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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墓碑，晴雨用不停痉挛的手摸索着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割开捆住米儿双手的绳索。至于双脚的就可以交给米儿自己解决。
“安苍弼人呢？”
此话一出，米儿和老妇都吃了一惊。
毒药是从嘴巴直接灌进喉咙的，别说说话了，她应该根本出不了声！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能说话，而且音质没有一点破坏？！
而米儿吃惊的原因则是：晴雨根本没张嘴。
“你……你找少主何事？！”
撑着墓碑，晴雨艰难地站起来，然后为了保持直立靠坐在墓碑上面。仅这样就被累得气喘吁吁。
“……反了。”
“你，你说什么？！”
老妇动怒，说明她没弄明白晴雨的意思。要在平时，晴雨根本懒得解释。
“是安苍弼来找我。”
“聪明！”
阿尔瓦从阶梯款款走来。
“看来尸毒还没开始攻击大脑，还能支撑一阵。”
“少主，您……”
阿尔瓦举起一只手示意老妇不需要再说下去：“你是对的，姑姑。那帮蠢货就像榨干的菜籽，再鞭挞也榨不出半点乐趣。倒是这边我留了个新玩具。
“喂，那边儿的，想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即杀掉你们吗？”
“……”
晴雨任由止不住的冷汗流入眼睛。由于她显得阻止任何人的触碰，米儿抬起的手还是放下了。
“为了献祭。”
即使没有回应，在胜利者立场的阿尔瓦也会滔滔不绝地把想说的都倒出来。
修复结界的能量需求是惊人的。光靠那几个人类根本不够。阿尔瓦本来对此已经不抱希望，结果发现米儿“类”的身份，简直如获至宝。
“只要将这名可爱的小姐投入炉内，一定足够供给结界修复缺口，成……”
“你怎么还披着那张皮。”
如果阿尔瓦属于自以为是，那么晴雨就是目中无人。倒不是贬义，后者只不过把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统统忽略掉。
米儿不明所以，却见阿尔瓦一副“瞧我这记性”的模样。
皮？
他披了……皮？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
阿尔瓦将手伸向自己的百汇穴，插进去。
然后，扒——
——吱——
在令人作呕的甜腻的吱嘎声中，安苍弼的皮被撕开了。
腐臭味顿时喷涌而出。
皮从头顶裂开，绅士风的发型变成滑稽的中分。
额头裂成两半。鼻梁架起裂纹。
微笑的嘴唇豁开了。微笑却还在。
清爽的地下世界现在成了断电的冷肉库，被扔到夏威夷的沙滩上暴晒了一星期。
因为有衣服挡着，阿尔瓦只撕到了脖子根。她揪起橡胶头套的下缘，把这层打底的人造皮也一同掀掉。
“呼嘎！”
阿尔瓦·费尔南德斯·加西亚显出真身后，头一次畅快地呼吸。
“这玩意儿真不是人戴的。幸亏里面衬着橡胶衣。”
米儿弯下腰干呕。
晴雨则眉毛不动地参观全程。
“能想象么？先人中的勇士要披上整整二十天。”
阿尔瓦笑了。昂起的头暴露了光滑的喉咙。
没错。是“她”。
虽然不知道面前那个人的本名，格中也不包含性别成分，不过通过之前观察“侦探先生”的举止，晴雨对此并不惊讶。倒是一阵轻微的波动，通过无感之外的途径同时为双方感知。
时间到了。
在地上，结界的崩溃依然开始。
“谢晴雨，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阿尔瓦正色道，“勇士不杀手无寸铁之人。现在用你的短刀，如果你杀得了我，我就放你和你的朋友走。输了，我也放她活路，只用你的能量修复结界应该也够了。
“要不然我就把祁京雅扔进祭坛，把你剁成几段丢到山脚。
“如何？是在战斗中光荣地死去，还是低贱地匍匐在朋友的尸体边哭嚎？你自己选。”
“晴……”
连米儿都看出来，这根本没的选！
