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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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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败的关键在明暗之间。”胡雪岩说:“跷脚长根以为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其实他明我暗。如果消息泄漏出去,就又变成我们在明处了。”

    “是的。”杨凤毛郑重地答道:“我想,这件事就胡大叔、周先生跟我三个人知道。等筹划好了,再告诉我师父。”

    “一点不错。”

    于是彼此不动声色,吃罢了饭,仍旧由刘不才陪着俞武成赌钱,他们三个人接续未完的话题,将一切细节,都筹划到了,然后分头行事。

    首先当然是要告诉俞武成。对于整个计划,他有不以为然的地方,譬如由他儿子去押运那一船洋枪,俞武成就觉得将来说出去,是他先背弃了跷脚

    长根,名声不好听。但他一向倚人成事,杨凤毛是他最得力的学生,胡雪岩又处处显得比自己这面高明,加以有那一层干亲在,越发不便多说什么。所以慨然答应:“都随你们,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做!”

    “有一层要请示大哥,等事情抖明了,是官了,还是私了?”胡雪岩说,“官了,我来奔去,私了,是你们家门里的事,我就不能过问了。”

    俞武成想了想说:“我想还是私了。惊官动府也不大好。”

    “那都随大哥的意思,好在我跟大哥始终在一起,有事随时听招呼就是了。”

    “始终在一起”这五个字,俞武成深深印入脑中,不由得便有患难祸福相共的感觉,因而对胡雪岩的情分也就不同了。他是豪爽,加上些纨袴子弟想到就做的鲁莽性格,当时便说:“凤毛,你告诉你那些兄弟和‘小角色’,以后胡大叔说的话,就跟我同你说的一样。”

    “是!”杨凤毛心悦诚服地答道:“我们不敢不敬胡大叔。”

    “不敢当,不敢当!”胡雪岩既得意,又惭愧,“贤师弟如此厚爱,叫我不知何以为报?”

    “老胡,你说反了……”

    “师父!”杨凤毛打断他的话说:“这不是谈这些话的时候。胡大叔还有正事要赶着办,晚上宵夜再谈吧!”

    胡雪岩深知江湖上行事,越是光棍,越易多心,过节上的话,要交代得清楚,无端冒出个周一鸣来,已有些自张一帜,独行其是的味道,再藏着个“黑人”裘丰言,再不成话,因而把握机关,作了说明。

    “有件事,我要跟大哥回明白。老周跟我还有个朋友,也就是那一船洋枪的押运委员裘丰言,他们两位不放心我,现在都赶到同里,预备帮忙。人多好做事,我们调兵遣将,原该在一起,不过,人一多,怕风声太大,我跟大哥请示,是大家住一起,还是分开来的好?”

    是合是分,俞武成无从作判断,不过听话是听得懂的,胡雪岩既“怕风声太大”,则意向如何?不言可知。于是俞武成毫不迟疑地答道:“分开来的好,分开来的好!”

    “那位裘大老爷是‘州县班子’,跟刘三爷一样,极有趣的人,三婆婆认胡大婶,算是他引进。”

    “喔!”俞武成说,“那么,我该尽点道理,明天下个帖子,请裘大老爷吃饭。”

    “那就不必了。等事情成功了,我们再好好热闹一下子。如果大哥想跟他见一面,我今晚上就把他带了来。”

    “那好极了!只怕简慢不恭。”

    这样说定了,胡雪岩便由周一鸣陪着去看裘丰言。他正在客栈里,捏着一卷黄仲则的《两当轩全集》,醉眼迷离地在吟哦。一见胡雪岩便即笑道:“老胡,我真服了你!来,来,先奉敬一杯。”

    “等等,等等,回头消夜,我再陪你吃。如今‘军情紧急’,你先把酒杯放下来。”

    夺去他的酒杯,自是件极扫兴的事,但他是真的服胡雪岩,说什么是什么,当时便陪着胡雪岩到另一张桌子坐下,细谈正事。

    胡雪岩将“暗渡陈仓”的计划说了一遍,当时便请他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松江老大,说明经过,请求在水路上照应,一封是由裘丰言自己出面,

    写给王有龄,说明委任俞少武押运洋枪,作为将来叙功的根据,再一封是写给何桂清,介绍周一鸣晋谒,说有“机密要事”密陈。

    写完了信,胡雪岩邀他到朱家消夜,跟俞武成见面。“酒糊涂”的裘丰言,却忽然谨小慎微了,认为做事以隐秘为上,而且他也没有跟俞武成见面的必要。但胡雪岩认为说好了见面,临时变卦,怕俞武成多心,所以坚持原议。

