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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冷的唇移到嘴角,印下一个吻。
蓦地无可收拾。
无论怎么唇舌交缠,仍然传递不过去一丝暖意,寒意倒渗得快,四肢百骸,刺得人一点一点清醒过来,最后的吻停在眼睛上,只一沾,不着痕迹。
分开时两个人的眼睛都在看别处,赵昶把狐裘穿好,对着空白的墙壁笑,说:“我送你罢。”
“不必了,风烈雪大,不缺这几步。”
“那……”
门又被拉开,何戎捧着一怀的文书跌进来,额角青了一大块。他先瞄见掀翻在地的漆案和散落的零碎物件,再瞥见许璟红肿的手,接着摸摸额角的伤,说:“子舒也被绊倒了?”
赵昶盯着何戎额上的伤:“雪这么大,你急什么。”
“将军要找几年前的文书,费了些工夫,回来时不留神滑了一交,不妨事。”
“子舒要走,你替我送送他。”
何戎却笑:“方才将军还记挂那局棋,如今子舒来了,也无事,不如把棋下完罢。”
“什么棋?”
何戎从书房一角把棋盘端来,只扫一眼,许璟就知道那是秋游时和赵昶没下完的那局,他伸手再要拂,赵昶挡开:“何必。”
许璟强自笑了:“也是,都记住了。那就下罢。”
再次落座。
看他们落了几子,何戎便知这局棋一时半刻不得完,找了个借口先出去上药了。书房内再度剩下两个人,气氛较之先前多少显得僵固。
下到一半,许璟忽说:“重来罢,方才你我心浮气躁,一步比一步昏。”
“好。”
就又再下。
许璟淡然道:“今日接到郑迁的上奏,最晚,下个月也要到了。”
“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来,迟到不如早到。大司马府的幕僚已选得差不多,加上他带来的心腹,应该绰绰有余才是。”
“那就恭喜大人,宿愿得成。”
这声猛地听上去有些诡异,使得赵昶刻意望了眼许璟,再低下眼后,赵昶敲着手上的棋子,长时间的沉默后,声音听上去不免干涩:“太尉,御史大夫,或是九卿,你觉得哪一个好?”
棋盘另一边的许璟听到这句看似没来头的话后眼皮一跳,立即接过话去:“这是买官,还是卖?”
赵昶只管盯住棋局,他拿起一枚棋子在眼前端详片刻,又换了一枚,冷酷的笑顺着嘴角的纹路缓慢地绽放:“你我既非商贾,何来买卖。”
一局残棋,终于还是未能下完。
入夜后许璟告辞,赵昶不留他,不管他人劝说,亲自送他出府。临走前许璟没有拂棋盘,赵昶还是说,“改日再下。”
……
李云萝走进书房之前不曾想到许璟竟然在长榻上睡了——许璟回来时精神不错,直奔书房前还专门交待今夜会在书房熬夜。但李云萝进去取书时,看见的却是毡子半挂着,许璟的腿和肩都露在外面,但因为睡熟,还未觉察到寒意。
她静静看着的时候想起,自己也已许久没见过他的睡容了。
于是她就多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拾起毡毯,先盖住脚,再掖住肩。他前几夜睡得不好,昨夜当值时估计又是终夜不曾合眼,一番动作下来,居然没吵醒许璟,还是睡着,面容一味地安详,甚至带着几分李云萝从未见过的孩子气。
收拾好一切她悄悄离去,正在这时,横处伸出手来就势扯住她一只手,力气极大,几乎是不容抗拒的坚决,手心也暖,牵扯着她的手送到心口。
不由诧异地回头。
原来只得三分醒,却感觉到温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她看着他惺忪睡眼,一时半刻竟也失神,愣愣忘记甩开,待他目光一点点由迷茫转为清醒,手还是不放,甚至对她微微一笑,又握住半刻,轻轻放开:“有劳你了。”
李云萝就笑了:“看来有佳梦来伴啊。”
许璟却一语不发,翻身向另一侧去了。
56
二月的第一天,鸿恩殿上,赵昶才算是第一次正视郑迁。
枯瘦的中年男子,并不起眼,回答天子询问时恭谦有加,目光偶尔与殿内其他人撞上,也还是露出温和的笑意,丝毫看不出身为安州牧多年又即将高迁大司马的威严和锐气。
刘邵的事刚刚过去,天子显然不愿多提年前的那场征伐,在温暖如春的鸿恩殿里,其乐融融的气氛之下,似乎也只适合说些闲事。
时近正午,几个人才从鸿恩殿出来。在宫门处各自拜别,郑迁对赵昶拱手而笑:“久闻赵大将军威名,今日得识,实是郑某之荣。”
几步外的胡愈绷着脸盯着赵昶与郑迁,赵昶由是笑着回礼:“当年军中匆匆一会,不曾与大人作一语客套,如今你我同朝为官,日后还请大人见教。”
郑迁客套谦让几句,转向另一旁的许璟:“许令君,久仰了。”
许璟回拜:“下官不敢当如此礼。”
郑迁作势虚扶,道:“我举家赴雍京,在此处一无故旧,又少亲朋,常言‘千里之外,同乡胜近亲’,恰巧内子也是扶央人,日后还请许令君多加提点。”
“言重了。”许璟轻轻摇头,“大人一家也已到了?”
