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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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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五,”海瑞又问道:“这首诗真的是你做的吗?”他故意随着徐五,把‘令’说成‘诗’。

    徐五点头道:“当然了。不信我给您背诵一下。”便背诵道:“问西楼禁烟何处好?绿野晴天道……探樱花总教春醉倒!”一字不差,十分流利。

    海瑞抚掌笑道:“果然是好诗!堪比李杜了吧?”

    “那是……”徐五浑不知道谦虚二字如何写得。

    “呵呵,”海瑞笑道:“能达到这个水准,肯定少不得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吧?”

    “哦,这么个……”徐五寻思片刻,心说反正吹牛不上税,便往大处吹道:“寒窗……那个苦读了十几年吧。”

    “都读过什么书?”海瑞追问道。

    听了这话,宋士杰脑袋嗡的一声,心说这蠢货,怎么就胡吣起来啦!”

    “唔……是《百家姓》、还有《千字文》……”这也是他唯二知道的两部书。

    “十几年就读了这两”海瑞挪揄笑道,满堂的人也轰然笑了起来。

    徐五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心头一阵阵抽搐,不由回头去看宋先生,却见宋士杰被死死压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

    海瑞提笔在纸上写个字,拿起来道:“我来问你,这是个什么字?”

    “呃……”徐五两眼发直道。

    “连个‘蠢’都不认识,”海瑞哂笑道:“还说自己会作诗,我看你是坐哪哪湿!”说着重重一拍惊堂木道:“大胆奴才,胆敢冒充斯文,假扮生员。来呀,大刑伺候!”

    堂下衙役兵丁齐声呐喊回应,紧接着,好几套刑具‘哗啦啦’扔到大堂上。

    徐五一见这阵势,双腿一软,堆在地上道:“我这生员是真的,大人不要动刑啊!”

    “连字都不认识的生员?”海瑞冷笑一声道:“还敢说自己不是冒充?”

    “您不信可以问本县教谕……”徐五不甘心的挣扎道。

    “昆山教谕何在?”海瑞高声道。

    “小人在……”竟然真有人应声出来,果然便是本县教谕周启山。

    这一声应,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使徐五等人呆若木鸡,感情海瑞早就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已经把本县的教谕找来了。

    那周教谕是拿了徐家钱财,偷偷给徐五补上学籍的,但现在见他连个‘蠢’字都不认识,若是还坚持他是本县生员,第一个被治罪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权衡半天,周教谕才躬身答道:“大老爷,他不是本县的生员。”

    “你胡说!”徐五怒道:“我那一千两银子,难道喂了狗不成?”

    “大老爷明鉴,”周教谕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还有一封信,双手奉上道:“这是华亭县徐家三公子的信,还有一千两银票,他们托请我给一个叫徐五的偷上学籍……”

    “这么说,你是受贿舞弊了?”海瑞面无表情道。

    “应该不能算吧。”周教谕其实昨天已经被海瑞召见过,知道自己做污点证人,便可平安无事。此时自然不慌不忙道:“虽然迫于徐家的权势,我不敢退回这银子,但学生饱读圣贤之书,岂能有辱先师之道?所以不敢、也不能将徐五的名字填到名册上去。”那位自作聪明的徐三少爷,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生员虽小,却是整个官僚阶层的基础,岂是一个小小教谕可以随意填改?

    “这么说,县学没有此人了?”海瑞望着面如土色的徐五道。

    “回大人,本学没有此人。”教谕确定道。

    “胆敢假冒生员?”海瑞剑眉一挑,气场笼盖整个大堂,一拍惊堂木道:“给我动刑!”

    便有两个衙役,拿着一副‘夹棍’上前……这玩意儿乃是一副门板大小的杨木板,上下各有两个锁扣,将人犯手脚牢牢固定。然后将用牛皮绳栓紧的三根竖木,套上犯人的两个脚踝。上面两手也一样伺候,所不同的是,将三根直木换成了十一根细一些的硬木条,这样才好将犯人的十指入内。

    徐五就这样被全副武装起来,行刑皂隶拧紧牛皮绳,上面夹住十指,下面夹住足胫。又将坚木穿过牛皮绳,交辫两股,旋转一下,便**一分,旋转十下,便加紧十分,甚至将指节足踝夹碎了,也不算什么难事!

