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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祥子催她去休息。
她依旧睡在马车里,他谨守着礼教,就守着火堆,背对着马车守夜。
他高大的背影让人安心,才没有几天,她已经开始习惯看着他的身影入睡,更习惯了处处依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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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大哥,马家寨要怎么走?」
「你要去的马家寨还要再过两个山头。」祥子低声地回道。
「两年前我来的时候,记得是往南走,过了两个村之后,得再过一座桥……」
「是往西走,约莫三十里地。」祥子的声音听来有些紧绷。
「……」
车外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心里奇怪着祥子在和谁说话,桔梗便掀起布幔往外看了出去。
一个瘦小的男人骑在马上,狭长的眉目、塌鼻,目光飘移不定,看来总脱不了几分草莽气息,他猥琐的模样,让她心里升起了三分厌恶。
他一看到桔梗,狭小的眼睛里立刻发出幽光,两眼都看直了。
一副宽阔的肩膀挡住了他的视线,面对着祥子警告的眼神,他讪讪地笑了。「那姑娘真是个天仙美人。」
「她是我妻子。」祥子沉声响应道。
「啊……原来是夫人啊,真是……真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他嘿嘿干笑着没说出来。
可惜啊!可惜,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会嫁了这么个普通的庄稼汉。
那宽阔的肩膀同样地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放下布幔,躲回了车里。
「你们两位要往哪去?」那男人又问。
「就在前面村子里打尖,明天再沿着官道赶路。」祥子不疾不徐地说。
等那人走后,祥子赶着马车向前走了一里左右,突然掉转了一个方向,不走大道,专往林间山路走去。
当祥子说她是他的妻子时,她只觉得奇怪,但他眉宇间的严肃却让她没再多说些什么。
☆
当晚,眼见夜幕已经低垂了,马车上的她已被崎岖的山路给颠得浑身快散了架,山路益发难走,天色也越见暗沉,但祥子却一点儿都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径自拚命地驱驰着马车,一语不发地紧绷着一张脸。
他拿着鞭子往马身上一抽,骏马嘶鸣了一声,又加快了速度,只见四蹄如飞,在山道上飞快奔跑着。
「祥子,怎么还不休息?马都累了。」一轮明月在星空高挂着,已是入夜了。
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浑身紧绷,紧张的气息却越来越浓。他高举鞭子,又是狠狠的一抽,马仰天长嘶,又振作起精神,马车仍在夜色里疾驰着。
「祥子?」他的沉默让她也开始感到害怕了,夜枭在山林中叫着,嘎嘎的叫声益发显得恐怖。
「过了这个山头就是官道了,也会有驿馆,我们在那里休息,这条路我走过很多趟了,妳别害怕。」他沉稳的声音抚慰了她的不安。
达!达!达!
从山林中,隐隐地传来了一些杂乱的声音,她屏住声息静静倾听了一会儿,听出是好几匹马在奔跑的声音,似乎正朝着他们奔来,那声音越来越近,祥子的脸色也越来越紧绷,让她也跟着不安起来。
她的心越跳越快,恐惧紧紧地攫住她,连马都感染了这份紧张,卖力地拔腿狂奔,她远远地见到另一个山头那里有些微的火光闪动。
十几支火把在山林里随风明灭闪烁着,正在逐渐朝他们接近,在这夜色如黑的荒郊野地,是敌非友啊!