“在城外略作休整,稍后搬入新宅。”
许璟又点头,没再客套下去,与面前三人一一道别,由另一条路先回尚书台。赵昶看着许璟越走越远,对郑迁说:“我也先行一步。三日后朝议,为阁下进官,到时再会罢。”
三公既定,接下来数月内朝外朝平静无澜,公府间在有条不紊中各司其职又应酬往来不断,雍京随之一派呈现安定和乐的气象。
于是当年五月,腾州现俊乌,腾州牧命人火速送抵雍京,几乎在同时,章州境内矞云三日不散的吉报也传到了京城。
天降祥瑞,一扫年前日食的阴霾,天子大悦,祭太庙,罢三公,复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称谓。司徒胡愈以年迈告休,司空赵昶拜相。
……
“罢丞相而改三公,罢三公复丞相,如此兴师动众地一翻一覆,无非是成就一人。”
“他翻手为云覆手雨,怎会在乎朝令夕改劳师动众。以他人血汗成一己之功,不素是丞相大人所长么?”
一声轻笑响过,又一人插话:“‘矞云现于天际,历三日不散’,陛下居然信了。若兰台来报星入月中,陛下也信么?”
“慎言,慎言。”听到后来另一人作势示意噤声,“被人听去,定判你大不敬之罪。”
“谁来听,又谁去说?此番议论现今恐怕除了丞相府,于他处想不听也难。他莫非想定百官大不敬?”先前说话之人不以为然,冷笑着又补上,“我忘了,尚书台或许也是无人去说的。”
闻言室内几人统统笑了,低沉笑声在不大的室内嗡嗡回响。方才说“慎言”之人笑罢皱起眉:“祥瑞之事,也不可不信。前几日我随太尉入宫面圣,正好看见那只俊乌,确实是……”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什么俊乌,三足雀儿罢了。”
“此言谬矣。”
“嗯?”
“不是雀儿,是乌鸦。难为赵昶,千方百计寻只乌鸦,三足不说,总要挑只神采不弱的。也不知腾州为了这只乌鸦,多少鸟雀枉死。”
“人死他且不顾,何况鸟雀。”
忽一人叹气:“大人千里迢迢进京,竟只是被他拉来凑个人数……”
“大人不是说了么,眼下之计,唯一字,等。”
“既来之,则安之。”
郑迁幕僚密谈中倒有一言不假,赵昶拜相后,内外朝各种议论不断,无论何处,只要略得闲暇,三五人坐在一起,话不出五句,九成就要引到赵昶身上。尽管私下物议频繁且言辞大不恭顺,甚至还有不少以各种形式传到丞相府,但真正站在人前直抒其意的,这么多天过去,却是一个也没有。
无怪赵昶在得知这种种诋议后仅一笑置之:“既不能作人前之鸣,何异蚊蝇。由他们去罢。”
自赵昶任丞相,大小事宜悉数转交到相府。官员升免、人才擢选以及军国要事均由丞相率九卿及百官议定后,上奏至尚书台交天子御览定夺这一程序在短短数月内又一次成了惯例。为数本少的朝议日益稀疏,到佳德九年年底,已是一月难得一次。而同时,奏章上书拆读审议、拟旨传发、问状官员诸项,则依旧例归责尚书台。
而后数百年间丞相府与尚书台隐成牵制之势的格局,其实发端与此。只是彼时赵昶权倾天下之势始发,诸人目中所见,惟丞相府一处而已。
佳德十年元月里初次朝议,赵昶在上殿途中遇上许璟。他们到的都早,路上并不见什么人,赵昶也不刻意避讳,追上许璟,与他并肩走了一段,说:“又是一年。”
这半年来二人私交渐淡,但彼此见面的机会反而更多,更习惯了诸事都在公堂上说完。听见赵昶开口,许璟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回道:“不知不觉,就是佳德十年了。此次朝会,当由你领衔上奏,想来都准备好了。”
“嗯。”
“靖直拟的?”