    不过徐五的痛点显然很低,木棍刚转了三圈,便杀猪般的嚎叫起来,浑身抽搐摇摆,大声道:“我招,我招!”

    海瑞命手下暂停,却不松开刑具,问那兀自挣扎摇摆不停的徐五道:“快把你如何强占他人土地,如何打死良民的经过从实招来!”

    疼痛已经压倒徐五的理智,他如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如何觊觎魏家土地,如何勾结本县户房胥吏将田主改为自家,然后如何妄献给松江徐家,又派人去强占,然后与魏家发生冲突、吃了亏;又如何请巡检司出头,结果打死了魏家二郎。只好再买通县令、让仵作假验无伤、如何反诬魏家另两个儿子,将他们抓起来。最后将魏家父女赶出昆山县城,就此结案。一五一十,一口气全‘吐噜’出来。

    主犯都招了,其余一干共犯,自然没有再顽抗下去的理由!昆山巡检、仵作、书吏、主簿等一干人,全都招认了自己那块。

    海瑞让他们一一据结画押之后,望着跪了一地的恶霸污吏,不由怒火中烧,狠狠一拍桌子道:“尔等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相互勾结,鱼肉良民!似你们这些毒瘤不除,老百姓永无宁日!来呀,将这些恶棍全都下狱!”

    “是!”震慑于海大人的浩然之气,众衙役全都凛然应道。

    待那些人犯全被装到囚车里运走,海瑞却没有罢休,他目光炯炯的扫过众人,沉声道:“一个小小的恶霸,便能调动阖县的官吏相配合,强夺民田不说,还能把人命关天的大案化小、化了!可见昆山县这池水有多么污浊!”说着声调明显低沉,一脸沉痛道:“不知有多少冤屈不平就沉在这一池污水中,我海瑞不才,暂摄这一方父母,就要为百姓庶民扫除冤屈,伸张正义,换他们一池清水!”

    “众人晓谕全县,自今日起,昆山县衙开门接状!”海瑞高声宣布道:“但凡有冤情不平者,既可前来告状,尔等不得勒索、不得恐吓,若有违背者,便到大牢里跟那些人做伴”众人轰然应下。

    海瑞环视场中,这才发现那状师宋士杰,仍然被捂住嘴,压在地上,便命人松开他。

    嘴上的竹棍一去,宋士杰便忙不迭道:“大老爷,状师是小人糊口的职业,有人给我钱,让我帮他打官司我能不打吗?不打我就要饿死。但他们犯罪,可与我没什么关系啊。”

    “巧言令色。”海瑞冷笑道:“你明知道这些人犯了法,却依然为虎作伥,为他们编织谎言,全力开拓,企图使他们逃离国法的制裁,不是共谋包庇是什么?”

    “可大明律没有规定替人打官司,就要与人同罪啊。”宋士杰强辩道:“而且小人是货真价实的生员,大人可以去查,绝不会有半点掺假。”

    “别以为有个秀才的身份,本官就治不了你。”海瑞冷声道:“我随时可以移文你的原籍,告你个‘品行不端,学业不修’,请当地开除你的学籍。”说着一拍大案道:“大明律虽然没有替人打官司如何处置,本官却可以援引‘包庇与主犯同罪’,参照对徐五的判决来给你定罪!他这次是死定了,你就算不死,也得杖一百,徙三千里,永不放还吧!”

    宋士杰知道这次算是栽了,碰到这么个比自己还懂律法,且运用更加纯熟的县太爷,自己确实如砧板上的活鱼一般,就算再能蹦跶,也免不了被宰割的命运。

    想明白这一点,他苦笑一声,不再自辩道:“这次落在大人手里,只能全凭您发落了。”

    海瑞见他如此光棍,至少比徐五那些人要磊落一些,心中恶感稍减,况且此人也不是全无用处,便缓缓道:“其实对你,判与不判,皆在两可之间。”

    “大人什么意思?”宋士杰问道。

    “如果你跟官府合作,我就既往不咎,”海瑞沉声道:“否则,重重惩处,”说着咄咄望向宋士杰道:“你如何选?”

    “学生还有的选吗?”宋士杰嘴角扯起一丝苦笑道;“全凭大人吩咐。”

    “很好!”海瑞颔首道:“你附耳过来。”

    宋士杰只好依命上前,听得海瑞吩咐起来,听完竟笑起来道:“大人您放心,这是学生的专长。”

    原来,海瑞竟让他在衙门里做台,为前来告状的百姓免费写状子,遇到难决的案子,帮着百姓打官司,务必让心实口拙的老百姓,不在言语上吃了亏!

