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无所谓了。”看着许秉昌摔门走了,外婆教导女儿说:“只要他给钱给你养崽,随他去。男人嘛,有几个好的?!”
“那是,就是好的也轮不着我们。”江蕙夹了块鱼,用指甲剔出刺,把肉扔到蓝灰的碗里。
<;ahref=http://。cmfu。>;。cmfu。
家散了
红灰曾经有过一个关于她和父亲的想象,她幻想着在她的劝说下,许秉昌决定重新做人了,他不再往家里带各种各样的钱包和乱七八糟的女人了,他像邻居吴大叔一样,也到了一个工厂,做了一个靠劳动吃饭的普通人;或者像张满,摆一个小摊……
她一直在犹豫着是否该劝告她的父亲,该怎么劝他。为了这个,她烦恼得很。
正当她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意外结束了她反复着的思想斗争,那就是许秉昌终于被抓到了牢里,他的罪名是盗窃银行财产数额巨大。那时候的银行没有像现在这样完备的保险系统,所以让许秉昌和他的同伙有了可乘之机。遭到盗窃的是城郊的一个农业银行,但警察还是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那天已经很晚了,许秉昌刚刚回到古道巷,这条巷子静静地,张满的槟榔摊收了,也没有了油炸臭豆腐和兰花干子的叫卖声,各家的灯都熄掉了,整条巷子似乎都已经睡去。许秉昌独自一人走在长长的巷子里,忽然觉得后脊梁有些飕飕地凉。他裹紧了衣服,正准备打开自家的房门,就被身后窜出的两条黑影给按住了,他没有出声,只在心里哀叹一声,就低着头被扭着胳臂带出了他家的巷子。他知道,这以后应该是再也回不到这里来了。
没有人去告诉江蕙,因为巷子里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江蕙听到这个消息是从邻居家的收音机里,邻居家的收音机的声音一直开得很大,收听着本地新闻。到那个消息播出来的时候,突然声音小了下来,正蹲在门口刷牙的江蕙这才知道,她那经常整夜不归的老公其实昨天晚上是回了家的。
许秉昌被执行死刑的时候红灰在上高一,外婆早已经回了县城里,独自她的生活。邻居们在私下里说父亲的结局不是个意外,而是意料之中的,他们还预言道,如果再不管束,蓝灰迟早也会像爷爷和父亲那样。
就在这时候,他们年轻的母亲江蕙终于从牌桌旁边站了起来,不是为了履行母亲的职责,而是选择了离开。
她走了。走之前做了一碗黄烧排骨和一碗蒜绒空心菜放在堂屋的方桌上,用洗菜的簸箕扣着。她还留下八十元钱和一张条子,上面用圆珠笔写着文理不通的童稚的字。
她是在蓝灰的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的,写明了她没有能力养大他们,她把房子留给了他们,她说他们这种家庭里的孩子只能是靠自己了,她还留下一个地址,是他们的大伯的,她让他们去找住在城郊的大伯。
红灰是在一个中午发现江蕙已经走掉了的。
那天下午没有课,红灰回到家,意外地看到江蕙的塑料高跟拖鞋居然一正一反地扔在了堂屋的地下,而方桌上用簸箕罩着两个硕大的菜碗以及钱和一张小小的纸片。她抽出纸片,看了她母亲的留言,然后又放了回去。
她竟然连她亲手养大的蓝灰都没有带走。不管她有什么样的理由,她既然生下了他们,就没有任何理由抛弃他们这两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就像红灰无法回避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一样,尽管她曾经梦想自己是黎燕语的姊妹,或者干脆是章菊香的亲生孩子。
红灰强忍住自己的悲愤,没有哭出来。她也没有去吃那些也许是她母亲带着歉意做出来的饭菜,疲惫着脚步上了阁楼。
她环视着这个光线黯淡的窄小空间,蓝灰没有在,他的床靠着西边,枕头上的枕巾不知去向,上面只有个油亮的凹印。他的床底下堆着烟壳、小画片还有从外头偷来的钢丝、单车铃铛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的床在靠窗的位置,她自己用一条穿旧了的裙子做了道帘子把床遮了起来。床上有兰色格子的单人床单,荷叶边的绣花枕头上铺着半旧的橙色枕巾,枕头边的小人书里头夹着她收集来的玻璃糖纸,她把那些漂亮的彩色糖纸编织成缤纷的宝塔、风铃和别的小东西,就是编织着这些小玩意,她才会觉得在古道巷的生活于她有了些许色彩。
现在,她浑身乏力,躺到了帘子背后的床上。江蕙走了,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样,她盯着淡兰色橘梗花图案的帘子,心里想,她将要等着被街道居委会的刘老太送到福利院还是去找像父亲那样陌生的大伯呢?
