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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春风斗古城-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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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十分厌恶他;好比睡梦中醒来突然有只癞蛤蟆爬到赤裸的胸脯上一样。她挺身站起,抡起右手,朝着一尺以外那对充血的小眼睛、那只象是尝到甜头而不住啧啧作声的赤嘴唇、那副黄蜡饼般的瘦削脸,用尽平生没用过的全身的最大力量打下去。多么猛烈又沉重的一掌呵!高自萍登时眼花缭乱,嘴角流血,滴溜溜转了一个大圈还是痛的站立不稳,终于带着响声摔在地板上。 
  银环感到仿佛身旁倒下一布袋垃圾,连看也不屑看,飞步跑下楼去。 
  冷食店门口,有个骑车的来买冰棍,才要存车,银环上去从人家手里接过来,说了声“我借用一下”便骑上去。她的右手刚要扶把,发觉整个右臂麻酥酥火辣辣的抽筋痛;她改用左手扶把蹬车,任凭车主怎样叫喊,她一点也不理睬。盘据她心头的是:用尽一切力量赢得时间。她计算着,只要一刻钟内能完成从脚下到红关帝庙这八里路,她可以在三点五十九分赶到目的地。哪怕富余一分钟,她一定叫他骑上这辆车脱离危险地。即使接着发生任何不可避免的危险,全由她一个人顶起来。…… 
  车速同她闪电般的思想一样的飞驰。同一方向的车马行人,一一被她越过,临街的机关商店成排的向后飞倒。一列刀光闪闪、眼神灼灼、步伐嘎嘎的鬼子兵迎面排队向她走来,也丝毫没影响她骑车的速度,她飞车从队伍旁边掠过,她的手肘甚至碰触了鬼子兵挥动着的手。两旁行人为她这种举动捏汗咋舌,她连一点感觉也没有,充满在她脑子里的是:速度和时间。 
  前面是白衣庵街了。再有半里多路就要拐弯,拐过弯去有百米之遥,就是她要去的目的地。象赛跑的运动员接近终点时一样,她的每个细胞都紧张了,投出全身最后最大的力气,拚命地蹬。这时候,车快的简直象飞一样,她的眼睛发晕了,眼前的街道房舍不住地旋转跳跃,她想闭眼又怕撞到什么,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什么,眼前的一切景色简直是视而不见,只有杨晓冬这一形象在她脑子里萦绕。正跑中间,从迎街胡同出来了个挑水的要横街穿行,刚刚露出一只水桶,银环飞车赶到了,克哧一声撞翻水桶,连人带车跌落下来,挑水的汉子扔下水担,连声向她道歉,她根本不理睬他,从泥水中爬起,又想上车,发现车撞聋了,立时跑步前进。刚一拐弯便清楚地看到那座庙宇,这时希望鼓舞着她,她欢喜的心花怒放了。努上一把力,再有十秒钟,这不到百米的距离,就可以赶到了。正在这一刹那间,庙门开了,从白色高石阶上拥出一群武装特务,他们簇架着一个人,奔向庙门左侧,那里停放着一部军用汽车。她正要仔细看汽车时,听得喇叭野蛮地嚎了一声,尘埃飞起处,汽车驰的无影无踪了。 
  银环并没看清被簇架者的面庞,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即使这样,她已完全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几秒钟前她那憋足的力气,突然一下泄尽了,别说跑,也别说走,连支持身体的力量都没有了,一时感到天晕地转,两眼发黑,卟通一声就栽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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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杨晓冬被推上汽车的一瞬间,脑子里不断地在严肃认真地自责:“你领导的工作多糟糕呀!成绩不见,事故不断,党培植起来的一股内线力量,都从你手里输光了。”转念一想,这种看法也未免过分。“你倒下了,还有燕来他们。再说,党总会派更好的同志来领导工作,怎能谈到输光呢?何况摆在你面前的,仍是一场艰苦的斗争,要受得起这场斗争的考验啊!”想到斗争,放眼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有特务围着,休说是向外瞧看,转动身躯都遭受到前推后搡。他索性闭上眼睛静下来,静到车停的时候。 
  车停在一排有走廊的高房前面,他被推进监禁室。监禁室的一半空闲,一半有铁栅栏隔扇,他进入铁栅栏后,栅栏监门同时落了锁。这间屋子虽隔成里外两间,但比普通宿舍还宽绰,南北两面都有窄小窗户,上面钉着铁丝网,看来不象正式监狱,似乎是什么仓库之类的房舍改造的。究竟这是什么地方呢?杨晓冬冷静地想了想:开车后转了个大弯,阳光一直从右前方投射,马路上不断颠簸,加上行车的速度和时间距离等等情况,他觉得从方向上不象特务机关,从距离上比城内宪兵队远,最大的可能是高大成驻西关外的司令部。正推测着,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估计是门口安了岗哨,“管你是哪里,先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他躺在一张光板木床上。 
  不知经过多长时间,听得哗啦一响,有人开了栅栏上的锁,蓝毛走进来。当他看到了杨晓冬,惊奇地喊起来: 
  “阿弥陀佛,真是阁下,久违了。上次叫你把我唬住了,想不到,你树叶还掉在我树底下!” 