    很快,昆山百姓奔走相告,‘海青天’专为老百姓作主,专治各种恶棍。一时间,到县衙告状的人排起了长队。海瑞以他超出常人的精力,仔细看每一份状纸,尤其是那些‘霸占田地、抢夺财物、杀死人命’的,一篇篇都是状告昆山五虎!看来,这五虎对于百姓来说,其灾害简直胜过了天灾。

    这其中,那宋士杰的帮助也不小,他向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嘲良心都被狗吃了,现在却有机会帮人伸冤屈、斗恶棍,虽然没有钱财入账,却赢得了之前从未体会过的‘尊敬’——每当看到受他帮助的人,赢了关系,对他千恩万谢,宋士杰便觉着,这种感觉太他**好了,千金都换不来啊!

    便立志要洗心革面,帮穷苦人打官司,伸冤屈,不再干那些丧天良,生儿子没**的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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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班第一天,注意力有些涣散,不过大家放心,我会尽快回复状态的,今晚加油写出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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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九章 交代

    已是七月流火,日头下酷暑难耐,连蛤蟆都躲了起来,只有知了还在声嘶力竭的鸣叫:‘热啊、热啊……’

    苏州府衙的后院中,有个开满莲花的小湖,湖边有个小亭,挡住了灼人的阳光,给亭中人一片难得的荫凉。

    谁坐厅中?苏州太守也!只见沈默穿一身轻薄的白绸衣,懒懒倚在躺椅上,身边小机上,摆着茶盏,还有些时令水果;他手中持着一本古色的《黄庭》,目光却落在面前的鱼竿上,仿佛在关注是否有鱼上钩。

    可当有鱼儿终于忍不住,去吃钩上的钓饵,波起一圈圈涟漪时,却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反应,直到饵食被吃光,涟漪也散尽,沈默依然如泥塑般坐在那里,不知出什么出神。

    身后侍立的柔娘,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缓慢而有节奏的为他打着扇子。最近这段日子,沈默莫名其妙常发呆,这种情形,就连柔娘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总忍不住心疼他。

    两人都在出神,就连若菡从。远处过来也没察觉。到了柔娘身边,见两人还在各自发呆,若菡心里一阵促狭,便在柔娘耳边‘嘿’一声道:“想什么呢?”

    唬得柔娘掉落了手中的扇子,半。天才回过神来,双手如西子捧心道:“非要被夫人吓死不可。”

    沈默也回过神来,懒洋洋的看。一眼若菡道:“今天忙完的这么早?”

    若菡笑着走上前,道:“交易所和票号都上了正轨,事。情自然就少了。”

    “很好,辛苦了。”沈默依然有些魂不守舍道。

    看他总提不起劲儿的样子,若菡微微皱眉,对柔娘。使个眼色。

    柔娘会意的点点头,轻声道:“奴婢午饭好。了没有。”

    “”若菡点点头,柔娘便告退下去。

    亭子里只有夫。妻两人时,若菡便不再客气,直接坐在沈默的躺椅边上,微笑的望着他。

    沈默避开妻子的目光,干咳几声道:“又不是不认识,干嘛盯着看。”

    “就是有些不认识。”若菡笑道:“我的夫君从来都是自信满满,是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男子汉。”

    “呵呵……”沈默轻轻攥住夫人的柔荑,笑道:“你是说,就算全天下人都认为我错了,我还坚持自己是对的吗?”

    “才不是这个意思,”若菡小声笑道:“夫君可别曲解了。”

    “其实我真的错了。”沈默突然轻叹一声,面色沉静下来道:“遇到棘手的问题,存了侥幸的念头,希望能对付过去,两不得罪。到头来却被人逼到非得大张旗鼓的得罪一方,这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相公,你是不是多虑了?”若菡反握着他的手,柔声宽慰道:“你先收押了包庇徐家的祝县令;又让海知县代理昆山,大刀阔斧的打击不法,为民伸冤,旗帜鲜明的伸张正义,这些谁都看得到,谁也不会说您半个不字。”

