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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三辑-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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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工们不论老幼,排队抓阉,阉上写着妓女们的名字,谁抓到哪个,不论丑俊,
便领回去做老婆。

    我说,这等好事儿我怎么轮不到?

    大牛叭哒了一下嘴,说道:“小子,好事儿有的是,看你能不能赶上。”

    二

    我和大牛刚走下火车,便被一位小伙子拦住了,他用勉强能听懂的普通话问我
和大牛,你们是来淘金的吧?我点点头。

    他便热情地走上来要帮我们提行李,大牛一下拦住他:“慢,牛走牛道,马走
马路,请问你是哪个‘帮’的?”

    小伙子愣了一下,最后不情愿地说道:“我是广西桂平帮的。”

    大牛摇摇头,说道:“你接错了,我们早有帮了。”

    望着小伙子有些失望的脸色,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大牛说,淘金一定要先选好帮,这是你能否挣到钱的关键,“广西帮”人懒,
把头出手又小气,北方的哥们儿没人爱给他们干活,只有东北的董二哥在这里最有
人缘儿。

    人生地不熟,一切我自然听大牛的。

    大牛领我来到离车站旁不远的一座三层小楼,小楼上悬“享享楼”三个大字,
字下挂着一面杏黄的旗帜,旗上画着一瓶酒和一盆肉。我不明所以,大牛告诉我,
这便是“东北帮”的旗帜,意思是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这我才注意到,旗
帜四周金光一样的射线原来是筷子,却也别致。

    小楼的一层是个大饭堂,里面散乱地坐着一帮一伙看来和我一样的来淘金的人,
跑堂的是个小老头,一张脸儿皱巴得找不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大牛对他说:“我们
是来投董二哥的。”老头儿点点头,指给我们一张桌子,然后端来一盆肉一盘馒头
另加一瓶酒……看来,还真应了旗上的意思。

    在“享享楼”住了一夜后,第二天一辆解放牌敞棚汽车把我们运到了“婊子村”
——沙金窝棚。

    三

    沙金窝棚是一片靠山面江的荒滩,一排排帐篷散乱地沿着一条十几米宽的小河
向上游铺排开去,人家离江滩很远,住的也一式的是一座座黑乎乎的茅草房。

    世界上如果有一项最无聊的活儿,那便是淘金,我不知道,人们拼命地去占有
那些黄铜一样的金属到底有个啥用。我们每天的活儿便是挖沙,然后再让河水把沙
子冲去,说得细致点便是从离河岸半里多远的地方把沙子挖出来(紧靠河边的地方
金子被人淘光了),然后挑到河边,放到金簸箕中,在水中把沙子晃出去(沙轻金
重),然后余下一点点黑乎乎的东西(沙金和钨共生),便被把头倒进一个小红布
袋中,再由把头统一淘洗。我干了一个月别说没捡到金块儿,连金子是什么样的都
没有看到。一天,大牛把我叫到一边,说道,你别傻。说完给我看他留得长长的指
甲,道,淘到最后便用指甲从里面挖一点,聚少成多嘛!想不到憨乎乎的大牛还挺
有鬼心眼儿。

    我没干,我渴望从石头或沙子中捡到一个大金块。据讲,沙金窝棚的一个老太
太,一天在沙滩上撒尿,尿流冲出一块黑黄的石头,老太太捡起来看一看,扔到了
身后,走了一段路,想一想,又回去捡起来,回去让淘金技术员一化验,果然是一
块富金块。我每天挑沙都望着江滩,但始终没有这样的运气。

    生活单调,总想找什么调节一下,我便央求大牛带我到“婊子村”看一看。

    那是一天黄昏,大牛带我去的。

    说“婊子村”,还不如说是一座荒村更恰当,很多黑乎乎的草房都被弃置了,
荒草长满了房墙和屋顶,只有少数几户还有人烟。大牛带我走进一家,家中只有一
个老太太在铲玉米,大牛说,我们没事儿,到你家串个门。老太太并不像一般东北
老太太表现出的那种热情,淡漠地说道:穷人家,有啥门可串。一句话,让我吃了
闭门羹。

    但我还是听出了,老太太说话带有浓重的南方口音,体态和脸型也不像北方人
……不知道她的淡漠中隐藏了一个多么辛酸的故事!

