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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传(三本合集)-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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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和气!”他说:“和气最好!赌过了,好朋友只好赌一次,不好赌第二次。谢谢俞师父了,叨扰,叨扰!”

    “时候还早嘛!再玩一息?”

    “不玩了。”跷脚长根答道:“相聚的日子还长。等胡老兄从苏州回来,我们再叙,”

    等他一走,俞武成悄悄问胡雪岩:“你到底是副什么牌,我不相信你连蹩十都吃不了它!”

    “是副地罡。”胡雪岩说,“我看他的境况也不大好,于心不忍。”

    “你倒真舍得!铜钱掼在水里还听个响声,你一万两银子就这样阴干了?”

    其词若有憾焉,其实是故意这样讥嘲,胡雪岩一时辨不清他的意思,唯有报之以一笑。

    “老胡,怪不得我老娘都佩服你!”俞武成这时才说了他的想法,“现在,你交情是放出去了!要看跷脚是人,还是畜生?是人,当然不会做出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是畜生,我们就当他一条毒蛇打,要打在七寸上!死不足

    惜。“

    “我就是这个意思。”胡雪岩说,“这一来,我们就是下了辣手,只怪他自己不好,不但我们自己心里不会难过,就是有人替他出头,‘四方台子八方理’,我们也可以把话摆在台面上来讲。”

    “一点都不错!你对江湖上的过节,熟透,真不晓得你是哪里学来的?”

    胡雪岩笑笑答道:“闲话少说,我明天一早就走,大概三、五天就回来。

    这里都拜托大哥了。“

    第五天上,胡雪岩如他自己所预定的期限,回到了同里,周一鸣是跟他一起来的。一到便调兵遣将,周一鸣和杨凤毛守住运河两头的卡子,朱老大打接应,刘不才串清客,陪着胡雪岩和俞武成去赴那场“鸿门宴”。

    等布置停当,跷脚长根的帖子也送到了,日期是在两天以后,所以不一到就请,理由是妙珍家的厨子,整治一桌水陆杂陈的盛宴,需要两天的工夫。

    当然,谈正事归谈正事,送帖子的当天,跷脚长根专诚来讨消息。

    跷脚长根随身带一个蓝布包裹,不知包着什么东西?客人不说。主人也不便问,说过几句闲话,随即问起此行的结果。

    “四个月的恩饷……”

    四个月的恩饷,跷脚长根可以保为四品的武官,驻区此刻不能预定,但一定会周到他处。胡雪岩说了这三个主要条件,留视观察跷脚长根的态度,倒要看看他用些什么话来敷衍。

    “既然要投过来,好坏都说不得了。有你老兄在,决不会叫我们弟兄吃亏,我就谨遵台命了。”

    说着,跷脚长根亲自解开蓝布包裹,里面是一叠旧簿子,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同心一德”。

    “这是花名册。我就只有这一份,时间局促,来不及誊清,只好请你看底册了。”

    胡雪岩和俞武成相顾愕然,竟不知跷脚长根是何用意?看那册子,油腻垢污,拿在手里部有些厌恶,翻开来看,里面涂涂改改,有些地方注一个“逃”

    字,有些地方注一个“亡”字,有些地方注着“改归某队”,是真实不虚的底册。

    “好极,好极!”胡雪岩只好当他确有诚意,“这份底册,我借用两天,请几个人分开来赶抄。”

    “不用你老兄费心,里面有些变动的情形,别人弄不清楚,我派人来抄。

    不过,“跷脚长根看着朱老大说,”我预备派三个人来,要在府上打扰两天。“

    这好象是更进一步表现了诚意,当朱家是他自己办机密事务的地方。俞武成不等主人开口,便代为应允:“小事,小事!尽管请过来。”

    “谢谢!就这样说了。今天我还有点事,不打搅了,后天下午,早点请过来,还有许多事要请教。”

    等跷脚长根一走,胡雪岩大为紧张,也大为兴奋,将俞武成拉到一边,悄悄问道:“大哥,你看怎么样?这家伙,不象是耍花样?”

    “是啊!我也有点想不懂。他把底册都拿了来了,竟象是真有这回事!

    我想,“俞武成说:”不如托老周再去摸一摸底看。“

    “对!”

