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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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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塔镇的那座宋代砖塔是多么值得一看,他让我陪他一起去,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他了。
              
  在开往塔镇的区间车上,天赐把我当成了知心朋友,他把他寻找毕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我可不领这份情,我说,他跟你有什么关系?费这么大的劲去找个疯子,我看你脑子也有病。大赐就狡辩说,他不是疯子,脑子有病不等于就是疯子!
              
  毕刚其实不是住在那座有名的砖塔下面。我到了那儿才发现上了天赐的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已经来到了一所中学的校办农场里,农场里倒是种满了黄瓜西红柿,摘下来就能吃,但上当的心情是很恶劣的,弄得我毫无胃口,我骂骂咧咧地跟着天赐向黄瓜地边的小屋走,听见从小屋里传来了收音机播送国际时事的声音,播音员正在说黎巴嫩、穆斯林、游击队什么的。我觉得天赐急促的脚步突然放慢了,可以看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临近小屋窗口时,他居然喘起粗气来,他还说,你走在前面,我跟在你后面。
              
  我们从窗口看见了毕刚的小屋,屋子是临时搭砌起来的,一部分墙壁用旧报纸糊住了,还有的墙壁干脆露出了杂乱的颜色各异的砖头和水泥。屋子里有床、锅灶和一张桌子,一个瘦弱的穿破汗衫的男人坐在那张桌子前,他在听收音机,他一直面对着窗口,我确信他看见了我们,但他就是没有一丝反应,好像我们不是人而是两根树枝。
              
  我听见天赐还在喘粗气,他还用胳膊捅我,意思是让我先说,我想又不是我要来找他,让我说个狗屁啊,所以我就把他推到前面来,我说,不是找到了吗?你要干什么,快说啊。可天赐僵硬地伏在窗台上,就是一个屁也放不出来。我急眼了,说,你在这儿犯傻好了,我去看塔了。
              
  就在这时候里面的毕刚说话了,他说,不要去看塔,怎么看它就是个塔,你们应该知道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事,听听今天的消息,黎巴嫩和以色列又开战了,我问你们,你们站在谁的一边?
              
  天赐有点发愣,紧接着他就松弛了,自作聪明地嚷道,当然站在黎巴嫩一边!
              
  错了!毕刚忽然笑起来,说,哪一边也不能帮,各打五十大板,我要是埃及就要出面解决这件事,我要出动航空母舰,我考考你们,假如埃及出军,他们到达黎以前线的最佳路线怎么走?
              
  这回天赐傻眼了,我当然也不知道,但我即使知道也不愿意被一个精神病人考来考去的。我们站在窗外,看着小屋里的毕刚,必须承认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精神病人,这种精神病人让人耳目一新,但我还是不愿意被他考来考去,天赐却犯贱,他说,我要是看着地球仪就知道,没有地球仪,我不知道。
              
  然后我就看见毕刚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搬出了一样东西。是一只用报纸糊起来的自制地球仪,虽然粗陋简单,但细密的国界线和仿印刷体的字迹使它看上去令人信服。我以前有一只标准的地球仪,不知丢哪儿去了,毕刚把自制地球仪小心地放在桌子上,他说,这是我凭印象自己画的,误差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五。
              
  我记得天赐就是这时候开始像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他瞪着窗内的那只地球仪,我觉得他又要说什么傻话了,但这次他的嘴唇也颤抖起来,结果什么也说不出来。
              
  同学,我考考你。毕刚将地球仪转动了一圈,让西亚东非部分对着天赐,他说,我考考你,埃及的航空母舰怎样才能最快地到达黎以前线?
              
