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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纪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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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杯下肚,我只会说:“醇而不放,好酒,果然好酒。”
  薛驸马却很容易满足,已经十分高兴。
  然后薛驸马说:“今日不让贤弟带小梓一起来,不是为的别的,只因有些话,不便当他讲。”
  小梓?叫得很亲啊。
  我注目他等他下文。
  “贤弟,有些话做哥哥的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贤弟听不入耳,也不要恼了哥哥。”他偷看我一眼脸色,见我面色如常,这才惴惴不安地说下去,“贤弟,有些事是小时候的营生,如今也大了,终日和男儿厮混成什么样子?……先帝现今也不在了,不会禁你婚娶,便是在,也得顾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得让你留香火……堂堂七尺男儿,俯仰天地之间,岂可如此不珍惜爱重……”
  看来论题让这位驸马辩手为难得很,他啰里啰唆,时而慷慨激昂,时而语重心长地说了半天,才说到正题上:  “我家小妹,青莲大约也知道,原先跟小梓自幼有婚约,后来姚伯伯坏了事,家母便取消了婚约——若是家父还在,是断然不肯的,便是我也不赞同,不过她爱女心切,我们做晚辈的,也不好责备……舍妹比小梓大两岁,今年十九了,家母和我商量下来,如今满朝文武,各家公卿,年龄品貌都配得过,又未婚娶的也就是只有贤弟你了……舍妹虽姿属蒲柳,到底还勉强入得眼,自幼伶俐,诗文武功,学了不少,性子虽跳脱淘气些,心底是宽厚的……若得侍奉君子,两家结为秦晋……”
  原来给我提亲来了。
  对象居然是姚锦梓原先的未婚妻!
  我沉吟不语。
  真要说起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政治联姻的机会,我现在依靠的除了自己的无耻门徒,有很大部分是邵青的军队和邵家代表的北方士族,而薛家是开国名将,是世居京师的高第名门,拉拢一下他们,对于分化和削弱外戚是有好处的,还可以巩固自己的势力。
  可是……
  首先就不能设想自己娶个女人回去。以后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妻子!想起来就毛骨悚然。接收张青莲留下的是一回事,让我再娶一个……
  我也想不出张府有了女主人是什么情景,红凤要怎么伺候主母,她现在名义上是我的通房丫头啊,而且管着家,那女人进来第一个便要铲除她吧?
  还有姚锦梓,这个女人是他前未婚妻,原本要做他老婆的人,这两人见面是哪生情景?不要我还没娶进门,就先绿云罩顶吧?锦梓又生得这么英美俊秀……到时候我连该吃谁的醋都不知道!
  不行!张府虽大,断容不下另一个女人!
  驸马见我不语,便轻声说:“家母要我来和贤弟说的,贤弟若愿意,我们便请人去提亲……贤弟若现在还不想成亲,也别勉强自己,我虽然很想和青莲成为姻亲,却不愿见你为难……”
  我抬头迎上他的眼光,见他眼中十分诚挚温厚,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欢张青莲啊。
 “……青莲现在这样的位子,许多事都身不由己,你心里的苦,我是知道的,外头许多话说得难听,我知道贤弟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不得已……就像家表兄的事,贤弟心里定是万分为难。连我都拿这样的事来为难贤弟,唉,我心里很是愧疚无地……”
  “只是贤弟切不可因过往的事自暴自弃,听愚兄一句劝,男女乃人之大伦,贤弟勿要再沉迷不经之事,我知道那也不是你的本心,……邵将军那里,你若怕他不肯,我去替你关说,他也不是蛮横无理之辈……”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听得我张口结舌:他这么语重心长,翻来覆去说半天,是要劝张青莲别再做Gay吗?
  可是我看他自己对张青莲的关心就不算很正常啊。
  而且,照他说的,张青莲竟是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为生得美,被迫接受非正常性取向的可怜人了?他做的种种坏事都是因为无奈?难道他蓄养娈童也是被逼的?
