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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5-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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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晓然又不能直接给向老头说钱的事,那样的口不好开。你陪人家睡觉了,张口提钱,像什么?情急之下,她想出一个旁敲侧击的办法。这天,去向老头办公室幽会前,她给手机定了闹铃。两人正待宽衣解带,要行好事,庄晓然的手机响了,她迅速抓过手机,装作接听来电,对着电话说了几遍“再缓两天,再缓两天,我们领导已经同意借钱了,这两天就办!” 
  向老头扯起衣服狠狠地往身上套,一脸的不高兴,待庄晓然“挂机”,他说,做好事时关机,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长记性。 
  庄晓然抱住老头,撒起娇来。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撒娇声激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向老头却买这个账。他把提起的裤子又往下脱,边脱边说,不就欠几个医药费吗,我是项目组长,已经给财务上说过了,这两天项目经费就到账,第一个先解决你的问题,做好事嘛。 
   
  八 
   
  从银行出来,庄晓然手上的纸袋子里,装了沉甸甸的十七万元现金。 
  本来,向老头叫庄晓然直接从银行把钱汇走,不要提现金,那样安全又便捷。但庄晓然不肯,她没见过十七万现金堆在一起有多少,她想看看。另外,她想亲手把钱送回家,心里才踏实。营业员从柜台里给她推出十七捆人民币时,她心里一下子满了,那种满叫她说不清。在营业员面前,她装作见过大世面,一副经常与钱打交道的老成样子,不点钱的数字,却歪着头说,给我全部过一下验钞机。 
  营业员瞪大眼睛说,这都是封好的,盖着金库的章子呢,绝对不会少的。 
  我没说会少,庄晓然理由充分地说,我是怕有假钞,我说的是万一。出了这个门,可就说不清了。 
  绝对不会有万一。营业员不耐烦地说,你就是拿出银行的门,发现有一张假钞,回来我都给你换,能说得清,上面有编码,顺序都没打乱,我绝对认账。 
  老成没装好,倒闹了个心里不痛快。营业员的态度使庄晓然突然改变了计划:她不想送钱回家。但她不想再通过银行汇款,就冲这态度,她都不想叫银行挣这笔汇费。一时,她也忘记了安全不安全,竟然抱着装有十七万元的纸袋,绕了一大圈,跑到邮局。她亲眼看到,邮局的营业员看了看钱捆上面的印章,很信任她,连数都没数,直接点了十七个捆数,就给她办理汇款。这叫庄晓然心里舒服了点。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可以想象得到,母亲和大哥,还有弟妹们收到这笔钱该是怎样的开心,没有负担的日子,谁过得不轻松呢。按理,她的身心也应该是轻松的,可是,走出邮局的大门,看到初冬的阳光洞悉人间一切似的,恬淡地挂在天上,庄晓然忽然泪流满面。泪水滴在手里捏着的那张汇款收据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圆圈,像眼睛似的看着她。 
  此时,庄晓然只想回家,蒙头好好地大哭一场。 
  庄晓然没有大哭,连眼泪也不流了。她为什么要哭?她坚信自己没有错。错的只是命运,把她推向这条路,叫她这样走的。她没有办法不走。 
  往前走吧。该和陈家豪有个了断了。 
  向老头给庄晓然找的这个姓江的律师果然厉害,他在法庭上提出疑问,要法官核准陈家豪的存款数,然后再判双方离婚。庄晓然不知道江律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休庭后问他。江律师对她说,法律讲的是公正,如果你丈夫在此之前,在存款数上做了手脚,与你分割的只是一部分,你可就吃大亏了。 
  庄晓然说,我们的收入有数可查,还养着房子的月供,他做不了手脚。 
