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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一种难言的情绪，既苦涩，又酸楚。
他忽然放弃了对她的凝视，从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默默地吸着，烟蒂上的亮点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接着一个沉着的声音稳重而安宁地响了起来。
“我思故我在，存在就会有很多的不如意，只要我们去努力了，不要太在意它的结果。其实，细细品味，你会发现在这个过程中你已经有了收获。”
唐小妮没有想到康鑫会语出惊人，这些大道理似乎不应该从他这么年轻的思想里冒出来。她奇怪地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在上高一的时候，经历了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打击，我被学校处分，在家停学将近一年……”他的话从半中央被煞住了，尾音和余味带着一丝苍凉，接着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小妮可以清楚地听到烟和唇挤在一起时发出的细微的声响。借着微光，她看见那张脸上一种陌生的神情，一种遗世孤立的落寞与惘然。
康鑫抬起手，用一个干脆的动作把那一小截烟蒂弹了出去，烟蒂带着红红的亮点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嗤的一声落入水中，霎那间恢复了黑暗和静谧。小妮转过头眩惑地注视他，极力地想找出“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轻狂。但是她摇摇头，他那弹烟蒂的动作分明是：“如今尝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大气和悲壮。
她感到困惑，不知道这小小年纪怎会有这真真切切的失落感。他有车、有房、有存款、有漂亮的女朋友，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有明里暗里的情人。那么，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有几次小妮坐在他车里的时候，康鑫接到手机电话，左一个宝贝，右一个宝贝地叫，还有电话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女孩儿的娇嗔，小妮感觉得到，打电话的女孩儿肯定不是他那个交了十一年的女朋友，因为有一次康鑫在电话里说，“我最近很忙，没空带你玩去，田杰从澳大利亚回来了……”所以就小妮判断，康鑫说自己花心一点不是夸耀。
就因为高一挨了处分，就一直耿耿于怀，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小妮感染了他的心情，那种助人为乐的品格又在作祟了，暂时忘了自己的不愉快，脸色突然变得生动而明朗起来，对康鑫展开了一个安静而恬然的笑容：
“小孩子，那儿有不犯错的，尤其是男孩儿，”
“是呀，话是这么说。但在当时我几乎崩溃，现在想起来没有什么了”
小妮听出来他最后一句话的牵强和言不由衷，还有那隐隐的，淡淡的，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失意。
“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呢，我们回去吧！”小妮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风吹着她的衣裙和长发在飞舞。她感觉身后的康鑫用手揽着自己的腰，快走几步，她闪开了他的手。康鑫按动遥控板，车灯闪了两下，小妮拉开门坐进车里。
仪表盘上红红绿绿的指示灯映着康鑫那张冷静、沉着、成熟的脸充满了男性的帅气。
“唐小妮，在所有咱们这批培训的人当中，你是最优秀的！”他郑重其事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肯定的说。小妮再度看他，品味着他这句话的意蕴。