    于是,周一鸣受命去打听跷脚长根的真实意向,如果真的愿意就抚,则前后的态度大不相同,何以有此突然的大变化?要找出能够令人满意的解释

    来,方可以使人信其为真。

    周一鸣的消息不曾来,苏州却有了信息,何桂清用专差送了一封信给胡雪岩,说是由江苏营务处得来的消息,青浦、嘉定之间,不断有一股一股的“匪徒”在移动,携带武器,行迹诡秘,自称是由各地集中,听候官方点验。

    深怕这是借机蠢动,请胡雪岩赶紧打探明白,是不是确有其事。如果并无其事,则将出动清军兜剿。信尾特别赘了一句:“此事关系重大,务望火速回示。”

    二十九这轻飘飘的一封八行,在胡雪岩感觉中,仿佛肩上压下一副沉重的担子。

    地方的安危,跷脚长根的祸福,以及何桂清的前程,都系于他的一句话中。

    说一声:是预备点验,不是别有用心,则清军自然撤围,但万一跷脚长根乘机作乱,则追究责任,岂仅何桂清不得了,自己亦有脑袋搬家的可能。倘或答说:情况不明,难作判断,则清军便可能围剿,有如杀降,自己在场面上如何交代,还在其次,身上等于背了一笔血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跟俞武成商量的结果,只有这样答复:已经遵谕开始调查,真相未明之前,请何桂清转告营务处,按兵不动,加意防范。

    这是搪塞眼前,究竟真相如何,亟待澄清,周一鸣却又不知到哪里去了?

    胡雪岩心想,形势象炉子上烘着一罐火药,随时可以爆发,这罐火药不早早设法拿开,令人片刻难安。因而当机立断,决定了一个开门见山的办法。

    这天晚上打听到,跷脚长根歇在妙珍那里,胡雪岩请朱老大派了个人引导,径造妙珍香阁。这是不速之客,跷脚长根深感意外。

    内心紧张,表面却甚闲豫,胡雪岩先打量妙珍,貌不甚美,但长身玉立,身段极好,而且花信年华,正是风尘女子中最妙的那段年岁。至于谈吐应酬,更见得气度不凡,配了跷脚长根那样一个草莽英雄,他倒替她觉得可惜。

    等摆出碟子来小酌,胡雪岩才看一看妙珍问跷脚长根:“有封信,想给你看。”

    “喔,”跷脚长根会意了,“请到这边来,”

    一引引入妙珍的卧室,请胡雪岩坐在妆台边,跷脚长根自己坐在床沿上,俯身相就,静候问话。

    “我听你一句话,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答复前途。”胡雪岩一面说,一面把信递了过去。

    看完了信,跷脚长根的脸色显得很不安,静静想了一会答道:“老兄,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这话问得很有分量,胡雪岩很慎重地答道:“如果我不相信,我就不拿这封信给你看了。”

    跷脚长根点点头,表示满意:“好的!我晓得你为难。该怎么办,请你吩咐。”

    “言重,言重!”胡雪岩想了想答道:“也难怪官军!实在时世太乱,不能不防,弄出误会来,说句实话,总是我们吃亏。所以,我想不如等一等,到有了点验的日子,大家再来,官军就不会疑心了。”

    “是!”跷脚长根说:“吃酒去!”

    走到外间,他立刻找了贵生来,嘱咐他连夜派人,分头通知部下,各回原处。

    这样明快的处置,胡雪岩也深感满意。喝酒闲谈之际,由于撤除了内心的戒备,两个人越谈越投机,胡雪岩不待周一鸣来回报,就已知道了跷脚长根改变态度,愿意就抚的原因,当然,这是出于他的自叙。

    一言以蔽之,是为了胡雪岩的态度。那副牌九上的“高抬贵手”,当然是促成跷脚长根改变态度的主要原因,但不是唯一原因。他认为胡雪岩讲江湖义气讲得“上路”,固然心服,而真正使他能够信任的,还在胡雪岩的才干。讲义气也要有个讲法,同生共死算得是最义气的,但同年同月同日的同

    死,究竟不如一起吃酒吃肉的同生来得有味道。跷脚长根很坦白地表示,他就是相信胡雪岩有让他吃酒吃肉的本事。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自然令胡雪岩有着意外的感动,不过他向来的处世之道是,大家越尊敬他,他越替人着想,所以一再谦虚,认为跷脚长根“够朋友”,给他这么一个面子。同时又极力推崇俞武成,让跷脚长根清楚地感觉到,能尊敬俞武成,则比尊敬他更能使他高兴。