    四

    正如大牛儿所说,董二哥这人很大方,每月给我们发的工资都不少,伙食也好,
但总在一个地方牢工一样地挖沙淘沙,心里难免寂寞,总希望能发生点什么事儿。

    恰好,我们这里发现了一块富矿,地盘不大,有几株百年红松长在这里,也许
是没有人动过的关系吧,里面的梅花金蹦来蹦去,每天都能淘出一捧,那几天,我
们天天杀猪,天天放炮,这就引起了广西帮的贪心,晚上,他们便派人偷偷地到这
里挖沙。这样,就引起了两帮的械斗,先是小打两次,但广西帮亮出了武器,东北
帮也就放弃了。

    那几天,火药味儿很浓。

    一天晚饭后,董二哥来了,前呼后拥的身边跟着一群人。我来沙金窝棚这么久,
还是第一次看到董二哥——这位东北帮的帮主。董二哥六十多岁的样子,是个混血
儿。大牛偷偷告诉我,董二哥的母亲便是一位沙俄妓女,生下董二哥后回国了,只
扔下董二哥一个人在东北摸爬滚打,最后成为独霸一方的金王。

    董二哥来到后并没有说什么,四处看看便坐上小车走了。

    难道董二哥也怕了广西帮?我们这些淘金工迷惑不解。

    晚上,睡到半夜时不知谁喊了声,起火啦——一声惊呼,大伙儿呼啦啦爬了起
来。到外面一看,就见西半天烧得通红一片,是从广西帮那里起的火,借着火光,
能看到广西帮那里人影晃动,并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东北帮站在帐篷门口谁也没
有动,抱着膀看热闹。可一会儿就感觉不妙,风助火势,顺着枯草像一面通红的城
墙似的向我们这里逼近,当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鼻息中已灌满了焦糊的烟草味儿,
大牛儿机灵,喊了一声“快往河跑”,大伙便什么也不顾了,撒开脚丫子猛窜……

    大火过后,再回到我们帐篷时,一切都已化为了灰烬,包括我的衣服行李以及
我苦熬苦干准备娶邻家小妹的钱……我知道这事儿是谁指使干的,不由得骂了一句
:这婊子养的。

    还好,并没人拉我去沉江。

    但我已经干厌了这种活,我又开始抬起脚,准备到另一个地方去流浪。


               我的青春小鸟

                                 周民军

    1

    他叫钱程,是我十二年前的学生。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上课。他在教室门
口探了一下脑袋。我以为是学生的家长。走出门外,他在廊道的转弯处等我,冲着
我神秘兮兮地微笑,很亲热,带着心照不宣的味道。

    我这人致命的弱点是记性差,记不住人。碰见有人意味深长地冲着我微笑,总
使我难堪,只能回以尴尬的一笑,然后匆匆擦肩而过。事后我总觉得躲躲闪闪,似
乎欠了人家什么似的。有时我贸然驻足,与人家聊上一两句,可马上露了马脚,不
是搞错人家的职业,就是把往事张冠李戴,弄得彼此狼狈。所以很多场合,与不知
姓名的旧相识碰面,我基本上都得保持沉默,脸上尽量展示出礼节性的微笑。尽管
这样,好几次我听到有人说我清高,说我摆臭架子。这些话令我寒心,也委屈极了,
因为骨子里我是个善良随和的人,最怕在人际关系上出现龃龉,怕被人误解和揶揄。
我十分注重社会上的口碑,尽管我的记忆世界是一团的糟。

    所以当钱程对我微笑时,我拼命搜寻记忆:瘦削的脸,长鼻子,微翘的嘴唇…
…我觉得似曾相识,似乎是我很久以前的学生,但我无法寻到打开记忆之门的密码,
想不起他叫什么,我和他之间发生过哪些事。我觉得我就像是一只衰老的蜘蛛在一
张尘封的蛛网中动弹不得。我只得遮遮掩掩,闪烁其词,避实就虚,尽量让对方多
说。

    我请他到办公室坐一会儿。他说,王老师,我给您看张照片。他递给我一张照
片。照片上一群孩子,脸上都漾着傻乎乎的微笑。前排蹲着女生,第二排站着的大
都也是女生,后两排是男生,都站在长凳上。边上站着的是多年以前的我,戴着黑
边眼镜,穿着陈旧而且寒酸,身材颀长,眉宇间蕴着些为师者的矜持和忧愁,比如
今倒显得清秀得多。看着照片,往事如烟,扑面而来,我约略有了些激动。我终于
寻到了照片上的他,站在后排,理着个奇异的发型,在一群土孩子中间显出一份幼
稚的时髦。我用手一指说,这就是你。

