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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微眯起眼笑了:“我真忘了。天气冷,难得你们专程前来。李夫人客气了,我不是同子舒说过了么,举手之劳,这样反倒见外。”
李云萝拉着许沂坐下,客套一番道:“救命之恩,何大人可当作举手之劳,但于我们母子,却如比再造。”
何戎笑容深了,整整衣袍望了望一旁的许璟,回话说:“以往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府上拜望的,今年我还没去,你们倒快了一步。沂儿,在雍京过年,与在扶央不同罢?”
许沂仔细想想,老实道:“往年在家里,人来人往的,比在这里热闹,就是不能出门,家里也更暖。”
“沂儿。”李云萝一拉许沂,微微皱起眉。
许沂不解地看着李云萝,见状何戎笑出声来:“只有我一个人,没生火,我这就叫人端炉子来。你说的不错,人多自然要热闹些,一热闹,也就暖了。”
他这时目光转到许璟身上:“将军府上去了么?”
“夏夫人邀了,稍后过去。”
何戎振作起精神,挥挥手道:“那就早些去,我看天色迟早要落雪。将军府此时必定热闹,好过我这冰冷的宅子。”
李云萝看了许璟一眼,许璟对她点头,她也不多说,牵住许沂起身告辞,许璟却留下来,对面有诧异之色的何戎道:“就他们母子去,将军府上太热闹。”
“也好,难得如此,我这里就不缺酒,你既说留下,那今日你我不醉无休。”说完也不等许璟答应,已然笑着吩咐下人置备另一套酒具了。而许璟也二话不说,笑着应允。
果如何戎所说,赵昶府上,又是另一番气象,人流往来不息,沿墙停放的车马根本看不到尽头。李云萝携许沂进府,下人引路在檐下廊前所遇宾客皆不相识,且来客衣冠楚楚,一眼望去即知出身,她一个女子带着个半大孩子在人群中尤其显得突兀。
哪知到了夏晴房外,却不见人,只有侍女迎他们进去来,说:“夫人代大人在堂上会客,李夫人和小公子在此安坐,等一等罢。”
“怎么?”
几个侍女互相看看,也未刻意隐瞒:“大人旧伤发作,病了几日了。”
“哦……”李云萝点头,再问,“大夫来看过了?”
“大夫说是天气湿寒引得残毒发作,正好劝大人修养几日。”
李云萝就不多问赵昶病况,接过下人奉上的茶随手在案上抽过一卷书,许沂跟着也拿起一卷,侍女中一人笑道:“二位公子在后堂,还有其他客人的孩子,不如我领许公子也去罢。”
……
李云萝与许沂在赵府待到晚膳后方告返,回去后命人安顿好许沂,李云萝并不急着休息,倒是前去找许璟,到他房外却见漆黑一片,她有些诧异,遂问:“就睡了?”
“大人一直在何大人府上。”
“还没回来?”李云萝回头问跟在身后的侍女,不等她回话又岔开话题,转身往另一侧的房间走去,“算了,先回去罢。”
推开房门,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李云萝一闻那香气顿时颜色大变,急急退了几步,她席间喝了几杯,一下没站稳,踉跄几下,却摔开侍女伸过来扶她的手,站直后厉声问:“晴翠人呢?”
几个侍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面面相觑又不敢轻易答话,终有一人咛嚅开口:“夫人出门前吩咐晴翠姐姐出门买墨,她还没回来。”
李云萝这时脸上血色尽失,用绢帕掩住口鼻示意他人把房门合上,自己则躲得远远的。几个侍女这才知道今日晴翠不在,她们一时不查选错了熏香。
手忙脚乱关上门,正要认错,偏巧晴翠回来,闻到院子里稀薄的香气,神色一慌,急忙赶到李云萝身边,先认错道:“是我出门忘了提醒,偏她们挑了这一种,要不先去别处坐坐,等味道散了再回来。”
见到晴翠,李云萝放下绢帕,问:“这是哪里来的?”