她害怕,知道事情并不寻常,壮着胆坐到前座来,却又忍不住直往后看。
此刻,他当机立断,决定弃车而逃。
「桔梗!」他跳上马,把手伸向她。「跳上来。」
在疾驶的马车上,她颤抖地伸出手来,他用力一拉,把她带上了马背,然后迅速地抽出随身的刀刀将绑着马匹的系绳砍断。
经过一番颠腾,她总算在马背上坐稳了,他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回身对另一匹还系在马车上的马儿狠狠一抽,马一受惊,撒蹄往西狂奔,而他和她则骑着马往东走。
「别怕,过了这个山头就没事了。」他轻声地安慰她,以为她的颤抖是为了背后那群来历不明的人。
「货……」桔梗心疼地看着他舍弃了满满一车的货品,知道那是他辛苦了大半生挣得的积蓄。
「只求妳平安……」祥子低喃道。
两人俯低了身子,他搂紧了她,在这昏暗的山林里策马狂奔着。她感到他浑身绷得死紧,额上豆大的汗珠滴到她脸上,擂鼓似的心跳声听来异常清晰--原来,那也是她的心跳声,正如惊雷般以同样的节奏跳动着。
「低头。」他大手压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怀里,夜里视线不好,只能勉强靠着月光来认路,他却走得一点都不迟疑,伏低了身子,喝斥着胯下的马。
马儿也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嘶鸣不已,两人一马和昏暗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不知奔了多久,就在她以为已经安全了的时候,凌乱的马蹄声又从后头传来,越来越接近,像是黑白无常催命的脚步。
胯下的马感受到主人的焦虑,喷发的气息更加急促,但连续狂奔了一整天,马儿实在困乏,再也负荷不了两人的重量,任飞鞭再抽,脚力仍是不继。
察觉到怀里的人儿不住轻颤着,祥子一咬牙,在桔梗耳边低喊。「别怕,咱们下马。」
他抱着她飞身下马,扬鞭抽去,马儿长嘶一声,狂奔而去,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祥子抱紧了桔梗,往地上打了两个滚,她咬紧了牙,不敢惊叫出声,小手紧紧地回抱住他,忍住震荡的不适,以及肌肤擦伤的痛楚。
等落地的冲势一缓,他跳了起来,迅速地抱着她找个掩护躲了进去。那是个挨着小土坡的洼地,四处丛生的藤蔓和杂草为他们提供了密实良好的掩护,祥子将她抱得更紧,两人的呼吸、心跳在咫尺问彼此交缠着。
没多久,一群人策马从旁狂奔而过,显然是去追那匹马了。在火光的照耀下,桔梗看见那群人各个手持刀剑,横眉竖目,一脸凶残,显然绝非善类,而白天看到的那个瘦小男子也在人群之中。
「头子,我看他们大概是跑了。」
「他们跑得可真快,沿路都没有休息,累得老子追了这么久。」
「哼!黑天瞎地的,谅他们也跑不远,大伙再分头找找。」
「一定要找出来,那小娘子哟……啧啧啧,可是你们从没见过的天仙美人儿。」
带头的是个满脸纠髯的粗壮大汉,他桀桀怪笑着。「先说好了,那美人儿我要了,等老子玩够了,再给兄弟们玩,就算把她转手卖了,那也是一大笔钱啊!」
桔梗闻言一颤,心头寒意更甚,更加偎紧了祥子,汲取他身上的力量和温暖。
祥子的右手移向了系在腰间的佩刀,刀刃随时准备出鞘,微玻ё叛郏谐渎被K肷聿叮绞纸艚舻刈プ潘囊路獗沧咏酃4游聪裣衷谡饷春ε鹿谡饣纳缴钜估铮堑纳腥缧谝幌摺
这群凶恶的土匪就在前方百来步的地方来来回回,火把在黑漆漆的山林中闪烁照耀着,祥子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抱着她将身子伏得更低。
直到快天亮时,桔梗已是又困又累,衣服早被夜露浸得湿透,浑身既冷又热。祥子则像条绷紧的弦,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土匪们,背上的汗干了又湿。他心急如焚,担心这些土匪再不离去,等天色一亮,他们的行踪就会暴露出来。
突然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只见那一大群土匪又聚集在一起,嘴里不断地咒骂着,脸上净是疲惫和愤怒,他们已经拉回了跑远的马车,和另一匹逃走的马儿。
「他奶奶的,那两个点子还真的跑了,黑天瞎地的山林里居然也能让他们给跑了出去。」带头的土匪火大地吼着。
「大哥,不能再追了,再过去就是官道了,这阵子官府的人查得可紧了。」
「算了,大哥,咱们也不算是没收获,你看那一车的货,可值不少钱哪!」
「就是可惜了那美人儿,啧啧啧……」
在曙光微露之际,一群人终于策马离去,直到人声渐远,山林问又恢复了平静。
他们仍旧屏着呼吸,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蜷缩在草丛里,直到又过了一个时辰后,确定对方不会再回来了,祥子才抱着桔梗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两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晚。
「祥子……」大劫过后,桔梗因为一整晚又冷又怕,现在仍是颤抖不休。
「没事了,别怕,他们已经走远了。」祥子低声地哄着她。
