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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第5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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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勋贵正得意洋洋,畅想着如何再接再厉,给皇帝把规矩立起来,突然,王通的儿子从外头进来,满头大汗地嚷嚷道:“皇上下旨了,还是升了内阁大学士的官!”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暴烈

“什么?!”众勋贵一听就炸了毛,薛禄瞪着牛眼喝道:“皇上彻底不把祖制放在眼里吗?”

“就是,大行皇帝尸骨未寒,皇上这样不当人子!”众勋贵纷纷附和,一时间义愤填膺,就要去宫里找皇帝理论。

勋贵们都是说走就走的行动派,马上鱼贯出门,王通的儿子在后头高喊道:“还是看看旨意再说吧……”却哪里有人理会。

宫中,朱高炽用罢午膳,正准备小憩片刻,却听得乾清宫外一片喧闹,他皱皱眉,沉声问道:“怎么了?”

“几十个勋贵聚众而来,说是要跟皇上理论。”太监赶忙禀报。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朱高炽心中一阵烦躁,又不得不压着性子,闷声说道:“让他们派个代表进来。”

过不多会,朱勇和薛禄进来,向朱高炽行礼之后,后者便瓮声瓮气问道:“皇上,您不是也认同老臣在朝会上说的话,怎么一转头,就给那些大学士升了官!”顿一顿,他黑着脸道:“违背祖制,出尔反尔,不似人君所为!”

此言一出,朱高炽一张脸登时铁青,放在龙椅上的双手微微颤抖,要用尽全力才能不让自己立即爆发。朱勇也是暗暗心惊,想不到薛禄居然如此大胆,但也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在皇帝面前退让,遂板着脸强撑道:“皇上,您欠先帝和臣等一个解释。”

“不需要解释!”朱高炽终于忍不住重重拍案,怒道:“朕的旨意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学士官职五品不变,杨士奇等人不过是兼任尚书侍郎等职,祖制并没有不许官员兼职吧?!”

“这……”二人一听就傻了眼,这才想起,一听到消息就跑过来,根本没看那旨意上写的什么。

“怎么,你们不知道?”朱高炽冷冷地看着二人,二人艰难地点点头,皇帝便重重一拍案,勃然大怒道:“那在这儿瞎起什么哄?!”

朱勇二人吭哧半天,薛禄才艰难道:“这不都一样吗……”

“怎么会一样呢?!”朱高炽冷声道:“若是不许他们兼职,那尔等也得卸下自身的官职,老老实实当你们的安乐王公!”

“……”朱勇二人不敢说话了,皇帝要真是叫起真来,他们岂不要鸡飞蛋打。

“哼……”朱高炽冷哼一声,板着脸道:“你们来得正好,有件事要通知你们。”说着指一下桌上一份旨意,一旁的太监便拿起来,高声宣读道:“命英国公张辅掌中军都督府,成国公朱勇掌左军都督府,定国公徐景昌掌右军都督府,宁阳侯陈懋掌前军都督府,安远侯柳升掌后军都督府,安平伯李安掌四川都指挥使司,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任礼掌广西都指挥使司,改前军都督佥事马英于后军都督府……卿等皆先朝勋旧,故托以服肱心膂,其一乃志力以无愧职守!”

听道太监宣读这份攸关己身的旨意,朱勇两个哪还有心思再纠缠大学士之事?都拼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一项项任命……先是暗暗惊心于这次变动之大,前所未有,几乎所有要害军职全都换人,虽然只是对调,但毫无疑问,大明军界将彻底重新洗牌。

朱勇还好,毕竟一上来就知道自己将掌左军都督府,虽然远不如之前掌后军都督府那样显要……后军都督府掌的是直隶、山西之兵,京城和山西锁钥之地的驻军尽归其节制,地位自然要高于另外四都督府。但毕竟是平调,虽有不快,也不至于当场按捺不住。

薛禄就大不一样了,他支愣着耳朵一直听到最后,也没听到关于自己的任命,等到那太监念完,便忍不住嚷嚷起来:“皇上,老臣怎么不在名单之列?”

朱高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老侯爷今年七十了吧?”

