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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对那个少年而言，确实太过残酷了，以至于他只学会了用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防备地警惕地看着所有的一切。
因为除此之外，他也别无他法了。
☆、第 10 章
“小锐。”
唐锐不说话，也不看对面的女人，他低着头，手深深地抠进了椅子里。
“小锐。”
一边的女警有点担心地看着那少年，他的脸色比他妈妈的还要白，映着四面白墙，凄惨得可怜。她上前一步，想提醒他抓紧时间，但手一落在唐锐肩膀上，便轻轻一震，默默地又退了回去。
——那孩子在发抖。
“别生妈妈的气，妈妈也不想的，”女人轻声说，哄小孩子的语气，在这样的情境下极为怪异。“妈妈也是没办法……”
她想过去摸摸儿子，才起来又犹豫地看了一眼女警，女警对她摇了摇头，徐玉珍眉间哀怨增多一分，还是默默地听从了。她继续看着低着头的唐锐，轻声细语。
“你有好好上学吗？是不是要考试了？别想妈妈的事，要好好考试。上次的家长会我没去成，陈老师是不是要和我谈你升高三的事情了？可是现在我也不能见她，你替我和她说，你的事情，都拜托她了，我相信她……”
女人的絮絮叨叨停了，她束手无策地看着面前的唐锐：少年的肩膀缩在一起剧烈颤抖着，大滴大滴的水砸在他膝盖上，很快便晕出几块颜色深沉的湿意。
“……小锐，不要这样，其实妈妈没事的，真的。”
“你只要好好的，我就什么都够了。你别的什么都不用想，就好好念书，妈妈已经给你存了一点钱。”
儿子还是没动，徐玉珍知道儿子的脾气，又倔又犟，还吃软不吃硬，要让他转过弯来要慢慢地哄，可是现在这种情形，她又哪有时间呢。
徐玉珍看着儿子，她怀胎十月，就从身上掉下来这么个小倔种，一天一天抱在手上养到这么大，没有一寸地方她是不熟悉的。就连现在那对着她的那头顶，都是她看着从一个小旋儿长成两个旋儿。
她鼻子里猛然一酸，泪水顿时泛出眼眶。
“要争气啊。妈妈就指望你了。”
“只要你好，妈妈为了你，怎么样都可以的。”
“事情就是出在徐玉珍那两万块钱上。”程远说。
徐玉珍这些年日子过得比较艰难，唐龙基本指望不上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想让儿子上大学。这几年省吃俭用，千方百计地给儿子唐锐攒下学费。
徐玉珍有钱唐龙是知道的，之前他怎么打怎么逼，徐玉珍都没给他。他平时就喜欢赌博，这一次出去卖毒品，路上赌瘾又犯了，把钱输个精光。怕那些人不会放过他，就跑回家问老婆要钱，第一次的时候，因为警察来了，唐龙怕徐玉珍声张，把毒品的事情也抖出来，就暂时先走。过了两天又回来了，大概那些人催逼得狠，他也把话说绝了，说徐玉珍要是不给，就把儿子也带去卖毒。
就是这句话刺激了徐玉珍，她什么都能忍受，最怕的就是唐龙把儿子带上歪路。争吵中两人厮打起来，唐龙被推到墙上，撞晕了。徐玉珍一半是后怕，还有一半是当时已经收不住手，索性就来个一了百了。唐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徐玉珍忍气吞声十几年，一旦爆发，就直接要了他的命。
林晴天和老程呆了一会，接到所里电话，有事赶着先走了。出到门外，刚巧和学校来的人打了个照面，林晴天看见其中有那个姓陈的女老师，她还记得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冲他点了点头。
他们过去了，老程低声说：“认识的？”
林晴天回答：“那个是唐锐的班主任，就是她来报的案。”
老程哦了一声，他们不约而同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监室门打开，唐锐低着头出来，看见老师也仅仅是抬了抬眼，陈老师和他问答几句，也不知道唐锐说了什么，她忽然上前一步，就将他揽在怀里了。她的身高和唐锐相差很多，整个拥抱的姿态便格外生硬和突兀，连唐锐都惊愕得愣在那里。
林晴天原以为他会挣脱，或者像对他那样将自己抽出去，但没有。唐锐被那么不舒适地搂抱着，只是安静地不动。
老程碰了碰林晴天，林晴天回过神来，跟着他后面走出去。
☆、第 11 章
黄历上说，今日宜嫁娶、移迁。
林晴天一觉睡到中午，刚好省了一顿。然后便开始琢磨着今天午饭吃什么，附近的店他都吃过两轮了，再吃不出新意来。想起赵成上次和他说过烧烤一条街那边有家店不错，从这里过去也就几步路而已。
