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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7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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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是睡着了,但终究是在上班时间,两刻钟后,他便醒了过来,把méng头的被子拉开,就看到两个身穿绯袍的官员,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沈默当时就愣了神。

    看到他醒了,两个官员站起身,一起施礼道:“参见中堂……”其中一个三品官,还一脸歉意道:“实在太唐突了,中堂恕罪。”而另一个四品官,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

    所谓,中堂”就是坐在大堂中间的意思,这个称呼唐代便有,是宰相的敬称。到了本朝,自然归大学士享用,不过也不是luàn叫的,一般只有大学士督某部部务的时候,这个部mén的官员,才会这样称呼他,其余的部mén,还是叫“阁老,、或者,某相,的。

    沈默是分管军事和刑事的大学士,这两位是大理寺的正副堂官,称他中堂,一点错都没有。

    集值的书办此刻也在屋里,跪在地上道:“阁老恕罪,这两人直往里闯,xiǎo人挡不住…………”沈默凌晨入宫觐见,然后便来了内阁,所以并没有带自己的家人,而是让内阁的书办服shì。

    “这人你能拦得住?”沈默看看别来无恙的海刚峰,掀开被窝坐起身道:“为什么不禀报?”

    “您说天塌下来也不能打扰……”书办xiǎo声道:“而且xiǎo人听您,好久才睡着的。”

    “这次就算了,下次记得禀报。”沈默心说,是睡个觉重要,还是俺的形象重要?只是没法跟那书夹言说,只能装作大度道:“出去吧。”

    待书办退出去,沈默也站起身来,穿上鞋道:“条件简陋,让你们见笑了。”他睡觉的值房,是里外两间。沈默发扬风格,把里间让给了年长的陈以勤住,自己住在外间,一进mén就看得到chuáng“…原本也无妨,反正他会客办公都在正厅,这里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只是没想到,海瑞竟能闯进来,这才稍显狼狈。

    杨豫树和海瑞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学士的值房,对这里的简陋程度大感意外,原本心目中那么高高在上的内阁大学士,办公场所竟如此克己清苦,使他们心中的怨气稍减,退到外面去等沈默梳洗完毕。

    须臾,恢复了体面的沈阁老,披着黑貂皮的大氅出来,伸手肃客道:“会客室里坐。”内阁有数间装修典雅的净室,供大学士们会晤各部官员所用,沈默便带两人,来到了中间最大的一间。请两人坐下后,书办上了茶,沈默便让他退出去,把mén关好。

    “二位联袂而来,不知有何贵干?”沈默端起茶盏、呷一口荼问道。

    “请问中堂,何时继续问案?”海瑞早就在等待中耗尽了耐xìng,一开口便直取中军道。

    “急什么?昨天刚审完了孟冲和滕祥”,沈默淡淡道:“总得给我点时间,再给你nòng人去过堂吧。”

    听他有拖延的意思,杨豫树也焦急道:“敢问中堂,我们昨日呈上去的口供,皇上看了吗?”

    “看了。”沈默点头道。

    “圣心………什么意见?”这下连海瑞也屏息静气,等他答复。

    “皇上对你们的成绩评价很高”,沈默先是答非所问,然后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通知两人道:“你二人能不避权贵、实心办差,颇有劳绩。回去后,尽快将此案具结呈报朝廷,内阁会论功叙奖的。”

    “案子才审了外围”,海瑞的脸当时就拉下来。杨豫树轻轻拉他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海瑞却毫不娈sè道:“哪里来的劳绩,又凭什么功奖?”!。

第八一九章 葬礼与丧钟 (下)

    内阁会客厅中,面对着海瑞的质问,沈默沉默许久,才答道:“你们二位的差事已经办完了,下面该抓谁、该查谁,是内阁的事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位就不要cào这个心了。”

    “好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海瑞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道:“那请问在其位者,又准备如何谋其政?”

    “…………”沈默表情微微不悦道:“你这是对上官应有的态度吗?”

