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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爱书者都有自己淘书的方式,是故,有多少淘书人就有多少种淘书的方式。话虽如此,但梅休因法官和我一致同意:所有的淘书人都可以归为下列几大类:
奋不顾身的淘书者。
精明狡猾的淘书者。
胆小犹疑的淘书者。
上述三类人中,第三种人最不值得我们费心考量,虽说有大量的爱书人属于此类,因而其中也有不少人是我的朋友。我确实知道有些人,为一本书而踟蹰犹疑、而思前想后、而摇摆不定长达数周,不,是数月。并不是他们不想要它,也不是他们嫌价钱太贵,更不是他们寒酸到出不起这个价码。他们的犹豫迟疑不过是由于与生俱来的天性中缺乏果断——这同样是造成人类生活中诸多不幸的优柔寡断的可怕祸根。
我曾研究过这些人,我发现他们中多数是单身汉,他们的形影相吊应当归因于这样一个事实:那些使得他们多次与自己垂涎的珍本善册失之交臂的踟蹰犹疑,在他们的婚姻方面也产生了同样的作用。在他们前思后想的时候,别的胆子更大的家伙早就捷足先登,挽上战利品扬长而去了。
我所认识的胆子最大的淘书人,是芝加哥已故的约翰·A·赖斯先生。作为大拍卖场上一个竞争者,此人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何以会这样呢?因为一旦铁了心要买某本书,他老先生叫起价来完全没有上限。他这样指示他的代理人:“我必须要得到那些书,至于价钱几何,非所计也。”
一位英国收藏家在赖斯先生的藏书中发现了一套珍版书,那是他多年来一直在孜孜以求的一套书。
“怎么这么巧让你得到了它们呢?”他问道,“你是在斯宾塞拍卖行买到的,还跟我竞价来着呢。你知道么,我告诉我的代理人,如果必要的话,可以出到一千英镑!”
“这也正是我比你要高明的地方。”赖斯先生平静地说,“我没有给出上限,我只是告诉我的人:买下那些书。”
收藏家的勇气很早就在赖斯身上得到了表现。我记得有一次听他说过,在他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有一次在波士顿一家书报摊前溜达,那儿堆放着一大摞小册子。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本名叫《母牛的追击》的小册子上,于是捡起来读了读。这是根据韦恩、欧文和普罗克特三位将军打胜仗的故事所写的一首诗歌。它的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现在,我就要结束这史诗般的绕梁余音,
我浑身颤栗,因为我把这展现给了人们,
免得让这个好斗的牲口贩子,韦恩,
老是会去追赶捕获那个倒霉的诗人。
赖斯注意到这本小册子留有印记:詹姆斯·里文顿【里文顿(1724…1802),美国出版家、报人。早年在伦敦经营书业而发迹,后因破产而移居美国,继续经营新闻出版,大获成功。】,纽约,1780。这使他想到,若干年后这册十八页的廉价小册子没准会很值钱。不管怎么说吧,他花了十五个美分买下了它,同时又花了十个美分买了另一本小册子,书名是《美国保守主义者,一种讽刺》。
书虫杆菌的诊断(2)
二十年之后,赖斯先生得知这些珍稀小册子的价值,便把它们寄到伦敦,让他们按照弗朗西斯·贝德福德最好的样式重新装订——“深红色压纹摩洛哥皱革,完美的格罗里埃式风格”。贝德福德共收取费用七十五美元,连同两本小册子的原始成本,赖斯先生一共支出了七十五美元二十五美分。1870年,赖斯先生的藏书被拍卖时,这两本古怪、珍稀而漂亮的小书卖了个惊人的高价:七千零五十美元。
赖斯的藏书一共约有五千卷,拍卖所得超过了七万二千美元。赖斯常对我讲,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下不了决心和他的图书分手。然而他的身体是如此糟糕,最后他发现不得不从事业中退出来,以专心于长时间的旅行。诸如此类的考量最终诱使他和他的宝贝图书分手。“我从不后悔卖掉了这些书,”他说,“卖掉它们两年之后,芝加哥大火【芝加哥大火,发生于1871年的夏季,造成二百五十人丧命,十万人无家可归,一万七千多间房屋被毁。为了逃避火灾,数以千计的芝加哥人在恐慌中逃到密歇根湖岸边,有些人因担心烈火一直会烧到这里,便跳入湖里,最终被淹死。】发生了。假使我留着它们,毫无疑问将会片纸无存。”
赖斯夫人和她的丈夫一样热爱书。无论何时,只要一批新货送到,这俩口子就会把自己锁在屋内,双腿跪倒在地板上,打开包装,取出他们的宝贝,一起贪婪地盯视着它们。高贵的女士!她是那种任何好男人都会为之自豪的妻子。他们为彼此这种尘世的友谊而深感幸福,他们也是我最亲密的老友。赖斯先行了一步,走了。但他们的离别是短暂的。他们会再一次永远走到一起,分享那浩瀚无垠的永恒欢乐。在那里,这样的欢乐等候着所有好书的情人们。当美德的评语最后被哀伤地签写在他们人世生涯最末的版权页上时,他们就会去那里相会。
虽然赖斯在卖掉他那些非凡的藏书之后,还继续活了二十六个年头,但他没有再去搜集这样一批图书收藏(他愿意称之为书库)。他的第一批收藏是如此不同凡响,以至于他更愿意享受它所带来的盛名而就此打住。或许,他是明智的。可为什么很少有这样的收藏家会效法他这么干呢?