    这一番小酌,吃到深更半夜,俞武成却有些不放心,特为派朱老大来探问,托词苏州有连夜送到的信,要请他回去看。到家相见,彼此说明经过,俞武成便越发对他刮目相看了。

    第二天一早,周一鸣带来的消息,与跷脚长根自己所说的,大致相仿,而他,此刻又有了新的任务。在苏州那方面,胡雪岩的布置是七分防备,三分招抚,现在防备不需要了,关卡上所设的暗桩,应该撤回,而招抚的准备工作,只做了三分是不够的,必得立刻替跷脚长根去安排,特意先派周一鸣去见何桂清,报个信息,他自己打算在这晚上赴宴以后,连夜回苏州去料理。

    一场“鸿门宴”,变成了庆功宴,在妙珍姐妹殷勤侍奉,以及跷脚长根的不断相劝之下,胡雪岩跟俞武成一样喝得酪酊大醉。等酒醒过来,忽切间不辨身在何处?一只手无意间一伸,触摸到极软、极滑的肌肤,于是接着闻到了脂香,看到了粉光,昏昏罗帐中有个妙年女子陪他睡着,只是脸朝外面,一时看不出是谁?

    定定神细想,除了猜拳闹酒的情形,再也想不起酒阑人散的光景。于是摇摇他身边那段藕也似的手臂,摇醒了一看,是妙珍的妹妹,颜色远胜于她姐姐的妙珠。

    “喔,胡老爷,你醒了!”和衣而睡的妙珠,急忙坐了起来,“要不要喝茶?”

    “要的。”胡雪岩觉得嗓子干涩,说话都很吃力,“要冷茶,大大来一杯!”

    “酒吃得忒多了。俞大爷也醉得人事不知。”说着,她掀帐下床,剔亮了灯,倒了一大杯半温的茶,挂起帐子,拿茶杯送到胡雪岩唇边。

    他一饮而尽,喘口气问道:“什么时候了?”

    “快四点钟了。”

    “只怕害你半夜不曾好睡,真正过意不去。”

    “胡老爷为啥这样子说?你是李七爷的朋友。”

    李七爷是指跷脚长根,胡雪岩便问:“他醉了没有?”

    “李七爷从不醉的。”

    “喔!”胡雪岩很诧异,“他的酒量这么大?”

    “李七爷的酒量并不大,不过,他会得吃酒。”

    “你这话倒有趣!”胡雪岩讪笑地说,“又说他会吃酒,又说他酒量并不大。”

    “喔唷!胡老爷,你不作兴‘扳差头’的!”妙珠的神态,声音都嗲得令人发腻,“我是说李七爷吃酒上会变把戏。”

    “我不是扳你的差头,你说话真的有趣。”胡雪岩捧着她的脸说:“吃酒还会变把戏,你自己想想,话可有趣!”

    “真的!不作兴瞎说。”妙珠问道:“胡老爷,你跟李七爷熟不熟?”

    “也算熟,也算不熟。”

    “你自己呢?”妙珠反唇相讥,“说话也是一脚进、一脚出。”

    “这有个说法,相交的日子不久,不能算熟,不过交情已很深了,所以也可以说是很熟。”

    “熟了你就知道了,豁拳敬酒,你要当心李七爷,明明看他已经灌进嘴,实在是倒在地上,或者袖子里。他晓得自己酒量的深浅,永远喝到七分数就不喝了。不过,他不肯说一句话吃不下了,那时候……”妙珠笑笑不再说下去,意思是到那时候,就有“把戏”看了。

    这句毫不相干的闲谈,在胡雪岩觉得极其有用,喝酒赌钱,最可以看出性情,照跷脚长根这种喝酒的情形来看,显然是个极能自制的人,但也是极难惹的人,到他不说做这件事,而逼着他非做不可时,他就出花样了。

    因此,胡雪岩对他仍不免引起了一两分戒心。妙珠极其机敏,从他眼睛里看出他神思不属,随即问道:“胡老爷你在想点啥?”

    “我在想李七爷吃酒的把戏,以后遇到这种情形,要防备他,不叫他变把戏。”

    “不容易,李七爷花样多得很,你防不住的。”

    “喔!”胡雪岩的戒心更深了,“你们看,李七爷这个人怎么样?”

    妙珠想了想答道:“极能干的。”

    “他的脾气呢?”

