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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拉的心里乱极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推进病房里来的。
也许,他当时太迫切了,迫切得几乎到了急功近利的地步。虽然欲速则不达这个浅显的道理他是懂的,他心里知道,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其实是在冒险,冒险的结果,就是会打乱整个计划,甚至会导致满盘皆输的恶果。也许,那时,他太想打这个电话了。然而,就是这个电话差点酿成大祸!
整整一个下午,陆雯洁外表平静,说笑自然。她越是这样,佐拉的心里越不安,晚饭都没吃多少。晚上,陆雯洁借用食堂厨房里的炉灶亲自动手为佐拉熬了一小锅小米红豆粥。出事前她听佐拉叨咕过,说他最爱喝小米红豆粥,而且还是那种稀稀的。陆雯洁说,我知道的,这儿的人管这种粥叫瞪眼米粥,意思说,这粥稀的可以数得清楚米粒。佐拉笑了,说小时候家里穷,喝惯了。
佐拉没喝几口就把粥碗放下了,陆雯洁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把碗筷拾掇了。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一时谁都不说话。小路也许是玩累了,或者看出了佐拉叔表情的异样和反常,吃了饭不长时间,洗了脚,老实地在床上独自躺着睡了。
空荡的病房里,除了陆雯洁走动的脚步声,几乎再没有其他动静。佐拉闭着眼睛躺着,脑子里把在窝儿矿这一个多月所经历的事过了一遍,尤其是他和陆雯洁的关系。他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呆头呆脑的木头人。他清楚,陆雯洁对他的关心早已经超出了房东和赁客那种简单的情面关系。她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自己,但对他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或者说好感,佐拉心里没底,也许连陆雯洁自己也说不清。佐拉转过脸来,见陆雯洁也平躺下了,但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睡着,乳房随着她的均匀的呼吸在微微地起伏。
煤殇 三(8)
两个似乎并不相干的男女处在这样一个空间里,陆雯洁身体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雌性的气息,连同病房的消毒气味和药液的气味,直扑佐拉的鼻翼。对这诱人的异性的气息,佐拉不可能无动于衷,他的体内像有一团火在急剧地燃烧和膨胀。
再转回脸来,他的眼前幻觉般的出现了马春宁的脸。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其实是一张醋海翻腾的脸。
——怎么会这样?
——我是怎么了?
佐拉内心深处突然涌动起一种难以克制的负罪和自责。
煤殇 四(1)
马春宁的家在春河市里,除了值班,只能等到周末才回去两天。这个周末,又是他值班。从矿务局医院回来,他的内心一直隐隐地有些不快。为了一个佐拉,他差点和马民和闹翻了脸,值得吗?
他越来越讨厌佐拉。
也许他把佐拉介绍到窝儿矿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想,有的时候,人其实就是自私的心理在作怪。假如没有那个曾经有恩于他以后还巴望着人家替自己说话的副局长,我凭什么把你佐拉介绍到窝儿矿,凭什么给你追要住院费?这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佐拉就是一个惹祸的家伙!