  有时候人和人的想法……真是差太远了。
  对于这位还没发现自己的心的老兄,我当然不会提示他来给自己添麻烦,只是投其所好,点头半带些凄然说:“多谢薛兄的好意,只是青莲已是不洁不祥之身,此生是不愿再娶妻的了……薛小姐是名门金玉质,青莲出身微贱,不能高攀亵渎了小姐……”
  薛驸马连忙驳斥我的观点,我却一径儿说些自怜自伤,自暴自弃,自轻自贱的话,听得这位老兄又急又心痛,恨不得把我搂进怀里着意安慰,却又勉强忍耐住。
  这样缠夹不清了半天,他说:“青莲若实在不愿,我也不好勉强,只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答应了再回去考虑,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又提起锦梓:“姚伯伯的事,原也是无奈,取消婚约,我也觉得很对不住小梓,只是不能违逆家母……小梓这孩子是心高气傲的人,遭到这样大的变故,真是难为他了,幸亏有你照应他,我还放心些。外头还有说姚伯伯是被你害的,真正是可笑!不过现在看来,小梓也不相信流言就是……”
  我现在觉得最可笑的就是这位驸马大人了,张青莲照应姚锦梓?把他拿链子穿了,弄到床上去就是照应?这位驸马大人似乎觉得张青莲是蒙尘的天使呢。
  不知道是被感情蒙蔽的驸马大人太愚蠢,还是张青莲太会演戏?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驸马同志在我耳边继续絮絮叨叨,问我些平素饮食冷暖,十分爱切。
  我有点走神。
  窗外天已黑了,此际开始飘起雨丝,最近的雨很是不少。楼下是条小巷,但是因为这处著名的酒楼,下面停满达官贵人富贾的车马骑轿从人,算得车水马龙,还有些十来岁的贫家女孩子提着篮子,衣着单薄,在卖梅花和早发的迎春花,若是再等一两个月,这里就会很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情调了。
  而此际,我看着这微雨里的灯火点点繁烁,车声人声马声,心底突然泛起些微的寂寥,微凉的遥远。
  此时此刻,锦梓他在家做什么呢?是守在灯下么?昏黄晃动的灯光映着他本来年轻秀美却故意板出坚毅线条的脸么?是在检查他最看重的弟弟的功课么?为他示范在灯下舞一回剑么?还是在细细擦拭着许久没染过血的剑锋,想着三年后要拿我这个仇人来祭剑,不觉间咬紧了嘴唇?
  我突然很想回家。
  呵,我已经把张府叫做家了。在现代时,我那空荡荡的,花了巨资的,布置得像现代艺术展馆的屋子,也一次不曾被我叫成“家”啊。
  心中种种感慨思绪纠缠,我一仰脖子,喝干一杯酒,击箸朗声长吟:“……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放下杯子,突然发现驸马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那是什么表情?就算张青莲是个半文盲,难道不能念念李商隐的诗?还是因为张青莲的声音吟诗太好听?
  “贤,贤弟……”驸马看来惊讶过度了,“这诗是你写的吗?”
  我……我写的?我真是一头黑线,难道驸马大人也是文盲?
  这时隔壁突然一阵骚动,一会儿几个年轻士子窜到了我们这边,当先一个穿着月白夹衫,嚷嚷说:“方才吟诗的是哪一位?真是好诗……”
  后面跟过来一个,听声音稳重些,穿了一身青灰色长衣,外面披着貂裘:“白风,你怎么总是这么急吼吼的,莫要失仪……”
  那人一抬脸看到我和驸马,不由失声说:“张大人?薛都统?”
  我和薛驸马也吃了一惊,进来的正是翰林院的周紫竹。
  第五章 文豪诞生

  一时之间,真是尴尬异常。听到周紫竹说是我,那几个仕子的脸色是变了又变,愣在那里,进又不是,退又不是。
  我看他们当中只有周是为官的,其余都是年轻读书人,但是看衣着打扮用具俱都不凡,只怕个个是有身家来历的。
  周紫竹本人也很尴尬,他向驸马说:“方才是薛都统在吟诗吗?端的是好诗。”不过面色也很迷惑,大概是因为出身将门的薛都统并不以文采著名。
  薛驸马摇摇头,说:“不是我,是张大人。”
  周紫竹一惊,望着我说:“张大人何处得来这等佳句?”
  我是文盲,这诗当然不会是我写的。
  我脑筋飞转,周紫竹是翰林加江南名士,文名天下知,如果这里有李商隐的诗流传,断不会不知,那么……我不就可以不负责任地侵犯知识产权,迅速成为大诗人加大文豪了?
