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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5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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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没有,”王锡爵见状不好,赶紧出声圆场道:“翰林院所司都是修编考撰等文翰之事,在国政上没有任何要求。”

    “那劝谏君王是谁的职责?”沈默沉声追问道。

    “乃科道言官,六部九卿,内阁学士们的职责。”王锡爵低声答道。

    “原来还知道啊!”沈默冷笑一声道:“那你们为何要抢人家的饭碗?当初又何必考庶吉士呢?直接去六科去都察院,运气好的都当上科长了,能天经地义的说个痛快!”

    见老师真生气了,王锡爵连忙给佘立递眼色,佘立心里也后悔了了,毕竟对方是对自己爱护有加的恩师,说话怎能那么气人呢?便嗫喏着朝沈默作揖道:“老师息怒,学生知道在翰林院里应以学习为主,只是该出头的不出……”

    “那也轮不到你强出头!”沈默哼一声,一字一句道:“还有二百名科道言官,还有大小九卿百余名官员亘在你们前面,这些人没死绝前,没你们说话的份儿!”

    “那要是都不说呢,”佘立鼓足勇气看一眼沈默道。

    “要是都不说,那就是还没到时候。”沈默感情复杂的望着他,心中暗暗道一句:‘要是到时候还没人说话,你们不说也罢……’但面上还要给学生们打气,他缓缓站起身来,一众翰林赶紧跟着起身,听他训话道:“朝廷司设暗含天理,不给你们劝谏的权力,乃是太祖皇帝在保护你们。你们身为翰林,乃朝廷为未来储材,在十几二十年后,你们必将成为大明的主政者,将自己的才学、抱负,尽情施展出来,让这个国家按照你们的想法运转!”

    沈默深情的讲话,润物无声的抚平了学生们的躁动,他的目光扫每一个人,声音富有感染力道:“这才是你们的价值所在,是朝廷培养你们的目的所在,要记住,你们仕途并不仅仅属于自己,更属于朝廷,属于大明,保护好自己,才能为这个国家做最大的贡献,而不是争一时之气,酿未竟之恨啊。”

    学生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良久,不知哪个角落才传出一句道:“可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做吧?少字”

    “只要是该当劝谏的,”沈默沉声道:“自然有科道言官、部院大臣出面,无需尔等操心。”说着把手一挥,坚决道:“都回去吧,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老师的话!”

    这年代师生间的仕途紧密相连,学生要靠老师荫庇,老师也指望着学生飞黄腾达,能成为自己在官场上的有力臂助,双方的关系,远比后世人想象的要重,甚至超过了父子、君臣之间。所以学生们纵使仍不太服气,也不得不听老师的话,黯然退下。

    沈默陪他们走到前院,便站住脚,目送着他们离开,王锡爵有意拖在最后面,小声歉意道:“给恩师添麻烦了。”

    沈默微微摇头道:“你很好,我很欣慰。”又微笑着低声道:“回去后要多安抚一下佘立几个,如果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

    锡爵恭声应下,朝沈默深深施礼,便在其微笑中,追随众人去了。

    沈默站在光秃秃的柿子树下,直到众人离去许久,才深深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后面。

    ~~~~~~~~~~~~~~~~~~~~~~~~~~~~~~~~~~~~~~~~~~~~~

    打发走了烦人的学生,烦恼却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几天里,沈默接待了不下十波访客,所为也大同小异,都是想借助他的影响力,一起上书劝谏皇帝。

    那厢间,王寅仿佛唐僧似的,反复念叨着那十六字真言,沈默只能硬下心来,能应付的应付、能推脱的推脱,几天下来搞得身心俱疲,情绪十分低落。

    谋士们见状,说:‘大人,不如咱们称病谢客吧。’沈默也正有此意,于是让门子挡驾,任何人的拜帖也不接,心说这下总能安生了吧?少字谁知京城高手如云,竟让人家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了。

    当时沈默在园子里摆弄他种得大白菜,看到那人出现在眼前时,嘴巴张得能塞下个拳头。

    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年轻人,虽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但依然让人赏心悦目。