  这倒不一定。江律师说,现在很多单位的隐形收入比工资高得多,你不清楚他的这块收入,只是光从表面计算,当然不会有多少。但问题是他先提出的离婚,你们的收入又是他掌管着,他把做不了手脚的那部分给你留下来分割,剩下的转移走,你不亏谁亏?我要做的就是不能叫你轻易吃这个亏,得与他平分所有财产,包括存款。不然,你不吭声,他说有多少你就是多少,他不但不会同情你,还会觉得你傻呢。 
  庄晓然问江律师,怎样才能弄清楚陈家豪还有别的存款? 
  江律师说,这个几乎办不到。人家打的是有准备之仗,难叫你查出来。法律最重要的是讲证据,拿不出证据你就是知道他有一百万一千万也是白搭。一是银行得为储户保密,不可能给你出具他有存款的证明;二是纵使可能,对方准备充足,有可能早就把款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你到哪里查? 
  那我怎么办?听江律师的话,好像陈家豪真的转走了上百上千万钱似的,庄晓然心里忍不住生出急迫来。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我觉得,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拖,他不是已经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吗?非得把他拖得半死不活,到最后只好拿出钱来息事宁人。 
  庄晓然这才明白了,律师就是搅屎棍,不臭的时候就搅搅,让臭味一直弥漫着不散。 
  婚暂时离不成,财产分割调解不了,法院撤销了立案。庄晓然不急,陈家豪看上去也不急了。他急也没办法。只是,他基本上不再回家,与庄晓然彻底分居。向老头还在那头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庄晓然离婚后,他们有更自由的空间呢。尽管陈家豪不回家,但庄晓然做不到还没离婚就随便带男人回家,她可不愿叫陈家豪拿住把柄,无论如何,她表面上要做得干干净净。这下,向老头不干了,介绍江律师的馊主意是他出的,没想到给自己出下了难题。他把江律师臭骂一顿,以为他们相识,会帮他把事做得圆满快捷些,没承想好事竟叫他做成坏事,他叫江律师不要再参与这件离婚案。然后,向老头做庄晓然的工作。他和庄晓然没有婚姻关系,只在一起做做好事,为什么不能去她家里?他们做得隐秘些,又没人认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做,那样心里才踏实。他催庄晓然快点离婚算了,不要为多分几个钱这么干拖着,把自己拖得年龄越来越大,有什么好? 
  这话庄晓然不爱听。什么叫多分几个钱?什么叫年龄越拖越大?难道我离婚了,你能娶我?你只是为玩我方便!再说了,你不过利用职权给我借的公款,又没送给我十七万,没在我身上贴上你的标签,凭什么我离婚了,只供你玩?庄晓然心里很不舒服,虽然没当着向老头的面说出来,但心里已经对老头没了一点好感,与老头说起话来也没有了开始时的娇顺。时不时地,她还在言语里对老头有些摔摔打打的意思。 
  向老头看出了庄晓然心里的不快,还以为她也在为不能和陈家豪顺利离婚而发愁呢。但庄晓然似乎没再给老头这样自以为是的机会,有天,她断然拒绝了向老头约她去办公室做好事的邀请。 
  向老头耐着性子,请了几次,都没请动庄晓然,才知道她是真的闹脾气了。向老头很恼火,但又没法,总不能当着同事的面,把她拖进自己的办公室吧。就是可以拖,她不配合,也是白搭。你以为你是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想做好事就能做成? 
  向老头一气之下,停止了庄晓然的项目研究,理由是她的资历不够,他想以此制约住庄晓然,然后等她主动送货上门。老头端起架子,又回归了组织的严肃面孔。庄晓然的犟劲上来,才不吃老头的这一套,她坚决不求向老头。不让参加研究小组就不参加,累死累活,东奔西跑,到头来成功了,全是那些教授副教授的成果,能有她什么事?要说有好处,也就是最后项目完成,摊上点奖金,可拿到自己手上的奖金,不过几顿饭钱而已。反正,钱已经借上,解了燃眉之急,至于以后,再说吧。 
  庄晓然与向老头的“感情”出现了危机。向老头见庄晓然不回头,才知这个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但钱已借出,现在往回要,简直是天方夜谭。再说,他也怕把事闹大,无故再生出事端。但向老头心里气恨不过,又骂江律师。江律师不干了,律师费没挣着,还三番四次挨骂,终与向老头争执起来。这种争执没法诉至法庭,结果,两人反目为仇,不再交往。 
   
