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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我的面前,向我伸出手来握别。我不由得抬头看她的脸,我深深感动了:这位老妇人面色慈祥,却又同时微露羞赧地站在我面前。突然间她的两颊泛起一阵红晕,直升到她的白发,不知这是往昔的激情回映,还是因为心情惶乱。
她那么站着真像是一位少女,往事的回忆使她慌乱,自己的坦白使她羞怯。她好像新娘子一样有些腼腆局促了。我不由自主地深受感动。我迫切想要说一句话,表达我心上对她的崇敬。然而,我喉管梗塞,说不出话来了。于是,我弯下了腰,满怀恭敬地吻了吻她那枯萎的、秋叶般微微颤抖的手。
FO3 家庭女教师
家庭女教师(1)
只剩了两个小女孩单独呆在她们的卧房里。灯已经关了,到处一片黑暗,只有两床之间还有点微弱的光。两个孩子呼吸得那么轻微,几乎使人以为她们都睡熟了。
“我说呀。”忽然一个轻微的试探的声音在黑暗里发问,这是那个十二岁大的女孩子在说话。
“什么事?”比她大一岁的姐姐回答道。
“你还醒着,好极了,我有点事情要告诉你。”
另一张床上没有回答,只是起了一阵沙沙的声响。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子坐了起来,在等着妹妹接着说,她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中闪闪发光。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不过,我先要问问你,你有没有发现曼恩小姐最近有点奇怪?”
“嗯,”姐姐沉默了一下说,“确实有点,但是我说不出是什么地方。她不像过去那样严厉了。我两天没做功课了,她也没责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似乎再也不管我们了。她常自己坐在一边,也不像往常那样跟咱们一块玩了。”
“我想她不怎么开心,而且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现在连钢琴都不弹了。”
谈话停顿了一会儿。
接着姐姐说:
“你不是说有事儿要告诉我么?”
“是的,但是你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告诉妈妈或是你的好朋友,一个字都不能说。”
“当然不会说。”姐姐不耐烦地回答着,“快说吧。”
“好吧。就是刚才我们上床之后,我忽然想起还没对曼恩小姐说晚安,我的鞋子都脱了,但我还是去她房间了,我悄悄地走到她房间去,因为想让她吃惊一下,所以我轻轻地把她的门打开,开始我还以为她不在屋里呢,灯亮着,可是看不见她在哪里。忽然——使我大吃一惊——我听见有人在哭,而且看见她穿着衣服躺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她哭得特别伤心,我觉得很奇怪。她没看见我,所以我就又退出来轻轻地把门关上。然后我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因为我吓得简直走不动了。隔着门,我还听得见她在哭,后来我就回来了。”
又有一阵子,她俩谁都没说话。后来姐姐叹了口气说:
“可怜的曼恩小姐!”这句话在屋里回荡着,渐渐消散,又归于一阵沉默。
“我真想不出她为什么哭,”妹妹又说道,“她最近又没有什么伤心事,妈妈也不像从前那样老找她的错处,我敢说我们也没有让她心烦,那有什么事会让她哭呢?”
“我想我知道。”姐姐说。
“她为什么哭?快告诉我。”
姐姐迟疑了一会儿,说:
“我想她是在谈恋爱。”
“谈恋爱?”妹妹坐起来问,“谈恋爱?跟谁?”
“你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吗?”
“你不会是说跟奥托吧?”
“当然是他!他爱上了曼恩小姐。他在咱们家住了三年了,两三个月之前,他还从来没和我们散过步呢,后来他却每天都陪咱们出去玩。在曼恩小姐没来之前,他很少理咱们,可现在他总是围着我们转,每次咱们出去总会碰到他,无论是曼恩小姐带咱们去公园、花园还是别的地方。你肯定也注意到了。”
“我当然注意到了,”妹妹回答道,“可是,我只是以为……”
她的话还没说完,姐姐又说:
“我本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后来我猜他是在拿咱们作幌子。”
这时姐妹俩又陷入了沉默,她们都在回想一些事情。妹妹又好奇地问道:
“如果是这样,那她为什么要哭呢? 他那么爱她。我一直以为恋爱是件很快乐的事。”
“我也认为恋爱应该是件快乐的事情,”姐姐梦呓般地说,“我真闹不明白了。”
女孩困倦地又说了一遍:
“可怜的曼恩小姐!”