想到就行动，小林同志就趿拉着拖鞋出门觅食去了。
真走到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策，正好是周末，又是接近中午的饭点，整街上都是人，一些小店都直接把桌子搭到路边来，他来得晚，一路走过来的食店都没空位子。偏这时满街的食物香气四溢，直引得林晴天肚子大唱空城计。
林晴天不时闪避着往来人，好容易看见对面一张桌上空了一个位，他正要越过马路，身后有人倒着推一辆小推车过来，铁轮子碾压在破碎的水泥地上，发出被重物压得吃力的咯吱咯吱响。林晴天连忙避让。推车忽然一震，陷进了一个小坑，顶上一箱摇摇欲坠。林晴天眼明手快，将箱子扶正回去，顺手帮着推了一下。
推车的人也发现是有人帮忙，道了声谢谢。就这一声谢谢，林晴天要走开的人猛然转回来，条件反射地一爪子扣在推车上，又把人拖了回来。
双方视线相接，都是一愣，林晴天话跑得比脑子快，冲口说：“你，你不是回学校去了吗？！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唐锐站直了身，他身上还围了一条脏兮兮油渍菜渍的围裙。这时抬手擦了一下汗，不说话，林晴天默认了他是心虚，眉头皱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呢，你——”
“我放假了。”唐锐简洁地说，他脸被晒得微红，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几缕头发贴在上面，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太阳光一照，微微眯起来，隐藏着几分不耐烦和拒绝。
林晴天花了半秒钟，才理顺了这个逻辑：放假了——不是逃学——暑假打工——勤工俭学——
他恍然大悟，“哦。那你现在是……”
唐锐已经继续往前走，看那样子是没打算再搭理他。林晴天愣了愣，倒也不奇怪他这样，唐锐要是对他亲亲热热的才是转了性了——他倒没想过自己是怎么会这么了解人家在想什么。
他拖着拖鞋慢慢吞吞地跟在唐锐后面走，不知不觉就跟到了人家店门前，等唐锐停下了回头瞪着他才回过神来。“这里？”林晴天左看右看，发现这店面布置似曾相识，“你还在这里打工啊？”
唐锐敷衍地点头，拿了货单进去交给老板。等他再返回，却发现林晴天居然还是杵在那里没走。
那么一大坨人戳在那里，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吃饭不像吃饭，路过不像路过，让人想忽视掉都有难度。唐锐出去进来都经过他，林晴天自己让了几次路之后大概是终于自觉碍事，讪讪然找个空座坐下，拿个菜单开始看。
唐锐忙完了，洗过手摘了围裙又被老板使唤出来招呼客人时。林晴天还在那里对着菜单犹豫不决。
“要点什么？”
林晴天看半天，完全想不到自己要吃什么，可是都坐下来了，他只好随便指着菜单上看起来比较顺眼的一个说，“那就这个吧。这个里面有配菜的吗？”
唐锐便照本宣科把菜单上有的都给他报了一遍，报了几个林晴天就举手让他停：“算了，那就随便来两种吧。”
菜上得很快，这么多会林晴天也早就饿得都忘了，吃什么都是香的，一番狼吞虎咽，两下就消灭掉了一碗饭。他扭过头正要叫人再加饭，里面的角落里一阵笑声引得他看了几眼。
唐锐正在招呼着几个年轻的女生，看样子她们是常客了，叽叽喳喳地问他之前去哪里了，有说有笑的——虽然笑的只是对方。唐锐还是惜字如金，一板一眼地问答，但是女孩子脸上笑颜如花，唐锐随便说了句话就惹来对方笑得一阵花枝乱颤。
林晴天炯炯有神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冒出来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
好像，唐锐还没满十六岁呢吧……这算什么，后生可畏……？
他盯得太投入太直接了，唐锐抬头发现了他的目光，犹豫了下，轻轻松松从那一处脱身出来，朝着他走来。
“还要什么？”
林晴天重新换了个眼光看唐锐，顿时感觉眼前的这个小孩都不太一样。刚才他套着个脏兮兮的围裙是寒碜了点，可现在围裙一脱，整个人是身高也有，模样也有，白衬衫加牛仔裤，立马就挺拔出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唐锐眼睛里透出疑惑，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念。林晴天咳嗽一下，不由汗颜，不过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遂把自己那些成人的猥琐思维扫到一边去了，振臂道：“再加一碗饭。”
