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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第二日 天（5）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3我喜欢绵延无尽的公路。我希望公路上没有车辆和行人。自从我的第六任丈夫一休哥将我劫持后，我发现公路异常美好。我有更充足的理由望着车窗上自己的脸。我有更充足的时间胡思乱想。我喜欢坐在车里。我喜欢看车飞驰。 白天的公路是公路片。 夜晚繁华的公路是商业片。 夜晚无人的公路是恐怖片。 白天无人的公路是……修路。 现在我怀疑陈带我们去的地方距离J市有足足一百公里。我们坐的车开出市区，走上高速公路，我们开上乡间公路。路边的长途汽车站牌上写着〃工农村〃。唐萌萌笑出声来。 她是在嘲笑我，是的，我听出来了。我穿着红色的晚礼裙，低胸拽地的那种，各大电影节颁奖典礼上常见。我穿着细细的高跟鞋，不小心踩到别人可以踩出一个血窟窿。我还披着一条黑色镂金围巾，拎着一个Prada手腕包。我这副造型应该去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陈却带我来到了工农村！ 唐萌萌对着我笑。她的打扮十分适宜，头发绾成一个髻，高高地堆在脑顶，碎发自然散落；白色帆布鞋，低腰锥形小脚牛仔裤，红黑条纹T…shirt，外面罩着一件白底淡咖啡色小碎花的衬衫。孩子们都喜欢这么穿，管这叫〃英伦风〃或者〃街头嘻哈风〃什么的。这身行头是她拿我给她的那两百块买的。据说这两百块还买了一大杯可乐，一包香烟，外加往返的出租车钱。哦，不是，回来时是她的那个作家小国送她，她没付车资。年轻真好。 村庄是货真价实的村庄，我感到体内有团怒火蠢蠢欲动。黑黢黢的村子，零星的灯光，房屋都是千篇一律的式样，不宽的一条小柏油路延伸进村。 我们下了车，陈走在前面，我尽量婀娜地走着，不使自己显得尴尬。唐萌萌在我身边蹦蹦跳跳。我恶意十足地对她说：〃不知道吃完饭会是几点，会不会耽误某人的约会。〃 唐萌萌果然一听就急了，闹着赶紧回去。说这个村里顶多有贴饽饽熬鱼，她要和小国去夜店，不能耽误。我和唐萌萌想得一样，巴不得赶紧回去。陈央求了唐萌萌许久，诅咒发誓说村里有她绝对没吃过的好东西，保证不会耽误她去夜店。 〃我凭什么相信你？〃唐萌萌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人贩子？你拐卖我小妈也就算了，反正她喜欢改嫁。我要回去！拐卖也没有买一送一的啊。我要回去！〃 陈的脸色很难看，都快哭出来了。他无助地看着我，我装作没看见。陈继续央求唐萌萌，应允她一大堆无理要求。唐萌萌这才一边数落他，一边跟他走。 我看着陈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唐萌萌这丫头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就继承了我的优秀基因，整治男人的手段除了没我老道，花样却是不少。我感到欣慰。除了我的第一任丈夫硅胶，剩下那五个，哪个不是一直被我数落到死？一定要在气势上压倒他们！ 我不能确定假若我和乌鸦再次相逢，并且成功地俘获他之后，我是否还能占据统治地位，压倒他。但是当143个小时后，当我见到我的第七任丈夫老杜时，我确信我是可以统治他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真是大错特错了。我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会被女人的魅力所俘虏，我却忘记了世界上仍有一小批男人是不懂欣赏的。他们只相信最原始的力量。我的第七任丈夫老杜就是。 老杜看起来比我的第二任丈夫米老鼠还要老，所以我那时猜老杜一定也会像宠孩子似的呵护我，满足我的各种有理或无理要求。米老鼠就是这样的，可惜他是个做学问的，我实在受不了他们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怪癖。要不然，也许我们会白头偕老。 米老鼠是我所有的丈夫中最有学问的一个，当然也很怪，在普通人眼里甚至有点不正常。比如买河蟹的时候小贩说，都买了吧，给你算便宜点儿。米老鼠会认真地告诉小贩：〃我不能都要，从边际收益递减规律来看，连续投入某种生产要素达到一个点之后，我获得的满足感反而会下降。如果我都要了，买回家都吃了，我就不会觉得螃蟹好吃了……〃小贩用乞求的眼光看着我，希望我可以让米老鼠闭嘴。我只好叫小贩称了四只赶紧拉着米老鼠走了，那个装螃蟹的水槽里还剩下一只孤零零的只有一元硬币大的小螃蟹。
