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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后武工队-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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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你这是干什么?”魏强很不满地质问他,眼里露出极讨厌的神色。

“咳呀,我作错事啦,没脸见你们哪,请原谅我吧!”周大拿在炕上跪趴着继续折腾。

“原谅你可以,抗日政府一向是宽大。但是宽大也有个边,那就是让一不让二。”周大拿听到这个,真像掉进阴沟又看到光亮的癞皮狗,慌忙从炕上爬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魏队长,原谅我这一遭,以后,我一定听政府的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就好。不过,减租减息的这口锅是你砸的,你还得动手锯起来!”魏强给他画了一条道。“现在你跟我到村边学堂里去一下,到那里跟人们说说你的错误,表明今后怎么办就行了!”

周大拿本心不愿意,又觉得不走这条道又不行,硬着头皮跟在魏强的身后来到学堂里。在这里他借昏暗的几盏灯光瞅了瞅,昨晚在他家开会的人们,今夜一个不漏地聚在这里。地主、债主们用责备的眼光盯望他,像是说:“都是你的过!”佃户、债户们轻蔑地瞥他两眼,像是说:“你白天的那殷神气呢?可还撒疯啊!”他谁也不敢瞅,低头挤到讲台跟前,冲汪霞强笑笑,又忙将脖梗儿缩进腔子里去。

“乡亲们,静一静。”魏强登在一只方凳子上,声不大但挺有力地喊了一句,呜呜囊襄的吵吵声,顿时沉落下去。“今天,到这里开会的恐怕都是昨夜参加减租减息的人们。为什么昨天减了租减了息,今天又把大家邀集来?这个,我们知道,大家知道,周敬之先生更知道。现在让周敬之先生给大家谈谈。”他跳下凳子,汪霞对周大拿低声的谈话已结束。几十年,从没在人前说过自己半个“不”字的周大拿,今天,要在这么一大堆熟人面前,在以往自己说一不二的佃户、债户面前,像个偷儿似的低头说软话,认罪赔不是,真是打心眼里不愿意。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胳膊腕叫人家攥住了,只得甘认倒霉。他厚着脸皮跳上凳子:“可是叫我说什么呢?我口是心非,领头破坏政府的法令,一心为自己,让贫乡亲吃亏,给魏队长、汪主任添麻烦……”

以往在范村一处吆唤,八方应声的周大拿,今天是锐气完全丢掉,威风完全灭绝,所谓摇不动的一杆大旗,就这样给砍倒了。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第19章



过年以后,几个月来,由于黄河南和华北的鬼子大调防,由于需要向群众反复宣传抗战十大政策,由于需要巩固减租减息的成效,由于要发动敌区的人民也把大生产搞起来,还由于夜袭队被坂本少佐打垮后,元气伤得太大,还未恢复起来,魏强他们已突进保定市沟里,在各个村展开工作了。一直到麦子吐穗扬花,谷子开锄间苗的时候,他们像歇腿般的回到了西王庄。

河套大娘今天特别欢欣,她饭没顾得吃,就走进魏强他们的住屋,好像她家宝生回来了似地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知道你们这一程子没来,可把大娘想坏了,从大年初一盼到正月十五,从二月二盼到三月三,你们人不来怎么就不捎个信来呢?”她转身奔向靠北山墙的大躺柜,伸手从柜上抱起沉甸甸的一只大花瓶,朝炕桌上一倒,唏哩呼噜一大堆红鲜鲜、鼓溜溜的枣子散出了酒的香味。“这是去年我给你们醉上的,只说你们过年来呢,哪承想去了这么多日子。还愣个什么劲?快吃!”她说着就一把把地抓起来,朝向人们手里塞。

河套大娘朝人们递送着醉枣,继续说:“上两个集,区里的马鸣来了,我跟他打听打听你们。我说:‘马同志,你知咱武工队上哪里去啦?’猜他怎么说?他脖子拧成绳,眼睛蹬得像鸡蛋,朝我丧谤地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我说:‘他们来了就住我这,我是他们的房东呀!’他这才口气放得平和点,‘那谁知道,反正他们在天底下,地上头呢!’当时气得我一扭头就走了。我真有心不给吃喝地晾他一天干。这哪是工作人说的话,就像那没受过调教的生马坯子!”

听到河套大娘的学说,贾正气得醉枣不吃了,直劲地挽袖子。他心里思摸:“将来我碰上这个马鸣,非拽住他问问,他怎么做的拥军优属爱护群众的工作?”赵庆田也觉得马鸣这号人真成问题。魏强见大娘满脸恼色,忙说:“大娘,别太生气了,马鸣同志年轻,参加工作日子不长,你这抗属老大娘就得担待点。俺们知道大娘想俺们,嗔着俺们不来,说实在的,工作忙,光一个劲地盘算作工作打胜仗的事,就是有点忘了!”