    这样便不得不有此一行。见了面互道仰慕,而且酒杯中容易交朋友,俞武成觉得此人颇为投机。谈到俞少武押运的差使,做父亲的虽不以为然,而此时竟不能不郑重拜托。这顿消夜,直吃到深夜才罢,裘丰言和周一鸣双双告辞,回到客栈打个盹,上了预先雇定的船,一个往北到苏州去见何桂清,并通知俞少武到上海会齐,一个往东,先到松江见“老太爷”,然后回上海去运洋枪。

    由于关卡上的安排援救脱险,得有些日子来部署,所以依照预先的商议,先用一条缓兵之计,俞武成向跷脚长根说,胡雪岩为表敬意,坚持要先请他吃饭,从来“行客拜坐客”,但坐客却须先尽地主之谊,因此俞武成提出折中办法,由他作东,先请双方小叙会面,等条件谈妥当了,再领跷脚长根的情。

    这个说话,合情合理,跷脚长很当然想不到其中别有作用,只觉得自己的计划,晚几天实行,也无所谓,因而欣然应诺。

    于是就在裘丰言动身的第二天中午,俞武成在朱家设下盛筵,跷脚长根一跷一拐地到了,不知是有意炫耀,还是自觉不甚安全,需人保护,他竟带了二十名随从。

    这一下,主人家固然手忙脚乱,得要临时添席招待,胡雪岩亦不得不关照刘不才,赶着添办礼物。每人一套衣料,二两银子的一个红包,原来备了八份,此刻需再添十二份。这倒不是他摆阔,是有意笼络,保不定将来遇着性命呼吸的生死关头,有此一重香火因缘,就可能会发生极大的作用。

    入席谦让,胡雪岩是远客,坐了首座,与跷脚长根接席,在场面上自然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应酬话。吃完了饭,刘不才做庄推牌九,以娱“嘉宾”,俞武成则陪着胡雪岩和跷脚长根,到水阁中谈正经,在座的只有一个杨凤毛。

    “长根!”俞武成先作开场白,“这位胡老兄的如夫人,是我老娘从小就喜欢,认了干亲的,‘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说起来也是巧事。老胡虽是空子,其实比我们门槛里都还够朋友,他踉松江老大、尤五的交清,是没话说的。还有湖州的郁四,你总也听说过,他们在一伙做生意。所以,那件事,要请你高抬贵手!”

    “俞师父,你老人家说话太重了,”跷脚长根的态度显得很恳切,“江湖上碰来碰去自己人,光是三婆婆跟你老的面子,我就没话可说。何况,我也很想结交我们胡老兄。”

    “承情,承情!”胡雪岩拱拱手说:“多蒙情让,我总也要有点意思……”

    “笑话!”跷脚长根摆着手说,“那件事就不必谈了!”

    洋枪的事,总算有了交代。于是谈招抚。

    跷脚长根亦颇会做作,明明并无就抚之心,却在条件上斤斤较量,反复争论,显得极其认真似地,特别是对改编为官军以后的驻区,坚持要在嘉定、昆山和青浦这个三角形的地带上。

    一直是胡雪岩耐着性子跟他磨,到了僵持不下之时,俞武成忍不住要开

    口,“长根!”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做事总要‘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我倒要问你一句:等招安以后,上头要派你出队去打上海县城,你肯不肯去?”

    “这……俞师父,你晓得我的处境的。”

    “是啊!”俞武成紧接着他的话说,“别人也就是晓得你的处境,不肯叫你为难,所以要把你调开。不然的话,你跟小刀会倒还有香火之情,小刀会不见得跟你请义气,冷不防要来吃掉你,那时候你怎么办?老实说一句:你想退让都办不到!为什么呢,一则,你当官军,小刀会就不当你朋友了,说不定赶尽杀绝,再则,你一退就动摇军心,军令如山,父子部不认帐的,‘辕门斩子’这出戏,你难道没有看过?”

