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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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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叶畅没有算清楚,只胡乱拿了一笔数据来应付。

他身边便是诸房吏员,元载用阴森的目光扫过他们,然后命令道:“去查算一番!”

众人都是面露难色,以他们的计算方法,摆着算筹计算,只怕没有一日功夫算不出明细来。

不过元载既有令,众人也不敢违,接过簿册便装模作样看起来。

这一看,众人都是大惊。

叶畅用的计账方法,与他们的并不相同,可是简明之处,当真是一看便知。

事实上,这账簿只是各年分账,衙门里自然还有一份总账,总账中就有元载所要的数据。

因此,他们当中有奸猾的,根本不细看,直接看最后的数据,然后“咦”了一声:“少府,与总账上一模一样。”

元载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处突然跳了起来。

他怒视着那个奸猾的吏员,仿佛要逼着对方说出一个“不”字,但那吏员稍稍呶了一下嘴。

向元载示意元公路。

元载顿时明白,对方在暗示,可能元公路将总册的数据计了下来,告诉叶畅,所以叶畅就算出了这个数值。

这厮其实就是在向自己投靠。

这让元载神情好过了些,他冷笑着看着元公路,咳了一声:“明府当真博闻强记,连县中赋税数值都记得一清二楚。”

元公路也是冷笑:“与本官不相干,乃是叶十一郎神算,据闻他神算之名,连韩京兆都竭力向圣人举荐。”

“怎么,元少府你觉得这结果不是我算的?”叶畅又是悠悠然开口:“你且瞧这一张纸。”

那一张纸上记载的是叶畅每一步计算的结果,元公路就算能记住总账,却不可能记住三十年每一年的数值,叶畅将这些数值是如何加起来的,又是如何总揽、平均,一一列出来。

“可惜,只怕少府你看不懂我的计算过程。”末了,叶畅看到元载一头雾水的模样,啧了一声:“当真是俏眼做给瞎子看了,少府,为一县县尉,辅佐明府治牧万民,此事可是不易,这算数之术,还是好生学学为好。若是少府愿意,可去我卧龙谷中,我愿教你算数。”

元载简直要气疯了:他想要为难叶畅,这只是他出气的第一步,可是结果,却又被叶畅打脸!

叶畅打脸的第二步又来了:“今日之事已毕,某先告辞,明府,明日远行,某就不来相送了。”

元公路点头笑道:“不必相送,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少府闻你才学之名,有意试试,你二位今后还要多多往来。”

他这是为二人和解做最后努力,结果叶畅还没有说什么,元载却面孔扭曲,然后转身就走。

诸位跟来的吏员一个个尴尬地笑着,向元公路行礼离去。

“明府好意,可是有人就是不领情呢。”叶畅嘿然一笑:“某告辞了。”

“好走,不送……”

元公路也只有摇头,好在他次日就要离任,叶畅与元载如何相斗,便与他无关了。

想想也是奇怪,叶畅如今还只是一介布衣,为何自己觉得,他在与元载这个县尉相斗之时,不但不会落于下风,反而有可能获胜呢?

元载可谓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寓所。

年前的火灾,让县尉衙署只剩余一个大堂,后边已经不适宜居住,因此他来修武后,便看中了这距离衙署不远的一处民宅。

如今新搬入此,百物尽缺,故此他妻子王韫秀才会在市中购物,与叶畅相遇。

他回来之后,一脚便将摆放宴席的案几踢翻,瓷碗筷筹,摔了一地。

这怒发冲冠的模样,立刻有人告诉了王韫秀。王韫秀竖眉而出,见了他声音却转柔:“郎君因何动怒?”

“为那竖子小儿所欺,今日事又不谐!”

“郎君是说,未曾收拾下来那叶十一?”

“竖子狡猾奸诈,某反受其辱!”

“郎君心太急切,你为本县少府,他为你治下之民,还怕没有收拾他的机会?”