想身处地狱的人伸出一根腐烂的绳索，这只是恶魔惯用的恶作剧。即使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两个早已没有东西可失去的魔鬼依旧尚存游玩的雅兴！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道。米儿绝不想到最后都充当他人取乐的玩具。
再说这帮家伙会兑现吗？扯淡吧！
但是，死……
保存名节，高尚地死去什么的和米儿没有关系。她才十六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读书，谈恋爱，饱餐后再来一支可爱多，为多看一分钟肥皂剧和妈妈撒娇，这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她的未来有一万种可能，唯独不应该留在潮湿阴冷的地下洞穴里发臭，生蛆，流脓。
她不想死。
即使必须践踏他人的尸首才能前行，她也不想死。
“怎么，京雅小姐，你想死吗？”
见米儿握住晴雨的手臂，阿尔瓦眼尖地捕捉到她的心里，编瞎话哄她上钩。
“快点吧。咱们没时间了。再过一会儿我们给自己留的逃生通道也会损毁，那就真的玩儿完了。”
可是她没发觉米儿根本没听她说什么。
烫！
双手感受到的温度把米儿吓傻了。简直就像遇到海难，所有的热量争先恐后地从这个即将彻底冰冷的躯体仓皇出逃。不算薄的外套差不多一掐都能挤出水来。肌肉在不听大脑号令地疯狂痉挛。
晴雨凌厉的双目显示出近似于偏执狂的状态，扶在墓碑上的手指把厚重的大理石捏出一道道裂缝，鲜血淋漓，她却根本不知道。
米儿听见晴雨的呼吸。极度压抑下的浓重喘息，毫无疑问地表明剧烈的疼痛正在晴雨体内肆虐。
那一定很疼。非常疼。和那样的疼痛相比，死亡应该都很轻松了。
“少主，到这种地步了……”
“是啊。没救了。”阿尔瓦装腔作势地长叹一声，“再过几分钟，她就会吐血身亡了。
“这种尸毒是利用我们的祖先的躯体提炼的。也就是埋在这里的人。他们拒绝火葬，宁愿长眠于此，做永恒的守护者。
“异族啊，你已经无路可走，非得陪着他们了。我要是你，一定会拼一把，能活一个算一个……
“……祁京，你……你干什么？！”
事态再一次出乎众人意料。
头一次，米儿挡在晴雨前面。
手里握着的是晴雨的匕首。它的主人已处在昏迷的边缘。
“米……”
“你别说话。”
眼泪鼻涕糊了米儿一脸。
“……我太自私了。只想自己活下去……”
晴雨和她一样，一定也不想死。
阿尔瓦直摇头。
“唉你真是个傻子。不告诉你她已经没救了吗？我们的尸毒全天下独一无二，除了我们没人能解。为了一个死人你至于把自己也搭进去？明明是个女生嘛干嘛那么热血。以后别看《独臂刀》了，多读点《烹饪大全》之类的，倒能做个贤妻良母……”
“你闭嘴！！”
少女咆哮道。
紧握手中的利刃，米儿发出平生最血性的宣言。
“我要……杀了你！！”
第二十八章 最后的战斗
更新时间2013…9…14 18：33：31 字数：4481
米儿用苹果皮都不会削的双手笨拙地握住刀子。
“我要……杀了你！！”
听闻米儿的咆哮，阿尔瓦的双眼突然变得冰冷。
“……好啊。
“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
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反正需要的只是一个搏杀的过程，用来模仿阿兹特克祭祀的过程而已。谁都一样。
阿尔瓦一打响指，从祭坛两侧的阴影中跳出两具骷髅。
两只骷髅一模一样，半人高，头身比略微失调，浑身洁白不带一丝血肉。他们都有一颗硕大的头颅，颧骨高耸，双颊深陷，大嘴狰狞地微笑，躺在阴影下一直咧到耳根。深深掐入面部的眼窝不是空的，比骨头更加洁白的四枚大理石球浅埋于两双凹洞，每转动一次便会有漆黑的浓汁从眼眶涌出，几乎快将眼球冲出。相比之下，他们身躯的骨架如此纤细，似乎用手一掰就能折断，
两只骷髅一落地便鬼吼起来，猴子似的摇头晃脑，动作极为敏捷。
单这一副尊容就足够米儿腿肚子转筋了，可是他们绝不仅仅是吓人而已。
“他们是米克兰特古利和米克兰茜华托夫妇。地府的守护人，亡魂的收割人，惠兹罗伯底里的誓死效忠者。这里是他们的绝对领域，连我也得敬他们三分。战胜他们，然后你可以走了。”
