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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有缘[梁凤仪]-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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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没有跟我相同的感受与情怀呢?
  答案永不会有,除非我直截了当地去问他。
  太难为情了是不是?
  人最过不了的还是自己这关。
  要亲手揭开一个媲美生死的重要答案,需要无比的勇气。
  我的忠勇显然仍不足以负担自尊的破落与一败涂地。
  最现实不过的问题是,我的婚讯已街知巷闻,在这个时刻,差不多是披着雪白的婚纱,在圣堂神圣的钟声之下,要我毅然决然揽衣而起,奔跑到他的办公室去,夺门而入,说:
  “章德鉴,我并不爱那跟我走进圣堂去的男人,我爱的人其实是你!”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太困难了。
  然而,真的不回头了,就此嫁掉了吗?
  不,不,不,更加不可能。
  安排公事,我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竟没想到,在私情的处理上,我那么的杂乱无章,诚惶诚恐。
  天色已近微明。
  亮光缓缓自大厦的倾斜度滑进窗帘轻纱的缝隙来。
  我还躺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我坐直了身子,伸一下懒腰。
  事不宜迟,不单是鸡鸣即起,且要迅速把这个越来越缚得紧的结打开,决不能使它成为一个再解不开的死结。
  像是公事般去把这项困难解决掉吧!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着手的话,就先行解决掉最不应该做的事,再去进行应该做的。
  不把不应该做的事制止,会酿成祸害。
  这后果的严重性、破坏力更不可忽视。
  影响尤在做应该做的事所获得的功能之上。
  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把终身辛福作为赌气的本钱,后果必定是得不偿失。
  在生意上头,我晓得如此斤斤计较,小心营运,连银行贷款的四分之一厘利息的差别,我都不放过,要精心挑选对自己绝对有利的业务拍档,争取最大盈利。又怎能在私事上如此的草率了事?
  不错,如果我今日错过了结婚机会,可能影响终身幸福。然而,嫁给自己不爱恋、不敬慕的人,百分之一百令两个人抱憾终生。如今临崖勒马呢,两个人都有重出生天,另外找到理想对象的机会,就算只一人成功了,还是一盘胜数。
  绝对不可以轻重倒置,舍本逐末。
  我如何会糊涂若此了?立时间惊出一身冷汗。
  出了这身冷汗之后,整个人都好像清爽起来,很精神奕奕。
  无眠一夜,而思索出这番道理来,也真是太值得了。
  我立即换过衣服,赶出门去。
  母亲叫着我:
  “楚翘,起得这么早?”
  “嗯!”我应了一声。
  “给你弄早餐好不好?你喜欢吃什么?”
  “不,妈,我这就要出去了。”
  “楚翘,别说我罗唆,这些天来,我知道你心情紧张,可是,也不能一下子就瘦掉几磅肉,连面颊都微微凹陷了。哪有这样憔悴的新娘子……”
  “妈!”我不耐烦地遏止了她。
  听到“新娘子”三个字,尤其刺耳。
  不应该做的事,应该立即中止。
  事不宜迟。
  我从来办事,主意一定,勇往直前,速战速决。
  于是,就立即抓起电话筒,摇电话给钟致生。
  在电话里头的致生声音是迷糊的,一定还是在睡梦之中。
  我低声,诚心诚意地表达歉意,说:
  “致生,很对不起,吵醒了你!”
  “啊!无关系,是应该醒的时候了。”
  说得多对。
  “致生!”我讷讷地说:“我很想见你,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好,好,什么时候?现在吗?”
  “就现在吧,我们去吃早餐。”
  母亲站在一旁微笑:
  “看,都快是人家的媳妇了,跟致生说一句要想见他的话,竟然会连耳根都红起来,真是!”
  我哑然。
  “原来一大清早爬起来,就为跟他去吃早餐!总是夫婿比亲娘紧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母亲的怨言,夹杂太多的甜丝丝,听得出来。
  我无法再在家逗留,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大门去。
  跟致生约好了在中环的美心餐厅吃早点。
  他比我到得还要早,神情是异常兴奋的。我才坐下来,他忙拿着餐牌问:
  “要选煎双蛋还是吃西多士?”