那晚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早晨她们都不再提起这件事,但都知道彼此心中仍为这件事整个占据着。尽管她们努力不和对方会意地相望,但每当遇到家庭教师时,她们总不由自主地要交换一下眼色。吃饭时,她们偷偷地观察着她们的表哥奥托,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似的。她们都不跟他说话,只是暗地里观察着他,想发现他跟曼恩小姐之间的秘密暗号。她们都无心玩耍,只在急于发掘这个巨大的秘密。到了晚上,她们之中的一个会用一种假装不在意的语气问另一个:
“你今天又发现了什么事吗?”
“没有。”另外那个简短地回答着,很快掉过头去。
说实在的,两个女孩已经有点害怕讨论这个问题了。事情就这样地又过了几天。那两个女孩在静静地观察着,但心里都忐忑不安,觉得正在接近一个闪烁不定的秘密。
终于,在晚饭的时候.妹妹注意到曼恩小姐给奥托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暗号,奥徒点了点头当作回答。她激动得直发抖,在桌子下面轻轻地碰了她姐姐一下。姐姐困惑地看着她,她回答了一个示意的眼光。她们俩都开始坐立不安,为这顿还没吃完的晚饭感到焦急。吃完饭,那女教师对两个女孩说:
“你们自己回房里去玩吧,我有些头痛,要去睡一会儿。”
两个孩子顺从地低下头,而等到只剩她们俩的时候,妹妹立刻说:
“看吧,奥托肯定要到她房里去的。”
“那还用说!”姐姐说,“她就是为了这个才把我们支走的。”
“咱们非去她门口偷听不可!”
“可是,万一有人走过来……”
“谁会走来?”
“妈妈呀。”
“那可就糟了。”妹妹紧张地思考着。
“这样吧,我去偷听,你在过道上看着,要是有人过来,你就赶快告诉我。”
妹妹噘着嘴不高兴地说:
“可是,你不会把听到的都告诉我的。”
“你放心吧,我肯定都跟你说。”
“真的吗?不会骗我吧?”
“绝对是真的!你要是听见有人过来,就咳嗽一声。”
她们站在过道上等着,心砰砰直跳。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阵脚步声传来,姐妹俩赶快缩进教室。不错,走来的果然是奥托。他走进曼恩小姐的房间,并且关上了门。姐姐立刻冲到门口,把耳朵凑在钥匙孔上仔细听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妹妹羡慕地望着她,终于受不住好奇心的煎熬,也偷偷走到那门口去,但是姐姐一把推开她,使眼色叫她到过道里去看着,她只好又退了回去。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对小女孩来说就好像像永恒一样漫长。她焦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她急得差点哭出来,因为她姐姐什么都听见了,而她什么都不知道。终于过道里有声音惊动了她,她赶快咳嗽了一下。两个女孩一齐溜回了教室。她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一会儿才能透过气来开口说话。妹妹着急地说:
“快,把你听见的都告诉我吧!”
姐姐一副很困惑的样子,像在自言自语似的说:
“这是怎么回事?我真弄不明白。”
“什么事?”
“真是奇怪。”
“什么事?什么事?”妹妹焦急又生气地问着。
姐姐努力回想着说:
“真是奇怪,和我之前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我猜大概奥托走进房里去的时候,要去拥抱曼恩小姐和吻她,因为她说‘现在别这样,我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我什么都看不见,因为钥匙孔里插着钥匙,但是我听得很清楚。‘什么事?’奥托问着,那一种声调我从来不曾听到他用过。你知道他说话一向都是愉快而大声的,但这时却是非常小心翼翼的。大概她已经看出了他在撒谎,因为她只是小声说了一句:‘我想你知道得很清楚。’‘一点也不清楚。’‘那么你为什么躲着我?一个星期了,你几乎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在躲着我。现在你也不跟那两个孩子玩了,也不到公园去了,就像你跟我是陌生人一样,啊,你为什么像这样躲着我,你自己其实明白得很。’奥托当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说:‘你该知道我就快考试了。除了复习之外,我没有时间做其他任何事了。这有什么办法呢?’接着她开始哭了,一面哭着一面还很温柔地对他说:‘奥托,你坦白说吧,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待我呢?我没有向你提出过任何要求,但我们必须把事情清楚地谈谈。你的表情很明显地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什么?’他迟疑地说……”
女孩说到这里发起抖来,说不下去了,听的人凑得更近了点问着:
“然后呢?”