昨天晚上,他又亲自下了趟矿井,该检查,该提醒和该嘱咐的地方他都看了一遍,然后才放心地上来。
今天是双休日,二矿机关的后勤人员大都在家休息。整个大楼里显得异常的冷清和空寂。上午十点多钟,马春宁百无聊赖地在办公室里坐着,他打开电视,举着摇控器选了几个台。好几个电视台同时都在播放根据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雪山飞狐》,他不大爱看这种打打杀杀的东西,觉得武侠里的一些内容太夸张,太离谱。他喜欢看历史题材的正剧,看过之后,值得反思,耐人寻味。他选来选去,没有喜欢的节目,就关了电视。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窝儿矿马民和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才有人接,却是女人的声音。马春宁知道,这个女人叫何佳冰,是马民和从省城某大学招聘来的女秘书。说是女秘书,其实是马民和在窝儿矿养的小情人。而且,马春宁认为,何佳冰根本不是什么大学生,估计就是一个风尘女子。他在马民和办公室曾经试探地问过,可这个女大学生居然不知道什么叫微积分,也不知道普希金是哪国人。
何佳冰在电话里说:“马经理不在,去窝儿矿了”
马春宁挂上电话,到车队值班司机那里要了车钥匙,他决定自己驾车去窝儿矿。
他打算见一见马民和。窝儿矿把工作面打到二矿的副巷道里了,这就意味着窝儿矿在越界盗采二矿的煤,而且,最要命的是安全隐患,这无疑于给二矿埋下了一颗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炸弹。一旦透水,后果不堪设想。马春宁组织二矿的工人堵了几次,可每次堵上,又被他们偷偷地挖开或者选别的地方再挖开。他打算把这事和马民和郑重地谈一次。
这些日子,各级部门有关安全管理的文件和指示实在太多了,调子也越来越高。他不能麻木不仁,坐视不管。他分管安全,几十条甚至几百条鲜活的生命就在他手上,他得保持清醒,马虎不得。
“我怎么到这儿了?”他自嘲地摇摇头。
车开进窝儿矿。鬼使神差,马春宁竟懵懵懂懂地把车开到了陆雯洁的门口。他想,既然来了,就下去看看。这些日子,陆雯洁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像磁铁一样牵动着他的神经。
他下了车,推了推门,院门纹丝不动。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拍了拍木门,声音不大。这时,隔壁的姚婆子站在他的身后。“别拍了,她家好几天没人了。”
姚婆子在窝儿矿的人眼里就是一个疯子,平时说话就絮絮叨叨的,儿子死后更含混不清了,多半是在自言自语。头发一绺一绺地散乱在脑后;衣服破旧且脏兮兮的,缀着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补丁。
“陆雯洁在医院?”马春宁几乎是用鄙夷的眼神望着姚婆子。准确地说,他是在自语。这样一个近乎疯癫的老太婆,她能知道什么?
马春宁失落地上了车,他没有急于把车发动起来,眼睛盯着陆雯洁家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难道陆雯洁真的喜欢甚至爱上了那个讨厌而可恶的佐拉?”他这么想着,心里愈发的愤愤然了。佐拉只是比他年轻,除此之外,佐拉都没办法和他马春宁比!再就是他和陆雯洁相处的机会太少了,主要是没有由头,更不能唐突冒失地表白,他早过了恋爱的年龄,也没有了火一般激情燃烧的冲动。
煤殇 四(2)
他开始往矿井走,切诺基车轮卷起的煤屑、粉尘连同地表的黄土一起抛向车后,像一团打旋儿的黑雾随风远去了。
到了那个二层小楼下面,马春宁将车停稳,估摸着马民和该回来了,就径直上到楼上,推开矿长办公室的门。
马民和正在接电话。马春宁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马民和放下电话问:“你去姓陆的那个寡妇家了?”
“怎么?你在监视我?”
“没有。我又不是警察,干嘛要监视你?我是怕我家老叔犯了生活错误,这是在关心你,你他妈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别人要这么说我兴许还过得去,你连自己裤裆的那个东西都没管好,有什么资格说我?”
“嗨,叔啊,我已经就这样了,你可不能够啊。你是党员,是干部,那美好的生活和前景可不能毁在这裤裆里……”
“去你的吧。”马春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我这次来是和你谈正事的,你严肃点。”
“你真喜欢上那个寡妇了?好说。”
“你怎么又扯她了?”
“对,那以后我再见到陆雯洁是不是该叫婶了?”
“扯淡。你别给我兜圈子。我问你,我对你们讲过,也警告过你们,好像不下五次了吧?你们是堵了挖,再堵再挖,你想过这个问题的后果没有?”
马民和否认说:“不会吧。我们以前确实有过这种事,那也是工人们一时疏忽不小心把工作面打到你们巷道里的。可我们主动给堵上了。你不能冤枉我。”
“我冤枉你?!”马春宁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青筋暴突地吼道:“我现在就带你到井下看看。你的安全帽呢?给我找一顶。我陪你去,眼见为实,咱们到底看看是你在骗我,还是我在冤枉你。”
“叔,你别发火,你听我给你解释嘛。”马民和坐不住了。
“解释什么?你现在想起叫我叔了,你还给我解释什么?你又能解释什么?嗯!”马春宁像头发怒的公牛。
“叔,我一直把你当叔哩。亲不亲一家人,你不关照我,叔,我还能指望谁关照呀?对了,我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婶和妹子了,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空儿,你把这个拿回去,算我的一点心意吧。”
马民和边说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似乎是事先早已经预备好的。
马春宁接过来,拿在手里捏了捏,问:“数目可不小啊?”