    “我海瑞没中过进士,更没进过翰林院,不懂你们这些科甲官的规矩!”海瑞也走动了气,他早知道办这个案子,肯定阻力重重。但本以为,至少沈默是会支持自己的…………尤其在取得了那么重要的突破后,身为苦主的沈阁老,本应该直捣黄龙,将那些祸国巨蠹都揪出来。谁知沈默竟在此局面大优之际,却借机与对方求和,把天理国法抛诸脑后,这比发现李chūn芳、张居正是幕后主使,更让他难以接受。直接硬顶道:“但我知道,上谕叫我来审办钦案,我管的都是圣旨叫我管的事,案子查不清楚,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沈默眉头紧锁道:“上谕有变,现在不让你过问这个案子,这总没话说了吧!”

    “那也是有人méng蔽圣听!”海瑞怒气〖勃〗发道:“圣口一开,从来都是金科yù律!怎么到了本朝,就能朝令夕改了,也太不把国法当回事儿了吧?!”

    “中堂海涵,这海瑞是个南蛮,上来那股拧劲儿,九头牛都拉不住。”见海瑞吵上了,杨豫树使劲扯他一把,起身向沈默赔礼道:“他不是有意顶撞大人,只走过于认真而已。”

    “不用替他担心。”沈默忍住气”苦笑一声道:“你才跟他共事几个月,我给他当了好几年的上司,能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沈默这样说,杨豫树稍稍放下心来,讪讪坐回位子上。

    “大人说起从前”,海瑞有些动情道:“下官不禁想起,当年那个只身单手敢擎天的沈大人,当年您为了一个魏老汉,就敢支持下官跟徐家斗”,说着无比痛心道:“怎么现在官越做越大,胆子却越来越xiǎo了呢………………

    “”,“”,沈默被他说红了脸”轻咳一声道:“圣人云,治大国如烹xiǎo鲜”有些事你们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只能服从而已。”

    “难道在大人眼里,一个师生名分,竟比国法天理还重?”海瑞终于忍不住诛心道:“还是说你自己也有不干净的地方,怕查来查去,连自己也lù了馅?!”

    “越说越不像话了!”沈默脸上一阵青红皂白,一拍桌子起身道:“海刚峰”不要以为咱们有jiāo情,我就不会治你的不敬之罪!再敢信。雌黄,就请立刻出去,内阁不是胡说八道的地方!”

    “好好好……”海瑞也毫不相让的起身,回瞪着沈默道:“两榜进士,取得原是乡愿,连堂堂大学士都不例外!”说着对杨豫树道:“我看错人了”他们分明是一丘之貉,可笑我还信誓旦旦对你说,沈阁老必不会这样。殊不知不变成甘草,当不成国老!今天的沈阁老,已经不是当初的沈大人了”连累大人跟我白跑一趟。”说完看都不再看沈默一眼,便拂袖离去。

    “中堂见谅,中堂见谅“……”,见沈默站在那里,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杨豫树哪敢独自承受他的怒火,草草朝他拱拱手”便逃也似的追出去了。

    海瑞脚下生风,走得极快,杨豫树一路xiǎo跑”才在长安街上追上,拉住他道:“你这个蛮子……”却又准备去闯什么祸?”

    “我们的上司都已经向人家投诚”海瑞看看他,冷冷道:“就凭我个四品少卿,还有什么祸可闯?”

    “那就好,那就好。”杨豫树是真担心,他一上来脾气,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来。便轻叹一声道:“你也不能怪沈阁老,难道他不想将那些人除之后快?肯定比你我更想,只是无能为力,不得不井落牙往肚里咽罢了。”

    “是啊,他这个苦主都能忍了”,海瑞冷笑道:“我们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说完朝着杨豫树深深一躬道:“杨大人,虽然相处不长,但这几个月,海瑞作为属下,给你屡添烦扰,所作所为也多有牵累,“…今后再也不会了。”

    “刚峰兄,我还是那句话,你虽然是我的下属,却也是我最佩服的人!”杨豫树听出他的心灰,不由喟叹一声道:“我也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只能独善其身,咱们回去把大理寺管好,平一个冤狱是一个,不再掺和这些是是非非就是。”

    “要让大人失望了,我是不会回去了。有这样的内阁在,我们做什么都是徒劳,我今晚就写辞呈“……海瑞那张瘦削的面孔上,满是疲惫和失望:“母老nv幼,远在天涯海角,我实在放心不下。家里那几亩薄田也该回去种些稻子了…“”,说完便朝杨豫树深深一躬,毅然决然的离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杨豫树感觉自己的xiōng膛,快要被满腔的愤懑挤炸了。