    跷脚长根被驳倒了,沉吟了好半晌,做出情恳的神态,“俞师父,胡老兄,我实在有我的难处,弟兄们一份饷只好混自己,养家活口是不够的,在本乡本土,多少有点生路,一调开了,顾不到家眷,没有一个人安得下心来。

    俞师父你老的话,当然再透彻都没有,我就听凭上头作主,不过‘皇帝不差饿兵’,请上头无论如何发半年的恩饷,算是安家费。家不安,心不定,出队打仗也不肯拼命的,胡老兄,你说是不是?“

    “是,是。你老兄再明白不过。”胡雪岩很诚恳地说,“我一定替你去力争。半年,恐怕不大办得到,三个月,我一定替你争来。能多自然最好。”

    “好了,好了!话说到这里,长根,你要再争就不够意思了!”

    “是的。”跷脚长根略带些勉强地,仿佛是因为俞武成以大压小,不敢不听,“我就听你老的吩咐了。”

    “好极!总算谈出个结果。”胡雪岩看着俞武成说:“大哥,我想明天就回苏州。官场上做事慢,恐怕要五、六天才谈得好。不过,到底有多少人马,要有个确数,上头才好筹划。”

    这是想跟跷脚长根要本花名册,俞武成虽懂得他的意思,却感到有些不易措词,怕跷脚长根托词拒绝,碰一个钉子,则以自己的身分,面子上下不来。

    谁知跷脚长根倒爽快得很,不待俞武成开口,自己就说:“对,对!”

    接着便喊一声:“贵生!”

    贵生是他的一名随从,生得雄武非常,腰里别一把短枪,枪上一绺猩红丝穗子,昂然走了进来候命。

    “你把我那个‘护书’拿来。”

    取来“护书”,跷脚长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递给胡雪岩,打开一看,上面记得有数字:两千七百人,三百五十匹马,此外记着武器的数目,如长枪、大刀、白蜡杆子,另外还有四十多支洋枪。

    胡雪岩虽不曾经手过招抚的事务,但平时跟王有龄、嵇鹤龄、裘丰言闭谈之中,已略知其中的关键虚实,大致盗匪就抚,老老实实陈报实力的,例子极少,不是虚增,就是暗减。而就在这增减之中,可以看出受抚者的态度,如果有心受抚,自然希望受到重视,所以人马总是多报些,用虚张声势来自高身价,倘或一时势穷力蹙,不得不暂时投降,暂保生路,那就一定有所隐瞒,作为保存实力,俟机翻复的退步。胡雪岩现在想探明的,就是跷脚长根真正的实力。

    “老兄诚意相待,让我中间人毫不为难,实在心感之至。现在有句话想请教,我回到苏州,是不是拿老兄的这张单子,送了上去?”

    这意思是说,单子送了上来,即是备了案,“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转”,将来就抚时,便得照单点验。他这样试探,就是要看看跷脚长根的态度,倘或有心就抚,听此一说,自然要郑重考虑,否则,便不当回事了。

    果然,胡雪岩试探出来了,“尽管送上去!”跷脚长根答道,“将来照这单子点数,我可以写包票,一个人不少,一匹马不缺。”

    越是说得斩钉截铁,越显得是假话,因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两千七百多人中,难免没有暴疾而亡的事情发生,何能包得下一个不少?

    他的心思深,跷脚长根和俞武成都想不到有这样的用意在内,只觉得事情谈到此,可以告一段落,当时约定,等他从苏州回来那天,便是在妙珍香闺畅饮庆功之日。

    谈完正事,少不得有点余兴,这时在大厅上的赌,已经由一桌变成两桌,一桌牌九一桌摊,另外在厢房里有两桌麻将。俞武成陪着跷脚长根来做庄,胡雪岩反对,认为庄家赢了钱该继续往下推,让下风有个翻本的机会。

    刘不才这一阵子跟胡雪岩朝夕相处,默契更深,听他这一说,立即会意,当时便改了宗旨,不以赢钱为目的。赌钱想赢不容易,想输不难,不过刘不才就是输钱,也要使点手段,潜注默察,哪个大输,哪个小赢,一一了然于胸,然后运用大牌九配牌的巧妙,斟酌情形,该放的放,该紧的紧,调剂盈虚,很快地使得十之七八都番本出了赢钱。自己结一结帐,输了三千银子,便笑嘻嘻地站起身“推位让国”。

    这三千银子输得跷脚长根的手下,皆大欢喜,一致称赞他是第一等的赌客。接下来跷脚长根推庄,照规矩,他一个做头脑的,跟他手下赌,必得送几文,一千银子很快地输光。胡雪岩想输些钱给他,却不知怎么样才输得掉?