阿尔瓦话音刚落，左骷髅猛然打开他巨大的下颌高声啸叫。
潮红涌上骷髅洁白的表面，给自己抹上一层胭脂。
尖叫声简直能把米儿的脑脊液从耳朵眼敲出来。
把刀扔了捂着耳朵尖叫应该更轻松。
右骷髅附和同伴张大嘴巴，随即与其一同纵身一跃。
米儿眼中骷髅在前方尖叫的残像尚未消退，夫死神依然到达她的头顶。而妇死神直接蹿之米儿面前。在猎物反应过来之前左右骷髅共同伸出利爪，锁定米儿的头颅与腰腹猛力挥下。
五对十枚尖长利爪即将饱尝湿漉漉的肉块。
“啊！！”
米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来不及想——抬起胳膊抵挡死神的收割。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在惨叫，更早忘了匕首还在手里！
侥幸未脱手的凶器划出一道银光。
米儿脑子里竟然闪过自己的肉块是甜的还是咸的这种问题。应该是甜的吧，昨天吃了不少雪糕，不知道会不会洒出去……太浪费了……
米克兰（注1）的使者再度引吭高歌。只是毫无杀戮的快感，而是痛苦的悲鸣。
直到连脸颊都被震得直颤的恐怖尖叫只余下回音，米儿才偷偷睁开眼。
咦……我还是完整的？
朝近在咫尺的恶鬼偷瞄一眼，米儿顿时呆立当场。
一条看不见的弧线凌空横亘于米克兰特古利和米克兰茜华托的所在之处。而那条弧线的真身竟是刀锋行走的轨迹，将死神悉数斩作两截。凡被刀锋扫过的地方不是切开，而是如同巨斧劈山，直接削去一段无血无肉的躯体。
死神的时空因这一斩而凝滞。残损的尸骸悬浮在原来的位置，仿佛在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然后，米克兰特古利发出一声猫叫似的凄凉呻吟。
两具骷髅的躯体从断面迅速解冻，崩坏，瓦解，碎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骨渣，消融于空气。
花还没开就谢了。
失去了阻隔，一同目瞪口呆盯着两具骷髅的米儿、阿尔瓦和老妇立即直接与对方对上眼。
“姑姑！！”
阿尔瓦最先回神。
“啊啊啊啊啊啊！！！”
老妇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和米克兰特所用的一样的巨斧，咆哮着冲向米儿。
若干小时前，正是这把斧子将晴雨逼入绝境。
不到十米的间距，人比叫喊早到。
米儿还在傻眼。
突然一股冲力击中米儿的后背把她砸趴到地上，躲过掉脑袋的一击。斧子挥过的劲风刮得她头皮生疼。
她这么一倒，直接把背后的晴雨暴露出来。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攻击，她根本躲不过去！
或者……真正的目标就是她？！
砰！
剧烈的声响在米儿头顶炸开。
老妇的动作顶格在扭腰展跨，伸臂挥斧的当口。
缓缓低下头，映入老妇自己眼中的是自己胸口的涓涓血流。
抬起头，张开满是自己鲜血的大口。
“啊啊啊——！！”
握紧巨斧，再来！！
砰！！
子弹准确地送入老妇口腔。
晴雨手持阿尔瓦丢弃的手枪，用两颗子弹把老婆婆那歇斯底里的梦想连同她的生命一块断送。
阿尔瓦死死盯着压在米儿身上的肉块。
曾经和她同裹一条棉被，靠讲述往昔的故事哄她入眠的人。曾经与她紧紧相靠，一同熬过家族溃败亲人凋亡的人。曾经和她共饮仇恨，同食梦想的人。曾经为了她和家族，最终献出生命的人。
她的姑姑。
曾经的，也是永恒的，最后一位亲人。
晴雨的枪口对准了她。
那是她的枪。她很清楚，现在里面只剩下一颗子弹。
她输了。
并不是因为这里是祭坛圣地，米克兰特那种杂兵没有资格进来，而她也没有力量对抗面前的两人。
也不是因为空间即将崩塌，她即将死去，五百年的辛酸即将被遗忘。
“即使你把米儿当做祭品，也照样救不了这个空间。”
晴雨此时的沉稳冷静显得那么的残酷。
阿尔瓦的眼睛动了动。
此时此刻，她才隐约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黑与白的女人，也许根本不会成为她的敌人。
但这，已和从洞穴顶部掉落的沙土一样，再也回不去，再也无用处了。
