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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婚宴上那个女子走过来对泳文说话。她说,你是玄清的妹妹。今后,你也是我的妹妹。我和玄清都会对你好。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很真诚,泳文只是觉得好笑。玄清对她说了慌,而她在这里又为这一句谎话极力做出真诚的样子。不过她没有笑来。她只是说,是的,谢谢,祝你们幸福 。她突然想到眼前这个女子是如此幸福。她的幸福来自于她的浑然不知,而且不去怀疑。她是一个单纯的女人,在泳文所见识过的人当中,有很多人或者因为知道的太多,或者因为想过的太多,都难以幸福。
在坐车回学校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个女子。她独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泳文回过头看到她。她对她说,他今天结婚了。
女子笑了笑。她说,你很爱他。你会一直爱他。虽然你对他别无欲求。泳文说,是的,就像你对他有所索取,却始终不爱他。
女子依旧是穿那一件红色的织锦旗袍。她应该很冷。她第一次与她这样说话。她说,你还不能够看清楚你的爱。你的爱,对于你就像划过手心的一道光线,抓住了,会有一瞬间的欢喜;抓不住,亦不会遗憾。你所爱的,是你的痛,你的痛,是你的全部生命,全部力量。爱是痛的衍生,在你这一生之中,它永远不会强大。
终于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点。当你明白它的时候,你就会原谅掉你的母亲,你的生父,以及你的父亲 。同时,你也会不再感激我。
她穿着镶有珠片的高跟鞋。她站起来,从泳文身边走过。她走路的样子晃晃悠悠,但又从容不迫。她说,我的终点到了。
窗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汽车停下来加油。只有她一个乘客下车。她走下去,便消失于渐渐深浓起来的暮色里。
很多年来,她都在思索女子那日对她说过的话。她不曾怀疑它的真实性。即使她只是看了一场电影,她说的这些话会是毫无依据的,只是它具体代表什么,她不得而知,她只是深深记住了那几句话,而女子在泳文心目里的形象,也从此颠覆消失。她在自杀两年以后才真正地死去,死在那一片无边的深浓暮色之中了。
她下车之后,一只白色的蝴蝶飞了进来,停留在泳文伸手可及的半空之中。她没有去捉它。它又这样飞走了。
她对我说,延生,我原以为我的爱虽然盛放在腐朽之中,确足够繁盛。但当我再次看见她,我开始怀疑爱情。我怀疑爱情的存在。但从始到终,我又在追寻它。我不知爱与温暖,它们是否同时存在。
她始终记得那一些日子。她在黑暗逼仄的楼梯上与他擦肩而过。他的眼睛曾那样明亮,看不见情欲的混乱。他说,回来了。她说,是啊,走好。那一年,她不过十一岁。他对她说,你的养母要与我结婚,我答应了。
他站在学校的门口等她。半路上经过一些卖饰品的小摊。他问她,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买。她不说话。他又拿起一只粘着亮粉的有机玻璃发卡在她的头发比划。他说,这个好看。然后他付钱为她买下。
她伸出手摸到了那支发卡。很多年过去了,这一只发卡已被戴得很旧,亮粉也快掉光了。而那一块淡绿色的有机玻璃,正被磨得越来越有玉的光泽。她把它从头发上摘下来,放到阳光下观看。她吮吸它。它并没有味道。然后她扬手把它扔出了窗外。
爱情不是物证。她这样认为。而那一幅素描,却被她珍藏到死。对此,她无法做出解释 。
17
她与晓予的关系始终不温不火。像很多正常的朋友。在学校里,在教室里,晓予是属于很多人的。她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所有的学生都对她心存好感。在这一点上泳文非常自知。她从未奢求过晓予只属于她一个人。她只要她十分之一的关爱和怜悯。这种要求。比对玄清的要求更为微薄。
唯一一次带晓予回家,是在学校放假的前一天。玄清和他的妻子不在家。那是泳文上高中之后第一次回家。这里的样子已和从前大有不同。门上贴着红色的双喜,客厅里悬挂着他们的结婚照。很多家具重新油漆过了,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汽油味,早已覆盖了从前的烟和汗味的混合。她笑着对晓予说,这就是我的家。
