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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有缘[梁凤仪]-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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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爱玲说过的“凡事习惯下来就好了!”
  寂寞亦然。
  床头电话铃声再响起来,石破大惊,竟有如沙漠清泉般受欢迎,我飞快地接听。
  “我找阮楚翘小姐:”
  对方是男声,似曾相识。
  “我是钟致生。”对方声音很有点喜形于色。“刚摇电话给你,老是接不通,以为电话坏了,又以为你给我的电话号码不正确!”
  我失笑。钟致生大概怕我把个假电话号码给他吧!男人们也有很多脸皮薄薄的,承受不起追求时的压力。
  我心情顿时大为轻松,一定连语调都充满了鼓舞性。他终于说:
  “这天下午有空吗?想请你到外头去饮杯茶,散散心!”
  这是他提出的第一个约会,立即答应下来,当然太有点求之不得的味道,况且,原来星期日下午完全没有节目,也实实在在露了寒酸相。
  然而,我一口答应下来。
  挂断了线,自己还真耸耸肩,有点无可奈何。
  凡是向现实低头.都必定有这种感觉吧!
  当我走到厨房去烫好了衣服,再穿戴妥当出门去,一站在大太阳底下时,整个人就像复苏的咸鱼般新鲜轻松起来。
  难怪有些人会得为了快快脱离一个困境,而心甘情愿跳进另一个困境去。
  最低限度应付新的艰难,也有一份新鲜感,容易产生一种新希望。总比孵在一个陈年旧巢里,一成不变地熬着每分每秒好过得多。
  才站到大厦门口去几分钟,钟致生就驾着一辆日本小轿车来接我。
  他穿了件湖水色T恤,显得青春了,也必是因着心想事成之故,整个人都轻快,一直笑容满脸,
  能给了别人恩惠.真是快乐,若还同时利己又利人的话,应该有双倍的欢慰。
  我完全有信心,这个星期天的气氛与心情都一定比近期的那些周日进步。
  钟政生问我可同意去海洋公园?
  那是小孩于与情侣的乐园,心想,身份纵然二者都不是,也不妨沾沾人家的光!
  于是车子朝港岛南区进发。
  海洋公园的吊车,应该是情侣坐的,而且是爱的摇篮。
  如果深情早种,趁着朗日和风,手牵着手,相偎相依,齐齐俯望平静如镜的海洋,仰视淡淡含笑的远山,心理上的感觉一定好得不得了。
  钟致生跟我,只对坐着,连视线都有点鬼头鬼脑的不敢直视对方,生怕尴尬。这是恋爱的开端吗?
  不是吧!若然,我就真有点失望了。
  小说里形容的恋爱情景不是这个模样的,最低限度,心要狂跳不已,像快从口里吐出来似,才像样呢!
  如今,我那么的舒畅而平静。
  始终具干扰性的只是那份微不足道的难为情。
  难为情,不是为了欲拒还迎,两心相许。而是作为情侣的心理准备不足,身份不上不下。
  从头想过,我原来是个对感情要求如此高的人!
  竟不如一直以来,给予别人和自己的印象,一切都无所谓,随遇而安。
  钟致生陪着我看了海豚与水上特技的表演,再去坐摇摇船、过山车等刺激的游戏。
  我固然完全没有惊出冷汗来,连稍为造作,来个乍喜还惊都不会。正正经经地坐好在过山车上,又好端端地爬下来,差点无动于袁。
  不像是个应男友之邀出来耍乐的女孩子应有的反应吧?
  不知钟致生会否失望?
  有些男孩子带女友去行惊险电影,纯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然,这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钟致生有此念纯是对我的青睐。
  可惜的是,他显然并无特殊的魅力去吸引我投怀送抱。
  抑或我们到底相识甚浅呢?
  失望的也计不是钟致生一人。
  反而是坐在餐厅内吃下午茶时,气氛最好。
  我跟钟致生交换了很多生意上头的意见。对于银行的运作以及跟出入口贸易的关连,他给我娓娓道来,我的兴趣极为浓厚。
  尤其是听钟致生给我讲述某些成功人物创业的个案,更令我莫名的兴奋,交叉着双子,有种摩拳擦掌,好歹要参与其间的姿势。
   我禁不住问:
  “你看章德鉴能否具备成功条件?”
  “你这么关心他呢!能雇用你做他的职员,就已是成功的一道阶梯。”
  “同舟共济,我们有某程度上的祸福同当。”我并没有否认关心章氏生意的必要。是吧?
