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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爹过逝的这一晚,成村年纪和资格最老的族长三叔公来到了成家。
他和成月成磊商议着,要按照成姓家族的传统方式操办成爹的葬礼。
按规矩,本应由成家人来操办,成月已经出嫁,不算是成家人,而成磊还没自立,没办法,只好让成月承担这件事!
成月清楚,即使三叔公不同意,她也会坚持亲自操办。她并不在乎那套老式传统方式,也不在乎什么规矩,她只知道她身上流着父亲的血脉,是父亲辛苦养育她长大,难道是女儿,出嫁了就可以坐视不理父亲死活的事了吗?这种不近人情天地难容的事,她做不到!
成月对着这个陌生的三叔公,不想说更多的话。
从小,这个三叔公就很少上门,过年时,成月偶尔听到父亲以一种崇敬的口气提起他。这次,他在成月陷入悲痛的时候,他出现在成家人面前,让成月找到了依靠的大树,就算她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也只有听从他的安排。
“今晚就要下葬?要不要打电话叫成香,成凤、成婷回来?”成月犹豫了一下,想到父亲临死前说过,不要让她们回来。但是,她们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会不会感到遗憾?
三叔公看了成月一眼,他那张皱纹和老人斑密布的脸上,那双不大的眼睛不服老地在灵活转动。
“不用了,都是妹仔,上不了成姓族谱,回不回来都无关紧要!”
他看到成月的脸色一沉,补充道,“当然,我知道你家成磊还小,做不了主,办这事主要还得靠你,因为按习惯,今晚就得下葬,她们赶不及回来。”
陈耀一直坐在一边沉默不语,他清楚按照这里的风俗习惯,他不算成姓家族里的人,所以,也不好出声。
由三叔公出面张罗,为成爹做了一副很贵的棺材,用最好的木料打制。
成月没有异议。想到父亲操劳大半辈子,生的时候,她没有让他好好享过一天清福,死了,花再多的钱,也要让他风光一回地离去。成月在衣柜里竟然找不到一套好一点的衣服给父亲穿上,陈耀记得有一套深蓝色的西装,买回来后只穿过一次,他把那套西装拿出来,交给成月。
成月和成磊最后一次为父亲换好衣服。虽然西装套在消瘦的成爹身上,显得宽了一些。
“在你爸走之前,你要在他的身边守灵,走到烧完两根蜡烛为止。”三叔公对成磊说道。
按规矩是要守通宵的,这三叔公心里合计,这事情拖到半夜三更无法结束,他也无法回去休息,不如速速了事。反正他资格最老,所有的规矩都由他说了算,那些后辈们哪里知道这许多呢!
于是,老规矩在他手里重新变化出新花样来,没有人去深究。
“我也去!”成月知道她可以不去,但她才不理会什么规矩,她只想尽一点孝心,送父亲最后一程。
她也可以陪着弟弟,让成磊一个人独自在那间屋子里跪坐,成月不是很放心。要知道,停放遗体的地方,是在村后头野地里一间低矮的白屋里。那里,常停放来不及下葬的尸体,就像城里太平间一样。屋里,有个台子,摆有一排蜡烛和香烛。为死者守灵的家属,就跪在台子边上。
三叔公看到成月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默许了。
但是,他为成月不把他放在眼里,心里有些不快,虽然默许了,但他正色地告诉成月:“为了表示你们的孝心,你们从家里出去,不能穿鞋子,要打赤脚!”
陈耀听了,忍不住说道:“他们要走好长一段路,要经过一片荆棘草丛和菜地……”
“没有关系!我和成磊可以做到!”