    “一个人总有脾气的。李七爷有佯好,脾气不乱发。我姐姐就欢喜他这一点。”

    “你呢?你跟你姐姐是不是一样?”

    “是啊!”妙珠做出那种娇柔不胜的神态:“喔唷,碰着有种脾气丑的客人,那么,我们吃这碗饭,真是叫作孽,什么伤人心的话都说得出来!”

    “照这样说,你也跟你姐姐欢喜李七爷那样,会得欢喜我。”胡雪岩说:“我是从不发脾气的。”

    “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欢喜。”说着,一把抱住胡雪岩,而且深深吸气,仿佛无端兴奋得不克自持似地。

    胡雪岩静静享受着那种温馨的滋味,同时拿眼前的触觉,与他以前有过肌肤之亲的几个女子比较,觉得妙珠别有动人之处。

    芙蓉沉静,阿巧姐老练,而妙珠有阿珠那种娇,却无阿珠未曾开怀的生涩味道。这样想着,起了移情之念,便将此珠当作那珠,正好弥补了缺憾。

    一番缱绻,万种风情,胡雪岩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红日满窗,第一件事,就是想到要上苏州,但不知如何,一念及此,那颗心便往下一沉,就象小时候新年里正玩得高高兴兴,忽然听说蒙馆里开学那样,真是一万个不情愿。

    算了!他将心一横,决定偷一天懒。于是翻个身又睡,只是枕上衾底,香泽犹存,缭绕鼻端,荡漾心头,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之际,惊动了在后房理妆的妙珠,轻轻走了出来,探望动静。

    胡雪岩从簇新的珠罗纱帐子中望出去,只见妙珠淡妆犹如浓抹,因为天生来唇格外红,皮肤格外白,朝阳映照,犹如一株带露的芍药,而隔青帐子,又如雾里看花,逗得他格外心痒,渴望着再亲一亲。

    因此,等妙珠刚一掀帐子,他就伸子去拉,突如其来,动作又太猛了些,

    妙珠真的吓一大跳,“啐!啐!”她拍着自己的胸说:“吓得我来!”

    “对不起,对不起!”胡雪岩歉意的赔笑,同时将身子往里缩了一下,示意她坐下。

    “真正是‘猛门’老爷!”妙珠还在拍胸,“到现在我心还在跳!”

    “哪里就吓得这样了?”胡雪岩不满地说,“我不相信。”

    “不相信你摸摸看。”

    胡雪岩便伸手摸到她胸前,一面摸,一面得意地笑了,这才让妙珠发觉上了当,将腰一扭,捉住他的手,“啪”地打了一下,然后白着眼,将他的手塞到被头里。

    “妙珠!”胡雪岩涎着脸说,“再陪我睡一会!”

    “啐!不作兴的。”说着站起来要走。

    “别走,别走!”胡雪岩软化了,连声喊道:“我不跟你罗嗦,陪我说说话总可以吧!”

    妙珠嫣然一笑,又坐了下来,“时候还早,你再睡一息。”她问,“今天想吃点啥?鲥鱼,好不好?”

    “好!”

    “那么,我要早点去关照大司务。”妙珠按着他的被头,不让他将手伸出来,“我马上就来!”

    果然,言而有信,一去即回,一面收拾房间,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胡雪岩说闲话。这一来,越发使得胡雪岩无法再睡,但他深知那种地方的规矩,午饭之前,除了厨子和打杂男工以外,娘姨、大姐都还在床上,非到中午不起市面,自己如果起身,则按规矩要有人来伺候,岂不是扰了人家的好梦?

    胡雪岩最肯体恤下人,为此便依旧“赖”在床上,口中闲话,心里盘算着事,倒也难得悠闲。

    就这佯挨到近午时分,方始起身。漱洗完毕,正想去跟跷脚长根见面,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是朱老大,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说尤五和古应春都到了,俞武成请他立刻去见面。

    “好!”胡雪岩十分高兴,“我跟主人说一声,马上就走。”

    到得后进妙珍的香巢,才知道跷脚长根一早就走了,因为胡雪岩那时好梦正酣,不便惊扰,临走留下话,留胡雪岩住一天,晚上依然在这里宴叙。

    为了报答珠珠,同时,既还跷脚长根的席,又替尤、古二人接风,胡雪岩使用妙珠的称呼,对妙珍说:“珍姐,今天应该我‘做花头’,请你备个‘双台’。菜跟酒都要好!”说着,取了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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