全都给我退下”的这种薄情寡义的表情都好似出现在了人的眼前。华色砰地一声合上大门,从传送法阵中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扑到了尚且呆呆坐在窗边的青歌怀里,用尽力气抱住她,就好像这样就能留住青歌那不断消失的感情一样,力气大到让青歌的呼吸都有些受阻了,然而青歌却没有挣开她,只是微微皱着眉坐在原地,轻轻地给了华色一个满含安抚意味的拥抱。
她们有过无数次的拥抱,比这更无法言之于口的、甜蜜而温柔的亲密接触也有过,然而没有一个拥抱比现在这个更冰冷,更满含礼节上的“爱”,与客观到不带一点儿人气的“感情”。
“青歌呀……”她埋首在青歌颈间,闻着那一抹特产自绿野之森的好闻的篆香味儿,眨了眨眼,努力逼回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
“你等着,我会让你变回来的。”
“就算上至诸神的神殿,下到灵魂之流与转生苦海,只要有能让你恢复感情的办法,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为你找来!”
“——她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奥菲莉亚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单手捂住脸,几乎是将那一句破碎的话语从喉咙里逼出来的:
“这就是青歌的原话吗?!”
西泽尔深深垂着头,完全不敢去看奥菲利亚的表情:“回皇帝……是的,青歌大公当着我的面这么说的!”
即使青歌拒绝了奥菲莉亚加封她为大公,在绿野一族的阴谋暴露于世之后,人们又自发地将这个满载荣光的名称加到了青歌的身上。多少曾经质疑过她的人开始反悔开始自省,万言信与血书源源不断地被运往赤焰法圣的法师塔,却连那个完全就是个好看的摆设的信箱都没能碰到个边,就被拦阻下来了。
“皇帝,今年的生日宴会……”原为斯佩德副官的大臣顶着众人的目光,咬牙做了出头鸟:“还要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