晴翠却也不知。侍女中有人答道:“夫人惯用的香我们不知放在哪里,这熏香是在库房拿的,先前大人惯用这中,我们只当……”
“夫人闻不得苏合香,大人已久不用了,平日燃的都是沉水,莫再混了。”晴翠扶住李云萝,稍稍提高声音,“开门开窗,让香味散了。”
李云萝对晴翠点点头,让她扶住,进到许璟房里,点起灯,深深吸了几口气,才说:“我正好有事,就在这里等。”
晴翠把买来的墨拿给李云萝验看,李云萝没有心思,推到一边,让晴翠关紧门窗。晴翠依言一一做好,重又回到她身边,轻声说:“大人还在何大人府上,不知几时才回来。”
“他明日当值,不会太晚。”
“不如今夜就在这里歇下,明早再说也是一样。我看您也乏了……”
李云萝轻笑,手搭在晴翠肩上:“我去赵府也是为了你的事。等我今日把这事告诉他,也是时候办了。”
晴翠端水的手一抖,抬起头来:“我就留在您身边伺候您一辈子。”
“你不欠我什么,那几年若非你,我也绝无今天。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该吃的苦都吃遍……夏夫人也说,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早该嫁了,是我私心想你多陪我几年,才拖到如今。夏夫人为你挑的是她同族子弟,品貌皆无可挑剔,就是隔得远了,以后再见一面怕是难了。”
晴翠眼圈一红,头勾得极低,哑声说:“我欠您莫大恩情,不然,晴翠就客死异地了,哪里还有回来的一天。能照顾您一天,就是多还一份恩。您看,我要是走了,她们有些事情也不清楚,难免弄错,若像方才那样,到时候……到时候您又找谁呢……”说到最后她动起情来,眼泪夺眶而出。
李云萝只是笑,扶她坐到对面,说:“别哭,哪有这个时候哭的。何况你还没走呢。那些年的事不要再提,但我心里无时无刻不记得。”
晴翠抹干泪,站起来匆匆往外走:“我先去看看香味散了没有,她们或许也不记得生火……”
门一动,许璟推门而入。见到冲到门口的晴翠已是意外,待看清李云萝也在房内,他脚步一停,四处看看另一只脚才跟进来。许璟解下风褂,顺手递给晴翠,望着李云萝轻声问:“我见你那边门窗大开,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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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璟人虽进来,房门还是开着的,熏香的气味顺着风飘到室内,李云萝皱起了眉,但已无方才的失措,只淡淡回答:“房里错燃了苏合。”
反身合上门,许璟不便多问,只走过去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抚:“不急,味道散了就好。晴翠出去给你买墨,旁人不知根究,一时不查,下次不会了。”
他人一走近,酒味也跟过来。李云萝回过头,借着灯光看见许璟面色绯红,提起精神开口:“我今日喝得不少,不想你也喝多,才没留意一院的香味。”
“仲平说不醉不休,他倒是先醉,醉后琐碎说个不停……”许璟说到一半又停下,自嘲似的笑笑,“我也醉了,也说得远了。”
晴翠又给许璟奉上茶,然后拉开一线房门先出去。李云萝静静等他喝完一杯热茶,再开口道:“今日夏夫人同我说,她已为晴翠寻得合适人家,是她同族远亲,家世人品均是一时之选。”
“她在你身边多年,你又是主母,你定下就是。只是……”
“怎么?”察觉到许璟迟疑,李云萝心头一跳,追问出的话稍有变调。
许璟正视她,说的却是:“我记得夏家祖居国都,国都被焚后举族迁到蓬蓝郡,晴翠远嫁,你身边又少个说话的人。”
李云萝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她垂下眼,轻声说:“她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与亲人也无分别,回来后衣食起居种种细节确是她一直替我留意。但她也这么大了,即便我想留,也不能再留了……我当年在回来的路上就已想过,一定给她半生平安喜乐。若要太平一生,定不能留在雍京,如此想想,去蓬蓝也不算坏事。”
许璟沉默片刻,道:“你既然拿定主意,就这样罢。过几日开始着手,等到春末夏家就能来迎亲了。这几个月晴翠也好交待些她走之后旁人更需留意的。晴翠心细,这些事她自己也会记在心上。至于嫁妆,你自己做主。”
“知道了。”
这件事说定李云萝神色落寞,许璟无言叹了叹,引到别的话题上:“你几时回来的?”
“比你早到半个时辰。”李云萝知道许璟是在刻意找话说,也就顺着话继续说下去,“临走时去接沂儿,赵臻赵琰两个见到我就躲,想来是怕我就沂儿落水责备他们。”
许璟想到当时情景,他虽不在场,但赵臻赵琰的神情犹在眼前,不禁笑了起来:“我听仲平说回去之后这两个被夏夫人罚每天多写两百个字,恐怕也是领罚领怕了。”
被笑容感染,李云萝神态也轻松起来,跟着短短一笑,也说:“这事她也提了,正好磨磨心性。以前父亲门下弟子犯错,也是罚字……”
说到这里她想起赵昶,顿了顿又道:“我险些忘记,赵将军病了。”
许璟神色寻常,并不诧异,平静地重复一遍:“病了?”