马民和狡黠地一笑。“一万。”
马春宁把信封放在桌子上,推给了马民和,笑了笑说:“我要是不追查你越界盗采国有资源的事,你还会给我这一万元吗?”
马民和还想把信封推给马春宁。马春宁站起身,脸色阴沉地逼视着马民和,然后把脸转向窗外。
几个装满煤块的铁罐车吱吱呀呀地升到黑糊糊的井口,几个黑衣服黑脸膛的矿工吃力地扳动着铁罐车,把里面的煤倒进停在铁架下面的高吨位的卡车里。
“你的产量也不低啊!”马春宁讥讽道。
“只能说勉强维持,”马民和说,“哪能和你的国有大矿比啊!”
马春宁冷冷一笑,用手指着下面说:“那原本就是我们二矿的煤。你这样做,是在盗窃国有资产。”
“嗨,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埋在地下的黑石头也没刻了谁的名字,谁采不是采。要我说,你在我这儿入个股,多少都成,实在手头紧,就先弄个账户立在这儿,到年底,你直接来分红利就行了。叔,不是我批评你,你也别总一根筋。现在还有几个像你这么认真的,不是有那么一句时髦话,怎么说来着……对,‘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你总不能跟钱也有仇吧,那钞票可没得罪你。你千万别和它过不去。不是我当着你的面揭你的短,我也看出来了,你喜欢那个小寡妇,可你不想一想,没有经济基础,你靠什么喜欢人家,你又凭什么喜欢人家呀!现在不是流行包二奶吗?”说着,马民和指了下窗外,“你瞧那些个矿工,他包得起二奶吗?别说包二奶,有的连自己的老婆都养不住,他们在这里拼着命地挣钱卖力,没准儿,自己的老婆正和别的男人在炕头上亲热呢!你要认为我说得对,你把这个信封揣起来,入股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负责给你安排好。我办事你放心,不会给你惹出麻烦的,相反,还会给你带来丰厚的回报。”
煤殇 四(3)
马春宁嗤之以鼻道:“我会和你同流合污吗?”
马民和冷笑道:“同流合污,说得好啊。你以为你是谁?马春宁!我奉劝你一句,你不要以为你当了个狗屁副矿长就觉得自己个是个人物。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这个副矿长一落千丈,你很快什么都不是了。”
马春宁愣住了,他觉得眼前的马民和就像一条疯狗。
煤殇 五(1)
佐拉被困在狭小的病房里,可他的心却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动着,他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小鸟,烦躁不安。他常常暗自叹息。他在窝儿矿,在大个李、赵玉龙和陆雯洁等等的许多人之间,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是一个什么身份的人,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感到那么的不真实。当他独自躺在陆雯洁家东屋的炕头上,凝视着黢黑的屋顶,才会找回一点儿真实的自我。到了第二天,他又把自己包裹在另一个虚假的外表之下,他感到非常痛苦。大个李、赵玉龙、陆雯洁……自己不应该欺骗这些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陆雯洁似乎看出了些端倪,但从感情上又不愿也不敢去面对和证实,她也证实不了,因为佐拉把自己保护得近乎完美,几乎看不出多少破绽。佐拉表面单纯天真,甚至有点自卑,但内心的城府要比陆雯洁想象的深得多,特别是电话亭的那一幕,更让陆雯洁感到那么一丝的犹疑和神秘。
我是傻吗?陆雯洁暗暗自问。
佐拉的早餐是炸得焦黄的油条和重新热了的小米红豆粥。但他没有胃口,只吃了多半根油条和一小碗粥。陆雯洁也没吃多少,剩下的全让小路一个人吃了。小路吃完,抹了下嘴巴,就跑到下面玩去了。陆雯洁把碗筷收拾在一块,端到走廊尽头的洗漱间去刷碗。佐拉看着窗外,抚摩着自己的伤腿,不知不觉,竟在伤感中落泪了。他抹了下眼角淌下的泪,轻轻地低吟道:
我肃穆地端起了我沉重的心,
像当年希腊女儿捧着那坛尸灰;
眼望着你,我把灰撒在你脚下,
请看呀,有多大一堆悲哀埋藏在
我这心坎里;而在那灰暗的深处,
那惨红的灰烬又怎样在隐约燃烧。
要是那点点火星给你鄙夷地
一脚踏灭、还它们一片黑暗,
这样也好。可是,你偏不,
你要守在我身旁,等风来把尘土
扬起,把死灰吹活;爱呀,那戴在
你头上的桂冠可不能给你做屏障,
保护你不让这一片火焰烧坏了
那底下的发丝。快站远些呀,快走!