  “我只要杯浓咖啡。”
  “吃点东西吧,干喝咖啡对肠胃怕不好。”
  “致生,谢谢你,你真的关心我。”
  他笑,从来没发觉他能笑得如此温文有礼。
  “傻孩子,关心你是我的责任。”
  “我们背负的责任已经够多了。”
  “什么?”致生并没有太留意我说的话,他嘱咐侍役给我们两份早餐,再回头问我:
  “楚翘,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我说,我们肩膊上的责任已经够重了,不能再无端端再加重自己的负担。”
  “楚翘,你是否想得太长远了?目前还不是我们决定要不要孩子的时刻,是吗?”
  致生的误会更深了。
  我吓得眼眶暴热,突然流了一脸的急泪。
  “致生,致生,我并不爱你!”
  致生还是笑着。
  “好,好,楚翘,我答应,我们从详计议,并不需要为了未来的所有负担,下什么结论,总之,我一定尊重你的意见。快别这样,人家看到你哭了,以为我欺负你,又会认定一男一女晨早就在摊牌讲数。”
  实情的确如此。
  我突然的啼笑皆非,低下头去。
   致生看我不语,哄我说:
  “楚翘,看我们这副样子,哪儿有一点像是快要结婚的幸福夫妻!”
  我立时间昂起头答:
  “致生,我们真的不会是幸福夫妻。我不能嫁给你!”
  两句说话,有如旱天之雷,致生的脑袋感应慢了一拍之后,才受震荡似的觉着威力。
  他呆住了。
  说话已经出了口,我倒是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再挺直腰身,说:
  “致生,请原谅我,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也不能再欺骗你,我并不爱你。你怎么能娶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而我,又怎能嫁一个并不爱恋的男人?”
  “楚翘。”致生突然收回望住我的眼神,游目四顾。
  我不知道他想搜索些什么。
  也许,他以为自己在造什么恶梦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醒,于是环望周遭景物,帮助刺激思考与感觉。
  他甚而紧咬着双唇,怕是借助痛楚,更进一步肯定自我的存在。
  可怜的致生。
  我是惭愧的,且深深的歉疚。
  “致生,原谅我。我不晓得再说什么,只重复一句话:原谅我!”
  致生苦笑说道:
  “楚翘,你是不是跟我开玩笑?”
  我摇头。
  “你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小姐脾气?”
  我仍摇头,心内的尴尬与苦愁,越积越重:
  “也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因而怪责我?”
  我差不多又要哭出来了,轻喊:
  “不是的,致生,你没有做错。也许,错的是我,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并不是刻意瞒骗你.实在,我也是瞒骗自己。”
  致生突然地不住点头:
  “是的,你是在存心玩弄我!”
  致生的脸原本也算端方的,突然扭曲成一团似,眼耳口鼻突然皱在一起,非常非常的难看,肯定比一个痛哭的女人还要难看。
  我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忍卒睹。
  “致生,我并不想你痛苦。”
  “嘿!好笑不好笑,你竟然对我说这句话,比你说不爱我,还要老奸巨滑,不负责任。”
  他骂得未尝无理。
  “楚翘!”
  致生轻喊我一声,把双眼眯成一线,再说:
  “请清清楚楚地,认认真真地再对我说一遍,你不打算嫁给我!”
  我闭上了眼睛,抽尽了全身的力气,说:
  “对不起,致生!”
  感觉上,有人在我对面霍然而起。
  我慌忙睁开眼,仅仅看得见怒容满面的钟致生,已经站着,差不多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别以为丢脸的只是我一个!有了一点儿成就的女人,就把自己看得比天还高,我也受不了!”
  钟致生转身就走。
  我呆坐了好一会,才定过神来。
  一连呷了几口咖啡,我的心情由惶恐、难过、歉疚,转变而为惊骇、叹惜。
  其实,后果是不算出人意表的。
  钟致生的反应,很正常,很合理、很健康。
  我难道会奢望钟致生听到这突如其来,伤透自尊心的说话之后,会得微笑一下,然后说:
  “楚翘,我明白,感情不能勉强。祝你幸福!”
  他这段日子来花掉的心血、感情、金钱、时间,如何补偿呢?
  一脚踏进那幢小公寓,受骗的感觉立即涌上心尖,这份委屈如何应付?
  结婚的请柬都已在付印中,亲朋戚友无不纷闻喜讯,他的面子又往哪里放?