    这时侍卫们也察觉有人闯入,赶紧围了上来,却被沈默挥手斥退,道:“你们都出去吧,林中丞怎会伤害我呢?”原来竟是位文官,卫士们满脸羞红的退下,等待他们的,必将是胡统领变态的地狱特训。

    沈默舀一勺水,在地头上洗手道:“若雨,你这是要我好看啊。”来着正是他的同年好友,大名鼎鼎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林润。

    林润笑笑,走到他身边道:“逃避虽然比较容易,但你十多年来树立的形象,每天都在遭到损害。”

    “至少我还在这儿,在这儿就有希望。”沈默擦擦手站起来,淡淡道:“形象差了,以后可以补回来。”说着深吸口气道:“不要再劝我了,好吗?”。

    “我是了解你的。一旦打定主意,几乎不会再改。”林润点点头道:“但陈瓒和孙丕扬的事情,你不能不管吧?少字”陈瓒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孙丕扬也是,两人最近都因‘非议君上’的罪名吃了廷杖,现关在诏狱之中。

    “我已经通过关系,”沈默面无表情道:“让他们得到最好的治疗,住处也换了地上通风的房间。”

    “是么……”林润有些意外,毕竟诏狱对普通官员来说,是个神秘而难以接近的存在,加之沈默担心惹来是非,命锦衣卫封锁消息,所以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刑部那边,黄部堂是个厚道人。”沈默看他一眼,稍解胸中的委屈,低声道:“人家说不需要关照,也会尽量为他们减刑,我能做的就这些了,其余能力之外的,我也没有办法。”

    林润其实还有别的事儿,但让沈默一阵赌气似的抢白,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良久才叹口气道:“抱歉,我唐突了。”

    沈默把郁积的怒火发泄出来,又恢复了善解人意的本心,无力的摇头道:“不怪你,不怪你,是时局如此,才让朋友离心,兄弟隔阂的。”这些日子,他竟然愈发理解徐阁老了……

    就像当初徐阶在面对无法力敌的严嵩时,只能寄希望于强敌被时间淘汰一样。他在业已成为全民公敌的嘉靖皇帝面前,更加没有招架之力,最理智、最明智的选择,同样是等待其耗尽生命……按照当年李时珍的预言,嘉靖已经到了生命的末期,再加上那些妖道的折腾,估计时间所剩不多了。

    但人体的奥秘谁也无法彻底破解,哪怕是李时珍这样的神医,也无法准确预测出一个人的死期,他只能给出个理论上的存活时间。就像对嘉靖皇帝的预测,其实时间已经到了,可皇帝似乎还更精神了,这让一直笃信权威的沈默,心中难免惴惴焦灼。

    正如当初徐阶想等着严嵩自然衰老,谁知严阁老竟然问鼎两千年来最高寿的宰相,八十四岁高龄还赖着不走,险些把徐阶等崩溃了一样,哪怕你的方法怎么看都正确无比,也有可能以失败告终。

    也只有身临其境之后,才能真正理解,过程中那种无助的无奈,和不被理解的痛苦。

    分割

    汽油又涨钱了,呜呜,得多写点了,不然真要穷死了。

    第七五五章江湖秋水多(中)

    第七五五章江湖秋水,到网址

第七五五章 江湖秋水多(下)

    林润原本揣着一肚子话要讲,但见沈默根本不上道,只好提都没提,轻吧一声道:

    那就这样吧,日后一班同年出了什么事,全靠拙言你照应了。

    沈默点点头,吧口气道:我。却又生生打住,改口道:

    你保重。

    不要这样,林润的笑容如春日般暖人心脾,道:

    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是有大计较的,要做大事,就得忍常人不能忍,早晚天下人会知道,

    你沈拙言是个真正的英雄好汉。

    沈默一听,差点眼圈红了,赶紧歪过头去,声音暗哑道:

    要走便走,休在这儿聒噪,惹人不快。

    哈哈——林润放声笑道,被说中了吧。

    还不快走——,沈默拿起水瓢,作势要泼,林润便嘿嘿笑着退去了。

    望着他倏然消失的背影,沈默那许久没有笑意的脸上,

    终于浮现一丝微笑,把水瓢轻轻扔回桶中,轻声道:

    这家伙,始终这么让人讨厌。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进了腊月,北京这个冬天,又是出奇的冷,却远比不上京城发生的事情,更加令人心寒。

    那被嘉靖帝寄予厚望的玉芝坛,并没有因为沈默的巧妙阻碍而停工,只是为了避免龙

    脉受损的风险。嘉靖命王?等人到外城去选地方——外城是严嵩当政时才修建的,会再

    碍事了吧?