  天赐瞪着毕刚手里的地球仪,他张大了嘴,可就是说不出话来。突然之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呜呜地哭起来了!他张大了嘴,突然莫名其妙地哭起来了,然后我看见他转过身子,向校办农场的门口走去,走了几步,他开始飞快地奔跑,他像个疯子一样跑了,把我丢在小屋外面。
              
  荒唐的塔镇之行使我恨透了天赐,我本来就瞧不起他,这次就更加有了瞧不起他的资本了。从塔镇回来的第二天,我在理发店门前碰到了天赐,他穿着理发店的白围兜出来,想跟我解释什么,我根本就不听他的,我对他说,以后谁要跟你在一起玩,谁就是傻X!天赐像个女孩一样,可怜巴巴地低着头,看我是动真格的了,快快地回到了理发店里。他没有做任何辩解,因为他明白我不要听他辩解。
              
  我说到做到,从大赐十三岁起,我就没有再和他一起玩过。当然其中更重要的原因不在我的决心,这年冬天我们一家搬到父亲单位的职工宿舍去了。
              
  天赐后来的生活我略知一二,都是我的快嘴的妹妹告诉我的。我必须说明我对天赐沉闷无味的生活并没有丝毫同情,这是我的忙碌的生活造成的。谁都知道天赐没有朋友,我有很多朋友,而时光流逝,孤僻的天赐必将越来越孤僻,我妹妹对天赐的现状无论怎么添油加醋也不能唤起我的兴趣。惟一让我感兴趣的其实是一件不幸的事情,是女裁缝不寻常的死。我妹妹告诉我进入老年的女裁缝有一天试穿为别人缝制的寿衣,一只胳膊刚刚套进去,人就突然咽气了。这样的死法使人们对女裁缝的一生留下了深刻的记忆。那寿衣最终她自己穿了。我妹妹说天赐在女裁缝的葬礼上哭得晕了过去,让街坊邻居一致称赞他的孝行,说女裁缝还是有福气,没有白养了这个儿子,也有人说天赐是为自己哭,女裁缝一生对天赐的身世守口如瓶,她这一去就把秘密永远封存了。
              
  聪明的读者会猜到天赐的故事中另一个重要人物是毕刚。当然是毕刚,多年以后这个丧失了思维和体力的老人来到香椿树街,寄居在铁路桥的桥孔里,几个收破烂的好心人为他提供了残羹剩饭,把这个古怪的老人当成了自己群体的一员,他们住在桥洞里整整一个秋天,这期间天赐每天骑车从另一个桥洞中经过,他知道旁边废弃的桥洞里住着一群无家可归的人,他一定曾经见到过独自坐在里面的毕刚,但是天赐不可能认出那个肮脏而苍老的人就是毕刚。
              
  那年冬天特别寒冷,特大寒流将那些收破烂的人驱向温暖的南方,却不知怎么把毕刚留在了香椿树街上。事情说起来有点神奇,那天夜里北风肆虐,风把天赐家的一扇窗户吹开了,天赐从床上下来关窗,看见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坐在他家的门槛上,天赐就随口对窗外喊,去桥洞,那里暖和。他看见流浪汉回过头来,那种乐观而迷惘的眼神使他觉得似曾相识,老人说,我不冷,只是有点饿。天赐看见老人打开了身边的那只纸箱,然后我所说的那神奇一幕就拉开了,老人捧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站在天赐的窗口,他说,这是手工地球仪,误差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小伙子,你给我一碗剩饭,我把地球仪给你。
              
  我们现在无从描述天赐当时的感受,天赐不是个善于表达内心的人。我们知道的只是这么一个事实,从那个寒冷的冬夜开始,天赐收留了毕刚,当然香椿树街的邻居们大多不知道毕刚这个名字,他们的口径是天赐做善事,收留了一个流浪的患有精神病的老人。街上的孩子不懂事,我妹妹的孩子那天就跑回家,对妈妈说,天赐叔叔把一个疯老头藏在家里!
              
  我知道天赐做了件什么事。上个星期我去香椿树街办事,路过我熟悉的天赐家的门洞。他家的门板新刷了红色的油漆,一张纸夹在门楣下面:小心油漆。我站在他家门前犹豫了一会儿,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文明礼仪,我来到窗前,透过半掩的窗户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应该说我运气不错,一眼就看见一个老人坐在藤椅上,身穿天赐工厂发的工作服,头上戴着一顶绒线帽,手里抓着一瓶孩子喜欢的娃哈哈饮料。他在看电视。尽管事隔多年,我还是从他安详而乐观的眼神里认出来了,那就是塔镇的毕刚。
              
  女裁缝的故居现在住着两个男人,棉布特有的气味已经消失了,那台缝纫机不见了,墙上衣架上各种衣服裤子不见了,屋子里面却比以前更显凌乱,我下意识地四处寻找那只地球仪,突然发现那个带有传奇色彩的宝贝是在老人的身后,他的藤椅和身体把它挡住了。正是这时候毕刚发现了我,对于一个隔窗窥视的人他没有任何敌意,他指着电视机对我说,美国人又要打南斯拉夫了,我早知道巴尔干半岛三年就要打一次仗,又让我猜到啦!
              