第19节：第二日 天（6）
如果米老鼠现在还活着的话，那我就是理事夫人、社长夫人、学者夫人、教授夫人。可惜他死了。浴缸的水龙头坏了，水一直溢到客厅里，电视插头露出一段包皮剥落的电线，电线天衣无缝地掉进水里，米老鼠一进门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那时我正在逛商场。 我们早上不到九点就出门了，一直逛到下午五点多。我对米老鼠说：〃我想吃你做的担担面了。〃米老鼠是四川人。听了我的话，他赶紧买菜回家做饭和面需要一段时间。我留在外面继续闲逛，我讨厌看别人做饭。米老鼠一进家门就发生了那可预知的意外。 我回家的时候看到门口聚了很多人，现在想想，米老鼠那时一定叫了很恐怖的一声才引来这些人。真不应该想出这种办法，太引人注意了，不好。愿他在天堂安息！我一定会把《先秦女性头饰与性生活质量》变成铅字的！ 这个时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来J市的么？我也希望能在找到第七任丈夫，但是我更相信缘分。 我和乌鸦就是没缘分的。尽管我可以制造缘分，但他不给我机会。我和乌鸦是没有缘分的。 我和老杜也许是有缘分的。不，我们太有缘分了。世界上有那么多男人，可我偏偏能在茫茫人海中挑出唯一会虐待我的那一个。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 和这个陈么……我倒觉得他和唐萌萌挺有缘分的。看他像个太监似的对唐萌萌卑躬屈膝，我觉得这个小丫头把他降服了。 一个男人一旦肯被一个女人降服，他一定是爱上了她。 晚饭的确不错，跑这么远值得。食物的口味和吃饭的环境成反比。忽略位置偏远，有拐卖妇女嫌疑这一点，油腻腻的板凳让我的屁股整整一顿饭都没坐踏实。地道的农家院，野味馆。唐萌萌一看就乐了。她高兴，陈也就高兴。唐萌萌叫着后悔没叫小国来。陈听完，脸色就变得和饭桌那盘叫不出名的植物一个颜色。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了獾肉，有香甜的奶油味，以前我只是在鲁迅的《闰土》中知道獾的存在，不知道味道竟是这么可口。鹿筋汤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高汤熬的，味道鲜得差点吞下自己的舌头。别的菜就有些一般了，不过一餐饭里竟然有两道菜让我赞不绝口，已经是奇迹了。 我是一个特别贪吃的人，这可能和我的第一任丈夫硅胶是二级厨师有关。可惜他很不争气地干起了推销员的行当，并因此送命。但即使是这样，我都不能原谅他，谁让他死了？米老鼠能够成为他的接班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也烧得一手地道的川菜。 唐萌萌被当地劲头十足的烧酒搞得双目迷离。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陈也看着她。我意识到，过不了多久，唐萌萌也会出落成一个以爱情为业的女人。她有这个天赋。只不过，她是以自己的爱情为业，我是以别人的爱情为生，这里边的差距很大。 〃我们该走了。〃我说。时间太晚，对我们这样的单身女子不利。 〃再喝一瓶吧。〃陈建议。 〃好啊，好啊！〃唐萌萌支持。 〃你忘了你还有约会吗？〃我对唐萌萌说。 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不过没有刚才那么着急，反而显得有些扫兴。 〃那我们走吧。〃唐萌萌站起来踢着自己的鞋子。 陈扶着唐萌萌走。我不确定唐萌萌是否真的醉得那么厉害。 〃你们要去哪里？〃在路上，陈问。 〃一个可以使人快乐的地方。〃唐萌萌暧昧地说道。随后，她报出一串英文。 我得说，唐萌萌的语气实在是太暧昧了，让人忍不住怀疑她在会在那个地方吸毒，或者别的什么。而实际上，她说的那串英文不过是Scarlet。陈翻译了一下，Scarlet，斯嘉丽，《飘》的女主人公，乱世佳人。陈是做进出口生意的，懂一些英文，他来J市是为了考察几个人参养殖基地。 回去的路变得很短，一到Scarlet，唐萌萌就不管不顾地跳下车。我负责道谢，将陈打发掉。陈没有走。他直愣愣地看着唐萌萌的背影说：〃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第20节：第二日 天（7）
