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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不请自坐在缪副局长大班桌对面的一把皮椅上，操着标准的国语把长乐花园开发商销售架空层的前后情况汇报了一遍，并且请求规划局能够出面干预一下。
缪局长眨巴着眼皮，带着官腔说：“这事怎么来找我们呢？”
赵明沉着应对，说：“南建开发公司说，他们出售架空层是经过贵局批准的，我们不找主管领导那该找谁？”
缪局长含怒地说：“他们胡说八道！我们规划局只管批准他们可以建什么东西，而不会去管他们能不能卖什么。架空层停车位到底能不能销售，这要去问市房管局和房地产交易中心。”
赵明微笑着说：“缪局长，由于贵局允许南建开发商变更了最初十七幢楼的总设计，增加了两幢楼，不但缩减了原规定的绿化面积和业主休闲空间，甚至弄得长乐花园眼下没有一寸公共停车场。请问贵局是根据什么理由，批准长乐花园变更总体规划，以及改变架空层的功能和用途的？”
缪副局长还从来没有听到有哪一个业主委员会会提出这样十分敏感的问题。他显得有点尴尬，迟疑片刻，回答：“这我不清楚。我刚才不是说过，我是刚刚分管规划业务的，以前的事情实在不了解。”
李慧紧追不舍地插话：“我认为，业主委员会要求拷贝变更前后的《长乐花园建设规划总平面图》是合法的，这件事又是归贵局管的，所以做起来并不会太难。你说是吗？”
缪副局长又眨巴几下眼皮子，说：“哎呀，这，这，我们规定总平面图没有经开发商同意，是不允许随便复印给他人的。”
杨峰顶了一句：“长乐花园的房子全部卖完了，业主也都办了产权证和土地证，所有的产权已经从开发商转移到业主手中了。现如今业主们已经成为长乐花园的真正主人啦！业主委员会是全体业主的代言人，要求复印一份自己家园的规划总平面图存档，不仅合法，而且符合情理，怎么能说是随便复印给他人呢？到底谁是‘他人’？我们说，现在南建集团才是他人。规划局是人民政府的职能部门，应该依法行政，秉公办事！”
业主 第十章（2）
缪副局长还是眨巴他那对小眼皮子瞅着杨峰不语。
赵明站了起来，指着杨峰说：“这位是我们业主委员会秘书长。”接着又挥了挥手，“缪局长，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全部是利用休息时间为小区当义工做公益事的，我们的请求是正当的，希望您能够认真考虑一下。您现在不让业主委员会复印总平面图，我感到难以理解和遗憾！不过请你相信，我们依法会有办法弄到长乐花园总平面图的。现在，我们仅希望贵局和您一如既往地关心和帮助长乐花园——当然我现在指的是广大业主的长乐花园，而不是开发商的长乐花园。”
缪局长憋着气，目不转睛地仰视着赵明，口里好不容易地挤出：“当然，当然。”
显然，姓缪的副局长是在推责任、踢皮球。大家大失所望。不过，还是认为来此一遭毕竟有所收获，至少姓缪的以副局长的身份，否认了规划局批准开发商出售架空层的传言。
当赵明一行人离开时，那位市规划局的缪副局长还呆呆地坐在皮转椅上纹丝不动。
2
赵明的车被挡在市房地产交易中心大门口。虽说院子里边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但是把门的保安说除上级机关以外不允许其他外来车辆入内。他们只好将车泊在附近一条小路边，一起步行到房地产交易中心办公大楼。
他们在办公大楼下又被一名保安员拦住。走在前面的余诚信对保安员说是找办公室主任，保安员就没有多说什么，让他们上楼。在楼梯上杨峰问，我们是找交易中心的萧主任，干吗说找办公室主任？
余诚信笑着轻声地说：“你真是书呆子！你要是讲找姓萧的，那个保安准保要先挂电话请示，那样萧主任会接见我们吗？”
杨峰是省高院的法官，不常去政府部门办事，即使去了也是办案，不会有人阻挠，所以他没有这些社会经验也就不足为奇了。
登上三层楼，楼梯口摆着一个桌台，后面站着一位妙龄女子。赵明迎上前主动问：“小姐，我们找萧主任……”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在此时，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从一间办公室出来到另一间办公室。