☆、第 12 章
梁晓春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输入资料，身后门响，有人进来。她以为是来交接班的赵成，头也不回地说，“小赵，刚刚接到110说金丰小区东门那里有辆车的喇叭响个不停，你和小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对方哦了一声，“我记得金丰小区不是有保安吗，直接找车主去解决不就好了？”
“说响一下午了都没人管。”梁晓春停了停，偏头转过去看本不该这时候出现的林晴天，诧异：“不过怎么是你，赵成呢？”
林晴天做一个无奈的表情：“刚刚打电话和我换班。今晚上是他未来丈母娘的生日，赶着过去讨好娘家人了。反正我孤家寡人，除了睡觉也没事干。”
梁晓春嗯了声，眼睛看回屏幕，再次运指如飞：“那你就去吧。”
她把手头这点东西搞定的时候，林晴天也处理完返回了，回来路上还给他们几个都捎带了饮料，梁晓春暂时停下了喘口气，见状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说：“乖，真懂事。过几天姐姐给你介绍女朋友，看赵成还怎么找借口让你替他值班。”
她这样占林晴天的口头便宜已经是纯属习惯，林晴天也不当回事，耳朵里过一过就算了。
又接了几个110转过来的出警指令，不知不觉忙到了晚上九点多，巡警移交过来一个案子，有人带狗出来溜，结果在路上咬了逗狗的行人。孰是孰非双方争执不下，从马路上一直吵到派出所里，到了派出所也不管用，警察在中间尽力调停，所长都亲自出马，口都说干还是没能让双方得出一个满意的结果。人吵狗叫半小时都不消停。
这一桩事情还没完，又有一个出警指令，说是烧烤一条街那边有人喝醉闹事，林晴天正夹在这一团穿脑魔音里，被折磨得两眼翻白，立即果断请命，开溜。
溜出来一看，梁晓春也跟着他后面出来，林晴天正想那岂不是所长就被一个人留下了，梁晓春看出他的那一丝丝的犹豫，开导他：“所长见多识广，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对付不了那两个人一条狗？”又补充：“顶多咱们办完事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点烧烤当宵夜，走走走。”
这话立即把林晴天仅存的不忍都给打消了，两人狼狈一窝，朝烧烤一条街进发。
晚上的烧烤一条街比白天更加人头济济。日间还收敛着的大排档统统都出动了，路面上一字排开，车子到了路口就进不去了。林晴天和梁晓春下了车走进去，在刺眼的日光灯照射下，十点钟才刚刚是夜生活的开始，满地都是白色的廉价餐巾纸、一次性的泡沫餐具，还有各种骨头、竹签、啤酒瓶碎片。低矮的折叠桌下还能看见几条流浪狗的身影。
他们到了报警的档口，却没看见人，问档主，说是报了警没一会那酒醉的人自己也醒了，打了车走了，所以也就没事了。
虽然白跑一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梁晓春正想叫林晴天回去，扭头却看见林晴天无意识似的往里边走，她叫了他一声，“小林，你干嘛去？当真要给老李带宵夜啊？”
林晴天眨眨眼：“啊？不是你说的？”
梁晓春噗哧一笑，“我说什么你都信啊？”她招招手：“走吧，这么会老李应该把那两个人给解决了。”
林晴天朝她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梁晓春就看见他忽然快步转向另一个方向，一直走到一家店门前。梁晓春摸不着头脑，跟过去说：“小林，你还真的饿了？”她看看林晴天，又看看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一个高个子的少年正在打扫，看见林晴天的一瞬间动作停滞了一秒，但立即又恢复了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我们打烊了。”他说。
梁晓春也说：“那咱们换别一家吧，赵成好像说过有一家不错的。”她拉林晴天，林晴天不动，对着那个少年说：“你怎么这么晚还没走？你们学校还不关门吗？”