很久,她没有想出结果,这两种结果都不是她所希望的。
她从身边的小人书里捻起了一张透明的果绿色玻璃糖纸,举起来放在眼前,玻璃糖纸捏在手里悉嗉作响,它的左右两边有两道皱巴巴的痕迹,怎么抹都抹不平。那是为了把糖果拧在里头而形成的褶痕。
透过这张玻璃糖纸,屋顶变成了怪异的褐绿色,窗外也蒙上了一层稀薄得几乎没有的绿。很快地,那绿色在她的眼睛里模糊了,她的手也垂了下来,糖纸飘落在地板上。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在梦和醒的边缘,她恍惚听到了一只鸟被卡在阁楼外的杂物堆里挣扎的声音,但她睁不开眼睛,她站不起来,她只能听见它在那里扑腾着,凄厉地叫着…。。
不知什么时候,她醒了,阁楼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阳光通过对面的窗户折射进来,把窗户上栏杆的影子投射在木板搭成的地上。她不知道那只鸟是真的存在过还只是她的幻觉。
她走到蓝灰的床边,从他的床底下摸出了一张三国人物的画片,向空中抛去。那是一张两面都有图案的画片,一面印着手里提着一口宝剑的刘备,另一面是操着八丈长矛的张飞和举着青龙郾月刀的关云长。她想如果落到地面上是刘备的话,就离开,如果是张飞和关公,就留下。
她把她今后的命运交给了那张印刷粗糙的小纸片,纸片在浮动于光线中的尘埃间翻了个身,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的刘备腆着肚子微笑着飘落在她的面前。
“是啊,她生了我们都不管我们了,我这个姐姐又为什么要管个不听话的弟弟呢?”红灰叹了一口气,便没有再多想,选了两只她最喜欢的风铃放在口袋里,准备去跟她挂念的人道个别。
路过堂屋的时候,她恨恨地把江蕙的拖鞋踢向了他们的卧室,然后从方桌上拿了四十元钱揣到了口袋里,其余的依旧压在黄烧排骨的碗下面。
很巧,黎燕语的学校也没有课,她的小团团鼻子和小眯眯眼从门缝里露了出来,看见红灰,她很快活地皱着她那张温和的小饼子脸打开门,让红灰进去。她正在家里看原文的《简爱》,红灰知道那是她自己买的,她的爸爸经常给她钱,让她自己买书看,她和黎雀语有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大书柜,里面有好多书了。
黎燕语说:我还正想去找你呢,我想告诉你,我们家要搬了,搬到我爸爸单位的生活大院去。
自从红灰的父亲死后,巷子里的人都对她和蓝灰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怜惜的神情,包括她的这个同学,每次见到她,黎燕语都会小心翼翼地在脸上堆满微笑地和她打招呼,她们之间的交往因为许秉昌的死而少了许多融洽和自然,多了让人难堪的拘谨。
红灰打量了一下屋子里面,墙上挂着的黎家姐妹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类奖状、全家的合影都被摘了下来,黯淡的墙上露出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形状,长方形的,白色的。那面墙就象刚睡醒一般,睁开了许多巨大而惺忪的眼睛。堂屋中央放了好几只大纸箱,敞着盖,里面装了好多书和日用品。真的是一副要搬家的场景了。
红灰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我先跟你告个别。
黎燕语拍着沙发的靠背,说:坐吧,我给你拿支冰棒,我妹妹刚买回来的。
红灰没有坐,也没说为什么,只是恋恋地环视了黎燕语那曾经清洁舒适,但马上也要消失的家,然后掏出一只粉绿色糖纸的风铃放到她的手上。
红灰低着头走了,黎燕语捧着那只颜色剔透的风铃,在门口愣愣地站了半天。她不知道她和红灰的下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她只觉得从此以后,她们之间人生轨迹将迥然不同,她们之间的距离也将越来越远……
