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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之昌阳迷案-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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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一笑,“你接着说罢。”

“是。当时,老爷一发现我们家的宝画儿被贼人换了,又急又气,就连忙去库房查看,奴婢便陪着大夫人在书房等候。

挺长时间也没消息,奴婢和大夫人都是等得心慌意乱,有些沉不住气了,于是夫人派奴婢上前面打探打探,看看画儿找着了没有。”

“噢?你去了多长时间?”狄公追问。

“很快,也就是……半盏茶的工夫吧①。奴婢怕大夫人等得着急,到前面一瞧,见画并没有下落,就紧着赶回去了。”绿菊想了想答道。

“哦……”,狄公微微点头,又问“那然后呢?”

“回禀了夫人以后,我们又在书房等了一会儿,夫人身体原就不太好,现在受了这一惊吓,更是坚持不住,就早早回去了。奴婢想跟着服侍,但夫人不让,叫奴婢在书房等着,如果有什么消息赶紧回去禀报。”

狄公皱了皱眉,说道:“这么说,那段时间,只有你一人在书房喽?”

“是。”

“接下来呢?”

“接下来?”绿菊有些迷惑不解,“奴婢见到老爷回来就返回内院了啊……”

…………

“夫人,绿菊所言可是实情?”

“是。”大夫人轻抿了一下嘴唇,施礼应道。

“那根据本阁刚才所言,夫人是否同意,只有你和绿菊有机会更换画卷?”狄公静静地问道。

大夫人低下头,不发一言。而绿菊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倒在地,哭喊道:“阁老,奴婢没有……”

狄公示意黄杏把绿菊搀扶起来,也不待柳氏回答,继续说道:“本来我也不能断定到底是谁,但关键时刻,——赵柏告诉了本阁!”

“啊?!赵……赵柏?!他……他不是已经死了么?”随着众女眷的几声尖叫,大夫人猛地抬起头,惊恐万状地向后退了一步。

“呵呵,夫人做过什么事情吗?怕什么呢?”狄公仍是笑着,但眼神凌厉了起来。

“没……没有,妾身只是自幼畏惧鬼神而已。”自知失态,大夫人更是慌张。

“呵呵,这怪本阁没交代清楚了。本阁不过是说,是赵柏留下的一幅画,告诉我的。——就是它,本阁准备请大家赏鉴的第三幅画……”狄公拿起书桌上最右端的方形小木匣,缓缓展开……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画上,然而又先后不解的转向狄公。——普普通通的画,没有水迹,颜色也很正常啊!

狄公淡淡一笑,指着旁边的题诗念道:“‘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这是《西洲曲》里的句子,对吧?”

王承祖疑惑地点点头。

狄公这次,仿佛真的打算评画,接着说道:“应该说,这幅画画得确实不错。画面与诗句若合符节,一一对应。——只有一个地方,它的存在似乎是个错误,影响了诗画的配合。”②

见众人迷茫地望向自己,狄公笑着看向大夫人,“夫人可曾看出是哪个地方了吗?”

大夫人身子仿佛是在微微颤抖,没有开口。

“夫人看,这是什么?”见她并不答话,狄公索性点明,指向搭在石头上的一抹绿色,追问道。

大夫人终于抬起头,脸色煞白。王承祖等堂下几人,不禁面面相觑,那不就是一枝柳条吗?画得挺象的啊!

“大夫人不认得?”

“是……是柳枝。”声音却带着几分犹豫。

“可这明明应是乌桕树,况且通篇《西洲曲》无一‘柳’字,这柳枝从何而来?”

“这……,妾身……怎会知道?……做画的人画错了吧?”

“噢?是吗?本阁倒是觉得这柳枝乃是特意画上去的。”狄公冷冷地说道。

“阁老此话怎讲?”王承祖忍不住插嘴询问。

“王大人可还记得《西洲曲》的第一句是什么?”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啊!”王承祖仍是摸不着头脑。

“诗中‘忆’的是‘梅’,所以‘折’了一枝‘梅’寄去。那么若折的是一枝‘柳’,说明了什么呢?”狄公虽是在和王承祖说着话,但鹰隼一般的双眼,却紧紧盯着大夫人——柳氏。③

——此时的柳氏反而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听着。倒是王承祖一瞬间,表情数变……

“舒语……,这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妻子,眼睛里含着几分疑惑,几分愤怒,几分哀伤,还隐隐藏着几分期盼……

“阁老想凭着画上的一枝柳条来定妾身的罪么?”柳舒语说得平静无波。

“夫人需要人证?要本阁发下文书,寻出于上月忽然离职的令公子的教书先生——温明远吗?”