“哦,你背诵的白朗宁夫人十四行诗里的第三首?”陆雯洁惊叹道。
“你也读过?”佐拉也惊叹道。
陆雯洁说:“你不像是没读过几天书的人,能把白朗宁夫人这十四行诗背诵出来,而且又那么的富有色彩和感情,他的文化感受和底蕴绝非是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人。”
佐拉说:“你不也只是高中生吗,可你却照样领悟和体会出了白朗宁夫人诗中的内涵。”
“我喜欢读诗,”陆雯洁眼神黯淡了 ,“只是后来不读了……”
佐拉问:“为什么?”
陆雯洁凄然一笑:“没那个心境了。”
佐拉又问:“是因为嫁给了杨天意?”
“你不要提他!”
在佐拉的记忆中,陆雯洁第一次因为提起杨天意而生气了。
佐拉一愣。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难道陆雯洁是因为爱上了佐拉,才对杨天意深恶痛绝起来,那以后佐拉要面对的问题就更加复杂了。
佐拉想了很长时间。他半眯着眼睛,抿着嘴巴,手反复摩挲着下巴。他想抽支烟,可病房里是禁止吸烟的。他吧唧了下嘴巴,仰倒在床头的被卷上,头枕着床架子。
陆雯洁看着他不知所措了。
过了一会儿,佐拉慢慢地坐起身,眼睛直视着陆雯洁,一声不响。
陆雯洁被盯得直发毛,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陆雯洁疑惑地问:“我怎么了,你干吗这么直愣愣地瞅着我?”
佐拉说:“我想出院。”
陆雯洁一惊:“什么?你要出院?”
“对,我要出院。”佐拉的口气很坚决。
“那哪成啊,你现在的样子根本就不能出院。”
煤殇 五(2)
“不, 我一定要出院,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为什么?”
“这在医院里呆着一天得花多少钱?我问过医生了,上午就能拆石膏和绷带。医生还说,我这腿恢复得很快,只要好好养着就行了。我想,与其在这儿养着,还不如咱们回去,现在的住院费都是你给垫的,再住下去,我可真的还不起了。”
“不行,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住院费的事你不用担心,不够了,我再回窝儿矿取去。”
“不行,那是你和小路的活命钱,是杨……”佐拉本来想说那钱是杨天意用命换回来的,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怕再提杨天意,陆雯洁还对他发火。
陆雯洁转身出去了。佐拉想,她大概是去问医生了。
陆雯洁进了医办室,问主治医生:“佐拉想出院,你看行吗?”
医生说:“虽说我们一会儿就给他拆石膏和绷带,可现在出院还有点早。医院比在家养着条件好些,万一感染了伤口就很难愈合。你是他妻子,是家属,你们要实在想出院,我们也不能硬拦着。主意还是你们自己拿,你再考虑考虑。”
“成,我们再商量商量。”陆雯洁谢了医生出来。医生顺嘴说出的“妻子”和“家属”的称谓,使她突然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快意。
她回到病房,看见佐拉正指挥着小路把他们的衣物等东西往陆雯洁带来的包里塞。 “看来,这家伙是主意已决,不走都不行了。”陆雯洁原本是打算劝佐拉再住些日子,现在也改变主意了。
医生给佐拉拆石膏和绷带的时候,陆雯洁结算了住院费,办好了出院的手续。拆掉石膏和绷带,佐拉居然试着拄了双拐可以在地下挪几步了。
医生啧啧道:“到底年轻,愈合得真不错,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下地了。”又嘱咐佐拉说:“回去后别总躺着,得加强锻炼,那样恢复得更快。”
本来,陆雯洁打算雇用医院的救护车把佐拉送回家的,可佐拉说,来的时候都是坐卡车,这要回去了,还要什么救护车?回到矿上太扎眼了。外面有的是蹦蹦车,雇一个就行了。陆雯洁指导佐拉是为了节省。到底是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