一个美貌的少女是把爱情当作一种残忍的游戏的。 《约翰·克里斯朵夫》 4只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我和一个完全不喜欢我的男人共处了一室。 那次是在飞机上，那个男人叫乌鸦。 在距离那次60个小时后，这一幕再次上演，主演是陈。 不过，不过，这一次我感觉好多了。我并不喜欢他，而他，他至少是先喜欢了我。他知道在我身上不可能达到什么目的，之后他才转而喜欢上了唐萌萌。我的直觉不会错。至少我一定要对自己这么说。 唐萌萌恋上的那个小作家小国，我个人认为他的娱乐眼光不错，Scarlet这家酒吧相当不错。而他对J市的熟悉度让我不禁对他的籍贯起疑。唐萌萌说他是×市人，响当当的大都会。 如果他是×市人的话，那么他一定有一个J市的女朋友。 为什么一定是女朋友，不是男性朋友？ 瞧他那副薄情寡义的鸾童德行，你相信他会有自己的好兄弟吗？ 我的眼光不会错。 我和陈找到唐萌萌的时候，她还没有落座。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只被遗弃的小鸟。 小小的软座包厢里挤了七、八个人，除了小国，还有一个小败类，他们之间隔了三个女孩。小国在和左边的女孩玩吃口香糖的游戏，他显然忘记了自己曾和唐萌萌有过的约定。或者，他记得那个约会，只是唐萌萌理会错了，把约定当成了承诺。又或者，他以为唐萌萌也是一丘之貉，根本不会介意什么露水姻缘。 老实说，如果我没有看到唐萌萌的脸色，我也会以为她也是那其中一员，不是一夫一妻的拥趸。但是她的脸告诉我，她感受到了侮辱，她玩不起这种滥把戏。 唐萌萌转身就逃，我一把抓住了她。 〃回去。〃我说。 〃不！〃她哭了。 陈很气愤地要从我怀里夺走唐萌萌，他也认为这种情况下，如果唐萌萌还要加入，那就是自取其辱。 不，一定要回去。 越是感受到了侮辱，就越不能逃走。 如果离开，那就是承认了这种侮辱，那就是懦弱。 懦弱会让我们一次次地逃跑。 为什么要逃跑？ 为什么打人的人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反倒是挨打的人要逃走？ 我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暴力。 我对唐萌萌说，回去，一定要回去。他约了你来，那里就有你的位子。你可以不喜欢这个位子，但决不能用逃跑这个形式表达你的不喜欢。不，宝贝，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要你去杀了他。但你一定要让他知道，他错了。 该如何让小国知道他错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懂不懂得是与非。但是幸好我知道，人人都有一颗嫉妒的心，尤其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他们都是独生子女，他们容不得别人来抢，或者，哪怕是分享他们的玩具。 唐萌萌在我的怂恿下在那个包厢里挤出一个自己的位置。我在她耳边告诉她，拿出她气我的那副架势对付小国就好了。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是全球女性的弱点，她们总是对自己喜欢的男人〃不忍心〃。 〃白瑞德对斯嘉丽就是欲擒故纵，愈是爱她，愈让她感觉不到他爱她。〃陈说的，刚才说的。我认为这话很对，只不过要补充一句耐心，一定要有耐心。 唐萌萌恢复了她的自信。她问小国，这么烂的酒，你也喝得下去？你那是什么胃？ 小国的脸色很难看，桌上摆的是人头马，并不是臭遍街的芝华士。 唐萌萌说，香车配美女……陈接着说，美酒配佳人。于是这个献媚的家伙点出二十来张钞票，叫了一瓶很贵的酒。 唔，这招真有震撼力，连我都对这个陈另眼看待了，更别提唐萌萌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了。 小国感到遭受了〃侮辱〃，他挪过来和唐萌萌坐在一起，他甚至把一只手搭在唐萌萌的肩膀上。他问唐萌萌，这人是谁？他是在问陈，他的口气是轻视的。 唐萌萌躲开他的手，满眼笑意地看了陈一眼，说，他是我的朋友。
第21节：第二日 天（8）