  钟致生看上去其实是个相当殷实的人,他的语调平淡,然绝不挑剔。他言之有物,却没有浮夸的味道,这是最为难得的。
  我也曾遇上过一两个跟我们章氏有来往的小客户,向他们多请教两句,都不得了。脸色一转,一派老行尊的表情就挂下来,再放着不可一世的语气,难听得刺耳。
  最低限度,跟钟致生相处还是舒服的。
  当然,情势明显不过,钟致生并没有拿我当作客户的小伙计看待。
  身份既是他稍稍属意的对象,自然的升价十倍。
  这天尽兴而返,母亲并没有再罗唆,就让我静静地睡床上去了。
  除了觉着疲累,我再没有去想钟致生。
  没有什么好想的,一切既来之则安之。
  这以后的两三个星期,日子真好像过得快了一点。
  除了正常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之外,钟致生不时约我吃顿晚饭。
  周末,我们也到外头去走走,钻钻电影院,坐得四平八稳地看罢一场戏,才回家去。
  母亲这天在我出门上班前,忍不住说了一句令我啼笑皆非、但却心安的话:
  “我原以为你是死鸡撑饭盖,星期天自己溜出去独个儿逛街,算是向我逞威风。原来却真有其人其事!”
  我还不知应如何作答,她又接上嘴了:
  “C座二婶告诉我的,那男孩子开辆日本小房车。”
  我竟突然有灵感幽母亲一默:
  “少安无躁,人总会力求进步,下回要开辆奔驰的车来接,以光宗耀祖。”
  我不看母亲的反应,就径自走出门去。
  真是可怜见!现今要丫角终老还不是容易的事。
  这年头,反倒是街外人放过自己,因为社会完全崇尚个人自由。独独是你家里头的亲人,老把面子建筑在自己的为难之上。
  母亲永远不明自,她的左邻右里以及麻将搭子,根本不会真心关顾我们母女俩的生活情状,我们的好与丑,其实都是他们的一些日常话题而已。
  且不去管它了,我太习惯母亲的心态与我们的环境,做一天和尚,有责任敲一天钟。这些天来,不大费劲地敲响了钟,就看成是我偶然的走运吧!
  我并没有发觉章德鉴在这些天来有什么不妥当。
  只有这天,我拆阅了非洲来的信件,开心到立即狂叫连声。
  还未到限定日期,佛特尔公司已经来信,大量订购银器首饰,显然,我们寄去的样本,极受当地人士的欢迎。
  我开心得手舞足蹈,不期然地摇头摆脑甩动着我的短发,把信拿在手中扬着,向章德鉴大声地报告这个好消息。
  我必须承认,自己欢喜得好像个小女孩。
  章德鉴缓缓站了起来,望住了我,当然还有我手上的那封信。
  他似是看得呆住了,神情有点怪异。那两道浓浓的眉毛微扬起来,眼神是惊喜,甚而似乎骇异,似看到一样令他血脉奔腾,向往良久的东西,因而呆住了,把所有的要发放出来的热情和兴奋都凝住在眸子里。
  当然,这个表情有一点点的夸张,但仍然可以解释得来。
  毕竟,他是老板,生意的成败,于我是感同身受,于他,是痛痒攸关。
  连我都因为接获了长期大量订单而眉飞色舞,何况是他?
  办公桌上的电话刹那间响起来,我抓了来听。
  是钟致生。对方说:
  “有什么喜事?你声音里尽是笑声。”
  “天大的喜事呢!我们章氏接了非洲一笔大生意!从此怕要订单不绝了!信中要求我们尽量供应各款新式首饰。似乎已证实了当地有求过于供的现象。”
  “那么,我替你庆祝一下,等会下班时,我请你去吃日菜?”
  “日本菜?”我天真地喊出声来:“好贵嘛!”
  “不要紧,赚得来,花得去!”
  “这关你什么事?”我情不自禁地嗔道。
  “怎么无关呢?你开心,我固然高兴,等下章氏生意做大了,等于我们银行有个牢靠的大户,牡丹绿叶,相得益彰!”
  “对,对,算你讲对了!”