“然后曼恩小姐说:‘我不是有了你的孩子么?”’
“孩子?”妹妹吓了一跳说,“一个小孩!不可能!”
“可她就是这么说的。”
“你肯定没听清楚。”
“我听得很清楚。绝对没错。而且他也吓了一跳地重复了一句:‘我们的小孩!’过了一会儿,小姐才又接着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这时……”
“怎么了?”
“这时你就咳嗽了,我只好赶快跑回来。”
妹妹变得非常迷惑起来。
“她怎么会有一个小孩呢?那小孩又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我也被弄糊涂了。”
“也许她把小孩放在家里了吧?当然,妈妈肯定不会让她把孩子带到这里来的,一定是因为这个,她才那么不开心。”
“得了吧,那时候她还不认识奥托呢。”
她们茫然地思考着。妹妹又说:
“一个孩子!这是不可能的。只有结了婚的女人才有小孩,她又没结婚。”
“也许她已经结了婚呢?”
“别傻了。无论如何,她还没有和奥托结婚。”
“那是怎么回事?”
她们一筹莫展地互相望着。
“可怜的曼恩小姐。”她们之中的一个忧伤地说。
这句话一再被她们说起,最后变成一声同情的叹息。但她们的好奇心也跟着这句话一次比一次燃烧得更厉害。
“你认为那是个女孩还是个男孩?”
“我怎么知道?”
“我试着去问问她,好不好?”
“啊,别胡闹!”
“为什么不能问?她对我们那么好。”
“那有什么用?他们肯定不会告诉我们这种事的。每次他们谈这种事,只要我们一走进去,他们总是立刻停下,然后对我们胡说一阵,好像咱们还是小孩子—一虽然我已经十三岁了。问她有什么用呢?她又不会对咱们说真话。”
“但是,我真想知道。”
“当然,我也想知道。”
“最让我不明白的,是奥托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一个人有了小孩一定会知道的。就像一个小孩知道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样呀。” “也许,他不过是故意假装那样,他总是爱捉弄人的。”
“这种事他不会假装吧,他只是在跟咱们玩的时候才会捉弄我们。”
这时曼恩小姐进来了,打断了她们的话.她们都装着在做作业。但她的眼睛发红、声调也不自然,这些都没有逃过她们的眼睛。她们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带着一种新的敬意看着她。“她有个孩子,”她们继续在想,“所以她那么忧愁。”想着想着,那忧愁也不知不觉地侵到了她们自己身上。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她们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奥托要走了。他告诉他的姑夫在考试之前他要专心复习,住在这里有太多分心的事没法学习,所以下一两个月他准备到外面去住。
那两个女孩感到激动不安。她们觉得表哥要搬出去一定和前一天的谈话有关系,她们觉得这显然是一种懦弱的逃避行为。当奥托来和她们说再见时,她们都明显地表现得很无礼,而且转过身不理他。不过她们要看看他怎样与曼恩小姐告别。她镇静地同他握手,但是嘴唇一直在微微颤抖。
这些天这两个女孩完全变了,变得很少笑,对于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眼里总露着忧伤的神气。她们不再信任那些长辈,只是不停地观察着,任何一句极平常的话语,她们都猜想那其中潜伏着欺骗的意思。她们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像影子一般走动着,躲在门外窃听着,一心想穿过那把她们和秘密隔开的网——至少要通过那网孔望一下真实的世界。孩子气的信念和盲目的满足已经不再属于她们。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们的父母在附近,她们总装着稚气十足,天真烂漫,她们不再柔和宁静,而变得敏感不安。为了同心协力去对抗成人的世界,她们俩越来越团结。当她们感到自己的无知和软弱的时候,一种渴望被抚爱的冲动就会使她们互相拥抱,甚至哭泣起来。看上去似乎并不严重,但她们的生活已转进了批评的阶段。
在她们遭受的各种烦恼中,有一件事似乎是特别难受的。她们彼此都默契地下了决心,尽量不给曼恩小姐添麻烦。她们非常聪明,功课上互相帮忙,行动上安静有礼,一切都竭力迎合老师的意思去做。但那老师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比别的事更伤她们的心。她现在完全变了:她们对她说话的时候,她总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并且她的视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回到她们的身上。她一连几个小时地坐在那里沉思,女孩子们尽量悄悄地走,不去惊动她,因为她们猜想她是在怀念她那个不在面前的孩子。在已经有所觉醒的女性心中,她们比往日更爱那女教师了。并且她近来对她们是那么温和。曼恩小姐本来很活泼,有时甚至还有点过于唠叨,现在竟成了沉思多虑的人,她们认为这—切都是因为那秘密的忧愁。她们从来没见她哭过.但她的眼圈总是红的。很显然,她是要把烦恼埋藏在自己心中,她们因为无法安慰她而深深地感到悲哀。
有一天,当女教师又转身向着窗外擦眼睛的时候,妹妹鼓起勇气拉着她的手说:
“曼恩小姐,你这么不开心,是不是我们惹你生气了?”