她让晓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放的是当时热播的一部片子《北京人在纽约》。电视机应该是他们结婚之后买的。记忆当中玄清不看电视。他只是用一个收音机收听短波上的宗教频道。
她去厨房做饭。那日她做的是咸菜烙饼。做饭是泳文喜欢的事情,无论是做给自己还是做给别人,这都会是一件充满幸福的事情。她把白面用水调和,撒上盐,揉成柔软的面团,再擀开,涂一层油,摆上切好的咸菜,然后卷起,切成几快,再擀开。她专注地做这一件事。所它放在锅里的时候,它们滋滋地冒着油。晓予在客厅里喊,泳文,你在做什么,味道好香。
晓予是一个对食物没有强烈欲望的人。她咀嚼东西的样子温文尔雅,一看便知是受过良好都育的女子,做任何事情都不紧不慢,保持教养。她不会像玄清那样把她推倒在墙壁上亲吻,对她吼叫,或打她耳光。这样的女子,有时你会看不透她。她的快乐和不快,都要细心琢磨。不过,她也不会刻意伪装。她是善良而单纯的女子。
玄清看到泳文的时候有些意外。他说,你回来了。
是的,她说,我回来了。她没有抬头。她问晓予,你吃饱了吗。玄清的妻子笑脸盈盈。她问,泳文,这是你的同学吗。
四个人有一些尴尬。晓予礼貌地向玄清问好。泳文没有说话。事后她与玄清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玄清对她说,你好像很爱她。她说是的。她说她爱晓予胜过爱他。她会和她一直在一起。玄清说,那就好,无论是谁,一个男人也好,一个女人也好,你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只要你能不再对我存有幻想。
她说,是的。我不会。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晓予和他的妻子在谈话,至于谈的内容,泳文想那不过是几句寒暄而已。她在厨房里与玄清再一次沉默无语。她尽量地不让自己的失望显露出来。对于眼前这一个男人,她已无话可说。
厨房里的灯光很暗。那是一盏15W的白炽灯泡,发出的光昏昏欲睡。煤气炉上烧的开水滋滋地响着。她盯着白瓷墙壁上她与玄清的影子。玄清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孩子。而我,早已衰败地不可救药。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一次抚摸,一个拥抱,所以我给你了。但是你要的爱,我无法给你。你要的这种爱,在人世间难以寻获。你可以去信仰上帝,他能够给你你要的这种爱。
她说,我明白了。客厅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玄清和泳文走出去。他们总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他们的事只在他们之间彼此心照不宣。泳文对晓予说,不早了,我们回学校吧。
那是一次疾速,黑暗,而又短暂的行程。公共汽车上空荡荡的。泳文因为绝望抓住晓予的手。她浑身颤抖。晓予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只是很冷。她又说她想起了父亲。一想起父亲她就会难过。
她问泳文,如果有朝一日你重新遇到他,你会原谅他吗。她说,其实该乞求原谅的不是他,而是我。我是系在他脖子上的一条绳索,让他灰心绝望。他离开我是对的。我对于他,一开始就是罪恶深重。
此时她并无心提及这件事。她便转换了话题。她说,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晓予的脸上有了笑容。她说,是的,我一直很想回家。喜悦不加掩饰。她是有着正常的喜悦和悲哀的。将来她还会有正常的爱情。这是泳文所望尘莫及的。她想,如果不能成为,欣赏和观望也是可以的。
18
十六岁的春节,在泳文的生命里是独一无二的。与那个女子在一起的几年里,她们是不过春节的。两个女子在一起生活,冷清平淡。春节也只是一个索然的节日。她一个人站到阳台上看别人放鞭炮。有的地方打出礼花。那些光亮绚烂的彩色图案,在空中停留一瞬便立即消失了。消失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熄灭的烟灰缓慢地落下。那是她所见过的,最为落寞的美景。
那一年的春节,她与他和他的妻子一起度过。他们坐在一起包饺子,吃年夜饭。三个人的关系虽然微妙,但却融融洽洽,并无冲突。这与他的妻子有很大关系。他的妻子很有教养。这一种教养,在泳文看来,就是世故。她知道如何对待这个女孩子不会让别人笑话,也不给她的丈夫丢脸。她尽量地做到慈爱。虽然她与这个女孩未曾相识并毫无血缘关系。有时泳文宁可她对自己冷淡一些,就像那个女人一样。至少,她心里怎样想就怎样待她,不要有半点伪装。