  如果他会得落落大方地以一个谅解宽容的态度去表现涵养与风采,我其实就嫁他也无妨了。
  人是不是真的可怖。
  才决定了对方不是双宿双栖、寄托终身的对象,立即找到了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忙把罪名、责任塞给对方分担。
  我恨不得证明自己无罪。
  钟致生一怒离去,对我,岂只干净利落,且他言语上的尖刻小家,也正正多少弥补了我的歉疚。
  真是有一点点不幸之中的大幸。
  上班去时,整个人都轻松了。
  最低限度,比过去的那段日还轻松。
  连方婉如看见我,都说:
  “你脸色苍白啊,还好,双目仍炯炯有神。昨晚睡足了?”
  我笑,没有答。
  所以说,看别人的外表而论定什么,一般会出现误解。
  第一关似乎硬闯过去了。
  傍晚,回到家去,决定勇闯第二关。
  母亲看我绝早就下班,很有点奇怪,问:
  “今天公司里头的功夫不多吗?”
  “长命功夫长命做。”
  “什么时候觉悟前非?”
  “昨晚。”我说的是真心话:“举凡错误,当即改变过来,切忌拖泥带水,对不对?”
  一定是我望着母亲的眼神有点特别,她像呆了一呆,且脸色并不好看,意识着有不如意的事情要发生了。
  母亲的敏锐,竞在我估计之上。
   “楚翘,致生呢?”
  “他是昨晚的错误。”我说着这话时,头垂了下去。
  “你说什么?”母亲的语音还算平和。
  “我说,他是昨晚的错误。”
  “会不会只是你今日的误解?”
  真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母亲竟然领悟极高,对答如流。
  我似是突逢知己,更放心尽诉心中话。
  “妈,我不想嫁致生。”
  母亲忙问:
  “楚翘,是不想嫁他,而仍然会嫁他。抑或不想嫁他,就不嫁他了?”
  如此的一针见血,直截了当。
  至此,我需要对自己的母亲重新估计。
  “妈,你说呢?”
  今非昔比,我在商场上的阅历已多,很晓得把一下子不能或不方便解答的疑难,塞回给对手解决。最低限度让自己有个喘息及思考的机会。
  母亲听我这么一问,干脆整个人抛坐在沙发上。
  跟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完完全全地慌了手脚。
  我只能静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像只代罪羔羊,任由她发落。
  错误超越常情所能接纳时,是的确无从分辨与求饶的。
  母亲痛痛快快地哭了好一会,才回过气来。
  “妈,对不起。”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不知在出生以后,说过多少遍,理应滚瓜烂熟,可是,我还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才出得了口。
  “楚翘,对不起我,甚至对不起任何人,也还在其次,最重要紧是不可对不起你自己。”
  我并没有弄明自母亲的意思。
  大概是她突然的嚎哭,困扰着我。
  我有点茫然,思路混淆。
  “楚翘,”母亲握住了我的手,说:“那是许许多多年前的事了,你还没有生下来。我母亲主张我跟你父亲成亲,我答应了。然,女儿,我其实应该像你那样临崖勒马。”
  母亲的话,新鲜明智得完完全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楚翘,过去的不必再捉。你父亲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必须告诉你,年年月月,你会得在午夜梦回时就想,如果我当年没有嫁给这枕边人,我是否会生活得更写意、更称心、更理想。一有这个思想,生命就不再无憾。那种感受固然不好,在有困难疑虑时,益发令人痛苦懊悔。女儿,嫁得不甘心不情愿,倒不如不嫁。”
  母亲停了一停,叹一口气:
  “下一代到底比我强,你有勇气!”
  “妈妈,你太令我惊喜,我一直以为你是平庸的。”
  “我是的,有再大智慧的人,每年每月每日过刻板式的生活,也必成平庸。”
  对,人的聪敏,其实来自经验与阅历。
  可是,我问母亲:
  “你一直渴望我有归宿?”
  “楚翘,我一直渴望你有‘好’归宿,那是真的,且盼望得近乎急躁。”
  “你甚至认为式薇嫁给二世祖也值得高兴。”
  “是的,一就是专心,一就是有钱,二者并得,是极大福份,退而求其次,也只能期望自己儿女能有中上程度的安乐好了。”
  母亲叹一口气,再说:
  “钟致生要是你之所爱,我自是欢喜,不然,也不过是众多男人中之一员,又能给你什么是你自己不可以奋斗而得的东西呢?”