从黎燕语家出来,红灰又去了王辛强的学校,她知道他在新学校的体育组里继续投他的铅球和标枪。他们学校那天下午还有课,她去的时候是课间,她在高一年级三班的教室外头问一个同学,王辛强坐在哪里,那个男孩随手指着窗边的一个课桌,说:他可能上厕所了吧。
红灰透过窗户的栏杆往里头看,果然,那张木头书桌的抽斗里就放着她熟悉的旧军用书包,还有他的一顶军帽,那里头曾经缝了一片白布,上面有他妈妈绣的学校名字、班级甚至还有班主任的姓名,现在他换了学校了,也不知道他那已经康复了的妈妈把那片布上的内容换掉了没有。
桌上没有文具,只放着一本卷了边的外语书和一支笔,那本封皮被揉得有点皱巴巴的书让她觉得异常亲切,她想,那里面的插图肯定已经被他用钢笔涂改得面目全非了,他是喜欢画画的。她盯着那本书,几乎要想上前拿起它了。
这时候他来了,还穿着那件绿色的军装,还是那样茸茸的小胡子,他在红灰的耳边急促而小声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红灰的手揣在口袋里,握着一个有着粉红底色,用淡淡的金粉勾出几颗心形的糖纸编的风铃,风铃的底部还缀着两个淡金色的金属心。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又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都好好学习吧。
她又张了张口,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上课铃响了,他进了教室门,门被关上了,她一个人尴尬地站在走廊上,手在口袋里紧紧地攥着那只没有来得及掏出来的粉红色宝塔。
走廊上回复了安静,老师讲课的声音从窗户里传了出来,只剩下红灰一个人被关在了教室外面。走廊的那头有一个老师胳臂下夹着书本正在往这边走,她别无选择,只能迅速地溜掉。
回到古道巷,红灰躲在阁楼上用把生了锈的剪刀剪碎了那只永远无法送出去的风铃,以祭奠这场草草收场的初恋和她那似乎毫无希望的未来。
蓝灰还是没有在,但她看见桌上的排骨和空心菜都只剩下一点汤汁了,饭也缺了一大块。她舀了点饭,在锅里炒热了,就着坛子里剩下的几根咸菜,潦草地对付了空空的肚子。
她开始收拾不多的行李,脑子里又浮现出乡下母亲在乡间的路上追赶汽车的情形,她想,我还是回乡下吧,回到那个没有这些烦恼的地方。
她决心要忘掉关于潭阳的一切,她要在她那淳朴善良的养母身边直到成年。
像母亲抛弃他们那样,她也选择了抛弃比她更弱小的弟弟蓝灰。她的这种自私是在若干年后才深刻地被自己认识到并开始折磨她的良心的,那时候,蓝灰已经死了,死在成年之前。
<;ahref=http://。cmfu。>;。cmfu。
物是人非的乡下
第二天,红灰背着她的书包,里面只装了几本文科课本,初中二年级一开始她就严重偏科,数理化成绩极差。她还拎着一个人造革的包,里面装了洗漱用品和很少的几件衣服,还有那颗藏着红枫的雨花石。她在口袋里揣了四十块钱和几张糖纸离开了家,到长途汽车站上了开往潭县的车。
车轮滚动在尘土飞扬的农村的公路上,红灰的心渐渐快活起来,她终于离开了潭州,终于要见到离别了八年的乡下妈妈了,她肯定会认不出她的城里女儿红灰了吧?她长高了,有了些微的腰身,是少女的模样了。妈妈的样子变了吗?秀姐姐该结婚了吧?李老三是不是还只能躺在床上靠抚恤金生活着?
敛起一路的回忆和憧憬,她踏在了乡下的土地上。
时隔八年,乡下已经变得认不出来,这里也有了水泥的路,水泥的电线杆,有了许多两层楼的房子,这所有的变化让她一眼就认出了她乡下母亲的家,它还是原来的样子,泥胚的墙,年久失修的茅草屋顶,在所有红砖青瓦的楼房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破旧,而且是那样的龌龊。
她一边走近它,一边惴惴地想:他们是不是都搬到新家了,这只是一间被遗弃的旧房子呢?