可她并不这样认为。在她脸上,总是一副幸福知足而又足够和善的表情。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的幸福让泳文羡慕,但并不欣赏。
在饭桌上她挟菜给她。她说,泳文,多吃一点。以前和别人一起吃饭,从未有人这样关注过她。包括童年时她的母亲。而这一个陌生的女人,对她关爱照顾。只有玄清冷冷地在一旁观看这两个女子。一个伪装热情,一个诚惶诚恐。她在饭后点一支烟。他结婚之后开始抽烟。抽得很厉害。女人说他画一幅画就要吸几十支烟。她管不住他。玄清的脸上留着未剃的胡茬,头发凌乱,眼神中开始有了滞重,如他自己所期待的样子。他在结婚之后彻底地衰老下去了,变成一个平淡无奇的男人。很多男人的衰老都是在结婚之后。就像她的父亲。而玄清的衰老出现得过早,他曾极力掩饰。所以婚姻只不过是他为衰老找的借口。从此,便可以不再克制,任其发展下去,直至衰竭而死。
她偶尔在夜里听到了玄清里的声音。女人呻吟的声音和床板颤动的声音。她知道他们在做爱。他们是夫妻,他们不能不做爱。女人呻吟的声音像水底的气泡,轻微易碎。那是从她身体里发出的声音。泳文睁大眼睛凝视着黑暗。她的心里是寂静的。她或者在想如果她只是想要做爱,那么玄清可以轻易给她。但如果她想要的是爱,玄清就不可能给她。她老了。即使他爱她,他的爱也会随同他的生命一同老去。
而她才十六岁,她的生命才刚刚绽放出来。虽然她的心态有一部分滞留在童年,有一部分向前飞越。
她的目光穿过寒冷的暗夜,直指玄清的身体。他的手在欲望之中痛苦扭曲,在暗中挣扎。他的手已不再有激情。与他做爱的女人,都是供他发泄的动物。而他,也越来越接近一种动物。除了对泳文的爱与负罪,他不会再有人性。
她说,我原以为我对他的幻觉,可以到此结束。在我十六岁的那一年把那一段不为人知的感情结束掉。那时候以为我可以控制一些事情,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有一些事情,上帝把它推给你,扔都扔不掉。就像我与玄清,总是迂回反复,但始终无法停止。
她有的时候不能确信,是什么力量在控制住她。她只知道,这种力量存在于她的生命。直至把它摧毁。
半夜的时候她起身去厨房喝水。黑暗之中有一种力量把她压在墙壁。那是她所熟悉的力量,以及体温。玄清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他们僵持在那里,谁也没有说话。
那天泳文穿的是一件单薄的棉布睡衣。光着脚。玄清的整个身体覆盖在她身上,他的眼睛出奇地锐利明亮。她知道他要什么。他迟早会这样。他的理性虽然一直让他坚持并冷漠着,但这种理性因人性的消失而变得薄弱。终于还是溃败下来了。
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窗外没有月光射进来。他们几乎看不见彼此的脸。只是他们的呼吸声,在寂静之中以一种震耳欲聋的状态回响在意识之中。终于他动手去解她睡衣的扣子。他的动作很慢,解至一半,泳文制止住他。她自己动手。她低头的时候长发滑落在脸上,她又伸手去拔。她的裸体便在黑暗之中展现了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要她。在厨房冰冷的地板上。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弄出任何响声。他的动作粗鲁激烈。她闭上眼睛。她想看他此时的眼神。但是光线太暗,她什么都看不见。她便闭上眼睛想象。
他进入的那一瞬间,疼痛猝不及防地爆发。她想叫出声来,但她忍住了。她知道她的血会流出来。那会是来自于她身体内部甜美芬芳的血液,归属于情欲和绝望的血液,一生只会有一次。他亲吻她的脸颊,嘴唇,头发。他在这极致的亲吻中流下泪来。眼泪是美好的象征,他的眼泪便粘在她的嘴唇上。
她记不得那一夜他们做了几次,她只记得,他的皮肤紧贴在她的身体上。皮肤的质感和温度总是动人心魄,她渴望已久。她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渴望着这一种触觉,所以她的渴望在身体上一寸一寸地绽放出来,里面有她碎裂的往事,以及无法预期的爱。渴望绽放出来是要流血的,是要有代价的。这代价,她早已心知肚明。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在乎后果。她知道她得到的,比牺牲的更为值得。