    他满意地笑笑。王老师,对我印象很深吧?我心里发虚,却硬着头皮说,那当
然。我在照片上找到几张熟悉的脸,甚至还叫出了一两个名字。他在边上热切地作
着补充,还能说出他们现在在什么单位,住在什么地方。

    有了这样一段铺垫,我就不在乎我的健忘了。我指着几张陌生的脸,毫不掩饰
地问他:这是谁,我印象不深了。他随着我的手指,一一作着介绍,连他们的绰号
也端了出来。这是卞根余,我们叫他“老棉絮”……这是张静,是班级的文艺委员,
外号“百灵”……他是郝伟,有名的调皮大王,经常跟外语老师作对,你不会没印
象吧?他说。我记起来了,郝伟,从东北转来的一名学生,桀傲不驯,三天两头闯
祸,与外语老师关系紧张,有一次差点在课堂上跟外语老师打起架来。我问他郝伟
近况如何。他说,这小子靠着老子的福,在外面开了一家舞厅,前不久玩摩托车,
不知怎么的车子突然爆炸,浑身烧伤,一脸的红痂疙瘩,样子挺怕人的。是吗,真
没想到,水火无情啊!我说。

    这时,他凑上来,用手指着前排蹲着的一位女生说,您还记得她吗?其实我已
经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圆圆的脸盘,大眼睛,富有肉感的鼻子,两个酒窝清晰动人,
桔瓤似的嘴唇润泽多汁。我说当然记得,她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她的作文我经常
当作范文在课堂上宣读,她叫……哎呀,就在嘴边,可一下子叫不上来。


    他兴奋的眼神闪过一丝失望。王老师,您的高徒呀,她叫苏月。我一拍脑门叫
起来,对对对,苏月,我记得她是戴眼镜的,照片上怎么没戴呢?这时,钱程竟然
有些腼腆,他说,拍毕业照那天上体育课,陶瑞军拿着篮球故意撞了她一下,眼镜
掉在水泥地上,镜片没碎,可架子断了,还是我用橡皮胶帮她粘好的,拍照就不能
戴了。好在她眼睛大,照片上看不出她是近视眼。王老师,她手上不是拿着眼镜吗?

    我仔细一看,苏月的右手的确握着眼镜,搁在膝上,只是左手搭在上面,不容
易发现。现在看来,她的目光是有些迷离,幽邃地望着我和钱程,像一匹富有灵性
的猫儿倾听着我们对她的回忆。

    2

    她刚从医科大学毕业,最近才分配到一家医院的三产——天梦房地产开发公司
做职员。我今天来,也是她的意思。我们打算搞一次老同学聚会。她让我先来征求
一下您的意见。钱程亲昵地望着我,使我有点受宠若惊。十几年前的学生,竟然还
惦念着他们的老师和同学,这在日益讲究实际的今天,显得有点诗意和浪漫。我有
些激动地说,好啊,没问题,大家聚一聚,这是很有意思的。

    钱程说由他负责去通知和召集,那些同学的联系地址他基本都有。我只要到时
参加,一齐叙叙旧。我说没问题。我一定参加。然后我和钱程商定了时间和地点,
拟定了请柬的措辞。

    钱程将那张照片放回皮夹,准备告辞。这时,他似乎不经意地乜了我一眼,轻
声问道,王老师,您还记得十二年前我和苏月之间发生的事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什么事?钱程脸上有些发讪。当时我给苏月写了一
封信,信被人窃取后送到您手里,您好几次找我和苏月谈心,劝我们不要过早恋爱,
我苦闷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和苏月疏远了。我故作镇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
着说有这事,你不怪王老师吧?他说您没做错,是我当时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现
在想想当时挺傻的……那时校园里闹得沸沸扬扬,我和苏月成了新闻人物……