成月打断了陈耀的话。只要为了父亲,要她做什么都没有怨言。此时此刻,和心中失去父亲的悲痛相比,脚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你们现在可以去了!”三叔公抽了抽鼻头,“我也得去看看那口棺材做好没有。”他起身向外走。门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成月两姐弟脱下鞋子,赤着脚一前一后地走出家门。
黑茫茫的夜幕笼罩着这座乡村。他俩看不清脚下的路,不知脚底下是否有尖锐的玻璃和石块。走过大路,拐上田间小道时,在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泥道上摸索着走,朝那个旷野走去。
小时候,成月就害怕到这里来,那间白色的小屋子,就像故事中的鬼屋一样,令她恐惧。那里时常会传出凄惨的哭声,乌鸦的叫声,她和小伙伴们从不敢靠近那里,只是远远地站着,好奇地眺望上两眼。这间白色的小屋,曾经多次出现在成月童年的梦中,把她给惊吓醒。
今晚,她却要一步步地靠近那间屋子。
天空,一道弯月似隐似现地穿梭在厚厚的云层中。没有皎洁的月光,两人小心翼翼地踩在草丛荆棘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让人不寒而栗。
成月走在前面,成磊紧跟她后面,他们太紧张了,他们的脚底给刺破了,都不觉得疼痛。
来到小屋子前,他们走了进去。成月点着了手里的一支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他俩看清屋子里的情况:空空的屋子里,只在水泥地板上摆放几副木板,在其中一块木板上,躺着一具尸体。
两人看清是他们的父亲后,摆上香烛,点燃,一起卟通跪到了地板上。
面对着父亲的遗体,两人却再也哭不出声来,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他俩就这样默默地跪着。屋子死寂一般的恐怖,周围田野传来各种尖声怪叫的虫鸣声。
摆在台上的一根粗粗的蜡烛和三支香在慢慢地燃烧着。成月和成磊低垂着头。
成月心中那份悲痛被一个奇怪的问题驱赶,想起那份成磊的验血报告,她心里生成一个很大的问号:她是B型血,她父亲是O型血,成磊怎么可能是A型血呢?
她记得母亲生病时,曾经验过血,和她是同样的血型,她想到陈耀是A型血,这么说,陈叔最有可能是A型血,偏偏成磊也是这种血型,难道事情真的和她一直以来的猜测是一样?
成磊不是父亲的儿子,他是陈叔的孩子,是陈耀的弟弟?
她不禁为自己的猜测打了一个寒颤,偷偷地侧转头,借着跳跃的烛光,她看着成磊的侧面,他那鼻型和有力的下巴和陈耀是多么相象,莫非他们真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一想到这,成月不敢往下想,特别是此时,正跪在父亲遗体的身边,为父亲守灵的时候,怎能想起这个让父亲灵魂不得安宁的问题呢?
她赶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责怪自己的胡思乱想。
才一会儿,她就感到头昏沉沉的,恍惚中,她好像在梦游,蜡烛燃尽熄灭了,她耳边传来成磊的叫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成磊的声音让她猛地惊悚,清醒了几分。
她双腿跪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已经麻痹,站不起身来,被成磊扶起,两人高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那间小屋。
她感到像行尸走肉一样回到家中。她一阵晕眩。
从早上她送父亲进医院后,她就没有好好地吃下一口饭,喝过一口水,她的精神总处在一种紧张伤心的状态中,她有些虚脱。
她坐下,随手从桌面上拿过一支矿泉水,打开来喝,她的眼睛盯在瓶子里正涌出的水,她看到水里有一丝白色的絮,吃惊地放下瓶子,她记起这支矿泉水是买给她父亲喝的。
没想到,找了一条街,买来的矿泉水还是假冒伪劣产品,父亲临死前,还是没能喝到真正优质的矿泉水。
“听回来的人说,三叔公请人做的棺材短了些,重新做已来不及,只好委屈爸的脚……”陈耀看到成月进屋,便对她说,说到一半,发现成月脸色不好,没再说下去。
成月说不出话来,失望地想,不是吧?花大钱请人为父亲打造的棺材,莫非也是偷工减料假冒伪劣?