  我一叠连声地说着,竟没有留意到钟致生说话里头的另一重意思。
  他已经相当自然而技巧地把对我的感情交代了一次。
  我当时过于兴奋,并不留意这言中之物。
  更没有留意到当我跟钟致生愉快地交谈时,站在一旁的章德鉴竟然走离了办公室。
  我放下电话,一边轻快地哼着流行小调,一边重新埋首在文件堆内,根本没在意。
  等了好一会,仍不见章德鉴回来,心头上才开始觉得怪异。
  原来他不是上洗手间去。我们这种小型写字楼,每层楼的几伙人,分男女共用两个洗手间,都设在后楼梯旁边。
  除了上洗手间,会自出自入之外,每逢有公事或私事而要到外头走一圈,我们通常都照会对方一声,绝少闷声不响,走个没影儿。
  这章德鉴,真有点怪怪的。
  一整个下午,就此无影无踪。
  我承认自他“失踪”后的两小时起,心头开始起了担挂。
  然,也着实有些微的不满。
  最恨做事欠交代的人,好端端走个无影无踪,什么意思了?害得我七手八脚,忙乱地应付工作也还罢了,被他这么一搅,有如一盆冷水照头淋,刚才的兴奋不翼而飞。
  想想做小职员也真惨,你来跟老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却视你如无睹,根本不把人放在心上。
  越想越气,连工作情绪也大打折扣。
  快到下班的时候了,我是准时放工呢,还是苦候下去?真的不知所措,兼胡思乱想。
  我应该报警吗?
  这么的小题人做,报告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失踪四个小时?笑话不笑话了?
  惟一的办法是拼命摇电话到相熟的客户写字楼,试找找章德鉴。



四'梁凤仪'


   好声好气,逐家逐户地问:
  “章先生有上你们写字楼来吗?我这儿有事找他。”
  答案千遍一律,我完全不得要领。
  正在做最后一次尝试,才摇了电话号码,章德鉴就推门进来了。
  我没好气地挂断了线。
  望住我这老板,气急败坏之余还真有种放下心头大石的感觉。
  到底平安回来了。
  真是的,成年人耍小孩子的脾气,不明所以。
  很想狠狠地训他一顿,最低限度问:
  “为什么开小差不给我说一声?惹人牵挂。”
  回心一想,他是主来我是仆,纵有太多的关心,仍不适宜宾主易位,轻重倒置。
  泡在社会上头的日子尚浅,然而我已渐渐学会了凡事小心翼翼,不可冒失鲁莽,以免自招其辱。
  章氏是章德鉴的全资公司,他喜欢一把火将整间公司烧个精光,还真有全权呢,我是他什么人了?
  因而,我若无其事地向他报告这个下午所发生的大小公事。
  章德鉴淡淡然答我一句:
  “你要下班了!”
  我愕然,有点莫名其妙,很觉得他牛头不搭马嘴。
  “今晚你不是约了人吃日本菜?”
  啊!我差点忘了,失声叫道:
  “对,钟致生等我!”
  我看看手表,还没有迟到,宽松地透一口气。
  “谢谢你,幸亏你提醒我,否则我记不起来,就要爽约了。”
  快手快脚地收拾起文件,穿回外套,抓起手袋就走。
  “再见,明天见!”
  夺门而出,急急走到街上去时,才闪过一个念头,怎么章德鉴会知道我跟朋友有约?
  无论如何,他这么一提,我如此的一个回应,已经落实了一个事实。
  我正跟钟致生走在一起。
  刹那间,一种麻麻辣辣的难为情,充满全身.甚不自在。
  男人当婚,女人当嫁,这是最正常的。
  年轻小子,拍拍拖、谈谈恋爱,最低限度有一两个异性的约会,是天公地道的事吧!
  对于健康生活,我有权追寻,何须鬼鬼祟祟?这种难为情不知从何而来?
  天下莫名其妙的事真多,一天里头,发生在别人与自己身上的就是一宗接着一宗。
  走到了约定地点,见到钟致生已在枯候。
  “对不起,刚才老板迟了回办公室,有些事要给他交代完了才能下班。”
  “他是不是乐透了心呢?”
  “他?”
  “对,章德鉴,如此顺利地开创了一条生意门路,他应该欢天喜地。”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幸而,钟致生实在没有兴趣再追问下去,我也懒得向他复述今天下午的连篇怪事以及我曾有过的狼狈。
  根本上,我不打算再把这宗事放在心上。
  太多的无事化小、小事化大,都只为人们太过执着地往牛角尖钻去。
  人们的智慧与敏感,只应用于一些对自己前途有建设性的事物上头。
  这章德鉴无端失踪几小时,对谁有损失?有影响?
