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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马山庄-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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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说完撒腿就跑,水红衣裙仿佛一束野火在山野间燎舔而过。买子望着这缕突奔的野火,心里蓦地发热。买子突地醒悟了小青语言里传达的意念,他踌躇不动,而后一个激灵向前跑去,买子去撵小青并非想去接纳什么东西,而是为了让小青知道他对此种表达的看重—;—;买子因为在这个世界极少得到过温情,他从不怠慢女人的温情。然而买子的追赶,却让小青误以为一切正按设计好的轨道发展前行,小青在山道上慢下脚步,小青想背后那双男人的大手如果搂过来,她会拼力推开,告诉他她其实永远不会爱上山里男人,让他受到打击,之后再用花言巧语骗他哄他,让他不知道究竟哪一个她才是真实的她,让他在错乱中往深处跌落。
然而买子撵上小青并没去搂小青,买子只是一个闯了祸的小孩似的,一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好像只要小青说声没关系就一切都了然无事,这种违背小青思维的势态一下刺激了小青的自尊。她的自持的、操纵别人的情绪一瞬间大幅度变为率直率真和任性,她转过身来一头扑进买子怀抱。买子因为没有准备,差点让小青从左膀扑落下去,一个闪失使买子抱紧小青,买子没头没脑抱住小青,一股与山花相异的含有化学成分的芳香强烈地扑进买子鼻息。小青在买子怀里两手鼓棒似的使劲捣着,说死榆木疙瘩,你就这么欺负一个女孩,她是多么爱你,她和所有山里女子不同,她多么爱你。小青说这话原本全是一派谎言,她是同山里女子不同,她已经没有了半点山里女人的真诚与纯朴,可是当她趴在一个男人怀里来说这些,真实的自己和虚伪的自己早已混淆得一塌糊涂,她竟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
假设按小青的设计,买子撵上小青就大胆地搂她,而后听她说出其实她永远不会喜欢山里男人的话,那么买子会毅然绝然离她而去,不管她的语言如何花哨美丽,庆珠死前留下那句话的伤害已让他铭心刻骨。恰恰一切在关键口改变去向,突来的暖流使买子一阵头晕脑胀,他来不及思考将有怎样的结果等待,一手铁钳似的将小青紧紧钳住,呼吸在一瞬间开始短促。
山野阒寂,蜻蜒在两个人头上不安地盘旋,流风在庄稼末梢穿行,将一些毫不相干的包米秸棵撞到一起。买子缓缓松开小青,感激地看着她,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很特别。小青说我爱你买子,我爱你。小青的话里没有娇嗔没有动作,只有一种调皮的真诚。这真诚连她自己都难以想象。当打发了一大堆孤寂难耐的乡村时光,当因为孤寂而去发动一场感情游戏,小青无法预知,一个感情游戏的操纵者刚刚进入程序,就被游戏操纵了自己的感情。小青在贴着买子宽阔的胸脯说出我爱你时,她的心底里已经潜入了一种深深的渴望。
小青没有在第一天走近买子就表现出心底的渴望,那点残存的理智在警告她,进攻已经结束,剩下的便是耐心等待。小青了解男人,没有男人拒绝爱情。第二天,当小青提前半小时来到卫生所,发现村部的门已经洞开,她便知道她渴望的东西正在向她走近,她便知道她眼下时光里该做什么。
那是一个月华似镜如水的八月的夜晚,月月因为睡不着觉拿起婆婆织了多日的毛衣就着月光编织,刚织下两圈,就听门口响起快捷的脚步声,月月没有抬头,月月知道是小青回来,一连几天小青都月落之后很晚才回来,小青进门看见月月,嘎一声笑起来,说嫂你怎么知道我给你带回礼物在这等我?月月听出小青的语调里有一种裹不住的欢喜,说什么好事把你乐成这样都忘了晚饭?小青凑到嫂子跟前,吭啷,扔下一只小盒子,月月接住,在月光下打开来,见是一对假水晶耳环。月月说我教书,可不能戴它。小青说教书怎么不能戴?月月伸手还给小青,说小青,我最不适合戴这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这时,只见小青咯咯咯笑出声来,她变魔术似的迅速从月月手中收回盒子,神经兮兮将嘴送向月月耳旁,骗你哪,我还不了解你吗?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月月受了欺骗却并没生气,骂句死骗子就跟着问,怎么处对象了?迷上哪位狗熊?小青听了却收住嬉皮笑脸,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她拉起月月胳膊,迟疑半天。说走,咱上外面转转,这么好的夜晚呆在家里做甚?