“此事某自知晓,但娘子却不晓得这官面上的事情。”元载叹了口气。

他一开便拿叶畅开刀,除了俩人的旧怨,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这个县尉得来,岳家的力量是关键,这让他在岳家更抬不起头来,因此,他很想在县中做出一番事业来。

可是要做出事业,就必须有这些吏员差役配合。元载自己也曾沉沦过,最清楚这些吏员差役若是阳奉阴违,县令、县尉便都会成为木塑泥胎。因此,他到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威。

要让这些吏员、差役知晓自己的厉害。

叶畅便是杀鸡骇猴的那只鸡,元载可是打听过叶畅的一些事情,知道他在修武县算得上一方知名之士,若能将叶畅打压下去,那些吏员、差役至少不敢太过糊弄他。

结果却事与愿违,这一番在叶畅手中受辱,特别是叶畅点出他不擅算数之事,元载几乎可以想见,那些吏员今后必然要在账目上大做手脚。

这几乎就是挖了一个坑,等着他在不久的将来跳下去。

听得他将其中利害一一细说,那边王韫秀也不禁吸了口冷气:“好恶毒的心肠,好奸猾的刁民!”

“正是,此等刁民奸徒,若不治之,上不利朝廷,下为祸百姓,某岂只是为私怨,更是为一县苍生!”元载愤然道。

第94章休与仇敌说贤良

因为离得较晚,叶畅回到卧龙谷时,天色已经暗了。

远远的便看到谷口前火把高举,想必是有人在那儿等着他。

近得前来,便看到一脸肃容的方氏,立于谷前树下。

叶畅慌忙下马,下前道:“外边风大,嫂嫂便是要等我,也该在屋子里啊。”

“如何敢在你屋子里,如今你手段是越来越多了,我在你屋子里,被卖了还不知。”方氏冷声说道。

叶畅顿时明白,嫂嫂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心念一转,不高兴的原因也猜得到,今日原本是他相亲之日,嫂嫂准备了少说也有六七位女郎在此任他挑选,他却寻了个借口溜了——误了婚事不说,还坏了嫂嫂的颜面。

“嫂嫂这是哪儿的话,我便是害谁,也不敢害你啊,若是害了你,赐奴与小娘还不要把我吃了?”叶畅提到自己的侄儿侄女。

这是方氏的软肋,想着自己一双儿女以后还需要叶畅这位叔父扶持,方氏面色稍缓,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今日做得太过,便是没有中意的,跟我说就是,用得着演这么象?”

“不是我演得象,是真出事情了。”叶畅苦笑道:“嫂嫂有所不知,今日新上任的县尉,乃是我在长安城中遇到的对头,他下车伊始,便来寻我麻烦。”

“什么,竟然有这等事情,你说与我听听?”

“此处却不是说话所在,风寒夜冷,嫂嫂随我进谷吧?”

“这……”

方氏愣了一下,然后道:“便在此处吧。”

这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嫌,但此处风寒,叶畅只得叫人升起火堆,然后在火堆旁,说起自己同元载的恩怨。

“此人好生没道理,分明是他先来招惹你!”本末经过听完之后,方氏愤然说道。

“有些人,根本没有办法说道理。”叶畅摇了摇头。

“他必不甘心,十一郎,我料想他后招便在不久之后!”

方氏依常情判断,那位新县尉哪怕只是为了立威,也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让叶畅吃一个大苦头,至少要扳回颜面。

叶畅也有些无奈:“唯有见招拆招了,好在今日他被我所吓阻,只敢从正面来与我计较,却不敢用些歪门邪道——这世道,只是想着好生过日子,却总有这么多麻烦!”

方氏秀眉轻颦,思索了一会儿:“见招拆招倒没有什么,但是,十一郎,只有千日为贼,未曾闻有千日防贼者。若你只是见招拆招,终有疏忽之日。”

“依嫂嫂之见?”

“撵他走。”方氏看了看左右,见都是亲近,便压低声音道:“他名声原本就不好,若是因为高压之下,激起民变,他即使不获罪,也唯有去任一途!”

这可就比叶畅自己想到的要更激进了,叶畅看了自己嫂嫂一眼,没有想到,向来温柔的嫂嫂,竟然还隐藏有这等凶悍的一面。

“此事须从长计议,不可着急。”沉吟许久,叶畅说道:“撵一位县尉走,只靠我们,难以成事,须得与县中诸豪强联手。他们都不是傻瓜,如何肯因为我与元载私怨而出头?”

“我替十一郎想来,倒是有几策。十一郎不是与道释二家都有因果么,借助这二家之力,县中诸豪强,少说能有三分之一与十一郎相助。再许以厚利,说动另三分之一亦无大碍……若是十一郎与其中某家结亲,此事就更易耳。”

说来说去,还是希望叶畅早些成婚。叶畅挠着头,想要推托,那边方氏上下打量他,露出狐疑之色:“十一郎,你实话实说,去长安城时,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女郎?”