“他年前已拟好,我前几日看了。”
许璟点头:“待朝议散后,我……”
说到一半,他发现赵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色颇是奇异;许璟打量自己一番,并未发现失仪之处,就问:“有何处不妥?”
“呵……”赵昶笑笑,“没什么不妥。只是忽然觉得不认得了。”
听出他弦外之音,许璟扫一眼过去:“这大半年,我只当你已习惯。这句话何必留到现在才说。”
“你我相识十余载,何曾一字一句谨慎至此过。莫说半年,即便再十年,又如何。”
“今非昔比。”许璟看着远方淡色的天空,静静作答。
“我只道位高权重,当能言所欲言,却想不明白怎么反如你我这般,徒言不欲言。”
“负气话就不必说。”
“不全是负气。慎于言而敏于行不假,但就如眼下,你又……”
许璟对着赵昶微笑,反问:“我又当如何?”
赵昶脸色一沉:“我何尝能奈你何。”话到最后,却已是万分无奈了。
许璟不由默然,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说:“有的时候真不习惯。”
“不惯什么?”
他的目光在赵昶官服上逡巡,墨色的锦袍上异兽的纹饰时隐时现,他与赵昶目光相接,还是没说出口。赵昶肘部触到腰上佩剑,剑鞘撞上玉石,琳琅作响,待响声平复,赵昶道:“再一季,至多半年,所有事归于正轨,或许就好了,再不必像前些时日一样。这半年中,我未尝得一夜安寝。”
“求仁而得仁,你应无怨。”
“是无怨,我何怨之有。你既也说求仁得仁,如何,你可得其仁。”
许璟缓缓点头,赵昶看着他,接着说:“昔日言语,我并未忘记,亦绝非一时笑语塞责。十年前我们在国都外,我说……”
“破立之势皆从‘权’字;佳德元年取道东冀途中,你许的是‘愿天下苍生,再不受饥馑流离兵戎之苦’;年年春宴,‘天下太平’。我记得可有偏误?”
“不错。”
许璟深深叹气:“十年,也就是弹指工夫。”
“十年如何够,这样的十年过去,不过才起个头。”赵昶仰视高台上的和泰殿,眉宇间初有一丝惘然,又随着言语去无踪影,迅速换了轻松神态,“方才你漏了一句。”
瞬息间许璟神色变换数次,最后还是落在漠然上:“有么,应该是没有了。”
呵呵笑着,赵昶说:“还是不要说,此愿有我私心在,我也怕说多之后,再不灵了。”
拾第而上直至和泰殿外,殿内的熏香气息时断时续飘出来,凛冽的清晨,香味尤其显得捉摸不定。殿外此时已有官员候着,都不曾想到赵昶和许璟来得也这么早,纷纷上前见礼。
日头高升,百官渐渐来齐,聚在殿外互相致意交谈。赵昶身居百官之首,照例站在最前;而许璟本要去寻何戎,却在人群之中被白令叫住。
得志的笑容经过掩饰变得矜持:“我有一事请教许令君。”
“白将军不必客气,请教不敢当,但请直言。”
“我前日闲来开卷,查到我朝立国之初定仪制,修礼法,正百官名职,受益匪浅。偏看到这样一则民谣,说太祖皇帝拜王肃为相,特许赞拜不名,佩剑着履上殿,可是有的?”
“丹侯随太祖出生入死,屡献佳策,有拥立之功。待太祖登基,仪制礼法之定,俱赖丹侯,太祖皇帝故准其剑履上殿。此等殊恩得享者寥寥。”
“丞相服黑自王肃始,当年国都内有民谣,说‘银须银发缁衣相,杨平江山万代长’,可是有的?”