月月和小青走在明晃晃的街脖上,参差的草垛隆起的阴影,此近彼远地迎着这对被一种神奇的东西呼唤着的年轻女子。看着这些阴影月月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月月一时尚不能说清这不祥能是什么,当阴影离她们远去,她们走出了街脖,小青清冽冽叫了声嫂子。小青说嫂子,那对耳环是买子给我买的。
买子?像有人在自己耳边点响一只炮仗,月月受惊的同时,不敢相信那声音的真伪,月月说你是说买子?
小青和买子
    小青说是买子。
疼痛蓦地在月月心口弥漫开来,这疼痛是下坠的、抽筋般的,像有人抓住她的心上吊。月月忍住疼痛,尽量不让它变成一种呻吟或惨叫,但一股咸涩的洪流却无遮无拦地从喉口往上涌。月月长时间没有吱声,泪水冲击着她的嘴唇有些哆嗦。
小青说,你觉得他不好?
月月摇头,不,不。月月止住脚步回头去望那些草垛后的阴影,不祥走出阴影变成一桩事实时,月月看到一个可怕的黑黢黢的东酉撕扭着附上了她的身体,月月极力躲闪,但那东西好像长着一双黑眼睛,这时,黑眼睛开始说话:嫂子,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爱上了买子。
月月猛一转身,将目光直直地对住小青,你什么意思?
小青杏仁眼在月光下水一样清澈、透彻,小青说没什么意思嫂子,我只是想告诉你,要是没有我,那耳坠可能是你的,可是现在有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他有意思,但是,但是我想不到我会对他有意思……他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
像有人按开了胸腔的某个开关,月月终于哭出声来,月月说你放心吧小青,我不会,我不会……月月没有把话说完,转身甩开小青,向家的方向跑去。
那个早晨,小青提前半小时来到卫生所,见村部的门已经洞开,就欢跳着打了水,提暖空走到买子屋子。因为有头天山道上的搂抱,买子见小青有些不好意思,小青的到来更使他黑粗的脸上现出一种大孩子怕见生人才有的羞怯。小青穿了一件类似背心的开领短衫,洁白平整的胸脯在丰满而高耸的乳房上袒露着,作着肌体的领衔主演带动了小青全身的生动。小青今天没有哼小调,小眼睛深深地迷蒙着,楚楚动人的样子像似早春旱地上绽开的蒲公英,有一种凄迷的神韵。往水壶灌完水,小青径直把迷蒙的目光泊向买子。小青笑了,是含情脉脉的笑,是欢愉的、没有任何顾忌的笑,并且,并且那脖颈,那膀臂,那胸脯,一起铺张着青春气息,铺张着激情。买子看着看着,心情便有些迷乱,买子想起他曾经历过的没有结果的女人,买子的心情有些迷乱,他是希望有结果的,可是都因为她们让他不懂,亦就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买子此时并不清楚,月月让他不懂,恰恰是因为不能出现结果。买子说,小青,能嫁给我吗?
小青把目光抽出来,你爱我吗?