  我一下子抱住了母亲。
  眼泪汩汩而下。
  以往,我误认自己在家庭中没有支持。
  我多么愚昧。
  天下无不爱子女之父母。只在乎他们爱得是否得法而矣。
  母亲现今候至机缘,挑了个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事件,去表达她的爱心。
  我从没有像如今般觉得心神坚定,理直气壮。
  回到房里,倒头便睡熟了。
  一为昨夜未曾认真休息过。二为哭得也真多了。三为,我觉得安全。
  半夜,之间,隐约听到电话铃声。
  转了转个身,再睡。
  那电话铃声由远而近,由小声而变大声。
  我顿时间坐了起来,原来不是梦。
  我抓起床头的听筒:
  “喂!”
  “楚翘!”声音好熟,好低沉,有点呜咽。
  我吃惊,问:
  “是致生吗?”
  “楚翘,请别离开我,请原谅我今午的冲动。”
  我呆了半晌才说:
  “致生,快别这样!你令我更难过。”
  我一说这话,致生的哭声竟然更肆无忌惮地爆炸出来。
  一个男人可以为一个女人如此嚎啕痛哭,是不是值得我感动呢?
  是的。
  然,我再问自己:是否因为一时的感动,就要赔上了终身幸福?
  我心想,太迟了,如果在今早,或许我还会收回成命,但,经过与母亲的一夕细诉,我心上太澄明坚决,不会再受任何压力与责任掣肘了。
  我没有再做声,一直候着致生渐渐恢复平静。
  “楚翘,我们不要再闹别扭了。”
  “致生,情况并不如此。”
  “如果你要把婚期延迟,也是可以的,万事有商有量。”
  只除了感情。
   致生以沙哑呜咽的声音,继续向我游说:
  “或许你最近公事忙碌,故而影响情绪,这个延迟结婚的理由,十分充分,最低限度,亲朋戚友都会接受。”
  唉,再多的眼泪,原来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流。
  谁不自私呢?然,为钟爱的人离开自己而伤心,总还觉伟大一些。
  阮楚翘在商场上骋驰好一段日子,以为已站稳阵脚,怎知在阅人的功夫上头,还是一般幼嫩。
  “楚翘,你答应我?我求你!”
  人为拾回自尊而折腰,也未可厚非!
  我原谅了致生,也希望他原谅我。
  我叹了一口气,说:
  “致生,夜了,我们都要休息呢。”
  “我们明天再说吧?”
  我没有回应,只轻轻说一声:“晚安!”然后我便挂上了电话。
  一定是接连两晚都睡得不好,故而我起床起得较平日迟。
  从镜上一照,脸色还不至于太坏,且因为睡足了,两颊还真抹上一圈酡红。
  早上上班的人儿,总比较下班时,显得精神奕奕,饱满轻松。
  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其实应约在早餐时分,而不是人约黄昏后的。
  我突然地想,好不好就打铁趁热,在我情绪高涨,不太觉着难为情之时,就趁这个早晨冲进章德鉴的办公室去,把这些年来郁结在心的话告诉他好了。
  工作上头,我永远是急惊风的,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必以最高速度进行,效果是好是坏,是龙是蛇,也不须耽搁下去。
  早早定了乾坤,去留与否,都比较有松动时间可以掌握。
  一脚踏进写字楼去,觉得整个气氛都非常愉悦。每位同事的脸上都挂着个笑容似的,神情轻松得不得了。会不会是我的心理作用呢?
  坐到自己的办公室内,立即交叉着手,什么也不做,只努力构思我的台辞。
  我会告诉章德鉴,我的婚事已经告吹了。
  理由?当然是因为我其实不爱钟致生,我爱的只是他。
  不,不,不。
  这样子太直截,太不含蓄,太不矜贵。
  一定要表达得比较得体,譬方说,我会给他一张小字条,写道:
  德鉴:
  如果不能跟自己心爰的人共同生活,那么,婚姻是毫无意义的。一段婚姻所能给予一个女人的利益,也只不过是一个安乐的居住环境、每月足够的家用与零用、一份精神寄托、一个对前景的希望。这些,我跟在你身边共事多年,其实都已有齐。可能,发展下去,我得的会更多……。
  我如这样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了,他应该明白。
  万一……,我轻叹一声!万一章德鉴心上真的无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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