  九 
   
  这个冬天,庄晓然过得异常凄惨。没有男人的冬天,没有温暖,尤其是到夜里,冰冷的一个人呆在没有暖气的大房子里,像呆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冰窖里,那份寒冷与孤寂实在不好熬。庄晓然甚至都想着,妥协吧,与向老头和解,不管他多么自私,但他是个男人,还有点男人的味道,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思还在她身上,她喜欢被人看重的感觉。不然,一个人没依靠地度寒冬,她受不了。 
  可是,一看到向老头,见他冷冰冰的样子,庄晓然的心里就瓦解了。从停止她参加项目研究后,向老头一直没再让她插手研究的事,她本来对这个项目就没太多的心思,不让参加就不参加吧,只是这个老男人心眼小得像针眼,就是和他和解了,以后肯定也会闹崩的,他对她又能有几分真感情?不过原始的欲望罢了。庄晓然心里要妥协的想法冷却了。她是女人,如果她随时都巴巴地往男人身上凑,会让人从骨子里看不起她。她庄晓然没这么贱。 
  俩人僵到来年开春,彼此都没了信心,又像以前那样,成了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庄晓然释然了,心想,还是这样的关系好,没有负担,不然,纸里总是包不住火的,不定哪天败露了,可就惹了一屁股臊呢。 
  过去的这个冬天,陈家豪偶尔会打电话给庄晓然,催她协议离婚。虽然江律师不再帮庄晓然的忙,但他的话还在起着作用。反正,庄晓然已经不着急用钱了,她与陈家豪打起了持久战,你不拿出存款,休想离成婚。 
  庄晓然想得太简单,陈家豪绝对不是吃素的。法律规定,第一次立案撤销后,满六个月方可第二次上诉。半年之后,陈家豪又一次上诉离婚。 
  接到法院的离婚传票之前,庄晓然先接到了单位财务处通知,叫她十日内还清欠款,否则,将诉至法院。 
  庄晓然呆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不能是这个催法呀,十日内,叫她庄晓然一下子从哪儿去弄十七万元?这肯定是向老头得不到她,从中捣的鬼,不然,财务处不会催得这么急。她义愤填膺,去找向老头理论。 
  没想到,向老头比庄晓然还气愤。这几个月来,他在研究小组,到了最后的攻坚阶段,在外面包住宾馆,除过开紧要的会议,基本不回单位。他们好久不打照面了,猛然一见,都吃了一惊。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向老头,脸色苍白,胡子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没等庄晓然质问,他把愤怒的她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我们俩好歹好过一场,我是生你的气,可不会落井下石的。告诉你吧,我被人告了挪用公款,院里马上会派调查小组,对我进行审查的,我已自身难保。你快想法弄钱,不要弄到法庭上去,不然会很麻烦。只要还了欠款,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款是我挪用的,责任在我……实话告诉你吧,研究经费出现短缺,我不愿追你要钱,就压缩了人手,才被人记恨上…… 
  庄晓然扑到向老头怀里,哭了。 
  向老头一把推开庄晓然,咬着牙小声叫道,乖乖,不要命了,这种时候,你还敢这样,不要命了。 
  庄晓然赶紧抬起身子,哭道,是我连累了你。 
  向老头老泪纵横道,有你这句话,够了。 
  庄晓然到哪儿去弄钱?在她认识的人里,有钱的人还真没有,就是有,谁会借你这么多?正两眼茫茫然时,法院离婚的传票到了。庄晓然看着传票,大骂道,陈家豪,你真不是人,我这辈子和你拼上了,不把你耗死,我就不是庄家的小三子。 
  骂完,庄晓然号啕大哭。哭过,她想了一晚上,陈家豪再怎么可恶,现在还只有他才能帮自己。她打电话约陈家豪谈谈。 
  陈家豪来了。庄晓然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她不要这座房子,只要钱。陈家豪问她要多少。庄晓然说,十七万,必须是现金。 
  陈家豪明白了,说,还是为你父亲的医药费啊,你不是还了吗?是借钱的对方催你还钱吧,怪不得呢。按说我现在不该说这话,但对你这个一根筋,还是说了好,别傻了,你父亲的医药费就不应该你一个人掏,凭什么…… 
  这不用你操心。庄晓然打断陈家豪说,你只说同不同意我的条件? 
  陈家豪害牙疼似的,咝咝抽着凉气,过了半天才说,这个价太高,我接受不了。你也知道我没钱。这样吧,咱们夫妻一场,就算我最后帮你一次,十五万吧,你要的是现金,我去借也得想个地儿去借,一下子哪凑得齐? 
  此话一出,庄晓然清楚了,江律师说得对,陈家豪果然早留了一手,他手头有钱。她心里哧哧啦啦直冒寒气。这次,她算是彻底把陈家豪看透了,她的心里也干净了,不会再对陈家豪有什么留恋的了。她咬紧牙,慢慢地说道,陈家豪,别跟我讲条件,十七万,一分都不能少,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陈家豪冷笑道,好吧,要不是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绝不会答应你。 
  庄晓然也冷笑两声,说,煽情的话还是留着,给你的小情妇去说吧。我现在除了钱,什么都不相信。 
   
