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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春风斗古城-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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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隔扇那边可能是饭厅,齐胸的窗口准是送饭用的。她想推开窗板,透点新鲜空气,但害怕隔壁里有人,又不了解周围的情况,只好掏出手帕捂住鼻孔,竭力忍耐着。 
  她一个人呆在这厨房里,心里十分烦乱,嗓子痒的难受,象有很多小虫儿从咽喉里要向外爬。她挺后悔不该进屋时插门,现在闹的连动也动不了。又等了一会儿,她简直害怕了,怕有人推门,怕人家查问小蔓,甚至怀疑小蔓是不是为姐姐送信的姑娘,自己是不是受骗,是不是会演一出为党丢人的滑稽剧——自投罗网后还把自己关起来。……总之,她在想入非非,她在难挨地度着自认为时间很久实际上并没多久的时刻。 
  外面沉重地响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那是天上一个沉雷。 
  继而身旁克哧响了一下,她打了个旋转,看到东墙上的小窗户开了,她赶过去要同她所期待的蒲小蔓打问情况。哪里有什么蒲小蔓,代替她的是一位憔悴到可怕程度的老太太,老太太似乎不知道要见面的人从哪个方向来,她忡怔地坐在一条长凳上。 
  银环仔细一看,她的心几乎要从口腔跳出来,不顾一切地探出全身,双手搂住她的肩膀,说: 
  “我的天哪!大娘,敢情是你……” 
  两秒钟前,由于外明里暗,杨老太太一时没看清来的是谁,当对方探出身时,她认出是银环,是和儿子一起工作的最亲密的战友,她内心中意已久的姑娘,登时她一反在敌人面前那股倔强刚毅的气概,无限委屈地喊了声: 
  “我盼到眼干了的孩子呀!” 
  她刚流出眼泪,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挥掉热泪,十分紧张地说: 
  “离开,你马上离开!狗东西们捕我,就是为了……”老太太话未讲完,天空骤然响起一声炸雷,一阵饱含湿气的冷风吹过,雨唰唰地下起来。室内光线变暗了,老太太一时心情稍为镇静些,紧紧攥住银环的双手。 
  银环抬起头来,看隔壁房间空静无人,窗外挂起密密麻麻的雨幕,突然想到杨老太太可能会受到和姐姐同样的遭遇,一时撕肝裂胆,激动非常,便抽回手来,拄着窗台,跳过窗去,挽起老人的胳膊: 
  “大娘,什么话也别说,现在就跟我走!” 
  听到她的话,杨老太太抬了抬眼皮,才要表示什么,就见门扉后面闪出为她们望风的蒲妈妈。她一个趔趄扑过来: 
  “姑娘,你可别只顾救她一命,害了俺们两条命呵!”银环有些恼意地说:“你是小蔓的妈妈吧?你这看法不对,为人为到底,送人送到家,真要帮助我们,别怕这些;索性连你们母女跟我一起走,到外边山公家养活你们。” 
  蒲妈妈脸上没血色,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杨老太太摇头表示叫她放心。 
  蒲小蔓一边向外推妈妈出去看人,转面正告银环说: 
  “你太激动啦,我们豁出全家性命倒可以,你们能跑出城圈吗?你没见老人连站都站不住吗?她已经遍体鳞伤了。别妄想不可能的事,我同妈妈躲开,你们抓紧时间,把要紧的话快说说吧!”她领着妈妈躲到外边屋檐下。 
  听了小蔓的话,银环觉着自己的想法不现实,又看着老人可怜无告的处境,便安慰她说: 
  “大娘,千万别焦心,我出去后立刻同晓冬一块想办法,营救你出险。现在,你对咱们的工作,有什么吩咐,快告诉我吧!” 
  “工作是要紧的。当前很难,天大的难处,也要变着法儿完成任务。” 
  “大娘说的对,我们一定听你的话。你接着朝下说吧!” 
  “你们可要千万提高警惕,防备内奸,内部的奸细比外边的敌人更加可恨。” 
  “这话我记下啦,你对晓冬有什么嘱咐吗?” 
  老太太细目凝神,象是想的很远,半晌,她说:“我生养了晓冬二十八年,我的心吊了二十八年,没一时一刻放下的时候。小时候俺娘儿们被地主欺负的离乡背井;他读师范时候闹革命,我担心国民党害了他;到内线工作,我又怕他遭到日本鬼子的毒手。为了儿子把我的心都扯碎了。……晓冬省进城的那天夜里,他对我说,等将来全国解放了,领我到京城风光风光,开开眼界,我多想活到那一天呀!现在……请你告诉我的冬儿,叫他把孝敬我的这副心肠,献给全中国的人民吧!……” 
  银环见老人说完话,叹息不止,便问:“大娘!你要是还有什么心腹事,就一古脑儿对我说了吧!” 