    钱程告辞以后,我才意识到那天我还没有记起他的姓名,可我的脑海中逐渐浮
现出一个少年的模样:瘦削、长鼻、翘唇,郁郁寡欢,背着书包站在我的办公桌前。
对,就是他。但我一时想不起,十二年前他给苏月的那封信究竟写了些什么话,我
又是如何劝导他的。就连他的姓名,也是几天以后在苏月打给我的电话中得知的。
我真不明白,我的记性怎么会如此的孱弱,就像一片病入膏肓的土地,播下的种子
就是不能生根发芽,我的记忆世界水土流失严重……

    3

    苏月是在晚上八点左右打来电话的。她的声音甜脆,鼻音略重,与十二年前没
有太大变化。此时的苏月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才算比较完整了。一个人的声音其实最
经得住时间的磨砺,也最能唤醒大脑中沉睡的细胞。当然,它也最虚缈,在人的记
忆中最难储存和回想。现在,苏月的声音在我耳边流淌,音容笑貌汇成了一个生动
的整体,在我的记忆中呼之欲出。

    苏月在电话中询问钱程是否已经来过。我说他来过了,我差点认不出他。然后
我把关于同学聚会的事跟她说了一下。我说这是你的主意吧?她说是的,这也是钱
程的主意。我说你们两个倒挺合拍的。她在电话里笑了几声,然后说,钱程告诉过
您他现在在做什么吗?我说没有。他养鸟,现在就是养鸟,养了卖掉,在小学读书
时他就有养鸟的爱好。您还记得吗,当时他上学,身后总跟着一只小鸟,有时还躲
到他的肩膀上呢。上课了,他就让那鸟儿躲到教室窗外的一棵树上,下课后又飞到
他的肩上或手掌上。当时可把我们羡慕死了。

    我说好像有这么回事,有一回我在上课,突然有只小鸟从窗外飞进来,在教室
里东冲西撞,搅得教室里像一锅煮开了的粥,大家大呼小叫的,课也没法上,最后
还是钱程吹一声口哨,那鸟儿落到他的掌心,然后由他放出窗外。我记得没错吧?
那鸟儿就是钱程养的吧,当时我却没想到这点。

    没错,就是他养的鸟,苏月说。现在他养了许多鸟,种类很多,有观赏的,也
有菜鸟。听他说有几只鸟在市面上挺值钱的呢!

    是吗,他没跟我说起过,您怎么这样熟悉他的情况呢?

    我最近见过他几次。其实我们十多年没联系了,一个多月前才碰巧遇上。他还
是那样,不务正业,随心所欲的。不过活得是挺潇洒的。

    你好像很欣赏他嘛。我说,苏月,十二年前王老师干涉了你们俩的感情。你是
不是责怪王老师呢?

    苏月在电话里沉吟片刻。她说王老师,说实话,当初挺恨你的。我记得很清楚,
您当时找我谈话,铁板着脸,眼睛里闪着鹰一样的凶光,令我不寒而栗。你当时说
了这么一句话:“女孩子要懂得自重,别作贱自己。”我当时很难过,也很委屈,
我哪里不自重啦,我一直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孩,我怎么会作贱自己呢?当时我真想
与你辩解,可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那天,我回到家,钻进被窝痛哭一
场……

    我说,我真的说过那样的话?

    那时,您就是这样说的,我怎么会忘记呢?过了几天,我冷静地想了想,觉得
您也是出于对我的关爱……后来您也没有作过多的追究,一如既往地信任我,器重
我,让我重新找到了光亮的出口……这些事好像就在眼前……十二年了,我总也忘
不了,每次回想起来我都有种激动。不过,更多的是遗憾,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了。

    我不禁也感慨起来。我说苏月,当年你可是我的得意门生啊,你的文章多愁善
感,与众不同,总让老师和同学感受到你心灵的跳动。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是
我十二年里教过的学生中最有资质和才情的。你和钱程的事我很抱歉。但愿你们能
理解老师的苦衷。

    苏月说王老师,我不怪您。有时我想,如果没有您当时的开导和劝阻,我可能
考不上大学,只可惜了钱程,他当初不该那样消沉,放任自流。好在他现在混得也
不错。

    在钱程来访的那天,我其实就心存了一份猜测,现在就更加强烈了。我终于忍
不住说,苏月,恕老师冒昧,目前你和钱程之间想维持一种怎样的关系呢?要说心
里话!

    苏月在电话里又笑了起来,音质如同单簧管一般,明朗而婉转。她说,这我也
说不清楚,顺其自然吧,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一个人不能被感情所累,活得开心是
最重要的。

    这时,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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