她终于放松下来,在她最害怕的时刻,是这个男人用体温温暖了她,是他用生命保护了她,否则现在的她只怕生不如死。走过生死关头,她紧紧地抱住他,传递着无言的感激,他却浑身一僵。两人虽紧紧相偎了一夜,但那是情非得已,虽然当时心头曾因她温馨柔软的身体而心弦颤动,却也明白那是非常时刻,是不得已之举。
桔梗在他怀里低切的呜咽着,他心里一震,涌上难以言喻的温柔,又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他下意识地也抱紧了她,抑不住心头的狂跳。
「妳……妳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他一声又一声地安慰着她。
宣泄完心里的害怕,桔梗已是疲惫不堪,她原就身体不适,经过一晚的折腾,又吹了一整夜的冷风,现在全身发冷,只觉头重脚轻,心情才一松懈下来,孱弱的身体就往地上一倒……
一双大手及时揽住她,让她依附着他高大的身体。
「这里还不安全,我们得尽快离开。」说不准会不会又遇上另一伙强盗,现下没了马,又是光天化日的,真要是遇上了,恐怕无处可逃。
「我好难受……」说着眼前突然一黑,她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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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就这样昏昏沉沉地飘浮着,她迷迷糊糊的已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她穿过了回廊、水榭、庭院,这里是她的闺房,连窗前的桃花都在对她点头微笑,像在欢迎她的归来……
没有荒郊、没有野店,也没有漫长得像永远走不完的路,这里是她的家啊!她还走回来了。
「桔梗……妳回来了,回来就好。」二娘哽咽地低泣。
「大姊,妳回来了,二姊,大姊回来了……」小弟欢欣地叫嚷着。
二妹来了,她已经激动得满脸泪花,爹也是老泪纵横,堂妹也来了,嫁到宁波的表姊也回来了,还有小仙、槐花、总管、张嬷嬷都又哭又笑……
她正沉溺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中,但在下一瞬间,他们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青翠的远山在向她招呼,空气闻起来都带着尘土的味道,她的身体不舒服极了。
原来,她正趴在一副宽厚的背上,他稳稳地背着她,看着他坚定地踏出步伐,她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侧脸,方正的脸上有着坚硬的线条。
他是谁?他要带她去哪里?桔梗努力地思索着。哦!是了,他是祥子,那个和她一起跋涉了几百里路的男人,他为什么这么痛苦的样子,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眉不断滴下,炙热的体温也透过衣服传了过来。
她抬起似有千斤重的手,用衣袖为他擦着汗,他浑身一僵,神色复杂地别过头看着背上的她。
好累,好乏力,她没有力气再张着眼睛了,于是一个恍惚,她又坠入了黑暗中,只觉得耳边传来阵阵安抚人心的声浪。「桔梗,咱们快到了,只要到了城镇,就能找大夫为妳看病了,妳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听来好忧愁、好恐惧,没事的,这一切都是在作梦,她想出声这么安慰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觉得身子好沉好沉,连张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知道自己一直又睡又醒的,但身边总是伴着那道熟悉而让她安心的身影。
当桔梗再度清醒过来时,眼前仍是祥子那张熟悉的脸,眼里有掩不住的憔悴和着急。他原就一脸粗扩落拓的模样,现在满脸胡碴,头发横乱,更显得吓人。
「妳醒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一亮。
她浑身乏力,连睁眼都觉得吃力。「祥子,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说!」他怒气腾腾。「才一个小小的风寒而已,死不了人的,连小孩都能挺得过去。」
「可是……我好难受……」她无力地呻吟着。
「要是一个风寒就会死人,那我不知道死过几百次了。」他不爱听她说这种丧气的话:心里着慌,嗓门便开始粗了起来。
他好凶喔!她心里一阵委屈,浑身疼得像是快散了架。
「我好难受……好痛……我想回家……想走……不要在这里了……好累,我不要再走了……不走了……再也不走了……」语无伦次地嚷着,桔梗越讲越伤心,到最后已是泪眼盈眶。
「别哭……唉!妳别哭……好……不走了、不走了……我背妳好不好?」他拿她没辙,只能像是哄小孩似地哄着她。
听着他安慰的话语,她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没看到身旁的男人焦躁痛苦的神色。
店小二端着温水进来了好一会儿,就看着这个大汉怔忡地看着床上的姑娘,对他失神的模样,他早已见怪不怪,这两个客人住了那么多天,这男人一直不分日夜地守着她。