可是随着她脚步的前进,这样的推想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了,因为她已经看见了苍老的李老三正躺在堂屋的床塌上。他那用砖头垫起来的缺了条腿的床塌下面放着一个脏乎乎的白色塑料汽油桶,那是乡村作坊里出售的散装谷酒。
李老三此时已经被腰痛折磨成了一个纯粹的酒鬼,以前只是为了缓解伤痛泡点药酒喝,后来上了瘾,干脆像喝水一样喝上了白酒。他看见了红灰,但他已经不认识她了。他的家已经很久没有人靠近了,所以他用极其好奇的目光盯着正踏进他家堂屋的红灰。
红灰说:我是红妹子。
他表情迟钝地说:哦,是红妹子呀,红妹子长这么大了。
她问他,奶妈和秀姐姐去了哪里。
他说:死了,都死了。
李老三说秀姐姐爱上了临村的一个二流子,他坚决不同意,秀姐姐就和那个小子约了一起去跳河。
“结果你秀姐姐跳下去了,那个鬼跑了”李老三苦笑着,他说他早知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他害死的不光是秀姐姐,他的老婆也因为悲伤过度在两个月后死掉了,在这之前,女人已经被严重的风湿病折磨了将近三年了。
“只剩了我了”李老三的目光里流淌着掺和了酒精的哀伤。
坐在堂屋里的条凳上,面对被劣质白酒和伤痛折腾得恍恍惚惚的养父,红灰怅然若失,怎么办呢?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八年前,她那苦命的乡下妈妈没能跟她的养女说上一句话就匆匆分别了,现在,她连看一眼她归来的养女都没有了可能。
红灰怔怔地坐着,一只芦花母鸡跳了进来,悠然自得地“咯咯”地叫着,在地上东啄西啄,到处溜达。她的心里一动,问李老三:这是我的那只花花吗?
李老三苦笑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说:多少年了,那个什么花花早就变成屎巴巴沤了肥了。
对这个家的最后一点美好的记忆都被无情的现实打破了,红灰变得和李老三一样沮丧,她不再说话,只是坐着。
好一会,李老三告诉她,养母和秀姐姐的坟都在自家的田头。红灰心里一动,说想去看看。李老三说,现在不是清明时节,也没有逢上赶集,买不到祭奠的物品。
红灰很怅然,过了一会,她说:那我还是要去看看。
李老三想了想,欠起身来说里屋的柜子里还有一挂清明时候剩下的鞭炮,没有受潮的话应该还能用。
她进了里屋,那张熟悉的樟木大床也不见了踪影,在这个家里,那张床是她印象中唯一一件象样点的家具,床头上雕着麻姑献寿的图案,桃子上饰着的金粉剥落了好些,露出红褐的底色。还有一张摞了很多补丁的棉纱蚊帐,曾经垂挂在红灰的记忆里,可是现在,它们都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曾经放床的那个位置上摆着一排巨大的土黄色坛子,李老三说那是腌菜用的,收了排菜下来,他的侄儿帮他腌一些,自己吃,赶集的时候也去卖一点。柜子的门没了,剩了半个锈蚀的合页挂在上头,漆也掉得看不出曾经的颜色,柜子里还张着半个残破的蜘蛛网,红灰从里头拣出了那挂落满灰尘的很小的鞭炮,点燃了一支线香,自己去了田头。
养父家的田已经荒芜很久了,养母和秀姐姐的坟包并排着,长满了杂草,没有墓碑,坟包也很小,如果不是那里还残留着些许鞭炮的碎屑和被暴雨打得残破褪色了的挂坟的纸花串,她根本不会认为那样两个与田埂混为一体的稍微的凸起就是养母和姐姐最后栖身的地方。
红灰把鞭炮放在两个坟头之间,用线香点燃了,她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唤醒与她阴阳两隔的她们。引信闪着火花飞快地缩短,她说:妈妈,秀姐姐,我来看你们了。鞭炮只有一小截,还没有等到她哭出来,就噼里啪啦地放完了,硝烟也很快就散尽了,她没有心情再哭下去,这些天来发生的这些事情让她觉得没有什么可以使自己找到一点变得更坚强或者是更脆弱的理由,她已经麻木得灰心了。
红灰没有上过坟,也不知道上坟的规矩,她不知道该不该跪下来磕一个头,从小到大,她还没有磕过头的。她很无助地向四周看了看,不是农作的时间,除了她,田里头没有一个人。她惶惶地叹了口气,只好按照小说中看到的那样,举着线香拜了两拜,再把它插在了她们的坟头,又把坟上的杂草拔了一些。做着这些,她的脑子里一遍茫然,她不知道离开了她们的坟,离开了李老三,她将去哪里。
但她明白,不管怎么样,她不能守着连自己都保不住的李老三继续她的生活,她只能选择离开。
走之前,她到离家很远的镇上买了一块豆腐和一块肉,在她的印象中,在乡下除了红白喜事,过年过节,这两样东西平时都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
她把肥肉切下来,炼了一瓦钵的猪油,放在污渍斑斑的灶台上。热的猪油是透明的浅褐色,瓦钵的底部还沉淀着一些细碎的油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