    “呵呵……”沈默拍拍若菡的小手,轻笑道:“于理是如此啊,我相信徐阁老会把这件事情处理的十分漂亮;但于情却难免要被人诟病了——在徐阁老那里,肯定不会心无芥蒂,在别人看来,我沈默也有些不近人情了。”说着轻叹一声道:“他们肯定会说,这个沈默太不懂规矩了,幸亏只是个苏州同知;若是成了松江知府,说不得要把徐家给连锅端喽!”一个被贴上‘不懂规矩’标签的人,注定是要被官场所排斥的。

    “夫君既然有此等忧虑,为何还要让海瑞掌管昆山呢?”若菡轻声问道:“当初选王大人或者归大人,波及的范围就没这么大了。”

    “不是这个理。”沈默缓缓摇头道:“这件事没捅出来时,自然得过且过,可一旦大白于天下,就非得彻查严办,不然不足以洗刷徐阁老包庇家奴,以及我包庇徐家的恶名。”说着目光闪过一丝狠厉道:“何况徐家一次次欺人太甚了,狗眼看人低不说,还将脏手伸到我的地盘上来了,如果不借这个机会狠狠斩断,杀一儆百,等日后开埠,还不知有多少外地的贵官家,会效仿徐家,到我分一杯羹呢!”

    “原来夫君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若菡捻起一粒荔枝,剥开红色的果皮,将晶莹白皙的果肉送到沈默的口中,挑笑道:“那要奖励一下。”

    沈默品啧着甘甜的汁水,还趁势舔一下若菡的手指。

    若菡登时**了半身,粉面通红的娇嗔:“讨厌……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作怪。”

    沈默嘿嘿直笑道:“苦中更要作乐嘛。”便将妻子轻轻揽在怀中,柔声道:“你也不必担心,我只是在权衡,此时该如何收尾,放能给各方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说着轻叹一声道:“归根结底,我还是不想做这个恶人……”夫妻俩说话,自然是最真最坦诚的了。

    虽说人不能既要当婊子,又想三贞五烈的立牌坊,可即便出来卖,也得有个名ji的范儿,那得讲究一个自我修养、自重身价,就算不能卖艺不卖身,至少也得轻易不**,这样才能让人追着捧着,趋之若鹜,心甘情愿的奉上大把银钱,只以见你一面为荣;若是学那些不思进取,就知道躺下开腿做皮肉生意的,只会被人当成个马桶,有需要的时候用一用,用完就远远丢一边,唯恐被臭了身子似的。

    这番话是现在潜伏敌营的鹿莲心,当初讲给沈默的,据说是青楼行当培训名ji的思想课。沈默向来觉着当官与做姐儿,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现在,自己就像那面对大嫖客的当红小ji女,到底是被人梳笼包养,再也没法吸引其他嫖客的目光;还是坚持拒绝,恶了大嫖客,但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价,有机会成为名ji。

    是左是右,全在自己一念之间,只是无论左右,都到不了天堂,全在炼狱之中。

    夫妻俩正说着话,却见柔娘去而复返,便赶紧坐直身子,听她小声道:“老爷,海大人求见。”

    “他回来了?”沈默的眼睛一下睁开,坐起来道:“看来昆山的事情了结了。”

    府衙外签押房,海瑞正襟危坐,官帽端正的摆在手边的桌上,两眼望着墙上一幅崭新的中堂曰,上有四个遒劲的大字曰:‘执中守正’,看落款是沈默亲题,时间就在前几日。

    正望着四个字出神,脚步声从远处响起,越来越近,海瑞将目光投向门口,正好与沈默瞧了个对眼。

    “大人。”海瑞起身行礼道。

    “坐。”沈默颔首道:“刚峰兄辛苦了。”

    待沈默在大案后坐定,海瑞才坐下道:“下官已经将昆山的案子审理完毕,今日前来请示大人,到底如何判决。”

    话说完了,却迟迟不见回应,海瑞抬头望去,只见府尊大人面色不豫的看着自己。

    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但海瑞早已料到会是这样,面色坦然的回望着沈默,重复道:“请问大人,该如何判决?”

    沈默双目微眯道:“海大人自作主张便可。”

    “那依照下官看。”海瑞站起来,朗声道:“徐五,强抢民田、行贿官府、假证杀人,按律当绞!昆山巡检,贪图贿赂、助纣为虐、打死良民,按律当斩!至于主簿、书吏等人,出具假证、为虎作伥,也殊为可恶,但念在俱实招供,从宽论处,杖刑五十,徒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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