“噢!眼下得了点胜利,就把大娘给忘了;将来打进保定府,坐了北京城,更得把我扔在脖子后头啦!要是我穿得破破烂烂的进京上府找你们,说不定还会装不认识我这脏老婆子呢!”大娘磕打牙地开着玩笑,逗得人们咯咯直劲地乐。河套大娘身旁的贾正笑得更欢。大娘故意把脸一嗔指着贾正:“怎么,大娘说到你心眼里去啦?到那时你要真的那样对待我,看我撕了你的皮!”

“好好好!我要真的那样对待,大娘就来撕。要不放心,现在撕下也可以!”贾正笑得流出了眼泪。

俗话说:一只眼不是眼,一个儿不壮胆。房东大娘一辈子就生了个宝生。宝生在他们老公母俩心上,真像命根子,宝贝疙瘩。真有点脑袋顶着怕歪了,嘴里含着怕化了的劲头,生怕出了意外。河套大伯要将宝生送给抗日救国的八路军,当时真像摘大娘的心,不过大娘噙着难割难舍的眼泪,还是将干粮、行李拾掇好送宝生走了。眼下,每逢武工队来她家一住,她总觉得是她家宝生回来了,真是眼里瞅着心里爱。她瞅见哪个,哪个也都像她家宝生似的粗壮,魁梧;从脾气秉性到言谈举止,个个都像她一手抚养拉扯大的宝生。所以每逢人们一来,她不知道要挨着个儿地看上多少遍,脸皮薄的就得给看臊了。今天,她和人们扯着闲话,又用眼睛点起名来。她挨个地瞅了一遍,二十几个人在她眼里,确实感到缺个什么。兵荒马乱的年头,动兵打仗的日月,在队伍上她知道最容易发生的是什么事。她很怕,她怕一问真的成了事实;母亲的心又迫使她不得不问。她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心里突突地跳着,狠劲张张嘴巴,才朝魏强问起:“怎么没见到刘太生?他哪里去啦?伤好了吗?”

时间过去了多半年,河套大娘骤然提到了他,一下把旧事勾挑起来,大家立刻收敛起笑容。魏强觉得事情虽过很久,告诉了老人,老人同样会受到刺激,强笑出声来说:“刘太生?刘太生他调动工作了!”赵庆田也答上言:“大娘还提他那伤呢,人家早好利落了!走的时候又白又胖!”贾正跳到地上说:“大娘,他还告诉我,要我替他谢谢你老人家呢!我这就,”他把双腿一并,胸一挺,脖颈一直:“敬礼!”

河套大娘瞅瞅人们的表情,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说:“只要伤好利落,没出什么意外就好,这年头,你们都要给我加小心哪!”她眼球转了几转,像想起什么事儿似地说:“你看我这记性!”紧忙走了出去。

河套大娘二次走进屋。她的衣袖沾满了塌灰,右手掌托着个让线绳绑缠好的蓝布小包包。“看,这是太生去年养伤时丢在我屋里的!里头有个小布袋,装的什么我可不知道。拣起来我都没对你大伯说,忙藏到佛龛里。”

魏强接过来,打开了一层又一层,连打开六七层,露出一个旧绿布缝制的、长方形的小布袋儿来。他慢慢地将布袋一头缝着的白线拆开,喀啷,从布袋里滚落出两颗光闪闪亮晶晶的圆形小铁东西。

“奖章!”“他的两枚奖章!”赵庆田、贾正情不自禁地叫道。

两枚奖章:一枚是镌有镰刀、斧头的模范共产党员奖章;一枚是镌有骑着战马、挥舞战刀勇猛直冲的战士的一级战斗英雄奖章。这两枚奖章是1940年冬季,在定县西城总结“任河大战役”①的评功大会上奖予刘太生的。在那个会上,魏强、赵庆田、贾正、辛凤鸣、李东山等人,也都获得了同样的两枚奖章。物在人不在,人们不由得思念起老战友来,虽说坐立的姿势不同,心里的沉重却是一样的。

①指“百团大战”中在任丘、河间、大城三县内进行的一次战役。

“他掉的是两个什么牌牌,叫你们看到那么不高兴?”河套大娘让人们的神色吓愣了。她瞅瞅人们阴沉呆板的脸色,又把炕桌上放光闪亮的奖章来回看了几遍,末后,不明白地问起魏强来。

魏强忙改成笑模样,“没什么,是看到这个想起别的事。这是两枚奖章,是刘太生打鬼子有功,上级授给他的!谢谢你老人家的保存,以后见面我给他吧!”