“绝无此事,我眼光再好,怎能比得上嫂嫂?”叶畅连连摇头:“实是此时多事之秋,婚姻之事,还是稍稍拖后为好。”

方氏见他态度坚决,一时也是无法。另外,今日所见诸位女郎,在方氏看来,也确实难有匹配叶畅者,看来还真只有另外谋划了。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事情,确实是对付元载。

“元载是王忠嗣之婿?”方氏琢磨着这事情:“那就比较麻烦,王忠嗣甚得圣人信重,先后为河东、朔方节度,只要不翻倒他,那元载就总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说到这里,方氏又是一笑:“不过大人物自有大人物去对付,要收拾王忠嗣,倒也不难,只需入长安城中宣扬王忠嗣有意求入京为宰相,则李林甫必不容他!”

叶畅觉得额头大汗淋淋,他还在想着如何应付元载,方氏就提出要撵走对方,他正顺着方氏的建议思考如何撵走元载,结果方氏就已经直接想法子除掉元载的后台王忠嗣了。

这个思维能力……

“有些过了吧,王忠嗣乃是国家栋梁,为国效力……”

此时王忠嗣可谓大唐数一数二的名将,土蕃、契丹,都被他打得闻名变色。叶畅想到这一点,心中不免犹豫。

“大唐缺了他就不成了?我是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义,只知道若不是他,元载这厮就不能来修武当县尉,便不会让我们一家有性命之危!谁要威胁着赐奴与小娘,我便是豁了性命,也要与他拼死!”

说到这,方氏扫了叶畅一眼,半讥讽地道:“况且,十一郎,就算那王忠嗣是大唐少不得的名将,你难道就束手街毙,伸出头去等他来砍?”

叶畅无语了。

他知道自己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人,道德水准也与普通人相当,他做不出大义灭亲的事情,也做不出为了什么大义而主动牺牲自己的事情——除非迫不得已。

王忠嗣再厉害,对大唐再重要,但若是威胁到他性命,他也不得不反击。

最多就是,弄掉王忠嗣后自己想法子把因为他离任而离下的缺口补上就是。

俩人计议已定,要算计王忠嗣,却不是朝夕之事,须得有靠得住的人前往京城散布流言才行。这又是一个麻烦,他们身边没有靠得住的人手,便是焦遂回来了,以焦遂的性子,未必肯做这种明显陷害忠良的事情。

“此事先不急,对了,今日已经有三位名医来此,还有一位稳婆也到了。”

方氏又对叶畅说起此事,这是叶畅年前就计划好的事情,高价延聘名医、稳婆,一起探讨孕妇生产的急救事宜。

说到这,方氏合什念了声道尊,然后用难得的敬佩目光年着叶畅:“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十一郎,此事我能帮些什么忙么?”

“这段时间,我怕是要应付元载,未必有太多精力在此事上。”叶畅道:“还要烦劳嫂嫂。”

“积德行善之事,我自当出力。”

叶畅见天色已晚,便劝方氏回去,方氏应允了,叶畅便安排了几个人送她。

当叶畅在卧龙谷中为增加孕妇母婴存活率而做准备之时,元载则如困兽一般在县尉衙署中打转。

他毕竟只是县尉,上头还有县令限制,底下诸房吏员差役也因为他第一天就失了威风而对他不甚服从,这让他觉得自己在修武县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原本初为官的意气风发,如今却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再加上初来修武,水土颇有不服,每日都得腹泻好几回。这日他正蹲在茅厕之中,听得外头隐隐有人说话,便侧耳细听起来。

“咱们新来的少府,当真是个庸人!”

“正是,听闻他连自己本学的道家诸经都未曾学好,在长安城中为叶十一郎面折……”

“当真是无能无用之辈,听闻他这县尉之职,也是走了裙带得来的,那位少府娘子娘家颇有势力!”

“原来是个吃软饭的……”

低低的说话声传入元载的耳中,让元载气愤无比,他暴怒之下,失去理智,大喝了一声,一脚踢开茅厕之门,拎着裤子就往外冲。

“谁,是谁胆敢辱骂本官?”

