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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呼唤李叔叔,李叔叔来了。教导员对他说:
“小李,天黑了,你送胡振铎回家吧!看他家里人有什么说法。你就多劝劝他们。”
“行,走吧。”李叔叔拥着我,走出了孤儿院的大门。
虽然我们搭乘了公共汽车,到家时,还是七点半以过了。大门早已闩上。敲门后,听到舅父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大概他下班刚刚回来不久,才会有这么快的反应。
舅父打开门,见到我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在疑惑,李叔叔撒了一个谎,说:
“振铎在孤儿院参加活动晚了,让我送他回来。”
舅父向李叔叔道了谢,径自上了楼。我随后关上门,进了屋,到楼下自己的床上,那是祖奶奶临终前睡过的苦竹编成的床。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很久很久,才迷迷糊糊入睡。
刻板的生活日复一日:清晨三点半起床,打水、挑水、浇菜,然后摘菜,挑着菜担子,和舅母一起,在菜园子附近走门串户地叫卖。卖完菜,回家吃早饭。早饭后,继续到菜园子里垦荒。中午回来,午饭、午休,下午三点半至四点,再去菜园子里,打水、挑水、浇菜,大约七点钟回家。吃完晚饭,已是七点半、八点光景。
舅母到斜对门的钟俤嫂家门口闲坐。钟俤嫂家正当交叉路口,人来人往,凑在一起,就谈天说地,王五马六。我也跟随舅母身边,听大人闲扯。
听了别人的议论,舅母对我半是玩笑、半是责备地说:
“很快就要升学考试了。人家的孩子一天忙到晚地复习功课。你倒好,从孤儿院回来,没见你翻过一回书。”
舅母说得轻巧,每天凌晨三点半起床,做了那么多的体力活,晚上八点才能安歇,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哪有精力支持得了?
邻居们建议,让我去三山小学。参加补习班听课。舅母也同意。那时候的补习都是免费的。我去了两三次,都没有去见我的恩人许校长。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怎么那么糊涂呢?
临近考试的前两三天,依然是在钟俤嫂家门口,依然是晚上八点钟,舅母还是责备我:
“你不复习功课,要是考不上初中,我看你这张脸,得到菜园子的尿缸里去洗啰!”
对舅母所说的话,我只能似是而非,不必作答。因为,即使是去补习,也免不了清晨三点半起床,打水、挑水、浇菜……这些劳作。
我只能苦笑,心里的凄楚谁能知道?
考试那两天,没再让我起早干活。连续两场的考试虽然不觉得累,但也没什么好心情。我只是将能做的题都做了,做不来的题没做,一定考不出好成绩。能不能录取,只能听天由命了。
发榜的那一天,邻居的孩子早早就到福州八中去了。我去得略晚。
录取名单贴在传达室进去、旁边高高的墙上。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名字,不知道从哪里看起。还是邻居的一个小孩眼疾手快,伸手指着墙上,呼叫起来:
“喏,胡振铎,看见没有?”
我顺着他的手势望去,果然看见我的名字。虽然录取了,成绩却不太好。两科都在八十分上下。不过,总算录取了,这张臭脸,至少不用到尿缸去洗了。
注册的时候,班主任王淑英老师把我们初一甲班的同学,都集中在图书室里。她让大家靠墙围坐,先一个个站起来作自我介绍;接着做“击鼓传花”游戏。鼓点停了,手绢落在谁手里,谁就表演一个节目。学猫叫、狗叫也可以。
因为入学的新生很多,初一年段的六个班租用民房作教室。我们初一甲班的教室,从下操场出后门不远就到。上学时,我们都从铺前顶走。我们的教室是独间,在二楼。从教室门口的拐弯处,另有一架小梯子通上阳台。它是木板搭盖的,经不起重压,但若是三两个人在上面,倒是复习功课最好去处。这是菊英姐姐发现的。