  “我的好孩子,心腹事我有呀,嗐!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娘,晓冬不在,有话告诉我,我不是同你女儿一样吗? 
  只要我们能办的,你尽说好啦。” 
  “孩子!我最怜惜最疼爱的,除了晓冬就是你,从打在你家见面的那一天起……”老太太话到嘴边不好出口,看了看窗外,雨丝象水晶绳子般的降落着,老人伸出手来正要作一种动作,忽然有沉重的脚步跑来敲小厨房的门,门被银环插上了,敲门男子粗声大气地叫骂: 
  “白天插门,人都死净啦,到底有没有开水?”他边骂边踹门,门框晃了几晃,看看就要被踢开。银环她们沉默着,好容易盼的蒲妈妈从雨里跑过去,上前解劝,声言马上给他们送开水去。那个野男人根本不理,叫骂的更凶,比手划脚,要朝银环她们这间屋里闯,蒲妈妈拦也拦不住。银环吓的不知怎样好了,这时天空闪过一道白光,连响两个霹雷,屋顶被震的唰唰掉土。叫骂的特务喊了声:“我的娘!天怒啦!”撒鸭子跑回走廊通道去了。 
  雷声过后,一阵暴雨,屋里光线更暗了。银环再次握着老人的手。说: 
  “大娘!抓紧时间,赶快接着说吧。”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恼啦!”她从左手中指上,摘下那只嵌有一双赤心的白银戒指。“这是我跟晓冬的父亲结婚的时候,他买给我作纪念品的。多少年了,想把这件东西转赠给冬儿。什么时候我把它戴在晓冬的称心如意的姑娘手上,我就了却最后的心愿啦。环姑娘,我求求你,你能……” 
  “大娘,你?不!晓冬的心思可是……不行。”银环一时心慌意乱,话不成句了,沉了沉气说:“东西我亲手交给他。关于我,大娘,叫我说什么呢,你没女儿,我没母亲,我就做你的女儿,认你作母亲好啦!”说着,恨不得立刻跪到老人跟前给她磕个头。 
  “你是……” 
  “我不是……” 
  这当儿,蒲小蔓急忙忙闯进来,她手里捧着一件雨衣,跑步上前,握住银环的手说:“趁这个空子,我送你出去,快!” 
  “房东姑娘!我求求你,再让我跟她说一句话。”老太太的颜面曲扭的可怕。“难道你真不能……”老人气噎呜咽了。 
  银环知道老太太伤心到什么程度,也知道她失望到什么程度。她了解她,也怜悯她,她不愿看到老人家这种焦愁可怕的脸色,她不忍心在同志生命垂危的时候再来刺激她,她宁肯自己受点屈辱也要给她一些安慰。“任你杨晓冬‘清高自负’吧!任你们谁随便把最难听的话语来骂我吧!我没勇气了,谁叫我是心慈面软的人呢!”想到这里,乘蒲小蔓给她披雨衣的时候,她背过身去,朝着老人伸出一个手指头。 




  银环浑身被雨湿透的时候,才发觉身上没了雨衣。“莫非雨衣丢了?”仔细想了想,是蒲小蔓同她分手的工夫拿走了。她这时很害怕,怕自己在这种丢神失魄的时候会招来什么灾祸。她移步踱到一家居民的门洞里,一来是为了背雨,二来也是为了想镇静一下。神志刚清楚些,杨老太太的遭遇又咬住了她的心。 
  “我要马上给杨晓冬同志送信去。对!按规定是在今天下午四点钟在红关帝庙见面,不,出了这样的大事,还能等到下午四点钟……”她在门洞里坐不稳立不安,外面淅淅沥沥,雨丝细小了;不再等待雨停,她走出门洞。街上很泥泞,不大好走,为了节省时间,她想坐三轮走,等她走到停放三轮车的地方,发现是万家楼,她想起了高自萍。 
  “离他们这样近,我先去一下,看看通过高参议有没有办法。要是从这儿能营救杨老太太,岂不更来的快点!”她被这种骤然浮上心头的希望鼓舞着,便加快脚步奔赴高宅后门,趁着四下无人,走上前去,急剧地敲门。…… 
  高自萍被敌人释放归来,发觉他叔父已经离开省城。他怨恨他叔父不早叫他,怨恨传话不清的老妈子,最后,他也怨恨自己。“我的肉是不禁劲呵!可绳子吊的实在痛呢!”他想逃走,证件被没收了,怕出不了城,又嘀咕暗地里有人监视他;即使没人监视,他能离开吗?不能,他按照敌人的需要填过一张表,想到那张表,他觉得他跟共产党的缘分断了,他不想跑了,他哪里都不肯去了。 