“老臣才六十七,哪有七十?!”薛禄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都差不多。这个年纪,应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朕怎么忍心让老侯爷耄耋之年太过操劳。”朱高炽淡淡道:“日后老侯爷就顾问一下国政吧,具体的事情,还是让年轻人去做。”

“你!”薛禄气得胡子直翘,红着双眼指着皇帝,半晌说不出话来。勋贵的地位除了来自本身爵位的高低,更重要的是手中兵权的分量。这就是英国公凌驾于定国公之上的原因所在。薛禄本来地位就不如几位公爵,如今再要没了兵权,恐怕再侯爵里都要不上数了!

“没别的事,就退下吧,朕乏了。”朱高炽打个哈欠,示意二人可以离开。

“皇上!你对老臣不公啊!”薛禄终究还是吆喝起来:“我大儿子为救太孙而死,小儿子也险些为救你而亡,你不能这样对我们薛家啊!”

“朕已经命人拟诏,追封薛勋为忠义侯。薛桓也将出任广东都指挥使。”朱高炽双目难掩厌弃之色,淡淡道:“老侯爷,这样说朕合适吗?”

“这……”薛禄再次张口结舌,他没法说,你还没赏我呢!只得失魂落魄地被朱勇拉走。

看着薛禄颓丧的背影,朱高炽目光冰冷。

乾清宫外,一众勋贵正焦急地等待消息,见朱勇二人出来,马上迎了上去。看到薛禄那如丧考妣的样子,众人就知不妙,忙忐忑问道:“怎么回事?”

“哎,回去再说……”朱勇扶着老态毕现的薛禄,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众人跟自己离去。

“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众人还不理解。

“不算了能怎样,连旨意都不清楚,不是净找骂吗?”朱勇丢下一句,率先走了。众人面面相觑,也只能先跟在后头,出了宫门。

回去之后,众勋贵便知道朱高炽巧妙的曲线救国之策,凭他们这些武夫,还真想不出反驳的法子。何况,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被军队剧烈的变动所吸引,一时也顾不上再跟朱高炽纠缠。

朱高炽见状,彻底放开手脚,接下来数月中,在内阁和六部的配合下,他一面尽数废除朱棣的暴政,一面大肆给方孝孺等建文党人平反。杨士奇等人甚至真的查到了,方孝孺还有一个叔伯弟弟名叫方孝复的仍然在世,朱高炽也果然下旨恢复其原本身份,命人赐予田产,让他回家安居乐业。

这一连串的激进行为,自然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文官们心中同情建文旧党,倒还好说,刚刚消停下来的武将们,就彻底炸了锅!

对此,朱高炽充耳不闻,反而在朝堂上公然说道:“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这些人,都是忠臣。不为他们平反,将来谁还会为我大明朝牺牲?”

这话说的朝上大臣目瞪口呆,武将们悲愤不已,文官们也一个个变了脸色,想不到皇上居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皇上!”阳武侯薛禄破罐子破摔,当即上前,泣血陈奏:“齐泰、方孝孺这些人要是忠臣,那先帝不就是奸贼了?皇上您不就是奸臣之后了?还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龙椅之上?!”说到最后,几乎近于谩骂了。

“是啊皇上,他们要是忠臣,岂不是说,先帝在诛杀忠良,这个罪名可太大了!”众武将也纷纷附和起来,“请皇上收回这些话!”

“一码归一码,各为其主而已。”朱高炽不为所动,淡淡说道:“先帝杀他们,有先帝的道理,但把他们本人杀了也就算了,就不要祸及子孙了……”

登基数月,朱高炽已经进入状态,再不会像初次临朝那样,被臣子给挤对得下不来台。

“皇上既然不肯收回,那我们这些乱臣贼子,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薛禄咆哮一声,突然蹦了起来,朝前扑去。

“你要干什么!”负责护卫的大汉将军惊叫起来,赶忙抽出兵刃护驾!

然而薛禄的目标并非皇帝,而是皇帝脚下的丹墀,众人的惊呼声中,他一头撞在那冰冷的石阶上,登时脑浆崩流,鲜血染红了大片的汉白玉。

朱高炽也是面色发白,显然想不到,阳武侯居然如此暴烈……

众勋贵赶忙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大汉将军隔开。有锦衣卫上前,检视有出气没进气的阳武侯,不一会儿,沉声禀报道:“此人已亡……”

场面登时乱成一锅粥,勋贵们怒吼着、喝骂着、痛哭着想要扑向薛禄,对拦住他们去路的大汉将军拳打脚踢。这时候,没有人敢站出来,追究他们咆哮朝堂、不敬君上、伤害侍卫的罪名了,只能任由他们发泄……

五位大学士看着地上阳武侯的尸首,还有悲愤欲绝的众勋贵,都感到局面将大大的不妙……

‘哎,陛下实在操之过急了……’大学士们心中暗叹,不过他们也知道朱高炽为什么如此心急,为了等到这一天,皇帝已经足足等了二十年,早已经等没了耐性,等垮了身体……他是不得不只争朝夕啊!