  我忘了我是如何回答毕刚的,也许我就没有和他搭话。我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谁去管这等闲事呢。我惦记着去办我的事情,当我骑车经过化工厂那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骑车从我旁边一掠而过,那个人是这故事的主人公天赐。我看见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拖着一只煤气瓶,他没看见我。他没有向我打招呼。我不能确定要是我把他叫住他对我会是什么态度,现在我们不仅不能算是朋友,连街坊邻居都不是了。我看着那个背影风风火火地远去,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要是坦承我发笑的原因读者们会讨厌我,但我当时确实是笑了,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一个人从小就让人发笑,长大了还是让人发笑,就像天赐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亲人,尽管看上去酷似亲人,但他们终究是来得莫名其妙。
 
      
  暴风雨过后河两岸的土地还在呻吟,被大风连根拔除的玉米苗成堆地漂浮在河水里,它们像一块新生的土壤漂浮在河水里,上面停息着一只死去的母鸡或者猪崽。通往村庄的上路泥泞不堪,一条浑黄色的溪流从土坡那里奔泻而下,在水洼处突然消隐,但它没有完全消失,几条泥浆流从水洼里挤出来,蜿蜒地爬行着,一直爬到村里人家的台阶下。暴风雨过后村里人纷纷走出茅屋,许多人注意到台阶下的积水里浮满了金黄色的稻谷,他们从水中捞起稻谷,捻去糠皮放进嘴里嚼着,是很新很香的稻谷,他们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现在不是收获季节,这些稻谷是从哪儿漂到村里来的呢?
              
  天使的牛车终于出现在村外的土坡上,第一个发现天使的是牧鹅少年全子,全子看见一个身披蓑衣的男人拉着那辆牛车上了坡,那男人边走边唱,嘴里哼着奇怪的小调。全子不认识那个人,他赶着鹅群穿过一片河滩地,堵住了陌生人的路。
              
  你从哪里来?全子用柳枝在泥地上划了一道线,充满戒意地盯着那个人,他说,我们村死了好几口人,不准外人进村。
              
  我不是外人,那个人说,我是天使。
              
  谁管你姓天还是姓地呢,反正你是外人。全子注意到天使的牛车用芦席覆盖着,几粒金黄色的稻谷正从芦席缝隙中泻落下来,全子的声音因此亢奋起来,你车上装的什么?是稻谷吗?
              
  是稻谷。天使微笑着回过头,他走到牛车边掀开芦席一角。看,多么饱满的稻谷,天使说,可惜天气不好,路上难走,洒了好多谷子。
              
  全子跑过去把脑袋埋在车上,使劲嗅了嗅,他说,你是来卖粮食的吗?现在来卖粮食肯定压死人。
              
  我是天使,天使不做买卖。天使拉着牛车小心翼翼地下了坡,边走边眺望着村子,没有炊烟,真的没有炊烟,他若有所思他说,人间的消息总是来迟一步,可惜我来迟了。
              
  全子不知道什么是天使,也不懂他说的话。全子赶着鹅群跟在牛车后面,他看见那个自称天使的人脚步疲惫,赤裸的双腿沾满了泥浆,他的蓑衣上不时有晶莹的水珠滚落下来。天使的牛车越过了地上的横线,全子不再阻拦它,因为他知道一车稻谷可以填满许多空空的肚子,有了粮食,许多人就能熬过这个春天。全子记得他已经吃了好多天的野菜树皮,没想到天使的牛车来了,牛车上的稻谷散发着如此诱人的芳香,饥饿的牧鹅少年忍不住把手伸到车上,偷偷地抓了一大把谷子。
              
  村民们聚集在村长家的院子外面,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每个人手里拿着一只粗布米袋,伸长脖颈望着村长家的门板。挤在前面的人扒着门上了院墙,这样他们看见了那个自称天使的人,看见了天使的牛车,一车金黄色的稻谷奇迹般地出现在村长家的院子里。墙上的人便狂喜地叫喊起来,全子没骗人,真的是一车谷子,真的来了一个大善人!
              