女教师温柔地望着孩子,摸了摸她的头发说:
“不是。亲爱的,当然不是因为你们。”她吻了吻那小女孩的额头。
这两个女孩子继续在观察。其中一个在有一次忽然走进客厅去时,听到了一两句未加提防而飞进她耳朵的话。她的父母看见她时,赶快改变了话题.但是她听到的已足够她去猜想了。
“是的,我也曾对这件事起过疑心。”这是她母亲刚才说的。“我要同她谈谈。”
本来这女孩在心中已肯定地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仍跑过去征求她姐姐的意见:
“你想会是关于什么事?”
在吃饭的时候,她们看到她们的父母一直在端详那女教师,并且互相在使眼色。饭后,她们的母亲对曼恩小姐说:
“请到我房里来一下,好吗?我有事要和您谈谈。”
她们紧张得浑身发起抖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也许是那偷听到的事情要发作了。她们已顾不上任何羞耻,一心只想弄明白那一直隐瞒着她们的事实。当曼恩小姐一走进她们母亲的房间,她们便立刻冲到门口去了。
她们仔细地听着,但只听到一阵模糊不清的低语。难道就这样什么也听不到吗?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高起来,那是她们的母亲,她生气地说:
“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看不出你现在的情况吗?你这样的人,会把我的女儿教育成什么样?”
说到这里,曼恩小姐像是在分辩,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姐妹俩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说吧,说吧,每个轻佻的人都会给自己开脱的,像你这种女人遇到第一个男人便委身,也不想想会有什么后果。上帝是不允许这样的事的!真是奇怪,像你这种贱妇,竟能来做教师!我想你总不会以为我还会让你在我家里继续呆下去吧?”
那两个偷听者发起抖来。她们还不能充分理解这些话,但她们母亲的声调,在她们听来可怕极了。对于这些话的回应,只有曼恩小姐的啜泣声。她们的眼中也涌出了眼泪,她们的母亲像是越来越生气了。
“哭天抹地,这就是你现在所有的本领了!你的眼泪不会打动我的,我绝不会同情像你这样的人。你以后会怎样,那不关我们的事。毫无疑问你知道到哪里去求救济,那是你的事,我们管不着。我只知道,你一天也不能再待在我家了。”
唯一的回答仍然是曼恩小姐绝望的哭泣声。她们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哭法,她们觉得哭得这么痛心的人,是绝不会是有过失的。她们的母亲沉默了一会,又严厉地说:
“好了,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今天下午就去收拾你的行李,明天早晨来领你的薪水。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那两个女孩子跑回自己的房里去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是什么引起了这次风暴呢?隔着黑暗的玻璃,她们又开始对真实去做想像了。第一次,她们对于自己的父母产生了反抗的情绪。
“妈妈那样对她说话,不是太严厉了吗?”姐姐说。
妹妹对于这公然的批评有点吃惊,讷讷地回答:
“不过……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事情。”
“我敢说,她没有做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