“天气湿寒,引得身上残毒发作。夏夫人说是他不耐家中宾客不断找个借口养神,但我看她神色忧虑,想来是病得不轻。我还以为早就好了,没想到反而落下病根。”
她神情有些感慨,说完之后却久不见许璟搭腔,移过目光,却见他握住空了的茶杯出神。李云萝只道他喝高了现在口渴,自己动手替许璟倒茶。热茶注入杯中,热度透过茶杯,许璟一震甩开手,正对上李云萝略带探询的目光。
李云萝这才有些吃惊,说:“我见你神色还好,原来已经醉得这么厉害了。”
许璟苦笑:“我也不知我醉得这么厉害。”
次日一早许璟瞥见窗外蒙蒙发亮,残留的那一点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披着袍子走到窗前,格开一扇窗,果然是落雪了。
这是这个冬天迟来的第一场雪,虽然雪下得大,无风,也就不冷,许璟靠在窗外静静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又赤着脚,总要着凉。”他悚然一惊,压住领口转过头——室内悄无人言。
窗子格开没多久,服侍的下人轻轻进来,门一开,寒气和一夜也未散尽的香气被风卷入室内,李云萝虽在梦中,依然下意识地把被子裹紧蜷进床榻深处。许璟听到响动微微苦笑,对最后进来的晴翠低声说:“这香气恐怕一时不会散,等天气晴了,再把夫人房里的东西拿到别处去晒。”
接下来两日许璟留在宫内当值,两日后公务理毕,离开时天色尚早。他走出宫门后,先抬头看看灰沉沉的天空,又对着越下越大的雪沉思片刻,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吩咐车夫:“时候还早,先去赵大将军府上。”
赵昶抱病的消息根本藏不住,新年以来,每日前来探病的访客不断,虽然无一人见到病中的赵昶,但来访者始终络绎不绝,直到这两日实在因为大雪路滑,门庭才较前些时候稍有冷落。
听见马车止步的声音时赵府门房中正围着火堆在屋内烤火的几个下人顿时换上悻悻神色,你让我躲半天,推出新来的一个从火旁抽身去应门。他呵着双手走到门口,风雪中一人,着公服,从马车上下来向正门走来。大雪迷离,直到来人走近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愣神许久,忙对着那从未见过的来客道:“这位大人,大将军在病中,大夫叮嘱尤其不能吹风见客,这天寒地冻的,您改日再来罢。”
许璟未说什么,点点头,无甚犹豫地转身要走,这时门房中另一人也出来,看见许璟吓了一跳,失声就喊“许大人”,听到这声喊许璟又停住脚步,半侧过身去望着说话之人;可那人叫了这声后吓得面无人色,许璟这才晓得是把他看成了许琏,不去深想,只说:“我是许璟,来拜会将军。”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又见许璟身穿官袍,迟疑了片刻回话道:“原来是许令君,这两日下雪,将军的病又重了,夫人这时也不在,您不如隔日来……不,小人这就通禀……”
这一迟疑反复许璟就听出根底,笑着摆了摆手不让他说完:“既然如此就罢了。”
这两个人看着许璟又向马车走去,一时也没动,半天才对视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眼看车夫已经扶着许璟上车,赵府门内传出何戎的声音:“那不是子舒么。”
亲自领着许璟进赵府,何戎边走边解释:“将军好些了,但来客众多,夏夫人不胜其烦,天又冷,这才不见客。幸好我方才文书未取全要再去将军府一趟,不然若是你就这么走了,将军与夏夫人知道,我如何交待。”
许璟有心说笑:“多蒙何大人提携,这才得以入高门。”
何戎连连告饶:“你这样说就是有心责备了……怎么,从宫里出来?”
许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答道:“这两日尚书台内当值,我见天色还早,过来探病。”
何戎回想方才在雪地中见到许璟,挡风的斗篷下露出绣着暗红纹样的暗青色官服,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回过头来,目中莹光乍露,流转欲出……何戎遂笑:“方才在雪中看你看不分明,倒不像是世间人了。”
许璟问:“前日的酒还没醒?”