  村长终于打开了门,村长满面红光,头上肩上都落满了谷糠。一个一个地进去,每人分五斤米,谁也不准多舀一粒米。村长高声大嗓地说,李家媳妇,王家婆娘,你们别在那里嘀咕,你们要是疑心我多吃多占就昧了良心啦,我要是多吃多占就是乌龟王八蛋!
              
  那是哪儿来的大善人?村民中有人问。
              
  我也闹不清楚。村长说,说是个天使,我也闹不清楚天使是干什么的。
              
  天使在天上飞的呀,怎么会跑这里来?人群中的私塾先生惊叫起来,他瞪大眼睛说,天使都长着两个翅膀,那个人身上长着翅膀吗?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村长怒视着私塾先生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饿死你活该,人家好心送粮食来,你却诬赖人家长翅膀,他又不是鸟,怎么会长翅膀?
              
  村长的话博得了大家的同感。你别来拿人家的粮食,他们一哄而起,干脆把私塾先生推出了队伍,孩子们平时对他又恨又怕,这时乘机朝他的后背吐唾沫,牧鹅少年全子则冲到私塾先生面前愤愤他说,他是好人,他不是鸟,我第一个看见他的,是我把他领到村长家的,你这么诬赖人家,为什么还来拿他的谷子?
              
  人群乱了一阵,挤在前面的人已经进了院子,后面的人便都急,一窝蜂地往前涌。有个妇人被挤到别人的脚下,扯着嗓子尖叫起来。村长拼命用双手撑住摇摇欲坠的门框,嘴里斥骂着村民们,吃个白食就猴急成这样?这辈子没见过粮食?再这样没出息,我就让天使把粮食拉回去!
              
  村长发了火,人群稍稍安静下来,很明显谁也不想失去救命的粮食。又有人突然问,这粮食真是白拿吗?不会秋后算帐吧?
              
  闭上你们的臭嘴,村长不耐烦地说,让你们拿你们就拿,什么事都有我顶着呢,你们吃上饭记着我村长的好,那我就满意啦。
              
  现在领取粮食的村民都看见了天使,天使就站在牛车的后面,他有着一张年轻而枯槁的脸,神情肃穆而安详,让人们感到奇怪的是天使的手和手里的东西,那双手像两朵雪白的莲花洁白无暇,那双手轻盈地托住一只黑陶坛子,合抱在胸前。黑陶坛子吸引了更多的目光,有人提着米袋挤过去,好奇地朝坛子里张望,他们发现坛子是空的。天使手中的坛子使人们感到迷惑,他们不敢贸然向天使打听,退出去后就争论起来。有人认为那只坛子是装粮食用的,说天使没有米袋,所以就用坛子装米,又有人说,有钱的大善人才不稀罕那五斤米,一个人假如把他的房子送了人,绝不会再去揭房顶上的一片瓦,坛子肯定有别的用途,说不定是夜里起夜的便器呢。
              
  牧鹅少年全子领到粮食后一直站在天使的身边,好像天使是他家的亲戚,全子不仅凑着坛子朝里面看,还把手放上去乱摸一气,摸过了就对别人说,什么也没有,空的。
              
  天使没有责怪全子,天使的眼睛巡视着每一个村民的眼睛,他的安详的表情渐渐显得有点哀伤。人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后悔把粮食白白送人了吧,也许他等着别人的什么回报?人们突然就有点心虚,扛着米袋往外面退。全子却不走,他朝天使的坛子里又看了一眼,忍不住嚷嚷起来,你怎么不说话?你成哑巴啦,我问你呢,你想往坛子里装什么?人群倏地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天使,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等待着天使的回答。
              
  天使疲惫干瘦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他低下头,轻柔地将手中的坛子转了一圈,然后他说,这是一只圣坛,我将用它装满人间的眼泪。
              
  村民们面面相觑,他们盯着天使手中的坛子看了一会儿,脸上不约而同地显露出一种惊悸之色,有些人拎着米袋慌慌张张逃了出去,不知是谁在院子外面怪叫了一声,捏着嗓子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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