菊英姐姐是个细心的女孩,却又带着几分男孩的好强性格。听说她在小学时,百米短跑曾以11秒4的优异成绩,获得全校第一名。攀竿、爬树,她也不让须眉。她还会针线活儿,她所背的书包,是她自己做的,用的手绢,也是自己绣的。她做手绢十分认真,我看得也十分仔细。她取一块白色或月白色府绸,剪成与手绢一般大小,在距离四边约一厘米处,抽出五六根纬纱,然后将布边用密密的针线封上。在抽纱的地方,每隔五、六根经线打一个结,使它形成四边皆有的镂空花边。在手绢的一角,绣上一朵菊花或荷花。一块细雅的手绢就算做成了。
在教室里,1号是贾端生,背后的9号是我,再背后的17号就是菊英姐姐。不知道是她对我的特别关爱,还是我无兄无姐,孤独一人,需要安抚。她对我总是特别严厉,我对她,象一只温顺的小羊,总是百依百顺。如果我做错了一件事,说错了一句话,只要她给我一个眼色,我就会立刻规矩起来。上课做小动作,她就会用铅笔的橡皮头,在我的脊梁上一点,给我提出警告。我立即端正姿势坐好。因此,老师从来没有发现我有不规矩的行为。
当时,新中国刚建立不久,许多失去学习机会的大孩子都来上学,因此,我们班里同学之间的年龄相差悬殊,最小的,前排几个,都只有十二、三岁;最大的,后排几个,有二十二、三岁的;菊英姐姐居中,自认为是我的大姐姐,对我有绝对的“监护权”。
当时,老师教课后喜欢小测验。那天上午有植物课,菊英姐姐提早上学。她从上杭路水巷边出来,特地绕道经过我家,时间才六点半,离八点上课,还有一个半小时。她先跟我的舅母说好,带我一起去教室的小阳台复习植物课。上一节课是有关植物的构造,我们复习了一遍又一遍,采取你问我答,我问你答的方式,把课题掌握的滚瓜烂熟。上课时间到了,萧文瑞老师果然不出所料,给我们十分钟小测。第二周试卷发下来了,我和菊英姐姐都得了98分。
同学们羡慕我们两个人的关系,调皮的同学在黑板上分别写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并在其间划上了大大的等号。我心里想,只要菊英姐姐不嫌弃我,有个姐姐关照我,何乐而不为呢!
2
祖奶奶去世以后,我在厨房间占用了她的床位。祖奶奶79岁起由舅父赡养,活到91岁离开人世。接下来,祖父和祖母也不再另起炉灶。他们那二楼的前半部分,两个房间,也并入我们的“版图”。奶奶和大表妹在前屋住,爷爷住后屋。
奶奶的前屋我很少进去。偶尔进去,看到临窗的桌椅,床架、箱柜等家具,都是比较考究的。雕花镂刻,深红色的漆面,几十年过去了,仍光彩可鉴。左墙上张挂一副条幅,上书:“梅花百本鼻功德,茅屋三间心太平”。大概爷爷早已料到,他晚年会落到自告奋勇,给儿孙烧饭混口饭吃的地步;少壮时的辉煌,早已光阴不再,因此选择了这样一副条幅。
爷爷每天四点多钟起来,为全家九口人烧饭。并打出两份,端上楼去,与奶奶共同进餐。奶奶弄了一台手摇缝纫机,为老朋友缝制汉衣,挣点零花钱。她从不到楼下来和我们大家一起进餐。不知道她和舅父、舅母之间,心存什么介蒂,即使到爷爷72岁离开人世,她此后还有20多年的独居日子,仍然是独来独往。
奶奶的话,对我们虽然没有什么约束力。但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比如我在扫地的时候,她会告诉我:“打扫木地板,要顺着板缝,才能将灰尘扫出来;擦拭桌面,也要顺着板缝,否则会将脏物塞进板缝里去。多人共餐,筷子夹菜要看准了再夹,夹到的菜肴,要取出来放在自己碗里,不要影响他人的卫生……”舅母也有舅母的规矩,我们园子里卖菜,除了现金收入以外,也赊账。赊欠多了,就让我去讨债。但是她却不让我对人说“讨”,而要说“借”。比如三嫂欠了我们的菜钱,让我去要。她就再三交代我要这样说:“三嫂啊,我舅母说,如果方便的话,菜钱跟你借一借。”还有,大人小孩都不许说粗话。这些规矩,整整影响了我一生的生活习惯。
垦荒任务完成以后,我们专心致志料理菜园。上下两片地,分种不同品种;同一块地,实行轮耕轮作。舅母卖菜比较粗放。我们的菜从来不注水不说,若是你亲自到园子里来买,舅母又正好在摘菜,她总是双手虎口一卡,就把菜给你。起先买菜的怀疑是不是够秤。舅母再去拿秤来称,结果只多不少。所以大家都放心买我们的菜。这样,每天都有现金收入,而且远远超过舅父的固定工资。因此,舅父上完班就往回赶,尽量为菜园子做些事。空心菜上季时,联系造纸厂食堂,为它提供掐好的菜,可以免去他们一些劳作。舅父还在园子的一角,用木板搭盖了一个简易猪圈,捉回一只小猪养着。可是刚养到不足百斤,就得了病,打针吃药都不见好。舅父请人给宰杀了,几十斤猪肉糟的糟、卤的卤,足足吃了两个多月。