  蓝毛给他规定,每隔四天汇报一次,今天又是他汇报的日期,他还是无法汇报出具体成绩来。真要接二连三的给敌人说空话,他仿佛看到蓝毛那种杀神附体的样子,吓的他闭上眼睛。午后天阴了,接着落下倾盆大雨,雷雨把他从小房子里同世界隔绝了,他心里感到松泛些。过一时说一时,这样下一整天才好,他想睡一觉,倒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屋里暗的怕人,他打开灯,正是雷声电闪交加。他想起开灯危险,易于尖端中电,人脑袋不是尖端吗?他吓的把灯闭了。再躺下时感到腰身很刺痒,用手在床上摸来摸去,最后摸出自己一根脱落的发丝,好容易盼的闭眼睡了,又做了一场恶梦,梦中他去向蓝毛作空头汇报,蓝毛听完什么也没说,抽出一把牛耳尖刀叼在嘴里,双手解他的衬衣,他懂的这是要干什么,大呼一声“娘呀!”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刚坐起来,听到外面有急剧的敲门声。 
  他估计是他们找上门来了,虽然十分害怕,但又不敢不去开门,他战战兢兢地拉开两扇后门,发现是被雨淋湿的银环,他不禁一怔,双脚发软,险些要跌倒,幸而两手扶住门栓,才保持了身体的平衡。刹那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作,拒绝她入内呢?还是让进家来呢?见银环自动向里走时,他才身不由己地闪开道路,踉跄地跟进来了。 
  “你的身体不舒服吗?”银环感到他有些异样。 
  “呵!是……是不舒服,感冒好几天了。”小高支吾着。 
  银环把他刚才的表情动作,都联系到他的病体上去,看到他的脸色确实青黄消瘦,便也信而不疑。简单地安慰了两句,便将最近几天敌我斗争的情况,扼要地向他说了说。高自萍的耳朵里象是灌了黄蜡,一句话也没听进去。银环按照自己的意图,很快谈到杨老太太被捕的事,高自萍精神十分恍惚地听到“被捕”两个字,便惊恐地连问:“被捕的是谁?是谁被捕啦?”听清是杨晓冬的母亲,他的额角上已冒出涔涔汗珠,但他的心情比刚才平静多了,这时,他才洞悉了银环来的目的。 
  轮到高自萍说话了,他避开银环的要求不谈,他说内线工作犹如赌博,厮混久了,正如俗话说的“久赌无胜家”,没有不出漏子的。看到银环的愠色,他中止了他的话,注视着银环,沉默了很久。当她催问他能否想办法营救的时候,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表示:家里谈论问题不方便,要到外边找地方单独同银环商量商量。 
  银环熟悉这是他对待她的老一套方法。但她今天是欣然从命了,并主动地催他快走。由于雨后太阳蒸发,地面气候闷热,他们迈进距万家楼不远的一家冷食店里。 
  进入楼上雅座,高自萍简单地要了两样饮料,将女招待员打发出去,女招待员看到高自萍的神气,认为是谈情说爱的,知趣地躲开了。 
  银环再热,再有适口的饮料,这时也无法下咽了。她立马追风地逼问高自萍有无办法立刻拯救杨老太太出险。高自萍变的沉着老练了,慢腾腾地倒满两杯橙黄色的桔子汁,凝神盯着杯子里沙沙作响的泡沫,泡沫消失到无声的时候,高自萍的思想准备成熟了,他并不礼让对方,伸手端杯自行呷了一口,抬起小小的核桃眼睛: 
  “我高自萍是不被你们重视的人,特别是姓杨的,他根本瞧不起我。你们这一时期,这么冷淡我,回避我,为什么叫我办这么重大的事呢?” 
  银环不知道高自萍为什么这样提出问题,心想:可能是平常对他顶撞太多了。想到杨晓冬讲的,在他未调出之前,要以团结为重,为了托他办事,委曲求全地向他进行解释,希望他不要发生误会。 
  “我问你,是姓杨的委托你来的,还是你自讨着来的?” 