说到我自己,我确定无疑地相信:如果今天晚上我的藏书被毁于火或毁于水,那么,明天我就会开始另一批藏书的搜集。或者(如果我没有这么干的话),就干脆躺下来等死。因为,没有了我已经习惯的这种友谊,没有了对我来说和生命本身一样宝贵的这种友谊,我如何能继续生活下去?
不管什么时候,梅休因法官如果有逗乐的好心情并愿意打趣我的话,他就会问我还记不记得,那次我忽然拥有了洗心革面的精神劲儿,并以老天爷名义签下了庄重的誓言:不再买书。维克多·雨果说,揶揄乃是善良者的恶意。当梅休因法官想起我的弱点时,他倒是并无恶意——那是一种贯穿我整个事业生涯的弱点。
不,我并没有忘记那一回。我带着恐怖的颤栗回忆起此事,在那个遥远的时期,假如我实施了我所设计的那个计划,那将会是我有生以来最悲惨的事。
奥雷尔医生有一个有趣的理论,这一理论你可以在已出版的美国国家科学院文献汇编(第三十四卷216页)上找到相关记录。或者(如果你无法获得这一文献的副本的话),你也许可以通过医生的结论来达到了解的目的。医生的结论是:一个书痴,在没有表现出第二期临床症状之前,是不配称作“书痴”的。二期书痴还没有已知的治愈先例,少数已经治愈的病例报告,毫无疑问根本就不是书痴,或者至少,我们可以称之为假书痴或弱书痴。
“假书痴,”奥雷尔医生说,“是痴狂的初期——只不过是通往主楼的前廊——通常的症状是:面红耳赤,两眼放光,脉搏加快,呼吸急促。这样的兴奋期一过,紧接着出现虚脱的情况亦并不少见,我们会发现患者脸色苍白、无脉动、情绪低落。他被假想的恐怖所纠缠、折磨,他为虚妄的罪恶而深自责备,他可怜兮兮地哀求舒解那虚构的危险。患者此时还处在不稳定的状态,除非他的病例得到明智的处理,那样,他将从疯狂的甜蜜中过渡到情绪低落的治愈期,而且,命中注定这一辈子彻底无用。”
“不过,”奥雷尔医生接着说,“适当的治疗和特别的照顾(如果他的精神上需要的话),他就能够被安全地带出这一衰竭阶段,进入增强兴奋的状态,这也就是真正的(或称二期)书痴。对于这种情况,目前人类当中还没有治愈的先例。”
即使凭个人经验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但在这件事情上我还是应该信任奥雷尔医生的判断。在书痴及同类疾病方面,奥雷尔医生是最著名的权威。正是他(小子斗胆冒着违犯职业道德的风险向大家透露这一信息),发现了书虫杆菌,并且,比这更加重要也带给他更大的荣誉的,是他发明了一种精妙的试剂。这种试剂如今被各地同行作为一种诊断方法,在怀疑出现书痴细菌(换一种说法,也就是书虫杆菌)的场合使用。
我曾经据此学着科学家的样子朝苏珊小姐的猫的股动脉注射了一毫克这种试剂。一小时内,这个早熟的畜牲平生头一遭溜进了我的书房,啃吃我所钟爱的那一版拉伯雷的封面。这证实了这一诊断方法的有效性,必定能使奥雷尔医生感到满意,同时也会让梅休因法官满意,因为他老是认为:拉伯雷是一只上了年纪的老鼠。
集图的乐趣(1)
许多年以前,我开始确信(梅休因法官和我一样):太阳底下,并无新事。我想,那应该是我们在伦敦那会儿,也是正当我们深深地陷入书痴狂热的时候,我们得出了这样一个重要的结论。