“这三叔公是怎么请人?我姐给他钱,让他请最好的木工师傅,那师傅怎么连棺材的尺寸都量不准?让父亲走得这样不舒坦!”成磊忿忿不平地发牢骚。
正说着,三叔公从外面进来,他看到成月姐弟俩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便面露哀伤的表情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让人送走你父亲,你们俩就别去了,明天,我会告诉你们安葬的位置!按照风俗习惯,这只是粗葬,一年后,你们再择良地吉日重葬。记住,七天后,你们还要为你们父亲举办一场超度魂灵的法事。”
“三叔公,辛苦您了!”成月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对三叔公说道。
三叔公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佝偻着身上离开了,外面围观的人也都陆续散去。
这一晚,成月和陈耀没有回到岛上。这祸不单行的灾难几乎将成月击垮。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第十章 负重而行
成月再次看到三叔公,是她的父亲走后满七天。三叔公特意上门找她,商讨办一场为她父亲超度亡灵的法事。
操办法事那天,和三叔公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老女人,她是成月最害怕见的女人,这里的人都叫她老庆婆,成月私下里却叫她巫婆。
她专门靠为人算命占卦和卖些香烛冥币等为生。
看上去,她六十多岁,一副干瘦矮小的身子,套在一件黑色的衣襟中,长满些深浅不一雀斑的花脸,增添她几分诡秘的色彩。
她的眼睛浑浊和暗淡,但灵活得会说话,特别是为人算卦的时候,她的眼珠子就上下左右地转动着,一会儿斜乜着人,一会儿上翻着天,一会儿紧盯着来人的脸,一会儿露出邪恶的眼神,一会儿又装扮出可怜无助的死人样子,再经过她两片干瘪的嘴唇上下相碰后,吐出一串串的话来,把来人想知道的事情算得七七八八,心甘情愿地把口袋里那点钱,全掏给她,才肯离去。
所以,附近一带村子里的许多人认为,她有通天通神鬼的本事,每当有人家要办丧事法事,都喜欢请她到现场装神弄鬼表演一番。
成家曾经请过她,那是在成母病逝办丧事那年,成月看见这个巫婆表演过。
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巫婆面对着死者的牌位,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然后,突然象鬼神附身一样,她上窜下跳地扭动着身子,嘴里还不时地发出一两声令人惊恐的呻吟声和凄厉的鬼叫声。
成月躲在围观的人后面,从缝隙中观看她的表演,觉得这个女人很邪恶,是个可怕神秘的女人,像童话中的巫婆,从此,她害怕见到她,就像害怕村后荒地上的白屋一样。
几年没见到这个女人,再次这么近距离面对她,成月不敢直视她的脸,她的样子更加可怖,脸上的黑斑,深藏在那深密的皱纹里,全身仍旧裹在一套深黑色的衣服里,一头花白的头发,则一丝不乱地盘结在脑后,这是她身上唯一让成月感到顺眼的地方。
法事是在一场锣鼓的敲击声中开始的。
成月和成磊的身上披着两片麻布,头上戴着白带子,成磊手捧着一块写着他父亲名字的木牌位,走在队伍最前面,成月跟随其后。
在他们后面,是一队敲锣吹喇叭的人,还请来一些会哭会闹的女人,一边走,一边哭唱。
他们从白沙洲的家出发,一直走到成村,绕着附近的山岭走上一圈后,大队人马才在一块空旷的地方停下,这地方已经布置好,摆着一个供台,上面放着点燃的香和香烛,还有一些米饭和包子类的供品。
在一侧,一面宽幅条红色布条子绑在一根很长的竹竿上,随风飘动着,据说这布条子是巫婆请神灵下凡的神幡。
大家围成一圈,轮到巫婆上场装神弄鬼地表演,随后,是几名道士打扮的人出场,在供台前唱念,谁也听不清的词句。
成磊和成月就像两尊没有感觉的木偶,幕后扯线操纵他俩的人是三叔公,他俩机械地任由三叔公摆布。
夜幕降临的时候,这场法事到了最后一道程序,成月和成磊要赤脚走过木炭铺成的路,一块块点燃的木炭,带着火星冒着青烟,被摊开铺成两米长。
成月首先脱下鞋,她从烫脚的炭上一步步地走了过去,成磊紧跟她的后面。
当在场围观的人,欢声笑语地开始拿起碗碟大聚餐时,这场冗长沉闷的法事结束。
成月没参加最后的会餐,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躲到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里。
远远地,她注视着那些喧闹的人群,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实在不清楚,她和弟弟像个小丑一样被人来回折腾一整天,给死去的父亲魂灵,带去多少安宁?以这种折磨活人慰藉已不知人间尘烟事故去的父亲,可以让他的灵魂升到天堂,觅到宁静福地吗?她善良的父亲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为他遭罪,安心地升天?
只是一天的时间,成磊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变成一个任人玩弄摆布的木头人,她和成磊小丑般的表演,实际上,是表演给围观的活人看。
三叔公这么积极地操办是为了她的父亲吗?那丑陋的巫婆在场上卖力地表演真的想帮她父亲避鬼驱邪吗?那几个道士是真心为她父亲超度亡灵吗?还有那帮又哭又唱的女人的眼泪,真的是为父亲而流吗?他们为了什么,这其中的道道成月心中能不明白?