迎宾小姐努了努嘴说：“就他。”
赵明试探道：“就是走进那间办公室的人？”
小姐“嗯”了一声，仍然埋头继续分拣刚到的信件和报纸杂志。
赵明赶忙道了声“谢谢”就奔那间办公室去。
当他们到那间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萧建走了出来。
“萧主任。”
赵明笑脸对着萧建叫唤。
萧建抬头看一眼，但没有停下脚步，问：
“你们是哪里的？”
赵明紧随其后，答：“我们是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的，来找您的。”
萧建心里一怔，原来是赖家兴那边来的刁民，于是耷拉着脑袋边走边说：
“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有事跟办公室讲。”
赵明抢前一步拦住萧建，仍用平和的语气说：
“萧主任，我们今天来是找您反映问题的。”
萧建停下脚步，脸带愠色说：“我刚才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有问题找办公室主任，我很忙。”
大家没有想到一个房地产交易中心主任，对待来访的市民态度居然如此傲慢，异口同声喊道：
“我们今天就要向你反映。”
萧建板着脸大声说：
“我没空。”
赵明实在忍无可忍了，语轻言重地说：
“萧主任，我们都是业主委员会的成员，今天有要事求见，对政府部门来说是送上门的群众工作，你怎么能把我们拒之门外呢？”
萧建愣了一下，问：
“你们有材料吗？”
赵明将装在信封里的报告递给他。
萧建接过信封，连看都不看一眼，即说：
“好，我把材料收下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余诚信站在赵明身后，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赵明捏着他的手臂，早就要冲到萧建跟前理论了。
赵明提高了声调，说：
“不，我们今天就要跟您当面反映情况。”
萧建吼了起来：
“我办公室里有客人，今天不会跟你们谈的。”
赵明严肃地说：
“萧主任，你办公室有客人，我们可以在你的会客室等，多久都行。你今天必须听我们口头反映情况，因为这是关系到长乐花园九百多户业主切身利益的问题，请你带我们到你会客室去吧！”
萧建突然吆喝了一声：
“叫保安！”
刹那间，三四个办公室冲出了八九个人，楼梯口也来了三四个穿制服的保安员。
赵明一看这种架势，发觉这里对付群众来访是早有防范。
萧建冷笑一声，用手拨开赵明，欲回自己办公室。
两个保安从两侧抓住了赵明的双臂。
赵明有生以来没有跟人打过架，即使在十年动乱期间，也是一直反对武斗的。此时他的脑海中涌现出那年代的镜头：因为自己创作和导演了一部歌颂解放军反对冲击军事机关的话剧《伟大的长城》，极左派便在省艺术大院贴满《赵明是反对文化革命伟大旗手江青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大字报。《造反报》还用了四个整版发表了《伟大的长城》剧本，并配发一组批判这棵“大毒草”的文章。当极左派围攻他时，是解放军把他救了出来，并转移到军营保护起来。他没有想到时隔二十多年，在金海市的政府机关还会重现这种场面，他感到阵阵心痛。
业主 第十章（3）
十年动乱时期，他为了正义经受住考验，今天他哪会被眼前的小儿科把戏唬住？于是，他忍着心痛，怒吼了一声：
“谁敢动手？”
赵明气沉丹田发出的共鸣声震撼了整层楼。
两个紧紧抓着赵明手臂的保安赶忙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杨峰、余诚信和李慧迅即过去用身体护住赵明。
“我要看看哪个有种的敢动我们一根毫毛！”赵明刚正不阿地继续说，“你们去打听一下，我们都是些什么人，可以任你们欺负的？房地产交易中心不就是一个办证的事业机构？就允许对老百姓如此凶神恶煞吗？请问，你们是怎么贯彻中共中央‘三个代表’和胡锦涛主席‘群众生活无小事’精神的？”