康鑫严肃地凝视她，轻轻地把自己的手盖在她膝盖的手上。小妮一凛，有瞬间瑟缩的颤栗，眼底掠过一片惊恐和不安，警惕地闪动着大眼睛。
十七岁，那个漆黑的夜让她不寒而栗。
“你有些冷了，看你的手有多凉！”他把手拿开，低下头调试着一个个按钮，接着说，“一会儿就会暖和的！”
他们不再说话，小妮感受着车里的温暖。
第十五章至第二十二章
《水窗帘》3
十五
从这天起，偶尔，在两个人心情都很好的情况下康鑫就会这样握着她的手，细心、怜爱地握着，就连挂档时也不忍放开，而是把她的小手拿起来，放在档扳顶端的圆球上，让她的手依然在自己的手心里。但，这仅限于“偶尔”的时候。
任何一件事情的成立，都会有它一定的条件。就像是牵一牵手这个小小的动作也是一样，它主要的条件是要双方心甘情愿。如果牵手的两个人在谈论着另一个与其中一位大有关系的男人或女人，那么他们俩一个是白痴，一个是混蛋。别以为这是小事，这可以对真挚的爱情造成重大伤害。
“康鑫，你的女朋友是做什么的？”在奔驰的凌志里，他们又在一起愉快地聊天了。
“她毕业于中央美院，在国外进修了几年，回北京后，在他父亲的帮助下，我们开了一家娱乐中心。她是老总。我常和你说起的酒吧，就是娱乐中心其中的一个部。她现在不在北京，三个月前去了澳大利亚。”
“哦，真了不起！”小妮由衷地说，“她经常满世界的飞吗？”
“谈不上满世界，她去过几个国家。但据她所说，最喜欢的就是澳大利亚，因此去的次数也比较多，好像她有一些小小的生意也在那里发展得不错。”
“嗨，记得听你说过她比你大，大几岁呀？你和我说过，我忘记了。”小妮双手在胸前交叉抱在一起，歉然地笑着问。
“两岁！”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也就是说，她才二十七岁，就有了这么一大片天空，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儿！”
“对，她是非常能干，接触国外的风格比较多，又有美术的基础，当初娱乐中心的装修全是她一人策划的。有时间你去看看，的确不一样。”
“一定！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
“就在永开路一拐弯，一根原木装饰的独脚灯……”
“哦，我知道了，门前一片空场，只有一个好别致的喷水池。”小妮忽然想起来了，她是有一次坐车看见的，当时对独脚灯和喷水池的印象特别深刻。
“不错！就是那儿！‘澳丽来’娱乐中心。那里的感觉，去了的客人都说好像到了澳大利亚。一座四层的大楼，上面是健身房、保龄球馆、练歌房什么的，地下室是酒吧和歌舞厅。我就在那儿！”
“你去过澳大利亚吗？”小妮问。
“不，我没去过。除了北京我知道的地方很少，总不能两个人都在外面飞。北京的事也需要有人管理。”康鑫诚实而坦率地说。
“看来，她不在的时候娱乐中心就全靠你了，没看出来，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有管理才能！”
“不，不是，我没那么大本事。所有的人员都是她在外面招聘的，就连酒吧也有专门的人管理，基本上用不上我操心。”
“你们真好！”小妮羡慕地说“刚刚二十几岁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她还想说，我都三十岁了还不知身归何处呢，但她没说，轻叹一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也不尽然……”他话里有话，却没有往下说，“你呢？”他没头没脑地问。
“我？……什么？”小妮有些莫名其妙。
“你的爱人一定很爱你，是吗？”
“哦……是的。”她有些茫然，含糊不清地回答。
“我们听会儿歌，好吗？我想起来了，今天早晨从家出来的时候特意带了张CD。”她紧接着说，并从小手袋里抓出了那张CD，递到康鑫手上。
“谁的呀？”他边问边把碟片放进光驱里。
“邰正宵的。”小妮回答。车里立刻流荡起邰正宵那荡气回肠的歌声：
你是心里的线一条柔软纠缠的思念
缠着我的黑夜穿过我的白天
牵引着我的视线在梦里看见你的脸
却仿佛看见我含泪的眼
细雨依然纷飞就像爱情总让人流泪
一杯你的缠绵让人如此狂醉
心伤到无路可退手中的花蕊已枯萎
我们逃不开命运的预约
黎明不要来黑夜不要走时间可以倒流
在苏醒以前再爱一回在最后一夜
她也不要来你也不要走时间可以倒流
直到全世界停留在你爱我的时候
……
时间可以停留吗？不能！此时唐小妮的思想却停滞在另一个空间，她和沈达相识的日子。