可是站在茅厕门前,他却只看到两个身影飞快地跑开,一人还在叫道:“快跑,他不认得我们!”

“别跑,站住!”元载大叫。

但傻瓜才不跑,元载话声才落,那俩人已经跑得没影了。元载追了两步,被自己的裤子绊了一下,险些栽倒,这时寒风一起,吹在他尚光着的腰下,冻得他哆嗦了一下,这才嗅到一股臭气。

“糟糕……”

他气急之下匆忙自茅厕里跑出来,尚未擦拭,这么一来,裤子上都沾得污秽。

躲回茅厕清理,一边清一边大骂叶畅,这一切都是叶畅弄出来的!

“少府。”

他正在茅厕里骂声连迭之时,突然听得外边咳了一声,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然后从茅厕上方的空处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中还抓着一卷纸。

便是被称为“卫生纸”的东西。

这是元载来到修武后唯一喜欢上的东西,有了这卫生纸,竹木制的厕筹就被淘汰了。他方才把卫生纸用尽,正愁着如何解决扫尾事情,这个人当真是雪中送炭。

不过元载在感激之后,旋即明白,自己方才的狼狈只怕都落入此人眼中了。

开了门,便见一个差役点头哈腰地在门前:“少府。”

元载淡淡地说了声:“嗯,多谢。”

然后目不斜视,径直从那差役身前走过。那差役原本是来拍马屁的,却不曾想拍出这样一个结果,当时就愣了。待元载走过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可不能这般!

“少府,某有一策,可制叶畅!”

本来都走远了的元载,听得这一句话,顿时止步,回身过来,给了这差役一个灿烂的笑。

“你叫什么名字?”

“某姓鲁,名彦。”

这差役正是以前给刘逢寅送信的那位,他原本与刘逢寅相勾结,鱼肉乡里,但在刘逢寅倒台之后,他的好日子就没有了,而且担心牵连到自己。如今发现新来的少府与叶畅不和,自然要顺水推舟,既为自己解后患,同时也博一个出头。

“你说你有策可制叶畅?”

“叶畅这厮,倚仗前任少府赏识,横行乡间,屡有不法之事,妖言惑众,暗藏祸乱之心!”这差役还有些口才,随口说道:“某早就瞧他不惯,只是一直未得时机。如今少府来我县上任,除残去秽立志革新,某愿助少府一臂之力!”

“哦?”

元载对于这个鲁彦,还是将信将疑。

衙门里的吏员差役,几乎都对叶畅或敬或畏,这厮却敢跳出来与叶畅作对,安知他不是叶畅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

“少府,这卫生纸如何?”鲁彦也知道元载的怀疑,当下问道。

元载脸上一红,目光转厉,这厮是在嘲笑自己方才拭秽之事?

“有什么话就直说,莫要绕弯子!”

“少府可能尚不知,这卫生纸原是叶畅家作坊所产。”鲁彦低声道:“每日里都是数贯的进项!”

日进数贯,每年就有几百贯上千贯,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元载穷困,王忠嗣虽是帮他活动,让他得了这个县尉,可是却没有给他什么钱财,他也无脸去要,这也是他来到修武后束手束脚的原因之一。

没有钱,便无法用打赏来收买人心。

因此,听得这个,他便是眼前一亮。

“他还开了印坊,雕版刻印连环画,如今正在刻三国志演义,已经出到三英战吕布了……”鲁彦又道。

自年前叶畅就在赶着制版,过年时印了部分,大受欢迎,那些工匠受他重赏,元旦只休息了五日便又来上工。正是这样的收入,才让叶畅有了招集名医的底气。

“这厮竟然富庶如斯?”元载吸了口气,虽然很努力克制了,可说出的话来,仍然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叶十一擅经营,但他的根基都在卧龙谷中,无论是造纸之术,还是印坊,尽皆分布在卧龙谷的一支。”鲁彦见引起了元载兴趣,精神一振,又说道:“故此,卧龙谷乃是其命脉,少府若是能收了卧龙谷,叶十一失了财力,便被打断了一条腿!”

不仅是打断了叶畅一条腿,这些产业到了自己手中,还可以成为自己的臂助!

有了钱,再去王家就不必如此低声下气,也能让自己的生活更好。

一念及此,元载心间便是火热,若不是叶畅背后尚有势力,他简直恨不得强取豪夺了。

“如何对这卧龙谷下手?”他再无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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