    海瑞在内阁大闹一场,文渊阁所有人都听到了。所以当沈阁老从会客室走出来,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中,都透着同情甚至可怜……不禁暗暗道:沈阁老真是忍常人不能忍啊,要是我这样里外受气,早就憋屈疯了…”

    不理会众人的目光,沈默回到正厅,徐阶和张居正在处理公务。他一进来,徐阁老便投责关切的目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打扰到师相了………”沈默朝徐阶行礼道:“来了个野人砸场子,现已经回去了。”

    徐阶当然知道,来的是胡宗宪案的两个审问官,看来沈默已经跟他们摊牌,结果不欢而散。徐阁老心下大定,一脸歉意道:”你受委屈了………………”,“无妨大局为重我不会跟个野人一般见识。”沈默显得有些心灰,愣愣坐在那里。一下午都心不在焉,和下官谈话答非所问,处理公务也是错误频出。最后徐阶都不忍心看下去,闻声道:“状态不好,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和太岳,明天陈阁老也回来了,你放心在家歇着就是。”

    那边张居正也出声附和。

    “让师相费心了,太岳兄费心了……”,沈默想一想觉着确实撑不住,便起身告辞道:“学生告过……”,徐阶缓缓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目光回到张居正身上,道:“这一关算走过去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张居正诺诺应下,心中却大不以为然道:,如果是我,岂肯如此善罢甘休?难道沈默能那么天真,让你一个画饼就打发了?,但他昨天一夜静思知道自己现在就如被网住的野兽,越挣扎就会被网得越紧。若非今天皇帝出面相保,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便愈加打定主意,要chōu身事外、韬光养晦,一切等有了实力再说。

    师生俩说完便各自想着心事,大厅里陷入了沉默、

    “感谢海瑞!”,回到家里,见到两位幕友沈默第一句就是:,“彻底帮我洗清了干系,接下来咱们便坐在台下,等大戏开锣吧……”,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进了腊月,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胡宗宪一案的热度,也越来越低。

    在京官们看来,海瑞大闹文渊阁,沈阁老重新回家养病,这一切无不预示着,轰动一时的胡宗宪案要渐渐落下了帷幕……对于这个大事化xiǎoxiǎo事化了的结局,说实话,朝野上下并不意外。胳膊再强、拗不过大tuǐ沈阁老毕竟还得在徐阁老面前低头……

    只是在不出意料之余,百官士大夫的心里也不禁一阵阵起腕…………以势压人,强jiān国法,徐阁老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当初的严嵩又有什么区别?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轰动xìng事件那就是负责胡宗宪案的大理少卿、那位大名鼎鼎的海瑞海刚峰,竟然上疏请辞了。当然这也不能完全说意外,因为换成谁,在冒着极大风险,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把一桩惊天大案查了个通透。结果却被上峰束之高阁,不闻不问,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何况是刚烈的海刚峰呢?

    但海瑞岂是好相与的?那是看皇帝不顺眼了,都敢骂个狗血喷头的大神……说起来,隆庆朝言官给皇帝挑máo病,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模仿海瑞,希望也能像他那样出名,只是这些人专拣软柿子捏,还只敢敲边鼓,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现在海瑞便用实际行动,给那些欺软怕硬的言官,好好上了一课。他的那封《告养病奏》,那里是什么辞呈,分明就是骂尽当朝高官的弹章!被好事者称为,天下第二疏,与他的,天下第一疏,遥遥相对。奇文必须共赏之:在奏疏中,海瑞先说,衰病不能供职、恳恩曲赐归田、以延残喘事,云云,谁不知道这个南蛮子jīng力过人,能连续办公数月而不休,这样的人若算,衰病”那满朝文武怕都得进棺材了。

    当然这只是个由头,海瑞真正要说的话在后头,且看他是如何说的:,臣以举人之身,得皇上不次超擢,竟也绯袍加身,官居四品,圣恩广大无可报矣。臣广东琼山县人,琼山万里京师,微臣忠悃无日可达,唯有披肝沥胆,为陛下言人之不敢言:今天下诸臣病入膏盲矣!是何病也?二字乡愿矣!其不论国法、只知人情:无有君臣,只讲师生;不顾公器,只言sī利!故皇上虽有锐然望治之心,群臣绝无毅然当事之念!只知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一时互为掣肘,一时又沆瀣一气,而又动自诿曰:“时势然则、哲人通变。,朝风无耻若斯,何人再顾黎庶?国俗民风,日就顽敝矣”