嫁给沈达的时候，小妮二十二岁，沈达二十七岁，长小妮五岁。对有些人来讲，年龄并不代表什么。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比别人显得成熟，像葛优那样的。有的人就是八十了，也未必会成熟。
肖宁既是他们的介绍人，又是他们的证婚人，而现在，用肖宁的话说，是小妮的娘家人。
当时的沈达可以说是一表人才，一米八的个子，帅气挺拔。皮肤白而细，有点像女孩儿的皮肤，说他细皮嫩肉一点也不夸张。浓眉毛，大眼睛，挺鼻梁，薄嘴唇和略带棱角的下巴，无不表明他是个很抢眼的男人。更不用说他在农科院任工程师的父母和独生子的优越条件了。
谁都说，他们俩是金童玉女。唐小妮虽然对男人心有余悸，但到底是女孩儿，就是有些不愿意也不太好开口，况且肖宁的热情来势凶猛，大有不做成这个媒誓不罢休的劲头。因此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和沈达谈起了恋爱。沈达虽说有这么好的条件，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字还不如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写的，说它形如蛛爬一点也不辱没他。对此，沈达倒是满不在乎，给小妮的情书全是打印出来的。他也不隐瞒，告诉她是从书上抄来的。但每次给她时总忘不了贫嘴寡舌的说一句，虽说不是我写的，但的确是我的心里话，献给你的是和前人一样的真心。
因为小妮的谨慎，沈达的表现也似乎很磊落。即使有非分之想，却没有表现出轻薄的行为。
他们在一起好像没什么不愉快，小妮本来就是个宽容大度的女孩儿。只要不触到她那块伤口，她都可以原谅。直到有一天晚上，幼儿园一间女生宿舍里深更半夜闯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恶棍。幸好女同胞们机敏，大声呼救，楼上食堂住着的两位大师傅抡着家伙冲下来，歹徒被吓跑了，女孩们才免去一场劫难。
那夜，宿舍里的唐小妮一个人在被子里胆战心惊，瑟瑟发抖直到天亮，从那儿以后，小妮夜里睡觉的时候，总是全副武装，衣服穿的严严实实，枕头底下放着剪刀，床上藏着圆木棍，门边拉手上还挂着一把弹簧锁。
肖宁知道了这件事，劝他们，结婚算了，大肆宣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自然规律。沈达乐的眉开眼笑，在小妮耳边云里雾里的附和。
唐小妮思来想去，看来女人就是独身也不安全，后悔自己当初没学一两样防身的本事。沈达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好的，又和虹商量来商量去，终于决定和沈达结婚。
结婚那天，女方家唯一的一个人就是虹。
新婚之夜，小妮守着喝得烂醉如泥的沈达一夜未睡。第二天晚上，唐小妮和沈达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的手触到她的身体就会引起她的一阵紧张的痉挛。小妮努力地克制着，沈达无比温存。到小妮抱着豁出去的决心要完成最后仪式的时候，她感到沈达放在自己腿间的硬物忽然变软了。沈达在努力，小妮也在努力……
第二天，唐小妮成了沈达的妻子。沈达没有让她感到曾经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和疼痛，也没有让她的负数变成正数。对于性，小妮有她的规则。结婚前，她害怕、恐惧，她甚至不敢去看男人从腰到下面的身体，当然了，是穿着衣服的身体。她觉得那里面的是世界上最丑恶的东西。自从离开唐山，她再也没见过露着下半身的男人。沈达是第一个。因此结婚前对性，她是负数。
结婚后，沈达让负数稍稍有所改变，用爱意、亲吻和温存再加上不太坚硬的物体，使性这个在小妮心里的魔鬼变得不是那么狰狞可怕。她于是由负数升级到了零。就是这个零，也仅限于沈达，因为她不知道别的男人什么样。她也不想知道。还有一点小妮感到特别感激沈达，那就是他从来没有追问过自己为什么不是处女这个让小妮心碎又尴尬的问题。关于过去，她想永远地把它埋在心底。
至于书里面的那些淫词艳语，小妮认为那是一个正数。她怀疑它的真实性，非常怀疑！
后来小妮知道沈达的“疲软”有一个医学术语叫“阳萎”……
黎明不要来黑夜不要走时间可以倒流
在苏醒以前再爱一回在最后一夜
她也不存在你也不要走时间可以倒流
直到全世界停留在你爱我的时候
录音机里邰正宵的歌依然回荡着。