“是奖章啊!大娘再看看。”她拿起奖章,生怕掉在地上摔碎了,双手小心地托着,反看了正看,看了这个看那个。“真稀罕人,只有有功之臣才给这个玩艺挂着呢!谁知俺宝生能得这个不?要真得了这样两个,也叫大娘大伯光荣光荣!”“能得。能让大娘大伯光荣上!”魏强说。

“别说你家宝生哩,像我这样的还得了两个呢!”贾正手里也托出和大娘手里拿的两枚一模一样的奖章。“只要对国家忠心耿耿,没有一点私心,打鬼子要狠,爱护老百姓像爹娘,就能得上这样的奖章!”

“你也得了两个,真是好样的!”大娘夸着贾正,将手里的奖章递还给魏强,转脸问:“赵庆田,你得过几个奖章?”扯闲话,赵庆田多会儿都是靠后,要遇到夸功、表露个人的时候,他更不爱谈。今天大娘朝他一问,他的脸顿时红得像个鸡冠子,一个劲地傻笑,话儿吐不出来。

“你看他,越到这时候,就越腼腆得像个大姑娘。”贾正手指赵庆田说。“人不可貌相,别看他蔫头蔫脑的,打鬼子、作工作,样样都不让人,号称老模范,他比我还多一个呢!还有,我们小队长有四个奖章,比我整多一倍。”

“好啊!环境刚刚变了一点,你们就产生了麻痹思想!”村治安员李洛玉轻轻地走进屋,见到人们光嘻嘻哈哈的谁也没注意他,便开玩笑地嚷叫,“这我要是个特务,门口一堵,手枪一逼,喊一声‘都别动!’那你……”

他背后一个人冲他的耳朵紧接说道:“那你就缴枪、举手、当俘虏呗!当俘虏我们优待一麻斯!”逗得魏强他们轰地笑了起来。李洛玉回头一瞅,原来是刘文彬,刘文彬旁边还站着汪霞。汪霞说:“你看我们的李同志可不麻痹,人家踩他脚后跟走路,他都不知道。真少见!”

“行啦!给添海带吧,别上笋(损)啦!真怪,怎么你俩跟我进来,我就没听到脚步声?”

河套大娘伸手把汪霞拉到身旁;刘文彬靠炕桌坐下,捏一撮烟放在一条纸上裹起来。“你觉得怪吗?其实就是你的麻痹思想在作怪,你光顾前面,不管后面,说到底还是个麻痹大意。你没想想,人家住在屋里,院子里能不设岗?要真不设岗,魏强这个小队长就该撤职了。”

“百灵鸟,天天唧哩呱啦的,你可还说嘴练贫呢!”房东大娘在一旁敲边鼓儿地挖苦李洛玉。“总觉得自己道行大,不赖歹,有能耐你可别栽跟斗,当了俘虏!”她说着回身捧了捧醉枣放在汪霞怀里。“你说,是呗?闺女,快吃!”

“嘿!看你这个得理不让人的劲,怎么我这小辫子叫你揪住了?你无论怎么说,你们女人……”李洛玉是想说“你们女人的话也不值钱”,一眼瞅见吃醉枣的汪霞,前半句话说出,后半句话又咽回去了。

“你说你说!你个软盖王八。你是不是又要褒贬俺们妇女?”大娘右手指点着,几步迈到李洛玉跟前。“今天你要敢胡吣,看俺们妇女主任怎么批评你。”话说着,手指头杵到脸上,杵得李洛玉头歪脑晃地朝后躲着央告:“不敢!不敢!老嫂子。”

近来要防备敌人在青纱帐起来前进行清剿、剔抉,冀中到处在开展“三通”①工作。之光边缘区大部分村庄地洼水皮浅,不能开展。在金线河南的大部分村庄,只能做到房上通、户户通的“两通”工作。

①指抗日战争时期冀中人民开展地道战的三种形式,即:地下通、房上通、户户通。

刘文彬、汪霞今天看了看西王庄的“两通”工作,并和群众交谈,察觉到这里面存在些问题。“洛玉!”刘文彬把正和河套大娘逗闹的村治安员拽过来说:“我们刚瞅过你村的‘两通’工作,做得不错,干的劲头也挺足,不过,听说话,还像是有点意见。”