  可是,我看小皇帝,锦枫,小绿他们读书,孔孟之说还是有的啊。莫非是有个时间分界线,之前的有,之后的没有?那是什么时候?唐朝?或者是随机选择?我头疼了。
  周紫竹见我不答,又问了一遍,他虽然教养气度甚好,对着我,也不免隐隐有瞧不起的意思流露出来,周围那些仕子就更不掩饰了。
  我一时不爽,就笑道:“不敢称佳句,最近闲暇无事,正在学诗,这两句是练笔之作,写着玩的。”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大吃一惊。薛驸马首先说:“青莲贤弟果然聪慧无人能及,初学便写出这等好诗,倒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紫竹说:“张大人真叫紫竹钦佩啊。”言下之意甚为不信。
  我嫣然一笑,拱手说:“哪里哪里。”
  周紫竹这才想起介绍,首先介绍了我,众仕子都脸色不豫,勉强拱手为礼,我压住恼火,说服自己他们针对的是张青莲,不是我,才维持住笑容,不过却也很明白张青莲当初做某些恶事的心情了。
  周紫竹又介绍薛驸马,薛驸马名声比我好得多,又出身名门,他们的态度便亲热客气了许多,“久仰”“神交”之类的客套话漫天飞。
  周紫竹又把几个仕子都挨个介绍了一下,果然都是江南名门大族出身的年轻子弟,都是为了今科秋闱,提前进京游学,顺便吃喝玩乐,结交背景相似的文友,传传诗文,提高知名度的。
  薛驸马热情地邀他们一起坐,他们倒不客气,也不推辞,一时唤小二加椅子,加菜,添杯箸,忙得不亦乐乎,片刻之间我们就变成一大桌子人了。
  屁股还没坐热,酒没过三巡,客套话没说几句,便有人说要作诗。
  我看着他们互相传递的眼色,心中暗暗冷笑,无非是不相信那诗是我做的,想看我出丑呢。
  呵,尽管放马过来,我有中华五千年文化作靠山,任你什么花样也难不倒我!
  最先进来的那个叫白风的月白衫子的年轻书生拿出几枝梅花说:“方才楼下从卖花女处买得几枝梅花,不如就咏梅吧。”
  众人轰然应好,我继续心中冷笑。
  哼,恶俗!古代读书人吃饱了饭没事干,就会什么咏雪咏梅的,从无新意。不过,这咏梅的诗词有名的可就太多了,我唯一的苦恼就是剽窃哪一首的问题。
  大家拿了纸笔,伏案而作,看他们冥思苦想,绞尽枯肠,我只在一边把玩酒杯。周紫竹倒是一挥而就,抬头见我不动笔,奇道:“张大人还在构思吗?”
  我摇头说:“我已得了。字不好,一会儿念出来请你们修正就是。”
  这时几个写好的都把自己的念了,我仔细听,都觉得文采平平,诗不过工整而已。他们互相倒是都吹捧了一番。

  周紫竹见我端坐不语,面带冷笑,便说:“不知张大人有何妙句,可否说来让大家共赏。”
  我懒洋洋睇他一眼,说:“不敢。抛砖引玉而已。”当下决定用陆游的那首卜算子,便念道:“驿外断桥边……”
  “慢着,”薛驸马是武将,不通诗文,不参与诗会,便自告奋勇拿过纸笔,说,“青莲你念,我来帮你录下。”
  我给了他一个笑容,把全诗念了出来: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我语音已落,全场寂然无声,每个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我。
  周紫竹半天才说得出话来,涩声说:“真是……惊才绝艳。”
  薛驸马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说:“青莲,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出淤泥而不染,志向高洁……世人都误会你了!”差点泪光莹然。
  我呢,我差点没吐。本来犹豫想用林和靖的那首,因为不知道词在这里算不算,不过又觉那首比较淡然清雅,遗世独立,这首更煽情一点。果然效果就出来了:人家开始以为我是自吐心声了。
  那帮仕子们惊艳的目光投在我脸上半天都移不开。
  我这首词后来在坊间流传开来,读书人对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像是那个白风,比较任情纵性一点的,就成为了我的死忠FANS,天天想往我那跑,而且和驸马一样,觉得天下人都误会了我。
  也有一些人开始向我索要诗文,我便把唐宋八大家剽窃了个遍,我的才名逐渐远扬,大家把我文中的东西都当成我的心声,于是就有这样版本的故事悄悄在民间流传:张青莲其实是一个家境败落的书生,寒窗十年,文采绝丽,想要进京赶考,以求一振门风,光宗耀祖。可惜脸生得太漂亮,竟无意间被先帝看到了,当时还是皇帝的先帝一见倾心,便把他的功名革去,硬是将他留在身边,当作娈童男姬玩弄……
  于是渐渐我开始赢得了一些舆论同情。
  我承认,这个故事的传播我功不可没。
  周紫竹还不至于因此就放弃对我的敌对政治立场,但是,对我的态度却客气了许多。
  我当时是没有想到的,我想改变张青莲的既有恶劣形象的努力,竟以这样的方式打开了契机。中国的读书人总有个毛病,认为文章第一,只要文章诗赋写得好,便什么都好。其实我对这种看法很唾弃,很多文章好的人人品都很糟,也做不了好官,好像秦桧,当年还是状元呢。说起来我干儿子也是状元,文章照样写得花团锦簇,难道人品很好么?