买子说、我想是的,我昨晚一宿没睡,我想你大概最适合我。
成功的喜悦在血管里欢畅地舞蹈,小青立时伸出手来,扳过买子下颏,跷脚将嘴唇送上去,唇与唇叠压着,吸吮着。少许,买子和小青就紧紧拥在一起。
买子说,小青,你就像只小兽,好玩的小兽。
买子一早来到村部,并没想到能与小青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么深入的交流。与小青昨天在山道有了接触之后,买子一下晌心怀不安,晚上回家竟整整一夜没有睡觉,买子想到更多的不是小青而是月月。是在庆珠的丧事上,月月当众握了他的手让他与月月有了第一次相识,事实证明,是月月的一握,给他孤寂的生活注进了更多的热情和勇气,那个时候的他觉得自己是那样弱小。不知是月月主动走进自己的生活,还是自己因为孤寂启发了月月,使他们迷失了最初亲人的感觉,有了许多他所始料不及的、从肉体到精神的快乐。买子看重月月给自己带来的精神上的快乐,她—;—;一个乡村女教师的她,一个大家闺秀的她,给庆珠活着时就失去庆珠的他带来了多少自信、骄傲,然而,正因为她是乡村女教师,是大家闺秀,是山庄头面人物的媳妇,使他和她无论相爱多深,中间都永远有一种障碍,让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远,永远无法走近。买子不能忘记最后那次欢爱之后,月月声明不能嫁他,她有国军的情景,他当时一个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她离自己太远,她不属于他这种粗人野人下里巴人。然而,月月的柔情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浓雾,总是丝丝缕缕缠绕在梦中。
买子脑里涌出小青是在后半夜,那时买子清楚了两个事实,一是月月不会属于自己,一是自己需要结婚成家。弄清这两个事实,小青才一点点走进买子脑际。买子想到她每天哼着小曲颠来走去的样子,想到日里山道上突然之间的怄气儿,想着想着,买子就被小青的性格吸引,她聪明伶俐,开朗爽快,她的开朗爽快里边好像有一种神秘的趣味,你永远不知她能说些什么,而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叫你豁然开朗,她说话像引你走迷宫,却并不叫你疑虑和迷失……买子跌落在小青早已设计好的圈套里,经历了一夜津津有味的思考和折磨。
其实自从昨天岗梁上趴进买子怀抱,闻到买子具有侵略性的男人的汗味,小青已经从设计者的观赏走入实施者的投入。小青不自觉地走进了一种感情,这和当初为了某种目的游戏苗得水完全不同,她目光中蒲公英一样绽开的凄迷,她的含情脉脉都是发自内心深处,肌体深处。她渴望被爱,被真心实意地爱,于是她在买子说她是一只小兽时,心底里涌出一个从不曾想过,却一经出口即成大局的声音:买子,我真的嫁你,我不离开歇马山庄。
月月和买子
    缝在衣兜最里层的钱币突然之间遭到掠抢,强盗竟是自己的小姑子。交替支撑月月的犯罪感和思念一瞬间化作一派虚无,接着来在月月生命中的感觉便是丢失珍爱之物的心疼和由嫉妒作成的疯狂。疯狂使月月度过了心焦如焚的长夜,国军的鼾声就像窗外的夜籁,月月毫无感觉;心焦使月月度过了神情恍惚的白昼,学生真诚求知的目光对月月就像操场边花砖垒成的小洞,月月熟视无睹。这一个晚上一个白昼里,月月体验到了从未体验过的肉体里的绞痛。痛使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痛使她第一次清醒地、大胆地意识到她已离不开买子,买子已经—;—;其实早已经是她生命的全部。这种念头愈是强烈,月月脑子里愈是装满买子和小青在一起的镜头,他们都在村部上班,他们有那么多在一起的机会,小青又是外向的风张的女孩。下午下班,月月骑车走到上河口家门口时,她没有下车,直接冲买子家的方向骑去。可是骑到半路,月月跳下车子,月月想到买子已不再是独立的买子,他的身边已有了小青,他有可能和小青在一起,就转过身子,没头苍蝇似的往家的方向走回,当走进院门,看见小青和火花在井台上洗脚,她又骤然回头。
月月的选择有些不顾一切的意味,然而林家除了火花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
古淑平自从那日从张瞎子那里讨回一句可怕的预示林家命运的巫语,便对家里两个人的行踪开始了秘密的注视。对于月月的注视只限在厕所里,每次月月上完厕所她都佯装有尿进去一次,当在一周之后她终于在厕所里看到月月抛下的血红淋淋的卫生纸,她便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灰心丧气,便丢下月月只在火花身上下功夫。火花离开大院时,古淑平正在街南的菜地里间菜,她偶抬头发现火花越过治亮的卖店往东走,就拐起紫条菜筐,斜穿地垄紧跟上去。古淑平没有奋力追赶火花,她只是远远地瞄着,跟着,当她和火花在买子家窗前汇合,触目惊心的一幕差点让她昏厥过去。
—;—;买子正和月月狂乱地亲嘴。
买子看到月月时月月已经站在离他只有一尺之遥的身后,当时买子正在屋外归弄草垛,砖窑搬走以后,院子一直零乱无序,草垛倚搭厕所土墙的一面被搬窑的车拱出一个偌大窟窿,使院子的外部形象很不像样—;—;认识了小青使买子对庭院的形象有了挑剔的眼光,建设家园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正当他垛完最后一垛草,收拾垛底的乱草准备抱起回家做饭,他听见身后脚步叠成比稻草更细更碎的声音。买子马上回头,月月往昔恬静、优雅的瓜子脸在买子回头的刹那抽成一条苦瓜。买子立时放下抱在怀中的乱草,买子说月月,你怎么啦?买子的目光是亲切而激动的,就像第一次在水库堤坝看到月月,语气也是亲切的,不过亲切中含有一种冷静。月月瞅着买子沾有草屑的脸,她自作主张地直奔草房屋子,似乎只有那里才能真正解决问题。买子跟在月月后边,月月纤细的腰肢依然让买子感到亲切生动,买子不知道月月要做什么,但买子此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似乎对谁都有好处。
进到西屋,不待转过身来,月月的肩膀就开始抽动,随之,压抑的、委屈的哭泣便仿佛毛线缠在胸腔里,一缕一缕,一段一段往外释放。买子扳过月月,说你不要这样,你一定是知道了我跟小青的事,我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不过……不过这对你是件好事,我想是件好事。
兀地,月月止住哭泣,转过身来,微红的眼睛因为昨夜一夜的折磨像两只被人捏了汁肉的葡萄皮。月月说可是……可是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的吗?你,你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吗?
