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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蛊手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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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河往西南,经过流沙和白龙堆,就是危须,危须向西南是山国,山国向西南是鄯善,也就是楼兰。”

钱大胡子举高煤油灯,靠得很近,烟气腾起很是熏眼睛。

“这图比例尺完全不对,位置也很含糊,”夏明若说,“如今水域消失了,塔里木河也早改了道,唯有白龙堆——就是雅丹——还在,总之,我们就在这一片不会有错吧?”

钱大胡子点头:“不会有错,继续。”

夏明若说:“说完了。”

“啥?”

夏明若强调:“我可能看见赤奢城了。”

“等等等等,让我理一下思绪,”钱大胡子敲着脑瓜子,“也就是说,刚刚那条红柳沟有可能就是……”

“曾经的赤奢水,”楚海洋接口,“如今早已干涸成几个小水潭了。”

“有证据吗?”

“双塔,”夏明若竖起两根手指,“非常清晰。”

大胡子死死盯着他的脸,夏明若郑重地点点头。大胡子深吸一口气,突然平地里一蹦三尺高,嗷嗷嗷冲出帐篷在沙地里滚了两圈,跑回来拉着夏明若,两只眼睛锃亮发着绿光:“现在!现在就去看!”

夏明若抬抬眼皮说:“您就歇着吧,您不歇我还要歇呢,我可是从早上七八点一刻不停忙到现在了。”

钱大胡子说:“咦咦咦!你这个小家伙!难不成我还比你闲啦?”

夏明若拍拍楚海洋:“走,回去睡觉。”

楚海洋跟着他,扭头要笑不笑地对大胡子做关切状:“早点儿歇啊。”

大胡子吼叫着用废纸团砸人:“臭小子!”楚海洋笑嘻嘻地闪开。

大叔被闹醒了,迷迷瞪瞪从睡袋里探出头来,一副过来人口吻:“唉,孩子大啦,不由人啦。”

大胡子点头说就是就是,熄了灯问:“你怎么又跑这边帐篷里来啦?上回不是嫌我和豹子呼噜声跟响雷似的吗?”

大叔翻个身,嘟囔:“我才不回那边呢……那边有只猫,掉毛,还老往人怀里钻……”

天还没亮,钱大胡子就钻出帐篷,一手夹着皮帽,一手夹着大衣,风风火火地掀帐篷帘子挨个儿叫队员们起床:“懒虫们,打屁股啦!都睡了六个小时了还不起来!”他蓬头乱发,褐中带黄的虬毛胡子爬了满脸。

众人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爬到沙地上打哈欠,好在天气不错,风速大概相当于平原上的七级,就是冷些。吃早饭时,通报了今天的行程,知识分子们内部全票通过。

大叔拍着大腿呼天抢地:“你们这些人哪!走走又停停啊——!见了岔道就要拐啊!啥年月才能到楼兰哪——!走了夜路还要走白路啊!!”

队员们用盐卤水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如今至少都能看出是个人来了;吃饱喝足的骆驼也精神奕奕地扬着头,热心善良的维吾尔族小伙古力姆把炊具挂在肉孜骆驼身上,一边高兴地哼歌,一边用拐了八道弯的普通话安慰大叔。

大叔说:“说维语,听得懂。”

古力姆如蒙大赦,连忙好一通叽里呱啦,意思是没办法啦,自己也跟过好多科考队了,每批都是一个样,见了新鲜东西就不要命!

大叔指着自己鼻子也说:“那我老人家可是要命的呀!”

“蒜啦,蒜啦(算啦)!”古力姆推着他上骆驼。

夏明若的骆驼一马当先,老黄在它脑袋上正襟危坐,二者迎风招展,彼此心有灵犀。钱大胡子紧随他们,又拍鞍子又踢镫子:“快快快!走呀!同志们走呀!”

大叔叹口大气:“瞧把你们急的。”

北风卷起了细沙,在红柳尖上飞舞,楚海洋骑在骆驼上,对着地图研究来研究去,大叔问:“怎么?还看出花来啦?”

“……嗯,”楚海洋咬着铅笔头,“如果猜测没错的话,那真是大发现了。我就怕别信看错了,可得替他兜着点儿。”

“你们胡子不是同意了吗?”

“嗐!”楚海洋笑着摆摆手,“那两人一脉相承,说穿了就是人来疯。”

豹子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斜着身子看楚海洋手上的地图:“咱们要去的地方图上没有啊。”

楚海洋说:“这是我们科学院1960年绘制的地图,当然没有。”

“哦,”豹子问,“那城叫……”

楚海洋说:“赤奢。”

豹子问:“啥叫赤奢?”