班主任对我特别地照顾,从初中一年级到三年级,每月都给我乙等助学金(7元),连暑假、寒假也补助。所以,这一段时间,我们家的生活还是不错的。至少我以为是这样的。
虽然我们每月的收入并不太少,但我的学杂费还是全免的。而且,课本也能省则省。如初一年到初三年使用的《动物学》、《植物学》,还有初二年用的《世界近代史》等,都是到废品收购站买的。初二年的《语文》买不到,只好自己抄。上学则一年四季打赤脚,衣裳也仅仅遮身御寒而已。
那时候,家里还没安自来水,也没花钱到斜路口去买四分钱五担的自来水。而由我每天到小桥头去挑河水。小桥头的河水有涨有落,我们必须算好平潮的时间。因为开始涨潮,水流急,从闽江口涌进大量泥沙,水质差;退潮时,从内地带去大量垃圾废弃物,水质更差。只有在临近平潮前的半个小时至一个小时,水势平稳,泥沙已沉淀,污物未出来,水质最好。
舅父教我计算每天的平潮时间,以便确定什么时间去挑水。大体是这样的:以农历每月的十五、三十为12点(晚间相同,即每天有两次平潮)平潮,每过一天,加八个字,即40分钟左右。如初一是12点40分钟左右;初二是一点半;初三是两点二十……依此类推。
除了挑水,还要洗衣服。在隔壁的井里打水洗衣,大概两天就要洗一回。如果遇上洗衣的人多,空不出地方;或者干旱季节井水匮缺,我就要挑着整担的衣物,去小桥头洗濯。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做着妇女所做的事情,自然引起大婶、大嫂们的惊讶和议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人家的问话,只是默默低头不语地搓洗。她们看看对我问不出什么,就不再议论,反倒关爱地教我怎样打肥皂,怎样搓,怎样漂……
3
我们上学的时候,台湾蒋帮的飞机经常来福州骚扰,有时一天好几十架次。刺耳的警报声就时常响起,我们纷纷离开教室,到红砖楼底层或雨盖操场(下操场)去躲避。
1955年 1月20日,我们正集中在大操场上开闭学式大会。突然,蒋帮飞机又窜进来,在上空盘旋,警报声刚响过不久,随后就听到轰轰隆隆的爆炸声。我们立即从教室里疏散开来。有的躲到红砖楼的水泥楼梯底下,大部分散在乒乓桌附近,静观应变。好一阵子,飞机退走了。菊英姐姐拉着我的一只手,死死不放。她把我带到学校对面的基督教铺前堂,钻进教堂底层阴暗的地下室。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又过一阵子,听听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菊英姐姐又把我拉到大街上。我们先向舅父家的方向望了望,没有什么危险迹象,跑回家向舅母道了平安。姐姐又拉着我,一起去看火烧场。
此时的达道路已是满目疮痍、浓烟弥漫。原来密集繁华的果子衙、猪仔衙,已陷在一片火海之中。到处是断墙残垣,瓦砾焦木,满地的柑桔水果,还有刚蒸好、从屋里飞出来的年糕、芋粿,烧死的猪仔、鸡、鸭,电线杆上吊着被弹片割断的、苍白的人腿,墙上贴着斩断的胳膊。我们俩心情沉重、踽踽而行。看着一路令人心惊胆战肉跳的惨景,姐姐捏紧我的手,生怕我会发生意外似的,总不放手。我们到了一口大鱼塘边,好几台消防车围在那里抽水。池塘的水已经抽出一多半……。半个多小时后,姐姐把我送回家。对我的舅母说:“外甥交给你了。”她才自个儿回上杭路协美正鞋店自己家去。
“一·;二Ο”大轰炸之后,学校发动各班级在大操场四周开挖防空壕。防空壕挖到一人多深,上面加上竹片制作的防护盖。在开挖过程中,在办公楼前的地段,突然发生地陷,塌了一个井口大的洞。高中的同学用手电筒照,发现底下是一个墓穴,顺着毛竹竿下去,横向进去,有门洞,进了门洞,还取出几块比我们砌房子的砖块大一半的浮雕花纹的青砖。他们将青砖送到历史教研组去,考证它是什么年代的砖、什么人的墓。结果没有公布。