「客倌,这位姑娘好象快不行了。」店小二忍不住这么说。
「你说什么?!」他大吼一声,一把拎起了店小二,一脸的杀气腾腾。「她哪里不行了,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巴。」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这位姑娘大福大贵,一定会长命百岁。」店小二急忙改口,深怕自己真的教他给撕成两半。
「去给我找最好的大夫来,快去。」祥子对着他吼。
店小二苦着一张脸。「客倌,你们都住了快半个月了,可不可以先把房帐给结一结,我再去找大夫。」
「你怕我赖帐是不是?」
他像一座大山立在眼前,浑身强悍的气势让小二也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大爷,小……小店是做小本生意的……」
「少啰唆,该给的银子,我一分钱也不会少。」祥子冷冷地哼道。
「是是是……我马上去、马上去……」店小二吓得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祥子的眼再度移回桔梗苍白憔悴的脸上,脸上担忧的表情,是他自己也没发现的心疼。
第三章
桔梗在昏昏沉沉间醒来,难得今儿个意识清醒,她看了看四周,房里只有简单的桌椅,虽然简陋了些,但还算干净。
「祥子?」
以往,总在她睁眼时,就能看到那道让她安心的身影,但此刻看不到他的身影,狭小的卧室里也显得空旷了起来,一种可怕的想法顿时浮上了心头。
他走了。
他撇下她一个人走了,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一个远离故乡的地方。
她咬着唇,无力地看着天,屋顶上有丝空隙,一缯阳光硬是从那儿挤了进来。
数日以来的病痛折磨着她,没死在那群土匪手里,眼下,她却要病死异乡了,而杭州,只能来世再见了。
她性子坚强,一直勉强地硬撑着,但祥子的离去像是抽空了她的灵魂,她一时悲从中来,泪水便沿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
不能怪他,谁愿意拖着一个累赘在身边,他还要去包头,还有一番事业要做,两人非亲非故,又怎能要他一直照顾她。
一道人影背着光走了进来,一时还看不清他的面容,低沉沙哑的声音便兴奋地扬起。「妳醒了。」
乍听到他熟悉的声音,竟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她一时鼻头涌上酸意,泪水无预警地往下掉。
「别哭、别哭……」他伸手想抹去她的眼泪,又觉得于礼不合,大手尴尬地缩了回去,在青布衣裳上蹭了蹭。
她用衣袖拭去了泪水,在看到他的瞬间,心里漾满了兴奋和激动。
那晚在山林里,他不惜舍弃毕生的积蓄也要护她周全,他用自个儿的生命保护她,即使在她身染重病的时候,他也没有撇下她不管。
「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焦急和关爱之心溢于言表,他急得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触到她肌肤时又倏地缩了回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她轻摇着头。「我不要紧,好多了,只是有点饿了……」
他心里涌上一阵狂喜,乐于看到她的精神和食欲都变好了。「好好好,妳饿了,妳会饿了,我去拿吃的给妳,妳要吃什么?」
「我想喝粥。」病弱的身子沾不得油腻,还是吃些清淡的,才不伤胃。
他连忙跑出去向店家要了碗清粥,她慢慢地坐起身子,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大病初愈后的虚弱,让她清楚地体认到自己这次病得不轻。
不一会儿,他端来了一碗热粥,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脸上的表情十分专注。
「够吗?还要不要?」他低声探询着。
「不要了。」
她只感到乏力,闭上眼睛又要昏沉沉的睡去。「祥子。」
「我在这里。」他温柔地应道。
「你……你会不会走?」她仍是担心自己会被他拋下。
「不会,我会一直在这里陪妳。」
他的答话安慰了她,她安心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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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在半梦半醒之间,被一阵说不出是什么的嘈杂声音给打扰了,那声浪里有喧哗、有掌声,隐隐约约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她蹙着眉,悠悠从梦中醒来。
「快、快、快,小伙子,加油嘿……」
「大牛,你可要说话算话。」
「对对对,我们大伙儿可都是听得一清二楚,你可要一言九鼎哪!」
「……」
声音从楼下的街道上传来,他们不知道在争执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