萧建的手下人甚至连保安都被赵明的威严所震慑。
萧建虽然是一个经常混于黑白两道的人，但还从未见过不被他吓倒的老百姓。他忖度此人非等闲之辈，不可恋战，于是悻悻转身回办公室。
“我们跟进去！”赵明轻声对大家说。
当赵明跟到主任办公室门口时，萧建猛然回身，出其不意地用力推了赵明一下。
赵明毫无准备，被推得倒在杨峰身上。
余诚信见状怒火中烧，一个箭步蹿到姓萧的跟前，喊道：“姓萧的，你竟敢打老年人！”说时迟，那时快，一掌已经击中萧建的胸部。
只听萧建“哎约”一声，踉跄几步跌入门内，赶忙紧关大门。
赵明几人被关在门外不得入内，急得猛敲门。
此时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自称是办公室主任，他请赵明几人到会议室谈。
赵明本无意大闹交易中心，于是就跟随办公室主任到会议室去了。
3
说起这个萧建，原是前两任分管城建的副市长秘书。那位副市长退居二线之后，举荐他当上了市房管局副局长，两年前调到市房地产交易中心。别看是事业单位，却掌握着金海市六个区七个县、市的房产证登记、审核和发证大权。这个权力大得很，从某个角度看比它的母体——市房地产管理局更有实权。总之，这个新建不久的单位弄钱的来路多，开发商来求的也多。主任这个位置可是一个大肥缺呀！萧建调任交易中心主任以后，官阶从副局级提为正局级，腰包和肚子也随之鼓胀了不少，当然官气胀得更快，官架子完全不亚于老副市长。
他关上门回到办公室，赶忙将捂在胸口的手放了下来，苦笑了一声，自嘲说：“现在的业主厉害得让你难以应付。好在我还不老，要不然可能就要在你们面前出丑了。”
两位房地产商讨好地说：“萧主任应对自如，处理得很有水平。怎么，他们被你们赶走啦？对这些刁民就是要硬，要不然他们会翻天的。”
萧建挥了挥手说：“坐，坐。我们继续谈吧！”
那两位房地产商都是老于世故的人，知道姓萧的这会儿还难以抑制刚才丢面子的怒气，如果继续谈他们自己的事情肯定难有成效，于是说：
“萧主任，我们的事儿改日再谈。今晚在金沙河大酒楼吃河鲜，晚上见。”
“好，好。现在我也没有心情了，晚上谈吧。”
“那我们六点来接你？”
“不必了，我自己开车去。”
萧建送走二位客人之后，就在自己办公室给彭玲挂了电话：
“阿玲，你们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几个孙悟空刚才大闹交易中心啊！我还被他们打了两拳哩……”
电话里彭玲的声音：“哎呀，您有事吗？我马上过去看您。”
“看你紧张的，没事儿。为知己可以两肋插刀嘛！他们还在会议室，我叫办公室主任去对付。不过，阿玲啊，我为你和赖老大办这个架空层产权证，搞不好要脱一层皮哦！”
“没那么严重吧？”
萧建放下脸说：“我今天为你的事都挨了打，你居然还说没那么严重，实在太令我伤心了！”
彭玲在电话里叫了起来：“哎呀，萧哥我可没那个意思，您千万别误会呀！您对阿玲的恩泽，阿玲终生难忘。电话里不说了，中午我请你到好世界。”
萧建说：“我要午睡，中午就免了……晚上，也不行，我已经有约。不，不，你就别多心了，就在给你挂电话前定的。”
彭玲松了一口气，说：“那明天晚上，一言为定啦！”
萧建对着话筒犹豫了一下：“好吧，在哪里？我定？那就在东方明珠吧。听说那里的鱼翅特别好，明天见。哦，对了，差一点忘了，你要报告赖老大，我为他的架空层受苦受难的事。”
他接着拨通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发证处，另一个是给法制处。
“我是萧建，叫你们处长来我办公室。”
打过电话之后，萧建心里仍然郁闷不乐。工作二十年来从来没有遭遇过刚才的尴尬。在他眼里，书记和市长是第一老大，开发商是老二，老大的事当然都要无条件办好，而老二交代的事，那就要看他的后台背景和出价多少喽。
4
郑贤明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当看见保安冲上来抓赵明的时候，就退缩到楼梯口，做好随时撤退准备。
业主 第十章（4）
回家的路上，余诚信把他狠狠地奚落了一通。开头他还极力替自己辩解，说从小就害怕打架，但自己并不害怕强盗坏人云云。