    ,皇上若求图治,必先刷新吏治,敕令阁部大xiǎo臣工,不得如前虚应故事,不得因循官场旧习!命其杜绝敷衍、严谨姑且、事必认真!所谓“九分之真,一分放过,不谓之真,。况半真半假者乎?此则,阁部臣之志定,而言官之是非公矣!阁部臣如不以臣言为然,自以徇人为是,是庸臣也!是不以尧舜之道事皇上者也!宰相奉行台谏风旨,多议论、少成功!遂阶宋室不竞之祸!我皇上何赖焉?,,胡诠之告孝宗曰:,诗云,勿听fù人之言,”今举朝之士皆fù人也!皇上勿听之可也,宗社幸甚,愚臣幸甚”

    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要知道,在这个唾沫与板砖横飞的年代,骂人想要骂出新意是不容易的。何况海瑞连皇帝都骂过了,在大家看来,已经达到了骂人的顶峰,再骂其他人也没啥意思了。然而海瑞再次用行动证明了他骂人的天赋,他这次采取的是,普遍打击,重点强化,的策略。

    不仅把“庸臣,沈默和,宰相,徐阶骂得狗血喷头,还创造了,与“嘉靖嘉靖,家家净也,新的经典骂语、,举朝之士,皆fù人也,!一句话把满朝文武全骂进去了!

    这一句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要知道,在这今年代,骂别人是fù人”比骂尽祖宗十八代还狠,于是满朝哗然一片,然而奇怪的是,却没有人出面反击……

    究其原因,不过心虚二字而已,无言以对,夫复何言?

第八二零章 公祭(上)

    举朝之士,皆妇人也”不管百官怎么想,隆庆是爱死这一句了。他是第一次对“面目可憎的公文,产生了兴趣,整天拿着海瑞的奏疏不撤手,还问一旁服侍的陈宏道:“按海瑞的说法,徐阁老岂不是一个老太太?”

    陈宏哭笑不得道:“主子真能琢磨,不过要是把朝廷类比成一家后宅的话,徐阁老可不就是说一不二的当家老太太吗?”

    “那李间老呢?”隆庆饶有兴趣的问下去道。

    “李阁老嘛,是大儿媳妇,老实木讷,被婆婆压得没脾气,偏又喜欢沾点xiǎo便宜,苦于心眼不够,老被人坑的那种。”陈宏笑起来道:“主子您说是不是?”

    “不错不错。”皇帝頷首道:“张师傅呢?”

    “张阁老,是老夫人的老闺nv。这个大姑子心眼很多,年纪大了还没嫁出去,自然要生些是非的,但是老夫人从xiǎo养起来的,所以对她多有偏袒。”

    “嗯……”皇帝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但毕竟是自己的师傅,不便加以评论,便揭过去道:“那陈师傅呢?”

    “陈阁老”,陈宏想一想道:“是庶出的闺nv,不讨老太太欢喜,谁都敢欺负欺负她,所以日子过得艰难,只能吞声下气,xiǎo心做人。

    “嗯……,…”皇帝闻言有些愧疚,点头道:“几次见陈师傅,确实有郁郁之感。”说着叹口道:“为何不讨徐阁老的欢喜?”

    “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她亲娘当年和老太太争宠。”陈宏xiǎo心翼翼的看着隆庆,见他并未流露出反感甚至警觉的神态,才状若不经意道:“结果老太太把姨太太赶走了,姨太太闺nv的日子,自然要难过。”

    “哎………”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但隆庆对陈宏的信任,让他并不往旁处想”只是顺着他的话头道:“也不知高师傅的老寒腿”今冬再没再犯?这么长时间也没给朕来信,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这个奴婢经常过问…“”,陈宏赶紧回道:“自八月以后,确实再没收到高师傅的信。”

    “唉,我这个做徒儿的不孝啊。”隆庆深感自责道:“朝廷是非一多,就忘了给师傅问安,他一定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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