  杨晓冬鄙夷地盯了他一眼,翻过身去脸朝着墙。 
  “凡你们共产党的案子,总是又臭又硬。不过我告诉你,你的案子可由高司令亲自审讯。当心点,谁想跟他调皮,不是剥皮抽筋,也得碰碎骨头。来人!带他走!” 
  杨晓冬被推出牢门,靠着走廊走了二三十步,迎面有个宽绰的大房间。门外雁翅摆着两列护兵,每人至少佩带两件武器。各种样式的匣子枪,一律脱去枪衣,敞开大小机头,有的持握手中,有的横插在转带上,所有的人都是宁神屏息,如临大敌,任谁迈进这间房门一步,都会产生有死无生的感觉。 
  护兵们为杨晓冬闪开进门之路,屋里审讯的阵势早摆好了。高大成坐在最显眼的地方,约当杨晓冬进门时候,他大声喊叫:“快点呀!快把土匪给我带上来!”蓝毛听得高大成喊叫,慌忙抢前跨进几步,同田副官垂手站立于高大成的两侧。杨晓冬扫了周围一眼,稍经思考,拿定主意疾行几步,走进房间中央,昂首挺身,一句话也不说。 
  高大成用力拍桌子:“看你这副神气,卖油的敲锅盖——好大的牌子呀!这是有王法的地方,你跟谁挺胸瞪眼的,给我低下头!” 
  杨晓冬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他象个石头雕塑的人,纹丝不动。 
  “住哪里,叫什么,做过什么破坏勾当,老老实实,从头说!” 
  “说!”更大的嗓音从护兵们的嘴里喊出来,他们不但叱咤助威,还夹杂着叫骂。 
  杨晓冬原打算竭力保持稳定,便于凭借敌人法庭,用缓和的方式同敌人作韧性的斗争;想不到一开始就遇到这种局面,为了维护共产党员的尊严,他不能沉默了。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冷冷地说: 
  “都自爱一点,把态度放尊重些,你们是一群疯狗吗?”“看你这大模大样的派头,还敢跟我扳平身份,反唇相讥。 
  ……”高大成咆哮着。 
  “我同你扳平身份?这简直是对我的污辱!” 
  “你斗胆,你狂妄到顶啦!田副官,我没闲工夫跟他磕牙,给我拉出去,用两颗卫生丸把他的臭架子给我拉下来!” 
  田副官知道高大成是什么意思,拔出腰间手枪,喊了声“走”。护兵上前推推拥拥,把杨晓冬拉到户外。田副官先行几步,站到迎面,没容杨晓冬防备,叭叭两枪掠着杨晓冬的两个耳朵边穿过去。往常,一般经过一流枪手田副官这种假枪毙的,多半吓的瘫痪倒地,好汉子也得变颜变色地起身鸡皮疙瘩;今天对手变了,在田副官骤然举枪的时候,杨晓冬脑子里确乎闪过“完结”的念头,但枪发过去,他立刻体会到敌人的企图,便徐徐出了一口气,轻蔑地扫了射手一眼。射手看到对方这副凛然难犯的样子有些出乎他的意外,自己先气馁了,一时不知所措,只得自认失败,向随员招手,叫把杨晓冬从新领回去。 
  杨晓冬再度站到屋中央时,范大昌从人群里慌张地走出来。他说: 
  “亏我赶来了。高司令,你晓得这位是谁吗?”他向高大成附耳说了几句。高大成听了故作惊讶地说: 
  “误会,完全是误会,这是从哪里说起哟!”他先责备自己,然后大骂随从人员,骂的难以入耳,之后竟要流氓来跟杨晓冬握手,高呼警卫人员送杨晓冬回去休息。至此,杨晓冬想:第一个场面走完了。…… 
  第二天清早,四五个勤务兵拿来很多生活用具——茶壶、茶碗、牙缸、脸盆、纸烟、茶叶、敌伪出版的书刊报纸,还有一床新被褥。杨晓冬对敌人抛出来的“香饵”鄙夷地斜视了一眼,冷冷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下午范大昌来了。这家伙很能“交际”,对杨晓冬问寒问暖,象熟识的老朋友一样,说了很多家常话。杨晓冬听厌烦了,说: 
  “有话你就快说!无事你就快走。” 