第二十五章真相大白

“阁老想凭着画上的一枝柳条来定妾身的罪么?”柳舒语说得平静无波。

“夫人需要人证?要本阁发下文书,寻出于上月忽然离职的令公子的教书先生——温明远吗?”狄公的声调里似乎仍有着笑意,但众人却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寒了几分。

柳舒语更是脸色陡然巨变,嘴唇微颤着,“阁老……怎知……?”

见此情景,王承祖颓然退了几步,眼角正好瞥见正茫然不解地看着自己和柳氏的阮秀儿她们。心中一阵犹豫,终返身向着狄公跪倒,哀求道:“阁老……,卑职已知阁老所疑……,伏请阁老让不相干之人暂且退下吧!”

狄公心下了然,知他是不愿此事传扬出去,轻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阮秀儿,你带着绿菊、黄杏先下去吧!——此事不得再对外人提起。”

阮秀儿等人躬身应是,一脸疑惑的退了下去,却也如蒙大赦。

一时屋内恢复了最初的静寂。

柳舒语幽幽看了丈夫一眼,原本冷漠决然的眼神中透出了一点感激。

“本阁料到,大夫人不会象其他女子一般,仅凭着几句话就伏首承认,——故而昨日连夜让李将军前往县衙,找王大人辨识笔迹。大夫人果然精明谨细,家学渊源,前两句题诗应是你书写的吧?简直是钟繇小楷①的翻版,规矩标准,连王大人都认不出丝毫平日痕迹。可惜百密一疏,另一人在后面又续了两句!——正是这两句,揭开了困扰我的最后一道关卡——夫人仔细看看,本阁猜得不错吧?”说着,狄公把一册书掷到柳氏面前,——正是今晨王承祖送来的那本。

柳氏颤巍巍地伸出手,拾起书本,却是儿子安麟受课时用的一册《论语》。翻开扉页,迎面赫然几个龙飞凤舞的题字:“知其意笃其行”,“知”、“意”,熟悉的字体在柳舒语的眼前不停地晃着,让人眩晕……

“大夫人是个聪明人,该不会非等到本阁找来温明远,当面对质,弄得面皮撕破,人尽皆知,才肯说出实情吧?”狄公一直在冷眼关注着柳舒语的一举一动,他慢斯条理的话语,就象是一把无形的大锤,一下一下地敲了过去……

……书册无力地从柳氏的手中滑了下来,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幅画,原是妾身心中悲苦时所作,呵呵,”柳舒语苦笑几声,喃喃说着:“‘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连妾身也不知自己等的到底是什么……但明远见了,却添上了这枝柳条,又续上了这后两句诗……‘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可偏偏是这两句诗,……妾身为防万一,已仔细检查过整个西跨院,并未留下半点遗痕。千算万算,最后竟露在麟儿的书上……真是天要亡我么……”

她摇摇头,又神色温柔地看向那幅画,“可是,就算如此,妾身在看到柳条和那两句诗时的感动也足以压过心中的恐惧。”柳舒语慢慢转过脸来,幽怨地盯着王承祖,“老爷还记得么?当年我们就曾是这样书画相和,执手共欢?……呵呵,是妾身妄想了,——老爷怎会记得?自两年前,阮秀儿进了门,您就已经开始渐渐淡忘了,时至今日,可还会记得妾身姓甚名谁?”

王承祖脸色数变,嘴唇翕动几下,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了这个原因,你便盗了《荡舟图》来陷害秀儿?”

“嗳,王大人,这倒不是。大夫人盗《荡舟图》的目的,不会是为了来陷害二夫人的。”狄公缓缓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柳舒语,接过话题,对王承祖解释道:“以大夫人的心智,若想去陷害身边的一个小妾,定能想出太多不费吹灰之力的办法。岂会挑这么一个危险的,弄不好会玩火自焚的途径?”