“退朝……”太监的声音终于响起,朱高炽有些狼狈地离开了混乱不堪的奉天门外,大臣们的喝骂哭喊声却愈加猛烈,穿越云霄,响彻全城!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公祭

冬月初七是薛禄的公祭日。

自从薛禄的尸首被抬回侯府,每天前来阳武侯府吊唁的人群便络绎不绝。宽敞的府前大街,被人们所赠的挽幛、花圈、纸人纸马塞得满满的。要是这些冥器真能在阴间享用,薛禄肯定会成为富甲一方、手握雄兵的鬼王,说不定还能造了阎王的反……

今天一早,参加公祭的王公大臣便从四面八方赶来,门口的知客声嘶力竭的高唱道:“英国公爷前来致祭!家属跪迎!”

“定国公爷前来致祭!家属跪迎!”

“成国公爷前来致祭!家属跪迎!”

“成山侯爷前来致祭!家属跪迎!”

“宁阳侯爷前来致祭!家属跪迎!”

“……”

大明朝的公侯伯爵,一个不落地到场,阳武侯爷也算是哀荣备至了。

虽说按照薛禄的地位,这样的排场并不为过。然而要知道,冬月初一,可是皇帝严令勋贵武将们到各地上任的最后期限。按说,至少有一半的勋贵,此刻应该已经离京。

但现在,这些人不约而同地罔顾王命,也要参加阳武侯的丧礼,甚至有本在外地的勋贵武将,也纷纷回京参加公祭,与其说是要一起送阳武侯一程,不如说,是要向皇帝示威!

是以,众公侯虽然放声哭号,脸上却没有哀荣,尽是愤恨,就像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只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三位公爷在最接近的薛禄灵柩的地方,朱勇看看神色平淡许多的张辅,悲愤道:“你还能忍得住?”

“……”张辅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你还能装聋作哑吗?”朱勇愠怒,提高声调道:“皇帝对军队将领的调整,看似正大光明,实则包藏祸心!他把咱们这些靖难的勋贵,不是发配到两广云贵那些不毛之地,就是派到和他们积怨已久的军中!取而代之的,要么是柳升那样已经投靠他的走狗,要么是已经靠边占了二十年的洪武朝旧将!他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基啊!”

“哎,英国公,按说我更应该保持沉默。”一旁的定国公也忍不住开口相劝道:“但是勋贵将门大难临头,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顿一顿,他沉声道:“公爷,让皇上这么搞下去,用不了几年,大明朝就再没有什么将门,咱们或许能苟安一时,但早晚要被丢到垃圾堆里!更别说咱们的子孙后代了!”

“我知道……”张辅终于开口,却神情恹恹道:“可那是皇上,大明朝的天,做臣子的徒之奈何……”

“总是有办法的!”朱勇憋出一句,却巴望着张辅,真要是拿主意,还得指望这位主心骨。

张辅嘴唇翕动几下,一副欲言又止得样子,憋得朱勇快要爆掉了,忍不住喝道:“有话快说!”

这一声,引得一众致祭的宾客齐刷刷望过来,张辅苦笑着摇摇头,刚要开口,便听知客高唱起来:“太孙殿下前来致祭!家属跪迎!”

听到朱瞻基前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循声望去,只见朱瞻基一袭白衣,面带悲色进来,向家属还礼之后,又恭恭敬敬给阳武侯上了香,然后在张辅等人身旁跪坐,神情肃穆地开始哀思。

“殿下,您怎么来了?”定国公忙轻声问道。

“哎,阳武侯一家于孤有大恩,说形同再造也不为过,孤若不来,岂不与禽兽无异。”朱瞻基轻声说着,他看起来清减了许多,颧骨高高隆起,法令纹愈加深刻。事实上,他这半年来的日子极不好过,太子登基之后,并没有顺理成章地将他这个太孙升格为太子,而是不闻不问,就好像忘了这回事儿一般。

所以,直到如今,朱瞻基仍然顶着个太孙殿下的头衔,这在永乐朝尊崇无比的称号,放在如今却成了莫大的嘲讽!他明明是当今皇帝的儿子啊!到底太的哪门子孙子?