楚海洋仰头想了想说:“其实就是红城的意思。大沙漠中有很多古城以颜色命名,比如赫连夏的都城叫白城,西夏的都城叫黑城——这两个不是一家,前后差了一千多年——再比如青城。现在青城还在,就是呼和浩特。”

“哦,红城。”豹子貌似明白了。

“三十年代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赤奢水边的城池,因为古籍上无法查到,所以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它的来历,于是干脆以水为名。但由于国事危急,始终都没能组织考古队实地考察,结果就耽搁了。”

“一直耽搁到今天?”大叔问。

“嗯,”楚海洋说,“据说建国初新疆所还专门找了一次,结果没找着。”

“为什么?”

“因为它会移动。”楚海洋说。

豹子瞪大眼:“还长着腿哪?!”

“哪儿呀,”楚海洋小心翼翼地收起地图,“后来才想明白了,这个城四面流沙,不知道当初建城的时候是不是这样。总之会动的是沙丘,而不是城。当然还有河流。都以为城在水边,但沙漠河流往往改道频繁,有时候又凭空消失。当初偶尔发现没留记号,茫茫戈壁广袤无边,从何找起啊。”

“的确,”大叔感慨,“咱们运气不错,撞上了。”

“夏别信撞上的,从小他撞鬼的概率就比平常人高,”楚海洋伸长脖子张望,“咦?他人呢?”

大叔说:“还用你问?早冲锋去啦。”

行进途中经过芦苇滩和冰湖,周围宁静极了,湖面在阳光下像镜子一般反着光。冰层很厚,众人放心大胆地让骆驼踩上去。

赤奢城就在冰湖对面,离水面只有五六百米,此时望去,能看见土墙以及各自占据东西两角的高塔。钱大胡子举着望远镜,“东边的那个是佛塔,”他扭头,又着急,“看啥?有啥好看的?没见过水啊?快快快快快!”

大叔笑着说:“行啦您老,那城又不会跑。大块头过来砸冰吧!还是顺路带去的好啊,否则来来回回运冰化水,消耗的还是骆驼。”

大胡子马上服帖了,乖乖跑去抡镐。抡了一会儿实在心焦,便招呼不劳动的闲人说:“快过来!快过来!”

夏明若问:“干吗?”

大胡子说:“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夏明若一溜小跑到他身边。

大胡子正色说:“阿米尔!我现在以司令员的身份命令你担任第一突击纵队队长!你将率领你的部下……”他指指其余的闲人,“不惜一切代价,迅速占领高地!”

夏明若说:“阿米尔明白!”

胡子说:“事成后颁发你共和国勋章!去吧!赤奢城是我们的!”

夏明若说:“对,没错,是我们的!”他两脚后跟一磕,装模作样敬了个军礼,刚走几步又转回来:“我有条件。”

胡子问:“什么?”

夏明若说:“我中午要吃饺子。”

钱胡子扬起巨灵掌,夏明若抱头鼠窜。

“还不给快我冲!”胡子吼道,“波兰是我们的!北非也是我们的!”

夏明若跑去跟楚海洋说,楚海洋满头的汗,问:“谁陪你去?”

“没谁,”夏明若说,“就我和老黄,还有厨子古力姆。要不让舅舅也跟着?”

“得了吧。”有前车之鉴,楚海洋知道大叔也靠不住。他转念一想,觉得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厨子先去了,今天准能提前吃饭。

“记得帮古力姆干活,”他吩咐,“我们不久就来。”

“知道啦。”夏明若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招呼古力姆出发。谁知古力姆的老骆驼肉孜却不肯离开水,两人是又拽又拉,豹子也过来帮忙,最后干脆三人一同往赤奢城去了。

半小时后,第二纵队进城,大胡子刚跑过东门,就中了绊马索,扑通扑通摔出去老远。其余人吓了一跳,愣神之际只听一声呼哨,城墙头上竟然冒出了许多人,个个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众人慌了,拉扯缰绳要往回逃,城墙上不知是谁便朝天开了一枪,把他们全吓趴下了,只能乖乖地被牵走骆驼,夺走行李,随身的两把猎枪也没敢留着。这还没完,最后在武器的威逼下大家进了城,抱着脑袋,在灰白色、被流沙掩埋了大半的城垣下蹲成一排。

蹲下来才发现老黄和肉孜骆驼原来就在旁边发呆。它们背后两人高的粗木架上,绑着第一纵队的三名成员,底下是古力姆和豹子,木梢上拴着的是夏明若。三人都被剥得只剩一件衬衣,也摘了帽子,脱了鞋,嘴里塞着破布,在冷风中冻得脸色青白。

城墙上的人陆续下来,举着枪站在科考队面前。

他们似乎也在戈壁中生活了很久,脸色糙黑,嘴唇起皮,眉毛胡子上沾满了沙粒。他们打量着科考队,其中有个戴狐狸皮帽子的开口:“谁是头?”