“有点意见?这可是没想到的事!”洛玉一时不能理解。“没想到,就告诉你。在咱们这地区,咱们这伙人,一天到晚光盘算打鬼子的事,对生产的领导常常忽略了。刚才我和汪霞到掏墙搭桥的那儿看了看,个个都是年轻人。他们说,‘半个月了,没有下过一天地,一个壮壮的身子,光干这个!’这四句话不多,你仔细咂咂滋味,真是话里有话。小黄庄黄玉文他们安排得就不错,白天下地干活,晚上搞‘两通’;第二天,上年岁的人一检查,没弄好的找补找补;搞好的拿东西堵盖上……”

刘文彬的话语给李洛玉很大启示。他直愣着眼睛一想,对,是没把对敌斗争和搞好生产安排好。他接受了刘文彬的意见:“是这么回子事,群众说得有道理。我们应该向小黄庄学,今天黑夜开个会,好好把工作、生产重新做一下安排。”“洛玉,你们的联络员回来了没有?”魏强见人们坐稳,话儿谈完,忙打听情况。

“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洛玉像个抽水机似地哗哗地说起来。“联络员回来说,大冉村住的老鬼子走了以后,昨天又添了一拨从黄河南换回的鬼子兵。他听说,保定周围都是换的这个。还有,夜袭队经过这些日子休整,今天拂晓又开始探头伸爪了。队长还是铁杆汉奸刘魁胜。”

夜袭队也真像条气命大的红眼狗,砸死了,醒过来;再砸死,又醒过来。夜袭队的又一次还阳出动,在魏强听来还属于一个新的情报。他刨根问:“这个联络员是听谁说的?可靠不?”

“联络员是咱自己人,没问题。”洛玉说得很肯定。“这事是黄庄的联络员对俺村联络员学说的。傍明子,几十个伪军坐两辆汽车到了黄庄据点。里头有个叫梁邦的,他偷着和黄庄联络员说,他是梁家桥的,拜托联络员偷着给田家桥他姐夫田常兴捎个口信,说他还活着,在夜袭队里混事呢!让他姐夫抽空去告诉他老娘一声。这一来,人们才知道那伙子伪军都是夜袭队装扮的。至于田家桥有没有这么个叫田常兴的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这么个田常兴,我知道。”汪霞把醉枣朝桌上一撂,离开大娘凑过来。大娘一见人们谈起正事,挪脚就走了。“这个人‘五一’扫荡以前是咱游击小组的成员;他媳妇叫梁玉环,也是村妇救会的干部,夫妇到现在还净偷着做抗日工作。梁玉环他娘家在梁家桥,刚说的那个姓梁的,就是她的亲兄弟,在前年‘五一’扫荡时叫鬼子抓去当了伪军。为这事,梁玉环几次问我该怎么办好,他那寡妇老娘为想梁邦都想出病来了。没想到怎么又干上了夜袭队!这事要传到梁玉环的耳朵里,她那爱面子好强劲,不知又得哭多少天!”

“在这种地区,净是想不到的事。有这么个情况告诉你们就算啦!”李洛玉不像旁人那么关心这件事,他关心的是本村游击组。“魏小队长,俺村成立秘密游击小组有多半年了,上个冉村集才领来十几个手榴弹,还有两支独抉枪,一颗石门造。家伙有了,人们光摆弄都不知道怎么使唤。天黑你们派两个老师去教教,看行不?”

“这怎么不行?晚上,让赵庆田、贾正他俩去,多喒教会多喒散。”魏强听说村里的民兵组织有了武器,高兴得蹲在炕上,把游击小组有几人,这些都多大年岁;早先净干什么,他们对抗日工作怎么认识;……等等都问了个到,末了又问洛玉:“你看,除了让人教去,还需要什么帮助?”

“还需要什么帮助?……”洛玉吧嗒吧嗒嘴,瞅下刘文彬,意思说:“可以张嘴说吗?”刘文彬点点头。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把眼光移到魏强脸上,嘿嘿了两声:“从领枪来,人们真比娶了媳妇还高兴。光为擦枪,就凑钱买了只老母鸡熬了些鸡油。就是……哼……就是子弹太少了。满打满算才给了九粒子弹,里头有两个还是凑数的,你看这……”

魏强说:“你干什么说话绕脖子?干脆说‘给俺们几粒子弹’不就完了。赵庆田,你给洛玉三排六五子弹,过后再自己调剂。”

李洛玉接过光上光、亮又亮的三排子弹,粒粒都是三道眉、红脖圆的日本炸子儿。他好奇地一粒粒地从弹夹上摘下来,又一颗颗挨个儿排排上,孩子般地数着数:“十五粒,加上九粒,一共二十四粒。二十四粒刨去两个臭的,还有二十二粒。二十二粒也不算少啦,可要是再……”他朝人们身上缠绕着鼓鼓囊囊的子弹袋瞟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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