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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不要上当啊!”
柳如是淡淡一笑说,“这个,你放心。我自然会料理这笔细账。你去陪他们喝酒吧!诸事镇静,不要慌张。”
孙爱大少爷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父亲活着时有二十多年来,家中财产大权是由柳如是掌握的,这在钱氏家族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们早已积怨在胸了。因此,这一场大闹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柳如是在这群人逼迫下会拱手退让吗?他以为,凭柳如是的性情来说,也是绝无可能的。那么,她怎么对付这一群人呢?他也猜不出。他只好满腹狐疑仍旧陪着这一伙钱氏族人们饮酒。
约过了半个时辰,孙爱大少爷忽听到后院隐约传来哭声和乱糟糟的人声。席上的人们悚然一惊,此时,仆人阿诚急匆匆闯进,向孙爱大少爷禀报:“请,请大少爷赶快,快去……里面出了事情啦。”
“是何事?”孙爱大少爷惊疑地问:“你们禀告夫人了没有?”
“夫人……是的,这个,这个,您快去……”
“是夫人要我去吗?”
“是,是……吧,可能是吧。”阿诚欲语又止,目光却频频望着钱曾等人。
“到底是何事?你讲清楚!”孙爱大少爷几乎要发脾气,“夫人怎样讲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呀!”
“是,是,请您快去荣木楼,有要事相商……”阿诚前言不搭后语,“您去了,就知道了,我在这儿伺候诸位老爷们。”
“简直是,越说我越糊涂了!嗨……你吞吞吐吐是怎么回事儿!”孙爱大少爷嘟哝着起身,他向酒席上的族人们拱一拱手,“诸位,容我处理一下家事,这里少陪了。”
孙爱大少爷匆匆离席,并未引起酒席间的钱氏族人们的注意。他们继续狂饮,互相猜拳斗酒。只是生性机警的钱谦光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他瞥见仆人阿诚立在身后,正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回头再一看,周围又多了四、五个仆人,也是满脸戒备的神情。又想起刚才种种情景,心中蓦然一惊,但是强自镇静,悄悄站起身,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溜走。
刚一迈步,他被仆人阿诚挡住了。钱谦光微微一笑说:“哦,我去解个手。”
阿诚却不紧不慢说,“我陪老爷一起去。”
钱谦光有些心慌了,立刻说,“我知道在哪儿解手,不要你陪我。”
阿诚依然重复说,“我陪您一起去。”
钱谦光知道他们已经计议好,自己硬闯也会被人拖住。又见门外人影憧憧,猜想那里会安排更多的家人,自己掉入陷阱肯定是爬不出来了,还是识趣一点儿吧。不过,他决心把话说明白,单刀直入问:
“你不用跟我耍花招!我问你,你家究竟出了何事?是不是……柳夫人自尽了?”
阿诚垂一下眼皮,默认了。
钱谦光颓然倒在椅子上。此时,酒席上其他钱氏族人也发现情形异常,纷纷围拢过来。他们惊疑地问:
“为什么只许进,不许出,限制我们的行动?”
“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阿诚恭敬地答:“诸位老爷,稍静片刻,县衙门的人一会儿就来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钱氏族人惊呆了。钱曾跳起来,狂喊:“县衙门为何来人?啊—;—;不好,我们上当啦!”他向门外抱头鼠窜,钱氏族人也随着蜂拥而出。
钱谦光见仆人们并不着急拽住钱曾等人,心中猜出柳如是已在二道门外三道门外布置了众多家人,即使跑出这间屋子也跑不出大门,倒不如老实束手待擒。他摇头长叹一口气,心中哀叹:“柳如是呀柳如是,我们终究是败在这个小女人手里!”