“那……《荡舟图》最后是被谁放到秀儿门口的?”王承祖迟疑地问。

柳舒语低了一下头,但俄而抬起,却看向狄公,“是我放的,是我临时决定的举措。本来我并未打算如此——但当妾身知道狄阁老您竟突然来到此处,并且已经介入到这个案子中时,便明白要大事不妙了……,手中的《荡舟图》,随时会给我惹祸上身,变得烫手起来。而这时再去转移,显然已是来不及了,不得以,我这才转嫁到阮秀儿头上……府中只有她见过《荡舟图》,知道此画的价值,妾身料定她必会藏匿起来,并且人生地不熟,不可能马上处理掉它……”

“大夫人果然心思细密,”狄公点了点头,“本阁猜想,你之所以犯险盗取《荡舟图》,是不是因为那赵柏偶然发现了你和温明远的关系,以此相挟?”

“妾身真是佩服,”便是柳舒语这般境地,也不禁轻叹,“似乎什么也瞒不了阁老。确是如此,妾身本意并未想过去陷害阮秀儿,——若是夫君的心思变了,我就算是撵走了一个阮秀儿,还会来第二个、第三个……况阮秀儿一向还算规矩,撵她何益?再者,我柳舒语也还不屑于此。”柳氏的脸上隐隐添了一份傲然,接着说道:

“此事起因确实是赵柏,赵柏酷爱书画,他常常到西跨院去,与明远在一起讨论鉴赏,本来也算的上是一对志趣相投的好友。直到一个多月前的一天,由于明远保存不慎,赵柏偶尔拣到了一张我与明远应和约见的诗稿,他便起了疑,开始暗暗观察。可惜那时我并不知道,终于落入彀中……几天后,明远突然告诉我——那张我们共画的《西洲曲》不见了!正当我们焦急地聚在一起商量时,赵柏闯了进来……。他拿着那张诗稿要挟我,说要把我与明远的关系告知老爷,除非……除非我肯答应,助他取得《荡舟图》!”

“此事如果败露,不止我和明远要身败名裂,甚至整个王氏与柳氏家族也会为此抬不起头……”柳舒语浮现出愤恨的神色,继续说道:“妾身只得答应了他。随后一边与他计划盗画的方法细节,一边让明远寻了个理由,赶紧离开了昌阳。待明远走后,盗画一事,也已经准备妥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更何况诗稿也一直在赵柏手中……

接下来的事情,阁老已经推断出来了,确实分毫不差。”柳舒语闭上了眼睛,长呼出一口气。

站在一侧的景晖不禁钦佩地望向父亲,另一侧的元芳皱起剑眉,若有所思,不解地问道:“既是如此,你们将画与诗稿私下交换也就是了,既未暴露,赵柏为何还要在《荡舟图》被盗后的第二天,逃离县衙,前去山中小屋?你又为何非要杀害于他?”

“是妾身逼他走的。”柳舒语静静地说道:“妾身当时想若赵柏还在老爷身边,万一拿到画也不走,我又能有什么法子?便以画相胁,逼他先行去山中小屋等候,——这样他就背上了盗画的嫌疑,岂敢再去见老爷,就算见了面,老爷也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了。”

“但如此既没了威胁,就更不需要害他性命了啊?”

柳舒语顿了一顿,怅然苦笑,“没有得到过的时候,不会知道失去是怎么回事。在我拿到《荡舟图》之前,我并没想过要杀他。但在我按照赵柏教的方法,把仕女画揭下,缓缓看到《荡舟图》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渐渐改变了主意。

这是一幅千金难求的珍品,将来它就是我的麟儿的东西,我怎么可以就这样乖乖地把它送给别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它留下……

从初一得画到初九下手,我苦苦琢磨了数天,考虑了每一个细节,一切也均按照我预料的情景一步一步地实现着——

府里的丫鬟仆役果然以为我旧疾复发,几次训斥后,没人敢进入我的房间打扰;

赵柏见到朝思暮想的《荡舟图》,果然欣喜若狂,把诗稿交还后毫无防备地喝下了那碗我特意备下的酒;

老爷查看了小屋现场,果然认为是有人杀人盗画,远遁他方;

甚至连《荡舟图》也都如我所愿地从阮秀儿那里回到了王家,回到了麟儿手中……

我本以为这个计划已是滴水不漏,可以安然渡过了……但没有想到,整个事件出现了惟一的一个,却也颠覆了一切的一个意外:——

狄阁老,您竟来了昌阳……”第二十六章善恶一线

“您竟来了昌阳……”柳舒语黯然嘘叹,但又心生出一丝不甘,夹杂着几分怀疑,企盼地望向狄公,“阁老,您能不能告诉妾身,您是如何发现此案有疑?妾身究竟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到了狄公身上,而狄公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轻抚着《荡舟图》,低头沉默不语……