梁晓春看看他又看看那男孩子，那少年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偏偏林晴天这人就属于那种好脾气的。她好奇不已。
唐锐不说话，倒是在一边收拾的另一个人说：“小唐，你不是在这里睡吗？”
在这里睡？林晴天看了看不大的店面，除了桌椅板凳，不过是刚好能容人出入的一条过道而已，两个人并排走都嫌窄。更不提地板上白天人来人去踩的脏乱不堪，四壁日积月累下来的油烟气味、汤汤水水——这地方怎么睡？
“你晚上睡这里？”林晴天仔细看了看这房子的构造：“这里又不是那种隔层，上面还有一层，你还能睡哪里？你怎么不回学校宿舍？”
唐锐撇撇嘴，和他一起的人看见林晴天和梁晓春两人都身穿警服，也摸不清他们和唐锐是什么关系，见唐锐死撑着不应话，就自作主张答道：“他们学校宿舍放假后就关啦，不开门的。他和老板说好了，晚上就在店里住，打个地铺，反正现在是夏天也没什么蚊子。”
林晴天张口结舌，低头看看脚下地板，“这这能睡人啊？”
唐锐还是不答，林晴天看看四周，自己又嘀咕了一句：“就这里，怎么住人啊。”
他声音虽小，但唐锐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脸上本来就不好看，这时候更是雪上加霜，拉下脸来。“我住哪里跟你没关系。”
梁晓春偷偷拉了拉林晴天胳膊：“谁啊这个？你亲戚的小孩？”
林晴天摇摇头，梁晓春更莫名奇妙了。林晴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他满脸是天人交战的挣扎，过了好久说，“哎，你打算整个暑假都住在这里啊？你不是要高三了吗，你不复习了？”
唐锐说，“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数。”
林晴天苦恼地努着嘴，压根不信他的话，他要能把自己的事理清楚才有鬼了——这不是说他看不起唐锐的自理能力，关键是唐锐说到底也不过才这么大，想要自食其力还要兼顾学习，简直是不可能的。看这店里营业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半，这样下来，一天没几分钟空隙，还要吃饭睡觉——林晴天看着唐锐站在店中间，也就是他今晚要睡觉的地方了，隐隐觉得两边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痛。
两人这么对峙着，林晴天能看出唐锐的耐心已经到了顶了，根本已经打算折身走人——他说的也没错，他要怎么样根本不关自己的事。不过这事也确实是……哎哎哎，头痛头痛。
神使鬼差般，林晴天说，“你还记得我住的那地方怎么走吧。”不等唐锐回答，他解下一个钥匙给他，唐锐没接，林晴天上前一步，强硬地把钥匙放在他手里。
“我今晚值班，明天下午才回去，你就先自己收拾收拾睡吧，”他说，把钥匙塞出去之后忽然全身一阵轻松，看着唐锐一脸被袭击得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更是说不出的——爽快。林晴天干干脆脆地挥挥手，“反正你上次也住过的，觉得怎么样舒服就怎样弄吧。就这样。”
他拉着梁晓春走了。唐锐被这个雷劈得都呆了，直到他们走远了才回过神来，想追出去已经来不及。他看看手里的钥匙，又看看他们走出去的方向，有点不知所措。
☆、第 13 章
房东太太把半夜不睡觉偷偷溜出去的大儿子揪着耳朵拎回来，在楼下看见门前有个人，她吓了一跳，看清那个人的样子，恍然大悟：“小林的弟弟呀，他刚刚打电话和我说了，说你要过来住一段时候是吧，你带钥匙了吧，那就好，上去吧。”
她温和的表情在对方转上楼之后立即撕下来，狠狠再一提儿子耳朵：“皮痒痒了你，刚放假就敢给我跑出去玩游戏，看我怎么收拾你！”
唐锐到了楼上还能听见底下母子的对话，小孩一叠声叫痛讨饶，当妈的恨铁不成钢，又下不了手真打，恨恨地数落他的不是：“……你倒是能啊，还敢跳窗户！你再跳啊，别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那么有本事？你也不看看你那成绩单，我都不敢给你爸爸知道，丢死人！”
“我不敢了啦，妈，哎哟，妈，痛！！”
唐锐不再听下去，他取出钥匙开门，走进房间，将那些声音关在身后。
林晴天的房间和上次他来的时候没什么分别，到处是乱放的东西，那一张闲置的单人床上他那时候用过的枕席居然都还没收起来，上面还胡乱丢着些衣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