  我甩一甩那头短发,以这个惯性的动作,表示把几个小时以前的一总事忘个干净算了。
  我这人也真老土,跟钟致生坐到那家日本餐馆去,竟有无比的兴奋。
  老实说,我从未试过吃日本菜。
  钟致生点了几款不同的生鱼,把一些日本芥辣放到那小小的酱油碟内.调好了配计,让我试尝日本名菜。
  哗,一大片生鱼肉放进嘴里,软化甘香,其味无穷。再加上一股热腾腾的辣味直冲上鼻孔,连眼泪都冒出来,竟有一阵莫可明言的痛快!
  日本人如此晓得吃的艺术,果然物有所值。
  这顿饭吃得十分滋味,最重要是让我见识了世面,因而对致生也怀有感激的心。
  我到了吃甜品时,钟致生恳切地叫了我一声:
  “楚翘!”
  “嗯!”我答应着,一颗心依然放在那味道怪异而清香的茶叶雪糕上。
  “我今天去买了一什礼物,要送你!”
  他从西装袋里取出一个小礼盒。
  “送我?为什么呢?”我诧异。
  从没有人送过我什么东西。这种感觉的确新鲜,是有一点点受宠若惊吧!
  “不是说好了要替你庆祝?你替章氏做了笔大生意。”
  这个借口算不算漂亮,抑或强辞奇理?若真要论功行赏,摆庆功宴的应是章德鉴。
  钟致生兴致勃勃地把小锦盒放到我的面前来,以热切的眼种,鼓励着我即席拆开礼物。
  我把锦盒打开,竟是一条银制的颈链,镶工极端精致,款式很特别,流线形,新颖之中更是活泼与高稚,兼而有之。跟我们的行货,完全不同格调,可以说,品质高很多倍。
  我不得不承认,实在是爰不释手。
  并非为了我喜欢首饰,我想,我是把之看成一件精美货品般研究,因此投入且神往。
  “这不是本港货?”我问道。
  “有眼光。意大利出品。买这个给你,既为纪念你的银器首饰打开非洲市场,也为给你一点点灵感,或者可以改进你们的质素。”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明天我就到厂里去,要他们依照这式样参制,并且要求他们手工尽量精致。
  非洲既是一个肯定的市场,只要货品精益求精,利钱可以赚得更深。
  我把锦盒盖起来,心头喜悦而兴奋。
  第一次清晰地觉得被受爱宠与关怀,原来如此温馨,暖洋洋的,整个人飘飘然,如翱翔于蓝天自云般畅快,眼前的人与物,都刹那间变得额外顺眼而可爱。
  至于兴奋的情绪,则肯定来自可能发掘出的工作突破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章氏的生意发展,竟这么的紧张与投入。
  “我不知该怎样谢你了。”我是诚意的,无功不受禄,实在无以为报。
  也许我的顾虑属于多余,因为在钟致生送我回家的路上,给了我一个报答他的机会。
  我不知道这个念头是否太小家子气了。
  也许我是惊骇,以致有点不知所措,因而胡思乱想。
  钟致生只不过在跟我坐到计程车上时,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并没有挣扎,呆呆的,只一点紧张,身体僵直,正襟危坐,不知如何反应。
  经过这段日子的交往,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不去正视钟致生的心意。 
   光天化日之下,有谁个男子会得闲陪着你到处散心吃饭、赔小心、送礼物、管接管送,而完全当你是小妹妹或小朋友般看待?
  到了现今的一个摊牌的阶段,钟致生还真是用了一个斯文而含蓄的方法了吧!
  当他握着我的手时,脑子有一阵子的空白。
  随即想,我不挣脱,就等于认可。
  从此之后,我要更名正言顺地跟他走在一起了。
  我是真心诚意地愿意吗?
  直至睡到床上去时,我仍弄不清自己的意向。
  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年纪了,男人当婚,女人当嫁,未尝不可呢。
  看来,跟钟致生这类男子交往下去,顶多过一两个年头,就能到谈婚论嫁的阶段,跟着成家立室,生儿育女,就这样过一生了。
  世界上有绝人多数的女了,就是如此际遇的了。
  然.我为什么没觉得这顺理成章的发展是一重喜悦呢?
  从前在念小学时,明知自己要升上中学,以优异的考试成绩换取了分派到好学校去的结果,还是令我开心不已。再下来,念毕中学,考得上大学学府时,又是一番兴奋。
  都是顺势的阶段性发展,心头犹有过五关闯六将的自豪。只到了这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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