买子瞅着月月葡萄皮似的眼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月月是爱他的,一个传统的、有家教的、有丈夫的女人如果不是爱他不会迈出这一步,可是他不知道她已经离不开他,他不知道。
月月说,你一开始就让我心疼,你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滋味,你不知道爱一个人会心疼,当然,当然我也不知道……
买子还是说不出话来,他想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月月离不开国军,这对他不公平,他要有属于自己的女人。
月月说你说话呀买子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月月的嗓音因为一股火气有些沙哑。
买子终于说话,买子在说话之前香月月擦掉泪水,买子说月月,你是我的恩人,我永远……到死那天也不会忘记你,但是我要成家,我要有自己的女人。买子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这么冷静地和月月说话。
月月被买子的冷静镇住,一时间丢失了自己的思路,买子的冷静放在铜盆里的冰块似的,冰镇了月月的思路,她木讷着,泪珠在眼眶里团团转着,像找不到河流的泉眼。
买子见自己的话发生效用,冷静的、率真的表情里,复原一些原始的亲切,他继续说—;—;语言是低缓的,含有无奈和惆怅,他说你是我心目中最好最好的女人,你给过我那么多那么多的自信,但是,你,你不是我的。
月月似乎有些缓过思路,她原本想说我回去办离婚,我一定只属于你一个人,可她明显地感到买子的话不是在探求,不是在抱怨,而有叶脉一样凸出的明白无误的态度。月月明白了买子的态度,心里开始绞痛,撕扯般的绞痛。她捂着心口,说好吧,我去做我的好人,去做我的好人。月月说这话时,有一种跟谁赌气似的情绪,泉眼终于眶不住泪水,再一次翻涌出来。
买子慢慢伸出双手,捧住月月的脸,在她的唇上吻着,留下纪念似的。买子在月月唇上吻着,月月没有拒绝。月月的目光里蓄满了抑郁、责难和绝望,而就在这时,窗外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臭不要脸!
古淑平几乎是冲进屋子,古淑平吼着一个单调然而振聋发聩的声音冲进屋子,鼻子和嘴巴扭成一个晒干的瓜熟,眼睛里盛满着愤怒。她怒气冲天的架式让人感觉进屋能打月月或者买子,可是她的手除了在空中挥了几挥,没有任何去向地又落了下来。买子震惊之余马上回头去拦古淑平,嘴里不迭声地喊着大婶大婶不怪月月,月月是个好女子。啪,一个巴掌终于打在买子脸上,脆亮的声音令三个人一同发蒙。少顷,月月在后边说话,月月说妈是我不好你冲我吧。月月异常冷静地冲出屋子,月月在预感的不祥终于发生时,不知为什么异常冷静。见月月走出屋子,古淑平重复一句:臭不要脸!之后一阵风似的跟了出去。买子跟到门口,几次张嘴巴要说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在听到古淑平呜呜的哭声时,狠狠地把拳头砸在自己头上。
月月和国军
    古淑平进家并没立时发作,见林治帮、国军、小青都在屋里候饭,她放下菜筐就揭开锅盖,端出馒头、米饭和几盘过节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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