钱大胡子刚要说话,被大叔眼神制止,大叔说:“我。”

狐皮帽子问:“你是谁?”

“好汉,”大叔说,“我们是北京来的考古队,主要考察的是罗布泊巨大的水文地理变化。大胡子,给他们看证件。”

“屁话!”狐皮帽子叉着腿,“老子当然知道你们是考古队!老子就想问问你他妈是谁,哪儿来的!闯了爷爷的地盘还他妈理直气壮的!”

楚海洋嘟囔:“我们这是穿越到哪个朝代了……”

“不许说话!”有人喝止。

大叔眼皮子一吊说:“我就是北京来的考古队的头,够明白了吧?”

这么不客气,狐皮帽子火了:“你他妈……吃屎长大的啊?!”

一点儿道上的规矩都不讲。

大叔斜着脑袋,咧咧嘴:“谁他妈的裤裆破了把你漏了出来?你他妈全身上下就光长卵子了吧?”

绑在桩子上的夏明若咕咕笑起来,狐皮帽子用鞭子指着他吼道:“那个瘦眉窄骨儿的!冻不死你啊!你笑个屁啊!”

夏明若含着破布肩膀直抖,照笑不误。

狐皮帽子算是真被惹毛了,他高举着骆驼鞭,似乎思考着哪一个更欠抽,最后他朝夏明若走去。

楚海洋站起来:“你敢。”

狐皮帽子回头盯着他。

楚海洋摘下帽子甩在地下,脱了大衣扔给大叔,往前走几步对他勾勾手:“有种我俩练练。”

狐皮帽子怒吼一声提枪。

这当口,大叔突然毫无征兆地喊起来:“救命啊——杀人啦——”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就听到有人喊:“卧倒!”枪声立刻噼哩啪啦地炸响起来。好一阵后众人抬头,发觉谁都毫发无伤,只是从古城门残垣中飞速跑进来一支队伍,足有四五十人,步伐整齐,手里端着冲锋枪。

钱大胡子说:“乖乖!拍电影哪!”

狐皮帽子们的气焰瞬间没了,那支队伍跑到他们跟前,有条不紊地缴械、上铐,命令他们列队,蹲到墙垣底下去。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他们便与科考队完全颠倒了处境。

科考队还愣着,楚海洋冲出去解夏明若的绳子,其余人才活动起来,一哄而上松开豹子和古力姆。

夏明若哆嗦着吐了好几口唾沫:“呸!呸!什么破布就往我嘴里塞!一股尿骚味!”

老黄也凑过来,喵喵地叫着。

楚海洋迅速地替夏明若裹上大衣:“冷不冷?”

“冷得不行,”夏明若牙齿直打战,“老黄!先帮我把鞋找来!他妈的冻死我了!”

老黄喵呜喵呜几声叫,钻进他的棉大衣,捂在他的心口。猫身上毕竟热乎,夏明若终于缓过来了。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吧?”

夏明若回头,身后站着林少湖。

林少湖头戴皮帽,身穿翻毛皮袄,不像杨子荣,倒像座山雕。

“医生来了,”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笑意,“冻伤了要赶快治。”

※※※

夏明若挂着清水鼻涕,裹着毛毯,搂着老黄躺在火堆前,林少湖不停指导他:“先烤前胸,再烤后背……对,翻过来,要烤均匀。”

夏明若就颠过来倒过去前后耸动,老黄喵呜喵呜叫,最后林少湖说:“停!”

“出汗没有?”他问。

夏明若气喘吁吁把老黄送出去:“少湖叔,请用膳,猫终于熟了。”

林少湖“啪”一声打飞老黄,掏出针管,面无表情地对夏明若勾手指。

夏明若问:“干吗?”

“扎针。”

夏明若眼神一闪,林少湖越过火堆猛扑向前,一招擒拿将人放倒,针起针落,夏明若惨号一声,不动了。

“想逃?”林少湖慢条斯理收拾好凶器,不知道从哪儿又翻出两条毯子,便把一条扔到夏明若头上,另一条则轻轻替楚海洋盖好。

楚海洋就在火堆旁酣睡。

夏明若挪动到他身边,偏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然后在他左脸上画了个王八。

“别吵海洋,”林少湖做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累了。”

夏明若点头,又在他右脸上画了个对称的小鸡,说道:“龟鹤延年。”

林少湖盘弄着医药箱,突然问:“明若你得过心肌炎吧?”