许璟稍默,答道:“丹侯拜相时年在不惑,发须尽白,史有载之。但此民谣,传于康皇帝时,距太祖已过百年,谣中所指,应是庞伦。”
白令掀出个“受教”的笑,深深一揖:“多谢许令君指教。”
许璟看着他的笑容,不由转头去寻赵昶所在——他站在最前,正把佩剑解下递给内侍,然后回头与郑迁交谈。再回视笑得坦诚的白令,心中蓦然而起的阴影淡下去几分,先把自己的佩剑交给内侍,再对白令说:“开卷有益,难得白将军有此雅趣。”
“我才疏学陋,许令君见笑。”
中常侍的呼声忽起,一下盖过其他声响,从殿内直冲到殿外,又在殿台下宽阔的广场盘旋回荡:“陛下有旨,百官上殿。”
57
“臣白令有言请奏。”
白令离座至殿上那一刻,许璟先看的却是甫归座的赵昶。他觉察到许璟目光中的探问,把目光在白令身上转了一转,冲许璟轻轻摇头,也把视线投在白令身上,好奇他会上奏什么。
天子准言,白令再拜,扬声道:“圣人言,功而不赏,其为过也……”
许璟只听了个开头,顿觉得脑中轰然一响,震得他几乎离座而起;手压在面前的案上,死死按牢,白令所言再清楚不过地传到自己耳中,却又像是全无意义,碎不成篇。他稍一移目光,殿上诸人无不讶然失色,却静到极致,无不呆若木鸡地盯住兀自侃侃而谈的白令。
上奏声在宽广的大殿之中彻若钵鼓,一字一句敲得人不知所措,只能垂首听着。众人目光或可私下交流,但绝无人敢抬起眼一窥前方天子的反应;白令上言中反复提起一人功德,这个名字一提再提,终于,殿上一人按捺不住,偷偷瞟了一眼端坐首席的丞相赵昶,隔得太远,只能看见身形,神态无论如何也非一瞥之内所能看清,那人不敢再看,速速缩回目光,观鼻观心,悚然默听。
白令叙完功行,话题一转,但表其本意。此时许璟耳中异响消散,原先听来只是单字单音的言语忽然又有了意义——
“……或当锡丞相大辂、戎辂各一,玄牡二驷马,彰其经纬礼仪之功;锡兖冕之服,赤舄副之,显其轨民安居之劳;锡轩县之乐,六佾之舞,嘉其慕尚教化;锡朱户以居,扬其举贤纳才;礼崇帝室,拱卫王京,当锡纳陛以登;扬善去恶,非罢不止,当锡君虎贲之士三百人;及有斧钺各一,锡君以正刑典;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以锡君之讨逆伐凶;锡秬鬯一卣,珪瓒副之,褒君之明德。备物九锡,以正其勋……”
听白令这般流丽的严词正义,许璟冷静下来,朝对面的赵昶冷冷一笑,说不出的嘲讽;而后又听到“是昔季康子问政,子答曰‘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加九锡,既为正名。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一段时冷笑得更厉害,冰冷的目光停驻在赵昶身上,移也不移。
白令上奏之初,刹那间无数念头在赵昶心中掠过,来去俱无由。最初他目中闪过一线茫然,茫然沉淀到眼底,浮上的是不期而至的犹豫慌乱;待这些微的流于表面的情绪也褪去,赵昶从容正坐,凝神端听,面容沉肃如海,甚至在对上许璟含意复杂的冷笑时,丝毫不为所动。
白令奏完三拜,衣袖覆上地板的声音清楚得让清醒过来的一小部分人顿觉毛骨悚然。
叹息,咂舌,窃窃私语,或是更激烈的反驳与上奏,统统没有。
全殿一片死寂。
射入殿内的阳光在寂静中一寸寸后退,白令维持拜姿已不知多久,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只能投在他身上,可无人在意他始终维持这样的姿势是否奇怪。
如若声音可见,那么此时天子发出的声音一定是铁青色。他在御座上一动未动,旒冕上明珠白玉瑟瑟而摆,清脆之响始终不止。
“丞相,你看呢?”
天子打起精神正视赵昶,赵昶只拜不语;这样的沉默非但没有让殿内气氛稍缓,更使天子近乎惊惶地在帝座在挪了挪,忽想到他才是坐着的那个,颓然一叹:“丞相这是做什么,起来罢。白令你也起来。”
奉旨归座,赵昶发觉许璟的视线已然转开,偏向御座之侧的兰台令。他投去的注视不那么冰冷,却露出微微的责难。目光停留这样久,甚至连心不在焉的天子也有所察觉,而年轻的兰台令浑身一颤,从震惊中苏醒,颤抖的手抓牢笔,埋头直书。笔落在绢帛上的簌簌声,对这样的气势,无疑更是一种刺激。
脸色不可抑止灰败下去的天子眼中蓦然簇起一星光,他竭尽全力说出这次朝议最后几句话:“此事隔日再议,今日到此为止罢。”
话音刚落,几乎在同时,殿内响起无数人吐出一口气的声音。
百官礼拜之后,趋步退出大殿,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许卿留下,随朕来鸿恩殿。”
有人脚步不由自主微滞,被他人悄悄一推后,不敢多想回头一观的心思,脚步再快起来。
正午时分,尚书台内的侍者照例在各处打扫,上午朝议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