她抱着睡衣赤身裸体地走回卧室。若不是身体的疼痛,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他离开她的身体时,她还未清醒过来。直到她在卧室打开灯,看到她身体上的血,她明白了。当她彻底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她把脸埋在手心里,低声地哭起来。
他的体温曾这样吻合她的需求,所以他对她做什么,她都来不及迟疑。她不相信后悔,她只知道,有些事情,不去作是要留着遗憾的。而且,她是没有理智的人。她只有缺失和欲望。
事后玄清什么都没有对她说,他逐渐丧失了语言。在白天他依旧是那一个早衰的心灰意冷的男人,忘记了他在追逐野性之中的沉堕。泳文并不责怪他,亦不感激他。在她胸口即将胀裂的东西终于消失了。今后,她不再会因为想念这个男人而用刀片自伤,亦不会在公用电话厅前徘徊掉泪了。那一种纯洁的东西,随之消失。
19
有一些事情,本该就此遗忘,但它留下了烙印,是无法消除毁灭的。泳文在暗中独自抚摸她的身体。当他离开她后,这具身体,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人知道这具身体曾被如何揉搓抚摸过。当它充盈着激情的时候,这具身体就不再成为泳文的身体。它就是她唯一的生命。她将为它而活。
在别人眼里,泳文依旧是那一个孤僻冷漠的女子。包括晓予,谁也不会知道在那一个假期,她的身体发生了怎样的飞越转变。她不再是一个孩子,她的成长被推进了一步,并且得到了应验。
但她想,只要她保守这个秘密,她和晓予可以继续相处下去的。她依旧可以幻想晓予的身体,依旧可以竭尽全力地待她好。这样的关系,应该维持到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直到她们死去。只是这样的关系,小心翼翼,缺乏激情,让她觉得疲累。有时她不希望晓予对她太好,让她觉得无法偿还而诚惶诚恐。而晓予偏偏又是这样善意柔弱的女子。比如她们一起进教室的时候,她总是打开门让泳文先进去。这样的动作虽细微,却也足以让泳文感觉到亏欠。
而且,在她的整个高中时期,有一件让她更意想不到的事,那便是肖宁。
泳文不知道他是如何注意到她的。如何注意到这一个孤僻冷漠而又桀骜不驯的女子的。
他是隔壁班级里的学生。应该是一个成绩优异,性情随和的男孩。泳文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泳文一直认为,这样的男孩,更适合与晓予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彼此体贴关照,相互扶持。当她发现他在注意着自己时,她甚至一度以为他在注意晓予。因为她们常在一起。当然,她判断错了。他确确实实在注意自己,带着一种好奇观望这一个他毫不了解的女子。
他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男子,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兴趣。他以为泳文是他从未领略过的风景,所以便毫不犹豫地探身进去了。谁知那却是一个黑暗的洞穴。他一脚踩进去,便无力自拔。这一点,我和他倒是极为相似。
我与他。我们爱着的女子被一个男人打上了烙印。这一个烙印,犹如一种巨大的斥力场,不容其他人接近。所以她在她十六岁甜美甘醇的年龄,脸上有了一种类似于兵器的冰冷气质,具有杀伤力。
她的脸就在他的目光下出现。他的目光带有关爱。他在顶楼看见过她。那个时候男生和女生的两栋楼是连在一起的。他或许是因为好奇,爬上了顶楼。他原以为上面会空无一人。但没有想到,他看见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坐在那里就像一尊雕象,以一种守望的姿势,被定格在那里。他靠近她的时候,她丝毫没有察觉。她的脸是仰着的,反射了一些明亮的月光。但她的目光并不集中,像一个盲人。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她的专注让他惊叹。
他很想知道她仰视夜空时都在想什么。或许她什么都不在想。这对于他永远都会是一个谜。所以他跃跃欲试地,想要揭开这一层谜。他揭开这层谜的方式便是爱。他以为他在爱,或许他真的爱过,但他的爱太脆弱,可以轻易地被摧毁。
泳文说,如果能与这样一个男子相爱,我就可以从此幸福。但是我一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