    “怎么!”跷脚长根不明他的用意,看着胡雪岩问道:“不下手玩玩?”

    “我对此道外行。”胡雪岩微笑着答道,“再看一看!”

    跷脚长根不知是忽发豪兴,还是别有作用,突然间提高了声音,看着胡雪岩说道:“老兄,我们赌一记,怎么样?”

    “好!”胡雪岩答得也很爽脆,“奉陪。”然后又问:“是不是对赌?”

    对赌就没有庄家、下风之分,跷脚长根在场面上也很漂亮,很快地答道:“自然是对赌,两不吃亏。怎么赌法,你说!”

    所谓“怎么赌法”是问赌多少银子,胡雪岩有意答非所问地说:“赌一颗真心!”

    这话出口,旁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看一看胡雪岩,再看跷脚长根,只见他一愣,双眼不住眨着,仿佛深感困惑似地,接着笑容满面地答道:“对,对!赌一颗真心!老兄,我不会输给你。”

    这意思是他亦有一颗真心,然而这话也在可信、可疑之间,借机喻意,当不得真,胡雪岩自己把话拉了转来:“我是说笑话。你我连俞大哥在内,待朋友啊个不是真心。何用再赌?来,来!赌钱,赌钱!”他看着刘不才说,“三爷,借一万银子给我。”

    等刘不才数了一万两的银票,交了过去,胡雪岩顺手就摆在天门上。于是跷脚长根又叫贵主把那个护书拿来,朝桌子中间一放,表示等见了输赢再结算,但在赌场中,这是个狂傲的举动,有着以大压小的意味,俞武成看着很不舒服,忍不住就说了句:“我也赌一记!”

    真所谓“光棍一点就透”,跷脚长根赶紧一面伸手去取护书,一面赔笑说道:“俞师父出于,我就不敢接了。回头你老人家推几方给我们来打。”

    这是打俞武成的招呼,自是一笑置之,跷脚长根也不敢再有什么出格的花佯,规规矩矩理了一叠银票,放在手边,然后问道:“赌大的,还是小的?”

    “小的爽快!”

    跷脚长根便将副乌木牌九,一阵乱抹,随手捡了两副,拿起骰子说道:“单进双出。”

    骰子撒出去,打了个五点,这是单进,他把外面的那副牌收进来,顺手一翻,真正“两瞪眼”了!是个蹩十。

    胡雪岩不想赢他这一万银子。他的赌不精,对赌徒的心情却很了解,有时输钱是小事,一口气输不起。特别是跷脚长根此时的境况,不用打听,就可以猜想得到,势穷力蹙,已到了铤而走险的地步,一万银子究竟不是小数目,一名兵勇的饷银是一两五钱到二两银子,他手下二千七百人,如果改编为官军,发三个月的恩饷,还不到一万银子,就这样一举手之间输掉了,替他想想,心里也不是味道!

    有钱输倒还罢了,看样子是输不起的,一输就更得动歪脑筋,等于逼他“上梁山”。这样电闪一般转着念头,手下就极快,当大家还为跷脚长根错愕嗟叹之际,他已把两张牌,抢到了手里。

    场面上是胡雪岩占尽了优势,跷脚长根已经认输,将那一万银票推到了他的面前,脸色自不免有些尴尬。其余的人则都将视线集中在胡雪岩的两张牌上,心急的人,并且喊道:“先翻一张!”

    胡雪岩正拇指在上,中指在下,慢慢摸着牌,感觉再迟钝的人也摸得出来,是张地牌,这张牌决不能翻,因为一翻就赢定了跷脚长根。

    他决计不理旁人的怂勇关切,只管自己做作,摸到第二张牌,先是一怔,然后皱眉,继之以摇头,将两张牌,往未理的乱牌中一推,顺手收回了自己的银票。

    “怎么样?”跷脚长根一面问,一面取了张胡雪岩的牌去摸。

    “丁七蹩!”胡雪岩懒懒地答道:“和气!”

    怎会是“丁七瞥”?跷脚长根不信,细细从中指的感觉上去分辨,明明是张“二六”,有这张牌就决没有“蹩十”,再取另外一张来摸,才知道十点倒也是十点,只不过是一副地罡。

    “难得和气!”他说:“和气最好!赌过了,好朋友只好赌一次,不好赌第二次。谢谢俞师父了,叨扰,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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