新的学期开学后,学校召开控诉大会。控诉蒋帮毫无人性、残害普通老百姓的残暴罪行。高三年一位林×;×;同学上台发言,他全家叔伯子侄共24口,仅他一人在学校参加闭学式大会,才得以幸免,其他23口全部被蒋帮的飞机炸死。听了他的发言,全场群情激愤,口号不断。
为了避免因人员集中、疏散困难,容易发生意外,新学期实行早、晚两个时段上课。即:早上6:30─8:30;下午4:30─9:00。上午放学以后,作为自习时间。同学们按住处就近划分学习小组。我们这个小组由菊英姐姐担任组长,学习地点设在贾端生同学的家里。他那二层的小木楼光线充足、地点居中,一张方桌,一张竹床,加三四张凳子,足够我们轮流做作业和温习功课了。上午两个多小时,中途休息十几二十分钟,可以在门前空地跳绳子、踢毽子等,活动活动筋骨。
因为早上上学太早,一般人家早餐未便,有人发明了用保温瓶焖稀饭的窍门。具体作法是:将二两洗净的大米倒入瓶子中,加满刚刚烧开的开水,封住瓶口,第二天就成了稀烂的米粥。用此方法也可以焖绿豆汤,一般封瓶后五六个小时即成。我们家自爷爷去世之后,做早餐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我的身上。我每天清晨四点钟起床,烧好早餐,吃了早饭,才六点钟,上学时间绰绰有余。这段时间,舅母也不再叫我清晨去菜园劳作,只有下午四点以前,去园子里帮忙。
下午四点半上课,来不及吃晚饭。只在去园子之前,舅母准备了一些绿豆汤、糖稀饭之类,原本是作点心的。我吃了之后,先去菜园干一会儿活,然后赶回来上学。但晚饭是吃不上了,只能在晚上九点半之后,才能吃到留在缽子里、早已冷得寒牙的稀饭,调一些酱油、藉着它的咸度,使你暂缓胃里的寒意。上床后,许久许久还暖和不过来。这个该死的蒋帮!
这种日子,一直延续到福建空军基地装备齐全,可以应对蒋帮飞机的骚扰时为止。虽然仍有蒋帮飞机前来骚扰,福建空军的飞机立即起飞,迎击拦截,将敌机堵在沿海以外。从此,警报声不再响起,一切恢复平静。上课时间也重归正常。过了一段时间,操场的防空壕被填平。
4
国庆节前后,学校发动同学给解放军前线三军将士写慰问信,感谢解放军叔叔
为我们保卫海防,使我们能在平安的环境里学习。慰问信从班级交到学校,再由学校集中寄给解放军。慰问信发出之后,不断有解放军叔叔的来信,分别寄给具体的同学。同学们时常到传达室去,查看有没有自己的来信。特别感人的来信,学校还选出几封,镶嵌在办公楼门前的告示栏里,有的抄录在黑板报上。告示栏里还有高中同学,给苏联中学生去信后收到的回信。他们之间彼此用俄文、也用中文互通情感。
1956年1月20日,这一天是“一·;二О” 大轰炸之后的第一年,也是闭学式的日子。清晨,我顺着工人文化宫对面的人行道,往学校去。刚到文化宫大门的正对面,突然有一位同学拦住我,向我发问:
“你是胡振铎同学吧?”
我瞪大眼睛,心里充满疑惑,这个我并不认识的同学,怎么会认识我?
还是对方的话,为我解了惑。他说: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是丙班的同学……”
他并没有具体告诉我叫什么名字,或许他已经告诉了我,只是我没有把它留在记忆里。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接下来所告诉我的消息:
“传达室里有你的一封信,是中共中央寄来的。快去取吧!”他一边说,一边眼里放着光。我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向他道了谢,急急忙忙向学校走去。
我一路小跑,到了传达室,立即去挂在墙上的玻璃壁橱里寻找。寻找有我名字的信件。一遍,没有;又一遍,还是没有。我无奈地去问工友陈叔叔。因为,丙班同学决不会凭空造出有鼻子有眼的谎言,来蒙骗我。
“陈叔叔,”他没在意,有几个同学正围着他。我等待着可以发问的间隙。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几个同学高高兴兴地,拿着自己的来信走了。我再次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