十六
时间过得可真快，两个星期的培训马上就要结束了。虹和主管来了，告诉他们，通过最后的考试后，回家等通知。
考了一天的笔答知识，小妮无所事事地在军营里溜达，意外地发现一个幽静的小花园。深秋的藤蔓密密地把小小的花廊围得只能透过微弱的光来。她坐下来，把头靠在白色的栏杆上，静静地思索。说实话，培训的这段日子，虽说是又苦又累，小妮却觉得心里充实。
她叹口气，一种深深的失落感紧紧的抓住了她的心。她甚至说不清这失落从何而来。
她和沈达通了一次电话，沈达去肖宁家看过小泽。她从小泽的语言里听出，沈达还带了一个人，小妮知道那是赵悦。
发现赵悦委身沈达的时候，这个比沈达小十五岁的小女孩刚刚为他打掉了一个孩子。唐小妮经过深思熟虑，毅然找到夜不归宿的沈达，和他做了了断。她不能接受他的行为。婚姻给她留下的已经够丰厚的了。她举世无双的儿子是她最大的骄傲。那么还有什么苛求的呢！
她也是为赵悦着想，一个四川来的女孩儿，无依无靠的，那么小却要去承受打胎的痛苦。小妮生儿子的时候，在妇产科住了半个多月，深深地了解这种痛苦。那是一种对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摧残。一些年纪小的女孩，因没结婚，会遭到那些缺少医德的医生们的斥责和羞辱。意志坚强点的会忍住苦痛，咬掉牙往肚子里咽，脆弱一些的会尝到医生们变本加利的小锅饭的味道，一点没有同情心，好像她们不是女人似的。有好多女孩从手术室出来眼泪汪汪的，那不只是因为身体的疼痛，更多的是苦不堪言的心痛。再碰上个没良心的混蛋，那滋味就没法说了。
这是她闲来无事，做了一段时间的社会调查得出的最真实，最让人愤然的控诉。而制造这些端倪的男人们却永远感觉不到这种苦痛。真他妈的不公平！
虽然同是女人，唐小妮不是圣人，思想境界还没高尚到赔了丈夫还给人家送钱的地步。他们自己的道自己走吧，她把苦心经营了几年的“小豆豆”给了沈达，留下了家里的存款。
还有一种感觉就是，她觉得婚姻给了她一个护身符。她可以坦然地过一种不被男人骚扰的生活。小泽成了她的保护伞，她可以理直气壮地领着小泽去应付对她别有用心的男人的约会，让他们的希望破灭。那么，下次他就不会再约你了。
三十岁的女人，用智慧保护自己。
那么，沈达带给她的打击呢？是对男人的不信任，是对感情心如止水的平静。她相信世上只有一种感情是纯真无私的，是全心全意的，是只有付出不求回报的，是没有欺骗、没有诡计、没有阴谋的，那就是母爱。
女人的感觉往往是比较准确的，唐小妮很清楚，沈达守身如玉的日子是屈指可数的。这就是男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淡忘了隐在腿间的“劣根”，因为在他们脑子里和骨子里一直就根深蒂固着一种“劣性”！
休整了这么长时间，她似乎还是感到茫然。明天将会怎样？未来将会如何？她不知道，也许这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的一群人，明天以后就劳燕分飞，音讯渺茫了。还有同桌康鑫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却是人海茫茫，咫尺天涯了。或许很多年后，康鑫摇身一变成“老狼”了，那《同桌》一定也变了味道。因为那是六个人一起的同桌耶。
她叹口气，感到心底的不舍。但绝不是针对康鑫，是对大家的不舍。小妮在心里特意强调了这一点。毕竟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而且又都是好同志。老师第一天就说了，能聚在一起的，都是精英。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唐小妮警觉地迅速回头，一个结实的白色身躯闪进了她的眼里。
“是我！康鑫。”他温和的、暖暖的声音。“我到处找你，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这儿这么黑，要是碰上坏人怎么办呀！”他走近了，带着一种关切和略显焦灼的语气。
“我已经查看过地形了，这是一个比较安全的秘密花园。前面是食堂，后面紧临一条路，和我现在的距离不足二十米，路上散步着同学和军人。右面是一堵墙，不会有歹徒侵入的可能性，左面就是花圃和一些树，树不高藏不了人。”
“哦，天哪！好严谨。”他惊呼。
“什么？”小妮没有听懂他的话，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