  原载《人民文学》2007年第4期 
  原刊责编徐则臣 
  本刊责编黑丰 
   
  作者简介 
   温亚军,1967年出生于陕西岐山县,1985年入伍至今,曾在新疆服役16年;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编辑。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五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有作品被翻译成日、波兰文。其短篇小说《驮水的日子》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 《成人礼》获《小说选刊》奖,并进入2006年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金色》获《中国作家》奖。上海首届作家研究生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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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09
  

漂白
罗伟章 


  舟城晚报社在舟城市中心,最近三年,编辑记者大换血已历两次。年轻人都千方百计往省城成都跑。舟城离那片沃野千里粟富粮多的广阔平原有两百公里,在什么都提速的时代,这点儿距离实在算不了什么,可生活状态却天悬地隔,成都人在想一百万元的时候,舟城人只要有十万元就心满意足了,成都人准备出国旅游的时候,舟城人只要去了趟北京上海,就算见过世面了。说起来,舟城也是川东北有着千年历史的老城,但它怎么能与省城相比呢。 
  除几个老总,只有编辑部主任陈其光和副刊编辑余简最能稳住阵脚。余简是个啥都无所谓的人,前一分钟还在跟老婆打架,脸上被抓得红艳艳的,后一分钟就又坐在报社大院的黄桷树下跟人下棋了。陈其光却与他完全不同。陈其光没动,是因为他不想动。从名牌大学新闻系毕业后,陈其光本来可以留在大城市,但他坚定地选择了舟城。他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舟城的方言土语以及穿城而过的清溪河,早就在他血管里流淌,要他到别的地方去过一辈子,他真还觉得不可思议。那是一种没根的感觉,他不喜欢。他一回舟城就进了晚报社,以其出色的策划能力,迅速立稳脚跟,不到两年时间,就被提拔为编辑部主任,要不是因为两个副总都没到退休年龄,二十九岁的他早就是副总了。陈其光不想动,他妻子夏小雪也不想动。夏小雪是晚报社财务科职员,自从四年前嫁给陈其光,她就习惯于在人们赞许和尊敬的目光里过日子了。这么美好的一切为什么要改变呢,到一个新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凡事都需要重起炉灶,犯得着吗?夏小雪说,成都算什么呀,成都又不是纽约! 
  人们理解余简,却不理解陈其光。财务科的几个女人总是说,小雪,你家其光还泡在这里干啥呀,要是我男人比得上他一根幺指拇,早就去成都了!夏小雪的回答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吧。余简的老婆王淑坐夏小雪对面,像耸在对面的一堵墙——王淑不仅身坯子宽,嗓门也大,说话像倒竹筒,听了夏小雪的话,她把桌子一拍:屁!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不相信你们两口子不是人!这话很锋利,往往把夏小雪割伤,弄得她哑口无言。 
  夏小雪把同事的话说给陈其光听,陈其光一般不予理睬,如果夏小雪实在需要一个态度,他就说:女人么。夏小雪说我不也是女人吗?陈其光嗤一声,说女人也要分出许多境界。夏小雪喜欢听这样的话,这证明陈其光从感情和理智上,都很把她当一回事。 
  话虽如此,夫妻俩却并非没有不舒坦的时候,想想三年前,也就是舟城——特别是晚报的年轻人向成都大迁徙之前,谁不是见到他们就目光发亮?谁敢说陈其光呆在晚报社是“泡”着? 
  暗地里,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光鲜体面的生活已经流失了一部分,而且还在继续流失。 
  这不可避免地给他们带来了失落感。陈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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