  范大昌这才透露:高大成备了一桌酒席,邀请几位朋友共同为杨晓冬压惊。杨晓冬问他是什么意思。范大昌说:“没旁的意思,高司令钦佩你,想交你个朋友,见了面,一块坐坐,高司令致几句欢迎词,也希望你讲说几句。” 
  杨晓冬知道敌人是玩弄拉他下水的把戏,当即严词拒绝。范大昌好说歹说无效,在一切办法用完的时候,他故意咳嗽了一声,外面五六个警卫闻声进来,横眉怒目,硬要动手拉杨晓冬。范大昌喝道:“不许动手,来时高司令怎么说的,我们请不动,他要亲自来的。” 
  杨晓冬看到这种情形,知道这场斗争无法躲过去,便说:“不要这样撕撕掳掳的,任凭到哪里,我跟你们去。”范大昌听说,又试探着问:“可不可以当场讲几句?”杨晓冬厌烦地含糊应说:“到时候再看,当说就说。”这一来范大昌和所有的随从都高兴了。范大昌说:“你休息吧!我先打电话告诉高司令。傍晚,我再亲自来接你!” 
  这次,高大成是最先到宴乐园的,在这里,他安排了一场精彩的戏。主角是他本人,扮演配角的是省城伪军政界跟他有来往的文武官员。中厅里,雪亮的太阳灯下放好几张圆桌,桌上布满了鲜肥鸡鱼、芬芳旨酒,高脚酒杯摆的象小树林子,首席桌面上安装了扩音器,左右还点缀着两瓶鲜花。应邀的头面人物准时来齐了,新闻摄影记者也到了,记者事前选择着方位角度,并安了聚光灯。高大成的讲演稿也由副官长拟好了,他提前念了几遍,把不认识的生字划出红线,加了注音,一切准备工作都作好了,单等这位从共产党方面来的人物,只要他肯出席,他们便替他发通电,出宣言,刊照片,拍电影,正如高大成、范大昌他们所想象的:“想不下水,欲罢不能。” 
  杨晓冬到了,高大成看到他没有什么不高兴。他想:人还有不爱体面、不爱享受的?共产党人也不能例外呀。基于这种想法,他向杨晓冬客气了几句,说今天请了几位军政界的朋友,随便一起坐坐,权当跟杨晓冬压惊。这些话是在休息室讲的,杨晓冬不晓得即将到来的到底是什么场面,他保持了沉默没有哼声。高大成把这种沉默认为是默认,兴高采烈地招呼大家进场入座。然后派人打开休息室的侧门,他领路步入中厅。 
  应邀的宾客一看高大成出来,全体起立。聚光灯亮了,两个摄影记者象两条蹲门貂似的持机长跪,单眼对光;高大成部下几个带兵官,都挽起袖子准备热烈鼓掌;高大成自己也一反往常的粗犷村野,迈出斯文的步子,向有扩音器的桌前走,他走的不自然,仿佛感到丢掉了什么,回头一看,杨晓冬并没随他出来。 
  “请出来吧!杨先生。”高大成伸出那只拿文稿的手,作着礼让姿势。 
  “先叫这两个照相的家伙给我滚开!” 
  杨晓冬还没露面的这句话,就把参加宴会的人们全闹的懵头转向了:“投降的人还有这么大气派。他吃了熊心豹胆啦,难道不晓得高司令的厉害!案子犯在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呵!” 
  然而他们没有猜中,高大成昨天已经初步领略过杨晓冬,现在他已很有些“涵养”了,他稍作思考,便朝记者挥了挥手,记者无奈;背起机子羞答答地退出中厅去。 
  “你给我把那照光的捞什子关闭娄,这个地方不需要光明!” 
  站在门侧的由副官,听出这句话是对着他说的,心里有些着慌,从昨天交手的第一个回合,觉得这个人比他们这些披着虎皮长着鳞的人还可怕。高司令不是按着他的吩咐撵走新闻记者吗?这还有啥说的呢,他也没等谁许可,走过去乖乖地关闭了聚光灯。 
  这时杨晓冬从休息室抢行几步站在中厅,他说:“姓高的,你们是想耍什么把戏,快说明白;是动文动武:动武的,别看你们人多,能夺我的性命,夺不了我的志向;动文的话,放尊重些,想强迫我一丁点也不行。” 
  范大昌怕事情僵的下不了台,赶快前来想把这局面冲淡一下说:“谁同你动武呢,我不是跟你说过,高司令请大伙来一块坐坐,无非随便说几句罢咧!” 