  面对这个局面,外戚开始流言,说张青莲绝写不出这种文章来,定是府里搜罗了一个高明文人捉刀;清流态度比较保守,没见什么反应,毕竟周紫竹亲眼见我应题而作,但是,他们也不可能因此就少跟我敌对一些。
  不过至少,我变成了一个有争议的人物,街头巷尾,有人骂我时,开始时常有人为我辩护了,我的奸臣形象不再单调。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就先不说了。
  那天我是被架回去的,我喝醉了。 
  古代的酒虽不烈,后劲却足,我喝得太爽快了点。不过也因为喝酒爽快,给一些仕子们留下了好印象,觉得我没有架子,和传言中完全不同。
  这些,都是后来曲白风告诉我的。
  曲白风就是那个莽撞的白风,家里也是江南大族,和周紫竹是姨表兄弟,他这人没什么心机,也不在乎世俗得失,虽然是读书人,却有点任侠的脾性。说得白一点,就是大大咧咧,家里有钱,读了点书,到处胡闹。
  我是喜欢这种人的。
  他打从听了我从陆游那里剽窃的那首词后,就决定要把我当朋友了,用他的话说,“写得出那样的词的人,决不会是恶俗或恶毒之辈”,他这话我倒不反对,可惜词不是我写的,我就是一个恶俗之辈。
  幸好我酒品很好,酒后从不失态,也不多话,只是会多多微笑,而以张青莲的姿色皮相,多多微笑当然只有好处。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近午了,这是我在这个时空第一次罢早朝啊,不知道后果严不严重。
 红凤坐在我床边,正拿着手巾蘸了水给我擦拭,面有忧色,见我醒来,不由微微喜道:“大人醒了?怎么喝得这么醉?驸马送你回来倒叫我吓了一跳,田纯说你和许多酸儒论诗来着,是不是有什么憋屈着了?”
  我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微笑着摇摇头。 红凤素来感情不外露,今日忧形于色,想来是十分担心我了。
  “大人近日有什么烦心事吗?”她淡淡问。
  大概是张青莲以前喝酒很有节制,很少喝醉吧,所以红凤才如此担心,一再追问我。
  我看着她端丽的脸,突然有兴趣调笑,就像以前女同学女同事之间互相调侃。笑睇着她说:“非关悲秋,不为病酒。”
  红凤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脸居然微微红了。
  唔,我检讨,没事调戏人家作甚,上回红凤已经夜袭过了,我的表现很不乐观,还是别招她了。所以我立刻正色说:“早朝……”
  “已经遣人去报病了。”
  我点点头。
  就在床上喝了一碗笋尖狍丝猪肝粥,养养被酒精荼毒的胃。好幸福啊,不用早起!天天上早朝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官员们拿着高薪做着优差其实也不容易啊。
  要是经常可以喝醉不去上朝就好了。
  我懒洋洋地爬起来,红凤伺候我梳洗好,我问她:“锦梓人呢?”
  “在他的‘暗雪阁’。”红凤高效地回答我,可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的脸色是暗淡了一下的。
  我爱莫能助啊,又想安慰安慰她,就说:“红凤,最近府里事忙吗?等过些日子草都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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