    这样一来,沈默巧费心思的一番努力,就显得苍白无力了,虽然

    他保住了的那四条胡同的民房,可外城几百栋民居,却因之而遭难。

    唯一可以自**的是,据说这次的补偿银子足有一百两。不过想到从户部拨出银子,到最后

    发给百姓,还要转好几次手,到最后能有一半流到百姓手中,也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中国的事情历来如此,也不必为奇。草民们更该为自己住天子脚下而庆幸,

    至少还能得一半不是吗?

    因为皇帝催得紧,徐阶亲自挂帅,工部加紧赶工,调动一切

    力量,希望能如期完工,只是大明虽不任缺人,钱上却很吃紧。好在这时,江南船舶司的税银解到,终能一解燃眉之急了。

    但是临近年根,各部堂官为了来看的预算,都紧盯着这笔款子呢。

    大人们都不傻,知道这时候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先

    抢到算谁的,所以干脆自己的衙门都不去了,整日坐在户部,

    要求先把自己的那份给批了。

    偏生那户部尚书高耀,又是个谁都不愿得罪的老好人,给谁

    不给谁,到底怎么分,他都不敢拿这个主意,只好将皮球踢到了内阁,

    请首辅大人拿主意。

    其实兹事体大,徐阶也压根没让高耀拿主意,便应下来,

    命他召集几位部堂来无逸殿会晤。

    首辅相召,又有钱大爷催得紧,几位堂官接到口谕,便急匆匆坐轿

    来到西苑。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吏、户、兵、工、礼五部

    的尚书便到齐了——除了刑部尚书黄光升之外,六部竟然到齐了。

    内阁的人也很意外,他们以为小满打满算,也就是四位尚书大人,是以

    只准备了四把紫檀木设垫的椅子。现在多了一位,赶紧去隔壁找了个坐垫。

    临时添了个座位。

    待人都到齐了,司直郎去请元辅,徐阶从后面转出,五位身穿

    一二品官服的尚书大人,便一起向首辅行礼,十只眼睛却紧紧盯着他手中那摞奏本,心里恨不得押着这老头儿,拿他的手在自己的那本上签字。

    从门口到正中的案前也就几步路,徐阶每一步都迈得方寸漫长,像走了好久才走到,默默坐下,沉重地将那摞票拟放到案上——显然把这场内阁会议,当成是一年一度的分赃大会了。

    但徐阶脸上全然没有收货后的轻松,他步履沉重的走到大案后坐好,动作那样的缓慢,让人感到一丝丝不安。察觉到这一点,徐除面上挤出一丝微笑,对众人道:都从下吧——

    说着对高拱笑道:高部堂怎么也来了?莫非礼部也有项目要开销?

    那倒没有。高拱还是那副直来直去的样子,似乎徐阶透过张居正释放的善意,全都落在空气中的一般:下官是来讨薪的。

    哦,——徐阶缓缓点头,没有言语。工部尚书雷礼却道:离发俸还有些时日,不必这么着急吧?

    这也是被逼的,——高拱哼一声道:诸位当然不着急,但本

    部是个冷衙门,不像你们的堂口,逢年过节,烧香拜佛络绎不绝。

    咱们上下百十号人,就靠那点干巴巴的薪俸过日子。

    说着朝徐阶笑笑道:再说礼部人少,下官也不贪心,不要把

    历年积欠补齐,只请发足今年的即可,统共不到一万四,还

    请阁老行行好,先把这根蚊子腿发了吧。

    雷礼被他逗乐了,笑道:一万两都算蚊子腿,那这蚊子莫非腿粗

    如象?引得众人嗤嗤直笑,徐阶摆手止住笑声,正色对高拱道:

    郭部堂管着吏部,全国两京十三省欠俸官员的怒气,都积在他身上,

    只要他没意见,本座自然应允。徐阁老把皮球踢给郭朴,让他

    们窝里斗去吧。

    郭朴虽然跟高拱同盟,但那是在斗争层面上,真要到了政事上,

    还是要就事论事,他当即就不答应了,对高拱道:等米下锅的岂止

    礼部一家?两京各衙门谁不嗷嗷待哺?河南,陕西、云南、贵州等五六个省,更是半年多没有发了——

    这不正给那群王八蛋,贪污搜刮到的借口吗?说着转向

    徐阶道:元辅,就是给地主家扛活,到了年底也不欠工钱,因为东家知道,

    不让长工们把年过好了,他们来年会捣蛋,最后吃亏的还是东家。郭朴也不是

    省油的灯,不是让我表态吗?那好,把大伙儿的欠俸都发下来,这就是我的态度。

    郭部堂话糙理不糙,徐阶仿佛完全听不出高拱话语中的讽刺,缓缓点头道:

    吏部这边共需多少银子?

    知道朝廷不容易,减了又减,省了又省。郭朴道:也要一百七十万两。

    这么多——众们部堂大人纷纷倒吸冷气道。

    这还只是发了九个月的呢。若把历年度积欠的都算上。郭朴生怕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己的事情给搅黄了,连忙道:四百万两也不够。

    众人正在惊讶唏嘘,那边高拱却忍不住冷冷道:可见大明冗官冗员,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他是做过吏部尚书的,说出这话来然有力。

    听高拱又要说怪话,徐阶不可察的皱皱眉,淡淡道:今天只谈预算,不谈别的,若是散漫谈去,三天三夜也谈不完。打住高拱的话头,他又对工部尚书雷礼道:雷部堂,你说说工部这边吧?

    “工部这边,其实开支更为浩繁,但考虑朝廷的财政,下官已经尽量砍去一些不那么紧急,或者不那么重要的了。”能干到尚书的,怎么会有蠢蛋呢?雷礼一上来就声明,自己所说的,都是紧急而重要的,一刀也不砍:“主要有三部分,一个是两宫两大殿工程,一个是玉芝坛工程;还有一个,治理黄河的工程。”

    “都需要多少银子?”徐阶其实早看过他们的呈本,但要让各方面达成妥协,只能让大家都听听。

    “两宫两观是一百五十万两;玉芝坛七十万两;治理黄河八十万两。”雷礼马上爆出数字道:“一共是三百万两。”

    “怎么这么多钱?”众尚书一下炸了锅,这个问道:“这些宫观已经修了好几年,每年都要花费巨资,怎么就没完没了了?”

    “您有所不知,这工程越到尾期,花钱也就越厉害。”雷礼答道:“皇家的气派、帝王的尊贵,全靠‘装潢’二字,看不见的地方还能省一点,看得见的地方,可万万不能省。”

    那个问道:“一个玉芝坛为何要花费这么多钱?莫非是黄金打造的不成?”

    “修两宫两殿,已经把京城的存余全都耗光了,那些大理石、花岗岩和楠木红木檀木,都是临时从各省征调,走海路抢运进京的。”雷礼道:“七十万两还只是料钱,至于民夫的费用,工部都没干写在各陈上,准备从别处想辄呢……”

    “那为什么治黄的花费却这么少?”众尚书又问道,他们的常识是,每次治黄都动辄百万,像这次这样仅花费几十万的,还从没出现过。

    “嘿,能给朝廷省钱还不好?”雷礼笑骂道:“莫非你们吃了发昏药?”

    “能省钱固然好。”高拱代表众人提出疑问道:“可河工关系国民安危,万不可一味省钱而偷工减料。”

    “高大人借我个胆儿也不敢”,雷礼正色道:“是这样的,沈大人经略东南时,向工部推荐了一个河工人才,我便把他派去河道衙门,结果此人确实不凡,竟设计出一套极巧妙的方案,使工程量大减,费用竟省了足足一半。”

    “竟有此事?”众大人惊讶不已道。

    “确实。”这时首辅大人开腔道:“那人叫潘季驯,老夫还专门询问过他,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说着看看众人道:“主动想办法为朝廷减负,才是为国分忧,而不是只知道伸着手要钱。”把众大人说得颇不好意思,劲头也没华么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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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还有哪家要讨债,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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