这些都是冲着她和陈耀的腰包来。
她和陈耀从城里回到岛上办农庄,村民们以为他们是有钱人,所以,个个都想借这场法事,从他们身上尽可能地捞些油水。
虽然明白这场法事对死去的父亲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但是成月还是答应了三叔公的所有要求。
即使她和陈耀的农庄刚遭受一场台风的摧残,损失惨重,负债累累,她仍然要为父亲举办这场无聊的法事。
她并不是为了表演给活人看,为自己的脸贴上孝子的好名声,而是因为她内心愧对父亲。
他生前,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她没有给他带去快乐,没尽到一份孝心,让老人家操劳操心至死,他死后,她要按照这里的风俗习惯,不惜钱财地挥洒,让她的良心好受些!
是的,说到底,她这样做还是为了她自己,为了排解心中那份对父亲的愧疚感。
她揉着起水泡的脚板,她不想面对三叔公,不想再看见那个巫婆,不想看到那些像来赶墟的众人,只等着那些兴高采烈正在会餐的人群散去,等着陈耀用钱把请来的人一一地打发走。
“成月—”在众人散尽后,陈耀看到从远处回来的成月,“你去哪了?”
“我累了,找个地方歇会,结束了?我们回岛吧!成磊呢?”
“他搭顺风的货车回白沙洲去了!我们走吧!”
他俩找到成根,搭船回到岛上。
这一晚,白月神岛像个侧卧的女子,恬静地睡着,深蓝色的天空,月儿像弯弯的镰刀,恰似缺损一角的银盘子。
陈耀望了一眼天空那轮月亮。
“再美的风景,在悲伤的眼睛里,也感觉不出它的美来,月亮那张惨白的脸好刺眼,它凄凉孤寂,好像在哭泣。”
成月叹息道:“我明白,乡下的生活艰难,但是,没想到,比我当初想象的还要艰难许多!本想寻一块清静的地方,建个安乐园,远离喧嚣拥挤的大都市,但是,同样在,也远离了先进现代的文明生活,离封闭、落后、封建迷信和愚昧却是近了!”成月感到身子疲惫不堪,而且,心很累!
“你后悔了?”他问她时,心头也涌上一丝沮丧。
当初,他认为自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而乐于和老天爷土地爷打交道,但是,一场天灾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他鼻青脸肿地败下阵来。
“没有!既然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就得坚持下去!”
成月的倔强脾气上来了,“我打算,一年后,把父亲和母亲的坟墓迁到岛上,让他们安息在这岛上,陪伴着我们。我要把岛上的农庄重新建得更好,让老人家看到农庄丰收的那一天,这样,他们在九泉之下才会安息!”
“这几天,我在想办法筹措资金,原来那个合伙人,听到农庄损失惨重的消息后,决定撤资散伙,雪上加霜啊。但是,我不会放弃!明天,我回镇上,想办法向银行或者信用社贷款,重建农庄,需要很大一笔资金,你和我一块去吗?”
“不用了!我得留下,处理岛上的许多事,你自己去吧,看到你父母,代我向他们问好!”成月连忙回答。
她从城里回到乡下,每次陈耀到镇上看望父母,成月都找出不去的理由。
她不愿意回到那个石楼,不想面对陈叔!
尤其是现在,当她心中的那个猜测,得到一些印证后,她对陈叔就更加厌恨!
陈耀没有说话,他实在不明白,回来这么久了,成月一次都没有和他一起回镇上父母的家。
他俩回到那间茅草屋里。陈耀打算筹到资金后,拆除这些屋子,重新建一栋两层高的楼房。
这一晚,陈耀满脑子想着如何建一栋生态楼。
成月也没睡好,辗转反侧,那个困扰她的问题,总是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成磊竟然不是爸爸的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迷糊中,她回到了从前的记忆。
那年,她七岁,最小的妹妹成婷只有两岁,正好农忙,父母下地干活,她要带着两个妹妹,哄她们睡觉。
陈叔刚好来到白沙洲下乡劳动,他每天吃住在成家,成家隔壁有一间屋子,打扫清理后,专门给下乡的干部住。
陈叔在成家里吃饭,成月很高兴,因为这样,她在饭桌上,偶尔可尝到肉香味,在那一段日子,陈叔和成爹结下了一段交情,老实善良的成爹对陈叔热情周到,陈叔也亲切地对待成家每一个人,整日笑呵呵。
有一天,陈叔对成爹说:“老成,你真有福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