我们曾带着一种疯狂的热情,追逐“集图”所带来的极度快乐,此种勾当有时候也被人称作“盗图”。热爱这一活动的人用前者称呼它,而仇视它的人则用后面这个称谓。我们曾忙于为博斯韦尔的《约翰逊传》集插图,一度收集了大约一万一千幅印刷插图。这时候遇到了一个障碍,这是一个我们没法克服的障碍。我们俩都认为,如果我们没能搜集到这位伟大的词典编纂家将奥斯本(格林旅馆门前的那位书商)打翻在地的那一幅,我们的工作就是不完整的,因而也是徒劳无功的。
很不幸,我们连那本书的标题都一无所知,而且,虽然我们翻遍了大英博物馆,甚至向学识渊博的弗罗格纳尔·迪布丁【迪布丁(1776…1847),英国书目文献学家、收藏家,著有《书痴》一书。】求助,但我们还是没能得到关于此书确切身份的任何线索。老实交待吧,法官和我本人对这样的勾当已经感到厌倦了。再者说,从事这一活动的花销也甚是惊人。打这以后,我们就只醉心于搜集印度样张(尤其喜爱那些印前小样)。所以,我们很高兴能借机放弃这项工作。
正当我们寻思着从这项活动中优雅得体地全身而退的时候,梅休因法官碰巧发现了普林尼【普林尼(23…79),古罗马学者和博物学家,他的主要著作是三十七卷本的《自然史》。由于他的外甥是著名的罗马执政官和作家,所以人们通常将他称为“老普林尼”。】的《自然史》中的一个段落,这段文字证实了我们的观点,为书籍集图一事,非但不是什么新鲜摩登的事物,反而格外的古老。好像是西塞罗的朋友阿迪库斯,写过一本关于肖像和肖像画法的书,其中有一段他提到马库斯·瓦罗【瓦罗(前116…前27),罗马学者和百科全书编纂者,据说他编纂的百科全书有六百多卷,几乎涵盖了所有知识领域。】“在书籍插页方面持有非常自由的观念,在他那部卷帙浩繁的著作中,通过这样那样的手段,插入了好几百幅不同人物的的肖像。他不能容忍这样的观念:他们的相貌的所有印迹将会遗失殆尽,或者数百年的时间流逝将会使人类一败涂地。”
“因此,”普林尼说,“瓦罗的确是一位给同胞们带来莫大好处的发明家,这种好处就连各路神仙也艳羡不已。他不仅仅将不朽的名声授予给了那些肖像的原型,而且还把他们的肖像传播到世界各地,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够无处不在,每个人都适得其所。”
如今,普林尼并不是唯一一个为马库斯·瓦罗的不朽而尽心出力的家伙。在我保存了三十年的文献中,有一些梅休因法官一挥而就的诗篇(诗人们作诗总是一挥而就),这些诗篇是如此令人愉快,因此我并不介意让全世界都看到它。
马库斯·瓦罗的情事马库斯·瓦罗四处游游逛逛,往来穿梭于出售旧书的地方;镇上所有小店全都遭他扫荡,书中图片无论新旧洗劫一光。
不分白天黑夜,他东探西望,搅扰得黎民百姓都人心惶惶;他在希腊罗马干的那些勾当,就是这永不餍足的集图痴狂。
他不断吼叫着“图片,图片!”
“图片,管它陈旧还是新鲜”,只要是图片他就会慷慨掏钱,买来就是为了插到书的里面。
那么多古旧样式的华章宝典,还有那么多珍贵的手本抄件,他竟然毫不迟疑地抄刀就剪,剪下图片插到别的书页中间。
在瓦罗忙于集图的那段时间,全希腊所有卖书的店铺里面,没有一本图书或者活页文选内中的卷首插图能得以保全。
即便就是在自己的故国家园,他从事破坏勾当也毫不手软;因此在罗马所有的大小书店,你也休想买到一册完美书卷!
买书人满心欢喜地慷慨解囊,再对自己买回的书细加端详,突然发现瓦罗干的破坏勾当,此时他们该会有怎样的感想!