余诚信最见不得人临阵逃脱，没好气地说：“听说你还当过兵，真丢人！还不如人家女同志李慧呢。”
李慧也讥讽：“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
赵明赶忙制止道：“小余、李慧，我们今天并没有真打起来嘛，贤明可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不怪他。你们就别说了。”
郑贤明被说得低头不语。
这难道就是金海市政府部门官员的形象？赵明两眼盯着前方双手操着方向盘，但是心中很不平静。
他以前为了采访或体验生活，或是为了电视剧和大型文艺晚会的立项和筹集经费，曾经与一些省、厅级大员打过交道，在接触中他们一般都是慈眉善目，态度和蔼可亲，以诚相待的。可是，今天所见到的市城市规划局的副局长，满口官腔；而房地产交易中心姓萧的主任更是盛气凌人、蛮横无礼。他们就因手中有权，竟敢对人民如此趾高气扬、胡作非为？
今天第一次为维护民权而求助市政府职能部门的亲身经历，使他深感忧虑和痛心。他又沉入深思。
他想起三年前为了创作一部企业题材的剧本，曾经采访了几十位国有企业厂长、经理，民营和港、台企业老板，作为局外者的他，以超然之态看问题，当听这些企业家强烈反映金海市投资软环境不好的时候，还很不以为然。
今天自己作为当事人，他才真正体验到，在金海市一个弱势群体为维护自身的利益，求助于一些部门帮忙是何其之难噢！
此时，他隐隐感觉到，开发商之所以敢于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地侵害广大业主权益，皆因一些部门和少数官员充当他们的后盾和保护伞。
李慧见赵明闷不做声开车，猜度他一定在深思刚才所发生的事。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她乜斜一眼杨峰和余诚信，他们也是一脸的不悦和无奈。
李慧觉得应该打破这种沉默。
“哎呀；你们好像都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一样，我们当律师的，像这样的小官吏我听得多，也见得多了，所以见怪不怪了，麻木了。如果政府不帮我们，那就走诉讼之路。”
“咳！我们搞司法工作的，都知道当今中国特别是金海市的法治环境很不好。弱势群体要走司法诉讼之路，那将是多么漫长和艰难哟！”杨峰摇着头说。
“杨峰说得也是。”李慧接着说，“不过，房地产界乃是中国当今社会最易产生腐败的行业之一。我对城市规划局、房管局和房地产交易中心个别官员没有信心。”
赵明说：“我们给市委书记、市长写信求助。这是牵涉到千家万户的利益，也就是‘三个代表’所指的‘最广大人民利益’的一部分，书记和市长大人总不能置之不理嘛？万不得已时再走诉讼程序。”
杨峰叹了口气说：“我对走司法程序信心不足。”
余诚信赞同杨峰的意见。
赵明沉默无语，但内心震荡却更加激烈了。
业主 第十一章（1）
1
午饭后，赵明的心情还平静不下来。
苏姐见丈夫靠在后凉台栏杆上默默地吸烟，知道他有很重的心事。于是，倒了一杯白开水也走到凉台，轻声地说：
“我给你倒好了水，回房间吃药去吧；《今日说法》都结束了，已经一点了，再晚你又睡不成午觉了。”
“看来今天午觉是睡不成了。我要给市委书记、市长写信。”赵明接过水杯说。
“哎呀，起床后写也不迟嘛！你要是累病了，苦的是我。快睡去。”
“看你说得这么严重，一天没有午睡就会累倒？你忘了，以前拍片的时候，哪有什么午睡？我不是都没事吗？”
“岁数不饶人。这两年你的体力、精力明显不如以前，你知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来你是天天熬夜。你还以为自己是年轻人啊？别啰嗦，快回房间吃了药就立马睡觉。”苏姐见他还不挪步，又说：“你要不睡，我也在这里陪你。”
苏姐这一招很灵，赵明只好跟着她回房间。
赵明是一个很坦诚很憨直的人，凡事都是拿得起放得下。以前他在省电视艺术中心或剧组、摄制组当头头的时候，虽然很容易激动，有时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