〃我没叫他来。〃小国说。 〃他也不是为你来的。〃 〃可你是冲着我来的！〃 〃是吗？你觉得我已经傻到会赴一个陌生人的约吗？谁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个作家，还是个骗子？我只是觉得无聊，叫几个朋友过来玩会儿，没想到就碰到你了。真是巧啊。〃 …… 唐萌萌胜利了。 我粗略计算了一下，那一晚，陈的消费金额大约在五千元左右。中途我出去接了一次电话，估计是打错了，那人上来就理直气壮地问我〃你是谁〃，俨然一副我欠了他十吊钱的嘴脸。我挂断了。这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回来时我发现，唐萌萌周围摆满了鲜花。 小国无疑已被三振出局了，带着他那颗受伤的心。这个年纪的孩子，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以及难以喂饱的虚荣心。 而唐萌萌，唐萌萌无疑已经被陈俘虏了。陈成了她的上帝，爱她的那个上帝。 Scarlet里灯光迷离，人影婆娑。年轻的身体肆无忌惮地糟蹋着自己的青春。我们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不会低于1％，可是有谁在乎？至少我们都还活着，我们死去时已来不及享受这一切。 人们带着各式各样的理由醉了。醉得那样无怨无悔。我很想在这酒醉的人群中找出一个做我的第七任丈夫，但是我心里放不下那个把我当作空气的乌鸦。 当然，你应该明白，乌鸦把我当成空气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我是透明的。 这是对我最沉重的打击，就发生在62个小时前。138个小时后，我将与我的第七任丈夫相识，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忘记这个打击。 上帝是无情草木！女人最大的仇敌，就是上帝！ 《荆棘鸟》 5过去的女人出卖自己依附于男人，是为了活下去。 现在的女人出卖自己依附于男人，是为了活得更好。 两者的区别是，前者令人同情，后者受人鄙夷，或者，被人羡慕。 Scarlet的喧闹似乎已经过去，换上了不那么喧闹的慢摇舞曲。气氛暧昧，撩拨欲望。小国睡在沙发上，他的几个朋友作鸟兽散状。我和唐萌萌凑到一起聊天，很亲密，像朋友一般。我显然喝多了，竟然把我的晚装裙撕开一个大口子，只为把腿搭到茶几上。唐萌萌忘了嘲笑我，她也喝多了。 〃假如你在这里看到老K，你会做什么？〃我问她。 〃他？冲上去给他一耳光。〃 〃然后呢？〃 〃然后？然后告诉他，我将继承五百万的遗产，甚至更多，可他没机会了，我不会嫁给他。〃 〃就应该这样！〃 我们碰杯。 〃去跳舞？〃她问。 〃不，我老了。〃我喝了一口酒。 唐萌萌默默地看着前方，我默默地盯着脚上的鞋子。鞋子真好看。 〃知道吗，我有时也感觉自己老了。〃她说。 〃知道。我20岁时也这么想过。不过等我嫁给你爸之后，我就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因为他很老？还是因为你很爱他？〃 我没办法回答。我嫁过比唐老鸭更老的男人，而和乌鸦比起来，我也没有那么爱唐老鸭。哦，天哪，难道我爱乌鸦？那个飞机上只认识一个小时的男人？真可笑。可我总得找点什么事来做吧，哪怕是没有意义的单相思。 〃你不爱我爸爸。至少没有他爱你那么爱。你爱过什么人吗？有了爱情是不是就不会变老？〃 有战斗，才不会老。 唐萌萌不需要知道这些，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当职业寡妇。 〃你有过自己的理想吗？哪怕是嫁一个好男人，生一个孩子，养一窝小狗。〃 我没有理想，我的字典里从未出现过〃理想〃这个词。理想，在我还未来得及触摸到时，就已飘远。它是怎么溜走的？所有的老师都不能回答。 〃九岁时，我说我想当老师。可我并不是真的想当老师。而是因为我看别的同学回答想当老师时，班主任显得特别高兴，所以我也这么说。〃唐萌萌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十四岁时，我想出国，因为我爸爸好多朋友的孩子都在国外，我如果在国外也就没有人管我了。我想，我是想要自由，而不是喜欢国外的生活。十八岁时，我还是想出国，因为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比我先死不了几年，所以我想离开这个家，因为我讨厌你。十九岁时，我想变成一个坏孩子，因为坏孩子总是没有人管，活得特别自由。等我到了二十岁，到昨天为止，我想嫁给老K，可我现在只想让他后悔。你说，我算是有过理想的人吗？〃
第22节：第二日 天（9）
〃报复一个人很需要毅力，我想你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我们哈哈大笑。 〃你为什么结了那么多次婚？也是为了报复什么人吗？〃 〃不是。〃 〃那你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