细微的震动像水的波纹在脚下交汇。坍塌终于扩散到这最后的核心处。
挽救失落边缘的东西，需要的不是毁灭，而是存续。
安宁，完美复仇的真谛。
可只有获得救赎，灵魂才会安宁。
“真正需要的是你。”
实际上，当时晴雨已经将结界修复到一定的程度，所以这个空间才能承受住她和杨浪茗使用精神力。作为在异界土生土长的异类，晴雨在精神力方面的造诣用来对付这种程度的结界绰绰有余。然而在修复过程中，随着瓶颈的出现，晴雨发现仅靠自己的力量是不行的。
这个结界是以人的灵魂作为燃料来运行权限书的。就像在影射创造它的人一样，它棘手的地方不在于在世人的意识中抹消它的存在感，而是如何支持米克兰特，这扭曲自然本性意愿的存在。
平稳地拆除它早就不可能了。它就像一只人造脏器，或者一颗打入脊椎的子弹，已然和原本的肉体融合，即使被它咯得夜不能寐，也只能默默忍受夜半时分的寒冷。
最后的手段，是将这条权限闭合，形成一个守卫相连的循环，从而使其失去对外界的影响能力。
阿尔瓦仰起头。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在重重云气般的黑暗边缘，高不可及的洞穴穹顶，镌刻着气势恢宏的壁画。
在这里她根本看不到，然而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能看见它们。它们直接投射入她的颅腔，再反射到她的眼底。她与它们心灵相通，它们与她同在。
她流下眼泪。
最后一颗子弹射入她的胸膛。
然后，翻滚的晶粒将她的尸骸托起，丢进祭坛蓝色的火焰中。
幽蓝的火焰一口吞下她的尸骸。
阿尔瓦的一条胳膊搭在大理石台边缘，炽烈的热浪在它的表面翻滚。地面的血还没有凉，再想象她鲜活的样子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米儿出神地盯着那条碳化的手臂，直到水溅到她的脸上。
那不是水！
“晴……”
晴雨在咳嗽。从她的喉咙深处不断传出奇特的“库，库”的钝响。她的手艰难地捂住嘴巴，即使把脸颊抓得变形，血沫仍然随咳嗽的节奏不断从指缝溢出。
阿尔瓦刚才说了什么？！
有关那种毒，她说了什么？！
仿佛在回应米儿，晴雨的咳嗽逐渐减弱。她看到惊慌失措的米儿，浑身因疼痛而紧绷的线条顿时彻底放松。随即，软软地倒下去。
在意识丧失之前，她的嘴巴似乎动了动。
那好像是——对不起。
脚下的土地突然又开始颤动。
不像之前水波般的微颤，地面猛烈地上下颠簸，几乎把米儿掀倒。
这里开始崩塌了！！
穹顶崩解，大大小小的石头土块从空中落下。深水海啸式的波动使大地碎裂。墓碑东倒西歪，不少尸骸翻出地表，露出一条胳膊或者半个脑袋，随着波动左摇右晃，活像得了生气要从地底爬出来。整个地下陵寝雷声隆隆，那是正在撕裂的大地发出的痛苦的怒吼。
眼见巨大的石块落向头顶，米儿尖叫着向晴雨扑去把她推开，自己和她一起在地上翻滚，好歹躲开那些石块。
米儿立即爬起，顾不上蓬乱的头发和脸上的划伤，拽住晴雨往祭坛方向拖，躲到那唯一有点依靠的地方。
然而崩塌愈演愈烈。米儿倒伏在晴雨身上一动不敢动，也不知道是为她当石头还是怕得没地方躲。嘴里的尖叫早不是自己的，脑子也什么都意识不到，被肆虐的风暴刮得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一块不算小的土块直接命中她的后背。肺像被踩瘪的易拉罐，里面的空气找不到出口，差点直接在肺叶开个小口挤进腹腔。如果不是松软的土而是坚硬的石头，她和晴雨的身体都会多个洞。
想不到短暂的缺氧竟然还来冷静。米儿深吸一口气，像脱离海难的潜水者猛然抬起上半身。
晴雨已经休克了。
这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救得了她。
救什么救啊！先顾自己吧！
不！！
一股愤怒的感觉突然在米儿体内升腾。
为自己无端遭受这一切而愤怒。为自己随波逐流，丧失了信念轻易放弃而愤怒。为所有误解、扭曲、狂乱、悲伤而愤怒。为这个拼劲全力去挽救，结果却不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