半晌,狄公终于抬起头来,向着李元芳微微颔首。

元芳会意,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我来告诉你吧,大人从一开始就已经有所怀疑了。本月初十那天,他老人家仅根据我们对赵柏死时姿势的描述,就觉察出此案另有隐情。于是,才有了第一次的前访县衙……”

……

半个时辰后。

“原来如此……,竟是几枝桃花!呵呵,我苦心谋划,最后竟坏在一只风筝,几片花瓣上……”柳舒语面色潮红,神色迷离,后退了几步,摇头自语,也不知是哭是笑……

“舒语,舒语!”王承祖紧张地看向柳氏,只觉心口一阵绞痛,猛然返身面朝狄公跪倒,“阁老!《荡舟图》一案全由卑职引起,求您网开一面,饶了舒语吧!”

狄公望了王承祖一眼,长叹一声,“王大人,晚了!就算《荡舟图》的失踪不查,那赵柏呢?你要如何面对他的垂垂老母?”

王承祖如遇雷击,瘫坐在地……

狄公摇了摇头,转向柳舒语,厉声正喝:“王柳氏,你错了!就算莲儿不去放风筝,没有这几枝桃花,也定会有其它地方的破绽。大道严严,没有人能够完全地掩盖住所犯的罪行!我也不相信,这些天你会坦然心安!午夜梦回,难道你就不曾想起过赵柏的遗容?

善恶都在人的一思量间:一念为之善,一念为之恶。你是如此,赵柏是如此,甚至王县令、阮秀儿、狄平……皆是如此。

……一招不慎,步步皆错!”

满堂静寂,人人自思,只有屋外的阳光穿过镂空的窗格无忧无虑地跑进房中,耀出一滴晶莹,缓缓滑过柳舒语的脸颊,轻轻坠落……

尾声

太阳暖暖地挂在空中,天地间的万物似乎都悠然自在地闲适着。连原本枝头婉转的鸟儿也停止了歌唱,懒懒地躲在叶下,偷眼瞧着山脚一对纷飞往来的身影:

一道白衣,剑花繁复,斑斓眩目;

一袭红衫,举刀简练,疾速准确。

翻转腾挪间,刀光剑影纠缠在一起,白衣和红衫交错飞舞,只觉得眼花缭乱,让人目不暇接……

突然“铮”的一声铿锵清响,白衣踉跄着退后几步,红衫几乎同时飞身上前扶住。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一同归剑入鞘。

白衣英俊倜傥,佩服地笑道:“李将军果然武艺超群!”却乃是狄仁杰的少子狄景晖。

红衫丰姿洒落,一瞬间面色微红,有些腼腆地笑着拱手,“三公子,承让了!”这正是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

景晖闻言,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李将军,我……我比你虚长两岁,……若不在意,可否允我直呼你一声‘元芳’,你就叫我‘景晖’好了。如何?”

李元芳心头一热,回想起这几天的相处,——挑衅的初见,郊外的比武,县衙的共事;驿馆的起争执,遇诘的互帮助,饭店的同默契……似乎就在昨日,又仿佛已相隔经年……

“怎么了?你不愿意?”景晖疑惑地望着低着头神情恍惚的元芳,打断了他的回忆。

元芳抬起头来,一张笑靥明亮清朗,“求之不得,景晖兄!”

“哈哈,元芳!”

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呵呵,我就猜你俩在这儿!”

元芳和景晖一回头,只见狄公正笑嘻嘻地下了马,立在身后,“上一次的比试被案子中断,现在闲下来了,是在继续吧?怎么,景晖可输得心服口服?”

“是!”景晖笑着应道。

元芳有些不好意思,忙问道:“大人,是在找我们吗?”

“是啊!”狄公点点头,欣慰地看着二人,“把你们的马牵过来,我们边走边说吧!”

“是,父亲。回驿馆么?”景晖上了马,随口问道。

“呵呵,你们猜猜看?”狄公笑着,又卖了个关子。

元芳灵机一动,故意严肃郑重地看向狄公,“大人,和您打赌,卑职从未赢过。这次,卑职想再试试。”

“哦?李大将军有如此雅兴?好!我老头子定当奉陪!”狄公也不由地兴致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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