  杨晓冬瞧见高大成虽然生气,但仍然拿着文稿,看情形并没放弃作什么鬼讲演的企图,他就争取主动地站在首席桌前了。 
  “既是随便谈,我先说几句:我们共产党人,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在任何情况下也敢把自己的意见讲出来。……你们诸位都是省城里的头面人物,在日本人眼里,你们是既‘勇敢’又有‘功劳’的。”杨晓冬的语气不但不激动,很自然的作了个顿挫。 
  高大成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认为杨晓冬说他勇敢有功劳是回心转意了,一时私心窃喜;蓝毛、田副官等人认为姓杨的态度语气缓和多了,抛掉了颓唐懊丧,觉得还有希望;其中别具不同感情的是关敬陶,他是不愿意参加宴会的,因为他听到司令部的人讲:有位共产党的高级干部要投降了,他想:他们那边的高级干部还投降,难道还不如那两个女同志?他将信将疑地到会了,当杨晓冬站在人前时,他认出他就是八里庄曾见过面的什么政委,心里直打冷战,每当杨晓冬的目光扫射全场时,他象躲避射击般的掩在麻狼子团长背后,但他聚精会神地听取他讲的每一句话。 
  “说到‘功劳’,你们帮助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成年累月,东窜西扰,护路守城,这在缺乏兵力的日本鬼子看来,当然是有‘功劳’。谈到‘勇气’,更不小咧。对于中国人民痛恨的日本帝国主义,你们先称友邦,继称亲邦,最后汉奸头子汪精卫干干脆脆承认是‘父子之邦’,甘心情愿当‘儿皇帝’。这种背叛祖国、出卖祖宗、丧心病狂的‘勇气’,是历史上任何朝代的乱臣贼子都没干过的……” 
  “你住口!”高大成吼了一声。“只说给你点体面,竟满嘴胡说,不识抬举!” 
  “我要识了你们的‘抬举’,不但污辱了自己的人格,连抗日阵营的脸面都会丢光的!”说着他就抬起脚来踢翻了圆桌,只听哗啦一片响声,杯盘砸碎,酒菜倾翻,鲜花落地,于是全场哗然。 
  高大成可着嗓门喊了一声:“拉出去!”高拧子、麻狼子和其他几个带兵的军官,一窝蜂窜过来,六七条枪同时堵住杨晓冬的胸口,看光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有枪毙人的权力。 
  杨晓冬神态不紧张,面貌不改色,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你们不要狐假虎威的,你们这几条破枪,只能吓唬胆小鬼。我的案子,不用说你们小小的治安军司令部,把你们伪军头子齐燮元搬出来,他也不敢单独处理的。不服的话,你们谁有胆量,冲这儿来。”杨晓冬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高拧子、麻狼子他们互相传递了眼色,给走过来的高大成让开道路。 
  高大成从田副官手里接过一支小型手枪,指点着杨晓冬:“你想威胁谁吗?是我不想叫你马上死,不然的话,我这二拇指一勾,就能要你的命!” 
  “我怕你在日本主子面前交不了账。” 
  “用不着交账,你的命攥在我的手心里,我高大成一句话,不声不响地就掐死你。” 
  “你们杀害共产党和进步人士,只能是偷偷摸摸的。将来我们逮住你的时候,要在充满阳光的广场里,叫成千上万的群众来公审你!” 
  “浪言大语,是你们共产党生就的本事。” 
  “这一点也不是浪言大语,历史会按着我说的判决你的罪行。” 
  高大成听了这句话,突然哈哈大笑了:“我不是夹书包的小学生,用不着讲历史地理。我是司令官,手里握着生杀大权,你说判决我是吹牛,现在我就判决你的罪。蓝队长,这个人嘴太损啦,你们带他回去,给我狠狠地整治他。” 




  杨晓冬醒来,看到挡在眼前的铁栅栏,看到横在铁栅栏上的元宝锁,才晓得回到原来囚禁他的地方。他受刑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但还记得大致经过:是高大成亲自指挥他们动刑的。先压杠子,被他高声大骂时,才灌的辣椒水,坐电椅是以后的事情,他神志昏迷记不清了。现在,经过休息,他清醒了,觉得自己还是健康的人,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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