提到前日何戎收住笑:“我酒后胡言乱语,失态之处你多包涵。”
“我也醉了,第二日还起迟了。”
二人对视着笑了几声,这时已能看见书房的门。这时何戎停下脚步:“我还要回去取文书,你先进去吧,大夫叮嘱不能吹风,你直接推门进去,记得快些合上门。”
说完留下许璟扬长而去,许璟目送他走远,重又挪动脚步来到书房外面,轻扣房门三下,听见赵昶的声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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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刚拉开一丝缝,逼人的暖浪滚滚袭面直来,许璟不曾想到书房会有这么暖和,侧身踏进半开的房门,带上门发出的声音却未引得屋内另一人抬头,甚至问也没问,再随意不过地说:“搁在案上。”
赵昶就在几步之外,披着灰色的狐裘,厚而暖,一手握笔一手压纸,气定神闲地运笔疾书。他全部精神都在眼前这幅字上,专心致志以至于明知有人走到案边替他研磨也不愿分出心神来多看一眼。直到几个字写完,一面笑说“有劳仲平”一面转过脸去,整个人顿时呆了。
许璟眼疾手快抢住下坠的笔,搁在砚上,说:“留神,字要毁了。”
赵昶一震,什么不说只是皱起眉细细地打量眼前的许璟,良久,许璟笑着别开脸,他恍然般靠得更近一些:“我以为是仲平取文书回来……”话没说完,忍不住也笑了。
“在府外遇见了。前几日听说你旧伤复发,我今日当值,见时候还早,过来看看。”言罢拉开二人的距离打量赵昶一番,“病了几日?瘦得厉害,气色更差。”
赵昶脸色苍白,听许璟这样说只是笑:“好多了,正好得几日空闲,读书写字,不必应酬会客……你先把斗篷解下来,不然出去容易着凉。”
他再自然不过地伸过手替许璟把斗篷解下来放在一边,如此一来许璟也看见狐裘之下赵昶穿的是秋衣,于是说:“是暖,暖些好。”
“何止暖。”赵昶颇有些无奈。
许璟按住赵昶的手,他才坐片刻手心已然微微沁汗,赵昶的手却冰冷如铁;抬起头正要说什么,赵昶已反握住他的,目中含笑,手似乎不那么凉:“这是老毛病。”
许璟本想反驳,刚张口却发觉这话说不下去,干脆不提,撇开的目光落在进门时赵昶在写的那幅字上。他抽出手,凑近去看,看过之后眉头一紧又显出若无其事来,见此情状赵昶指点着说道:“随手涂鸦罢了。手腕不着力,今日总算还能拿稳笔。”言语中满是自嘲。
但他旋即一笑,再拿起笔,在砚上慢慢舔好墨,另拣一张纸,随手写了几个字后扭过头对一直看着他的许璟说:“现在倒像小时候练字,时时不忘捏紧笔管,只怕先生忽然来抽……写着写着还是忘了,一眨眼笔到了先生手里,自己一手心全是墨。”
“越病越活回去了。”
赵昶一味笑着扯远话题,指着窗下一空处:“那里本来摆了一盆兰花,室内太暖,移到别处去了,不然你也好看看。”
许璟垂着眼,极有耐心地等着赵昶把书房内各处一一详细说给他听,这样一个说一个听半个时辰过去,即不见赵昶倦怠,也不见本该早就回来的何戎的踪影。在赵昶停下的间隙,许璟开口道:“既然你还好,那我回去了。雪下不了几天,天晴后再来。”
离座而起,接过赵昶无言递上的斗篷,面无表情地告辞,转身,还来不及迈步,不防腰间被猛一扯,人随之整个向后栽去。
一阵纷乱的响声过去,许璟听见自己手敲在地上的脆响,尖锐的刺痛几乎在同时窜到全身,肩却陷入一片柔软。他侧过头,叹息就在耳畔,属于他人的双臂搂过来,围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胡闹。”
许璟低声开口。赵昶却不理,不松手,不动,他连脸颊也是冰凉,挨着许璟的颈子,更加的冷。
最初像暗暗的角力,后来逐渐松弛下来,纷至沓来的各种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平复。
跌坐在赵昶怀里,脸正蹭着狐裘上的绒毛,暖得过了头。许璟不由得让开一点距离,这一动又被赵昶扳过来,手冰冷几近刺骨;许璟还要让,下颔传来难以觉察的痛,等他意识到这痛由何而来,同样冷的唇移到嘴角,印下一个吻。
蓦地无可收拾。
无论怎么唇舌交缠,仍然传递不过去一丝暖意,寒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