“啊,得过,”夏明若问,“你怎么知道?我早好了。”

林少湖说:“不错,还挺耐摔打。”

豹子步履蹒跚地掀开帘子跌进帐篷,叉腰扭胯哎哟惨叫。林少湖问他:“怎样?走了一圈有没有好点儿?”

“哎哟别提了!”豹子龇牙咧嘴,“我可是生生挨了一枪托!那帮狗日的!老子日后非往死里收拾他们不可!”

“别自己吓自己,你再挨十枪托也不会有事,”林少湖说,“不过多亏你,勇敢地保护了自己的同伴。”

老黄一听,立刻仰望豹子,圆溜溜的眼睛露出了纯真的喜悦。

夏明若摸摸它的脑袋:“黄啊,太假了啊。”

老黄瞬间恢复了正常表情。

豹子受了表扬有些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在火堆旁坐下来,问林少湖:“林同志怎么在这儿?您不是和咱们一起去云南山里的吗?”

“云南?”夏明若敏感地问,“你们又去那儿干什么?挖什么?”

“咳……”豹子说,“我们……”

“我去找程静钧。”林少湖把话题岔开。

“对,去找那个牛医了!”豹子拍着大腿笃定地说。

“他现在怎样?”夏明若问。

“暂住我家,准备明年考大学。”林少湖长舒了口气,“中间很费了些周折,他的户口丢失,国内举目无亲,父母亲的老朋友则基本上都没能熬过‘文革’。洋房倒还在淮海路,没有拆,但里面竟然住了十几户人家。物是人非啊,二十年前上海还是他家的天下,二十年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只能跟着我回北京。”

“回你家北京老宅?就是和我家只隔了一条胡同的?”夏明若说,“那户口怎么办?”

“就是,户口真麻烦,还牵扯到粮油供应,”林少湖笑了笑,“我还想到了走后门,结果派出所那办户口的女同志,听我说缘由,听着听着就哭了,拉着程静钧的手掉了半天眼泪,竟然立刻就给办上了,我们连来回跑腿的工夫都没费。”

“呃?”夏明若愣了愣,“办户口的女同志?多大年纪?”

“四十来岁。”

“是不是白白胖胖,上下一般粗的?”

“对,就是她,”林少湖思考片刻说,“大姐胖是胖了点儿……但眉毛弯弯还挺和蔼可亲。”

夏明若容光焕发,跳起来与林少湖握手:“谢谢亲人,谢谢敬爱的少湖叔叔,谢谢您给我娘留了面子,我携老父携老黄永远爱戴您!”

林少湖说:“啊?”

夏明若说:“我妈是片儿警,管户口。我爹常说我妈是真正的好汉,您见识到了吧?”

豹子挺感兴趣:“好汉?啥样?”

“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夏明若盘起腿,凑近了他俩,“我爷爷1957年不是出了事嘛,我爹也被'0w0w0w0。0w0r0s0h0u0。0c0o0m0'拉去交代情况。我爹很像我早逝的奶奶,只耐看,不耐打。再说那帮人也缺德,我爹现在一到下雨天就膝盖疼,都是当年他们做的好事,逼着我爹往北海冻得实实的冰面上跪,还逼着他捞鱼,名曰卧冰求鲤。

“当时我爹才十七岁,基本上只会吹笛子,但也不能白白受罪呀。后来一有风吹草动,我爹就在家里喊:‘玉环——玉环——’”

“啊,玉环就是我妈。”夏明若解释。

“我妈家就住在隔壁,只要一听到声音,不管她在做什么,立刻抄家伙,带着我的大舅金环、二舅银环和三舅铜环,冲过来保卫我爹。想想看,我爷爷和我爹都已经是打入另册的人物了,但我妈统统不管,认准了就坚持,你说她是不是好汉?”

“是好汉!”豹子竖起大拇指。

“是好汉,”林少湖充满敬意,“改天我和程静钧登门拜谢。”

“谢就不用了,”夏明若说,“我娘还有个外号叫‘杨大喷’,这么多天了,你们的伟大友谊故事也该传到祖国边疆了吧。再过两天,我妈可能会领着一拨一拨的大姑娘给牛医处对象。”

“……”

“不管怎样,”夏明若抱着老黄微笑,“苦尽甘来,大家都要好好过日子不是?”

林少湖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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