他们的双颊必定是愤发红光,他们的心也必定会怒跳若狂,他们说了什么我们不难想像,不难想像,用不着复述端详。
那些宝贝图书如今身在何方?
它们让浅薄的罗马得意洋洋,为装饰它们瓦罗曾费尽心肠,偷来那么多精美的插图肖像。
多年前蛀虫将它们啃吃精光,噢,你们这些个该死的蛀虫,实不该拿书的插图喂饱肚囊,而该把那老瓦罗的肉身啃光。
呜呼,马库斯·瓦罗还活着,至今还是个坚定有力的掮客!
呜呼,他所干的那些个勾当依然让好人有机会扼腕叹憾,不信请你去远处的那个书摊,通过缺张少页的印张和图版,还有那卷首插图也消失不见,
集图的乐趣(2)
你就知道他活着,集图依然。
公平地说,无论是梅休因法官,还是我本人,对这首诗所蕴含的情绪感受,都不是十分赞同。我们都把“集图”视为书痴病不幸的病理期之一。虽然奥雷尔医生在其行医实践中遇到过一个病例,这一病症持续了整整十年,且依然看不到病毒减轻的迹象,但通常情况下,这一时期很少能延续五年以上。
人类总是站在宽厚而仁恕的立场上,原谅少年的胡闹:“孩子总归是孩子”。所以,我们这些书痴,也总是倾向于对“集图”这样的荒唐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深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幡然醒悟,为自己所干下的捣蛋行为而深自愧悔。我们知道书籍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所以我们也知道,任何跟书打过交道的人很快就会爱上它们。起初,他可能只是忍受它们,继而,没曾想竟会怜惜它们,很快(就像明天的太阳必定会升起一样),他就会拥抱并热爱这些宝贵的东西。
所以我们说,我们不会限制任何人。既然书籍必将被毁,要是最终毁在一个心存忏悔的破坏分子手里,并将一个忠诚的灵魂添加进书痴的花名册中,不是更好么。一个幡然悔悟的集图狂要比九十九个毋需忏悔的正经人更令人愉快。【此语套用《新约·路加福音》15:7:“一个罪人悔改,在天上也要这样为他欢喜,较比为九十九个不用悔改的义人,欢喜更大。”】
我们这些人都这样,总是会暂时沉迷于书痴所共有的这样那样的小小癖好,对此,我和梅休因法官都深有同感。所有士兵在一支军队当中,不可能同时是步兵、骑兵、上尉、少校、将军、炮手、旗手、鼓手和号手。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人扮演自己的角色,结果装配成一个和谐的整体。而书痴,作为一个整体,作为一个众多组成部分均匀调配的混合物,真是妙不可言。而且,他对自己的追求目标实在谈不上忠诚,他忌妒羡慕,缺乏远见,愚昧无知,喋喋不休地争论钓鱼术、拿破仑逸话、民谣、印第安文明、彭斯、美国文化或者任何其他书痴的分支和门类。诸如此类的事情中,每一件都能实现一种高贵的目的,这些高贵目的中的每一项又都能为书痴们伟大的共同目标贡献一份荣耀,这实在是人类生活的至善。
我曾听许多人谴责那些放纵自己沉湎于藏书票的人,倒好像一个人爱他的图书而不应该在这些书上滥用他的爱情证书似的。一个爱自己妻子的人,在为她购买装饰品的时候难道应该大费踌躇么?任何东西,只要它有利于证明人类的心灵总是受更温柔的情感所支配,我就喜欢它。感激,的确是人类所能拥有的最高贵的情感之一,谁要是阻止人类对书籍的友谊所赐予的裨益以高贵而虔敬的姿态表达感激,那这样的人的确不值得我们尊敬。
至于我自己,我诚恳吁请所有爱书人都把自己交给藏书票吧。无论何时,只要我看到一本贴着其拥有者的藏书票的图书,我就觉得自己有责任对此书格外敬重。它带着一份它主人的爱情证书,藏书票给了书籍一个确定的身份:旁人休得染指。一次又一次,我在书摊前的箱柜里淘出那些发霉的图书,买下它们,带它们回家,其原因不过是它们的扉页上贴着它们从前主人的藏书票而已。我有满满一柜子这样仪态高贵、迷失风尘的漂泊者。我坚持认为,它们应该像我的其他书籍一样,被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悉心珍藏,并且,我已经在我的遗嘱里为他们在我死后准备了一笔永久性的赡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