柳如是在投缳上吊前,已将诸事安排妥贴。她给女儿留下一纸遗书,嘱咐“决不轻放一人”。此前,也派仆人去县衙门送了告状信,调动了仆人们关紧大门与二门,准备了绳索,只等她一投缳,就将那群家伙们捆绑送官。果然,这些闹事的钱氏族人纷纷落入她预设的陷阱之中。他们在封建法条下,皆因家主新丧、迫死主母而吃了官司。
康熙四十六年,也就是公历一七○八年的一天黄昏,山东某地一个村庄突然被官兵们团团围住。这使村民们惊讶恐惧又莫名其妙,不知官府为什么要兴师动众来大规模搜剿一个小村子?不仅大轿抬来了知府和知县指挥,带了皂、快两班人外,还有许许多多绿营兵,个个持枪荷戟,如凶神恶煞一般。张庄是一个大村子,有几百户人家。被数千名官兵围住,顿时,满条街的人喊马嘶,此起彼伏狗吠声,孩子们的啼哭声。
太阳已没入低矮的树林后面,留一条橙红色微微温暖的光线,给柳树林的树梢和草房的屋脊、墙头及街口罩上一层银灰色的暮霭。天色并不黑,绿营官兵却燃起了火把,将整个村庄照得通红。村民们都躲进草屋,关上门板。官兵们都直奔张家大院,这是张庄最大一家财主,在全县也是数一数二的缙绅。这个财主名叫张实恺,曾在江西任过知县,现在还有一个儿子在北京做官,张实恺是有功名的。听说知府和知县驾临,忙穿好补服,长袍马褂地赶到大门口去迎接。他才走到滴水檐下,看到知府和知县已在大厅前下轿了,后面蜂拥着一群持刀弄杖的官兵们,另外一些绿营官兵则干脆翻墙头进来的。
张实恺脸色苍白,两腿像是踩着棉花,拱着双手,浑身上下抖抖簌簌颤栗不止,结结巴巴说:“这个,这个,知府知县大人……”
赵知府扬起脸孔,打断他的话头说:“张实恺,你快把全家人都集中到前厅来!”
这一句话犹如数九寒天的一盆冰水,浇得张实恺浑身抖战,心里不断自语:“出了祸事啦!出了祸事啦!”可是,他还是搞不清祸事究竟从何而起?只是直觉上猜测与北京做官的儿子有关,他上前一步,低声探问:“我,我,我想问问,莫非是犬子……”
赵知府看他面如槁木,突然有了恻隐之心,瞥了他一眼,禁不住轻轻点拨一句:“这个案子与大少爷没有关系……”这一句话,使张实恺卸去千斤重负。可是,又一句话,却又使他重新坠入谷底,双目晕眩,几乎站立不住。“不过,是与你有牵涉的逆案!”
“你知道吗?你们的案子是钦定的谋反大案,总督和巡抚大人都亲莅本县,在县衙门督办此案!”徐知县神色凝重地补充说。
“这,这,这,从何说起……”张实恺抖着双手,怔忡地不知说什么好。
“我问你,你家可有一个教蒙馆的私塾先生,名字叫张玉的人?”徐知县又问。
“有啊,有啊,已经七十六岁了,他带着儿子教书糊口,教我的两个孙子……”
“好了,好了!这叫张玉的一家人,现在何处?”
“就在后院住。”
徐知县不再多话,立即带领兵丁到后院去捉拿张玉一家人。此时,张实恺一家人,包括他的妻妾、小儿子、孙子孙女,一家数十口都已经被押解到前厅。他们从未受到如此惊吓,一些女人瑟缩在墙角嘤嘤抽泣着,另一些男人们和家仆则相互交头接耳,猜测着这弥天大祸是从何而来?
张实恺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仍在默默思量,这位教私塾的张玉老先生,已是皤然一叟,如何会牵涉谋反的钦定逆案里去?这不是很可笑吗?那么,很可能是同名同姓搞误会了?也许是被别人诬陷栽赃?这些事情先不去管它,首要之事是如何洗清自己。好在张玉老先生只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可有许多人证明。自己收留他,也只是为了让他教两个孙子……他正思量间,却见赵知府和徐知县已押解着张玉老人又到了前厅。
须发皆白的张玉老人戴上枷锁,更显得步履踉跄。这位老人在兵丁押解下,依然神态自若,双目炯炯,并无丝毫胆怯之意。这时,张实恺才发现这位私塾老先生并非等闲之辈,所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此人必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高人。
徐知县故意指着张玉老人问张实恺,“喔,你认识他吗?他叫什么名字?”
“他,他是我家的塾师,叫张玉。”
“错矣!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告诉你,他叫朱慈娘,是明朝崇祯皇帝的太子!”徐知县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伪称朱三太子!”赵知府嫌徐知县说话过于直露,怕留有把柄,声色俱厉地讯问张玉老人:“你为何假称朱姓,是不是企图谋反?”
老人镇定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自己姓朱?又什么时候自称朱三太子?”
“你不要狡赖!是大岚山谋反的要犯张念一和尚被我们逮住了,他的部下供出与你有联系,称你在山东藏匿!”
“不管我是不是朱三太子,我并无谋反行为!”他又淡淡一笑,轻蔑地瞥他俩一眼:“假若我是真太子,难道你们应该如此对待我?你俩虽然是清朝官吏,可你们都是汉人。起码,你们父母都做过大明朝的臣民吧?怎么说也该有故国之情吧?如此不忠不孝,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祖宗!”