  银环隐蔽了同老太太会面的经过,她说:“我并没见到杨同志的面,是听到消息特地来找你的,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呀!” 
  “好!让我再问问你,如果被捕的是你,你爱不爱生活,留不留恋你的青青的生命?” 
  他听到银环对他的话作了驳斥,静了一会儿,忽然改口说: 
  “营救老太太,是件重大的事,须要咱们共同到杨同志家去,同他好好商量,然后再考虑具体作法。” 
  银环推辞说:“到他家去可没办法,听说他已经搬了家,新住的地方我也没去过。”看到高自萍脸色搭拉的很难看,她解释说:“我说的全是实情,现在我找他接头,都是约定时间,今天赶的凑巧,如果咱们必须见他,可以等到下午四点。 
  ……” 
  “下午四点?” 
  “每周这天的下午四点,我同他在红关帝庙接头。” 
  “是体育场旁边那个红关帝庙?” 
  “嗯哪!……” 
  他不再同银环谈论有关杨晓冬的事了,看了看表,故意东鳞西爪地扯了几句闲话,忽然他象想起什么,向银环说:“今天跟一个朋友原有约会,现在看是去不成了。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告诉他!”说完他起身出去,临下楼时,他将通向雅座的屏门轻轻关上了。 
  银环目睹高自萍的神情举止,心里升起疑云:“他今天的精神恍惚,语无伦次,行动里透出鬼祟,他有多少朋友,下雨天还有什么约会?还有,打电话为啥要掩门?对!他在家开门时的表情……嘿呀!莫非……”她打定主意,半点也没迟误,轻轻开启掩门,蹑手蹑脚地步下楼梯,刚走了几步,听见左侧的小房间里,有高自萍的声音: 
  “面貌特征就是这样。是,是下午四点钟。” 
  听到挂电话响声,银环忙躲到一边,高自萍走出了小房间,东张西望之后,急忙快步登楼,见银环不在,他焦急了,刚转过身要下楼,与走上楼来的银环碰了对面。 
  “你干么去啦?”他争取主动讲话,并没掩饰住内心的惊虚。 
  “先问你自己!你是干么去啦!” 
  “我告诉过你——给朋友打个电话。” 
  “说老实话!” 
  “是,是真的。”他嘴里肯定着,表情极不自然。看到银环脸上充满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怒气,知道他干的勾当被她听见了。起初,他张皇失措无地自容,楞了一会儿,他的胆量壮了,小核桃眼里映着两个燃烧的红点,表示了一不作二不休的决心。 
  “先请进来。我统统告诉你。”他伸出一只手让对方,对方进屋了,他用全身堵住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高自萍把脑袋掖在腰里啦。我已经作了共产党所不容许作的事。但我从没有害你的心思。我什么时候也表示愿意同你生活在一起,可有一宗,要你在生活上来个一百八十度……” 
  “别咬文嚼字,直截了当的,澄清你的意思。” 
  “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要澄清的。特务机关里都有咱们的点。要活,咱们低头给鬼子干点事;要死,我同你一道作屈死鬼。反正你我的命运是注定拴在一起啦!” 
  “我不要听这些,告诉我,关于杨晓冬的事。”“他呀!再有半个钟头,他就倒在特务机关的绞刑架上啦。 
  当然,他还可以走另一条道路……” 
  “是你出卖了他?”她站起来打断他的话。 
  “归根到底,还是你先出卖的!” 
  这句话恰恰击中银环的痛处,一阵痉挛心悸,失却了自持力量,她晕倒在藤椅上。 
  高自萍知道她是一时昏厥,不会出什么意外,反而觉得是个难得的机会,便摊开双手扑过去搂抱住她。 
  银环在昏迷中喃喃自语着:“掩护了他的是你,断送他的还是你。”忽然感到脸颊一阵刺痒,有个湿渍渍热烘烘带着酸臭气味的东西吮吸她,她惊恐地睁开眼,发现那块讨厌的东西,正是高自萍的嘴唇。她愤怒了,感到站在眼前的,再不是她曾经同情与怜悯过的小高,而是人类里的渣滓,《圣经》中的犹大,革命的叛徒,出卖同志的凶手。不但是从思想上,从生理上都十分厌恶他;好比睡梦中醒来突然有只癞蛤蟆爬到赤裸的胸脯上一样。她挺身站起,抡起右手,朝着一尺以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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