虽然大臣们都知道这样大大的不妥,但更知道在永乐末年,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的龃龉,哪敢马上就替他说话?加之太子甫一登基,便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彻底否定永乐后期的各项弊政,朝廷上下忙得脚打后脑勺,谁也没有闲心,去再生事端……

于是,永乐末年红的发紫的太孙殿下,就这样被人遗忘了。朱瞻基也索性称病,深居简出,已经有数月没有上朝了,所以勋贵们才会对他突然出现如此惊讶。

听了朱瞻基的话,几位公爷神情闪烁,都是些人精,岂能品不出那浅显的言外之意来……

“殿下,您来这里,让陛下知道,恐怕会心生不快。”定国公是朱瞻基的表叔,正适合故作关心地试探道:“还是速速回去吧……”

“父皇是父皇,我是我。”朱瞻基却面无表情道:“没有只许父皇不从父道,不许我不从父道的道理。”

“……”几位公爷互相看看,没想到太孙殿下,会如此直白地表达对皇帝的不满。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是要站在他们这边,和皇帝对着干了!

朱勇兴奋地看着张辅,意思是,‘太孙都加进来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张辅无奈地看他一眼,这里是说正事儿的地方吗?

就在公侯们对太孙殿下的到来议论纷纷,雀跃不已时,忽听得门口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

“爹!”

这一声真如石破天惊,骇得满院子王公勋贵全都闭上了嘴,又齐刷刷回头望去。

还没等他们回过头,就见一身白衣的薛二公子薛桓,踉踉跄跄从外头冲进来,带着震天的哭声,扑到了薛桓的棺前,趴在棺材上捶胸顿足,放声哭嚎!

“爹啊!大哥去了,你也去了!留下儿子一个怎么活啊!”

悲痛欲绝的薛二公子,额头砰砰地使劲撞击着那巨大的楠木棺材,转眼就鲜血崩流。一旁的朱勇和朱瞻基赶忙把他拉开,不然薛桓真有可能步薛禄的后尘!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不活了!”薛桓剧烈地挣扎起来,哪是朱勇朱瞻基两个能按住的,还是英国公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薛桓满脸涨得通红,但张辅的手掌仿佛有万钧之力,任他如何挣扎也挣扎不开。

薛桓奋力挣脱而不得,满腔悲愤无从发泄,化作一口鲜血喷在棺材上,令所有人触目惊心……

“嗬嗬……”吐血之后,薛桓两眼发直,竟直挺挺晕了过去……

等薛桓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房间里,朱瞻基坐在一旁,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

薛桓挣扎着要起来,朱瞻基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躺着,你必须休息,不然会死人的。”

薛桓本来已经赶往广东,结果在过长江之前,接到父亲去世的噩耗,便星夜兼程回北京奔丧,一路上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心里像着了火一样,根本躺不住。”薛桓摇摇头,豆大的眼泪淌下来,嘶声道:“我爹那样没心没肺的一个老东西,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

“哎,都是我父子对不起你们啊……”朱瞻基满脸愧色,叹气道:“若非父皇对你父亲太过不公,让他无地自容,也不会走上绝路。”

“……”薛桓紧咬牙关,双拳攥得青筋暴起,整个人像要被怒火烧毁了一般。

“我就在这里,任打任骂,哪怕捅我一刀,只要你能好受点……”朱瞻基痛心疾首道:“看着你这样子,我心里难受啊。”

薛桓使劲盯着朱瞻基半晌,终是摇摇头,声音嘶哑道:“我知道,不关殿下的事,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是啊,我这个太孙如今成了全天下的笑柄……”朱瞻基黯然道:“真想不到,父皇登基之后,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着双目满是悲哀之色道:“我是罪人啊!”

“殿下何出此言?”薛桓诧异地问道:“您也正受迫害,皇上倒行逆施,与您何干?”

“哎……”朱瞻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嘴唇翕动了许久,仿佛才下定决心,沉声道:“你我乃生死之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着压低声音道:“其实,皇爷爷驾崩之前,是有传位遗诏给我的!”

“那为什么不拿出来?”薛桓奇怪地问一句,旋即惊呆道:“难道传位的……不是太子?”

“不错。”朱瞻基点点头,目光沉重道:“皇爷爷传位的人其实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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