这一番话竟说得赵知府徐知县哑口无言,他俩脸有愧色,面面相觑,伸着脖子,干咽几口唾液,找不出话来回复老人。沉默片刻,徐知县嘟哝一句:“大明朝已经亡国几十年了,还谈什么故国之悲!难道你还想做皇帝吗?”
张玉老人冷笑一声,“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教书糊口,寄食人间,苟延残喘而已!又何尝有过一点儿非分之想?我知道,要你们残存一点故国之情,也是过分的要求了!我只企望你们不要忘记自己的祖宗坟墓,这不过分吧?”他的头一昂,“走吧,你们带我走吧!”
周围的人们呆望着老人,站在那儿不动。张实恺也傻怔怔地看着老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老人又瞥了他一眼.“我在张家只为教书糊口,他们也不知道我的来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你们不要连累敝居停。”
赵知府沉吟一下说,“此事我们做不了主。这案子太大,要由督抚直接审理。无论如何,张家的全家人都要和我们到县里去的。”他又望一望张实恺,“我们也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啊。”
徐知县也客气了许多,“得罪,得罪!”
“言重,言重。”张实恺也拱一拱手,“我去叫家里人收拾行李。”他转身走入前厅,却见一家数十口人仍然慌乱成一团,不知干什么才好。他唤来了妻子和管家,极简略地把眼前的情形说了几句,要他们收拾行李,却不再理会他们喋喋不休的盘问,又颓然坐到里屋的那张红木太师椅上。他闭目养一会儿神,脑中却不断闪现张玉老人的癯瘦面容。他万万想不到此人竟是明太子朱慈娘!他听到过明太子种种传说,知道他曾被弘光皇帝关入监牢之中。后来清兵逼近南京,弘光皇帝仓皇出逃,南京的百姓们打开了监牢,放出了太子。从此这位明朝太子就不知去向了。清朝廷一直寻找着太子,号称要找明太祖的子孙出来顶香烟,找出来几位明朝宗室,却都杀了头。张实恺想到此,悚然心惊。他猜到这位张玉老人不管是否真太子,也必然是无活路的。那么,自己呢?不知不觉冷汗已湿透内衣。
他又探头望一下,看见张玉老人戴着枷锁,正站在台阶上和他儿子说着什么,身旁有一群捕快也正给他儿子戴着枷锁。夜色降临,满院子部站着高举火把的捕快和兵丁,将这一幢青砖铺地的大院映照得通红雪亮。有几只乌鸦从槐树上惊起,在上空呱呱啼叫几声飞过。
这位名叫张玉的老人被捉获后,确认是朱三太子。康熙在圣旨中称:“朱三者乃明代宗室,今已七十六岁。伊父子游行教书,寄食人家。”他改名更姓为张玉、企图隐姓避祸,以教读私塾糊口,却仍然被清朝逮住了。虽然,他并无所谓不法行为,还是被官府拿获究问,最后被凌迟处死,他的全家老幼亦均遭杀害。他死后,也继续有许多人冒用他的名号搞反清活动,一系列假朱三太子案层出不穷,此亦成为清朝历史上的迷案与要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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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大约一年前,我在一个五星级豪华大饭店的餐厅里遇到了叶雨鹤。那天晚上,餐厅里人寥寥无几。卡座的灯光幽暗,笼罩一层朦胧的淡绿色。我看见了靠窗的卡座上,叶雨鹤正与一个六十多岁的外国人一块喝酒。他俩的关系颇亲密,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着英语,用小勺子舀着什么吃。我挺犹豫,要不要和她打招呼呢,雨鹤却发现了我。她立即站起来,兴高采烈一挥手,我也就不得不过去了。
叶雨鹤立即向侍者又要一杯法国葡萄酒,上面浮一片黄色柠檬。她先向我介绍那位外国老头儿,是英国人,叫艾里斯,担任一家英国大公司驻北京办事处的代表,据说也很喜爱文学。她又向艾里斯吹嘘我,称我是一位小说家云云。艾里斯悠然自得啜着加冰块的威士忌酒,又用小勺子舀着奶油拌草莓。他的花白胡子上也有一滴白色的奶油珠,他向我提了一连串稀奇古怪的问题。他问我对“斯大林主义”有什么看法?马雅可夫斯基到底是个宣传家呢,还是一个艺术家?又问我对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有什么看法?这些问题都很难让我启齿。不是说我没有自己的看法,而是那些看法比较复杂,很难用一句话两句话说清楚,我就这么回答了。这个英国老头儿却优雅地耸一耸肩膀,表示理解地眨一眨蓝眼珠,又说他也在莫斯科呆过两年,知道在铁幕政权下生活的人民的心理。这又使我挺恼火,我不是不敢回答这些问题,是嫌这些问题纷乱复杂,不好回答。我便结结巴巴用不熟练的英语讲起对索尔仁尼琴这个俄国作家的看法,艾里斯听不太懂,叶雨鹤在旁边给我翻译。没讲几句,艾里斯又打起哈欠了,眼睛东张西望。我发觉他并没有认真读过多少索尔仁尼琴的作品,除了《古拉格群岛》外,其它的作品都不知道。又一会儿,过来一群嘻嘻哈哈的外国人,拉着这个老头儿去打台球了。
看得出,雨鹤挺想跟我聊一聊。艾里斯走后,她很轻松,又向侍者要了两杯咖啡。她瞥我一眼,又转移目光寂寞地望着窗外,轻声说:
“一个星期以后吧,我就和这个英国老头儿去巴黎了……在欧洲度三个月的蜜月,然后再回伦敦。”
“哦,哦,你和他结婚了?”很快就发觉自个儿说了一句废话,赶紧补救:“那,那,挺好的,祝贺你呀!”
她感伤地一笑,这时侍者将两杯咖啡送到。她用银匙百无聊赖搅着杯里的黑咖啡,却不喝一口。
“艾里斯辞去了北京办事处的职务、以后回来的机会大概也少了。”她又说,“昨天晚上,我跟女儿谈了一夜。她跟我说,她决不认这个英国爸爸,也不和他见面。她还说,毕业以后,她也决不去英国。”
“嗯,她现在住谁那儿?”
“还是住在姥姥家。”
“算了,我劝你别再想那么多了。你的女儿是说说而已,以后,时间会医治好一切创伤的。”
“不,你不知道她的性格,她是说得出来就做得出的。”雨鹤的明亮眼睛里忽然溢满了泪水,哽咽着说,“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女人!到处都被遗弃,甚至也被女儿遗弃。我明白,我跟这个英国佬也没有感情。我有预感,我们俩……相处不会太久的!”
一时,我找不到话安慰她,只好无言地一口口啜着黑咖啡。雨鹤的感情也平静下来了,也不喝咖啡,却大口喝着高脚杯里的威士忌酒。很快,把自己的一杯喝完,又把艾里斯剩下的大半杯也倒过来了。最后,干脆把我的那杯法国葡萄酒也喝掉了。
忽然,她别过脸,问我:“你,最近见到过宋……宋先生吗?”
“我有两个月没和他见面啦。不过,我们俩隔一星期通一回电话。我早已听说了……呃,呃,你们分手的事儿!”
“他真可笑,到处讲,由于儿女们不同意,不能与我结婚,他很痛苦什么的。其实,我什么时候说过愿意跟他结婚啦?纯粹是自作多情!”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醉了,嗓音也略有些沙嘎,“我原来挺尊敬他的,对他的印象蛮好的。他有学问,挺风雅,带那么一股中国旧知识分子的劲儿,也可以说是士大夫习气吧!哼,后来,我算看透他了……”
我瞧她变得神情激动,就把话题往别处引。她却毫不理会,自顾自往下说:“他这个人很虚伪!不挨近了他,是看不出来的。他从来不和任何人讲一句真心话,平时总是阴阳怪气的,谁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他的性格又很怯懦,谁也不愿意得罪。这一生都面面糊糊的,其实,许若娴就因为这一点才跟他离婚的!是许若娴亲口跟我说的。”
“你见过许若娴?”我极好奇地问。
“唔,是子君带我去过一次她家。我们俩聊了好久。”
“啊……这样!是这样!”我觉得不可思议。也很想知道许若娴对她说了一些什么。可是,雨鹤并不继续往下说了。她点燃一支香烟,翘起二郎腿,痴迷望着窗外的夜景,隐约急驶过的一辆又一辆汽车尾灯加五颜六色浪花交叉迸跳。她深深吸一口烟,半天才吐出来。烟雾中,她又问我:
“你猜,我对他有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吗?猜猜看吧。”
“猜不出。”
“可怜。”
她吐出两个字,神情是轻蔑又刻薄的。我对她产生了反感,觉得她对宋英夫的评价过苛了。我嚼一口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