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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9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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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然万历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玩火,他也在极力为自己的安全加码。一方面,他准许派驻各省太监的坐支一部分税金矿银,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以备民乱。另一方面,他将内卫扩充到万人以上,全都装备了最新式的火枪。

    不过他也知道,真讲起战斗力来,太监军肯定没法跟那些能征善战的虎狼之师相比,所以万历一面加大了太监监军的力度,不管是京营、

    边军、还是各省的卫戍部队,都派驻了监军太监,并赋予他们调动军队,对军官生杀予夺的大权。另一方面,他强令全国二十七名总兵官,都必须将家眷送往京城居住,何时卸任,何时才能团聚。

    为了化解军队的怨气,保住他们的拥护,万历也将大量的财政收入向军费倾斜,还给军官们加官进爵,赋予他们与文官平起平坐的权力……………,总之一句话,一切为了大局的稳定。他坚信只要一手有太监的力量,一手有军队的支持,就算局势再坏,自己的江山也会稳如磐石。

    至于现在黎民所受的苦楚,国家呈现的末世景象,他倒很看得开,认为大乱才有大治,等到东南的豪族油尽灯枯,不再有不受控制、

    危及王朝统治的恐怖sī人财富时,文官也成了无本之木,自己再重新收拎局面,恢复到太祖建国时,那个以农为本、闭关自守、君君臣臣的美好时代……………,

    必须承认的是,万历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从小所受的皇家教育,使他可以察觉到危及自己统治的问题,并迅速找到解决途径。然而在顺利解决掉权臣沈默之后,他也丢掉了耐心,变得狂妄自大起来,认为只要自己去做,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也有着深切的无奈。经过三朝大臣的蚕食和杯葛,皇权已经被隔离在朝廷之外,他无法任命任何一名官员,对政务的意见,也被他的大臣当作耳旁风。如果任由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也许下一代皇帝,就彻底成子傀儡,甚至连生命都不保。

    为了祖宗的基业,为了自己的皇权,万历皇帝朱翊钧,不得不去和所有人作对——

    因为在他看来,首先是所有人和他作对。他也不是没想过采取缓和的方式——譬如扶植张四维、清楚内阁中的反对派,以及提拔终于皇帝的官员,然而一切的努力,都在庞大的官僚集团的反击下化为泡影,辛苦抗争数年,一切依然照旧。

    所以他不得不采取jī烈的手段,来野蛮的清除缠绕龙椅的藤蔓,作为一名皇帝来说,这都是他天经地义的工作。

    公平的说,他唯一的错误,就是任用太监来做这些事情,他低估了太监的变态和疯狂,也必将遭到最无情的惩罚——

    比如发生在遥远吕宋的起义。

    然而,除了太监之外,已经被官僚集团层层包围的皇帝,又能信任谁呢?

    是非功罪自有后人评说,当世的人们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苦苦的挣扎下去,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第九一七章 暴起(中)

    在这场由万历皇帝一手导演,以东南豪族打击目标的工商业浩劫中,北到辽东,南迄滇粤,东至苏松上海,西抵陕西,中部如山西、

    两湖、江西的数百城市无一幸免。

    但按照历史经验,万历皇帝坚信只要农民不乱,大明就不会乱,而他和太监们的疯狂折腾,对广大农村地区的危害,也确实要小于城市。

    一来,农民们有土地,至少有租种的土地,而土地里可以产粮食。

    这就保证他们没有商品交换,也不会饿死。

    二来,嘉靖以来的城市化大潮,使乡间富裕的大地主纷纷迁往城市,享受城市生活的便利。这也客观上使矿监税使的目光,都盯在城市里的富人身上,甚少涉足乡间,对农民的打扰有限。

    所以尽管城市里乱成一片,但至少北方的农民却感觉不到什么变化。南方乡间的农民没有这么幸运,丝棉的滞销,使他们损失惨重,但农民积粮攒钱的好习惯,帮助他们至少一年之内,不虞有饿死的危险。

    虽然很怀念以前发财的日子,但比一比城里饿死的市民,他们又觉着很知足,许多人除掉了地里的桑树和棉huā,恢复了水稻和瓜菜种植,只要坚持道秋收,就可以收获满仓满谷的稻米了。

    至少在万历看来,尽管发展迅猛,但区区城市,在大明辽阔的国土上,依旧寥若晨星,居民占大明臣民的比重太小,富商缙绅的比例就更少。他完全把这些人当成待宰的猪羊,相信籍没他们的钱财,甚至直接消灭他们,都不会引起国家的动dàng。

    只要军队和农民不乱,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吕宋暴动了……

    万历皇帝不是没意识到吕宋的特殊xìng,这里远离本土,皇权淡薄,且移民多是亡命之徒,官府也徒有其表…至少在他得到的情报中,是这样的。

    按说这种不服王什的蛮荒之地,应该果断予以放弃的,然而吕宋的大量金矿,却是大明救命的仙药,只要能控制这里的黄金,便可抑制住国内的金融危机,安抚住绝大多数民众。所以他不得不咬牙啃下这块硬骨头派出最得力的太监张宏,启用湖南总兵戚继光,率领广东、广西一万精锐之师,乘坐东南水师的战船,浩浩dàngdàng的从广州出发,大军直指吕宋。倒要看看那些乌合之众,怎么对付戚继光的天军!

    万历皇帝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然而他只做到了知己,却没有了解今日之吕宋,是怎样之情形!

    四年前的吕宋,只是具备了强盛的雏形,四年后的吕宋,却已经完全强大起来。这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奇迹,却又顺理成章因为这里,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中南半岛、美洲大陆、南洋诸岛,印度航线,都在其辐射之内,大洋之上,畅通无阻。

    因为这里皇权最弱,而商人的实力最强,所以一切的法律规定,都是为工商业量身定做的。

    因为在天量黄金储备下,大陆的金融危机并未伤害到这里的货币体系,金融市场依旧平稳。

    因为在这里,sī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所以皇帝在本土倒行逆施,把工商业往绝路上逼,全国的商船、商人,自然会往这里涌,就连不长tuǐ的工场也纷纷搬迁过来,吕宋不火箭般发达,那才真是怪事。

    在这火速发展的数年内,吕宋与朝廷的关系,却在急剧恶化。因为朝廷里没有了它的缔造者沈默,却多子个想要将其财富据为己有的皇帝。

    本土朝廷,在吕宋本来就没有强力统治,真正在这里说了算的,是吕宋总督府、是南洋公司,是各级咨议会。脆弱的政治脐带不能调和两者矛盾,万历皇帝数度想通过撤换总督,来强化对吕宋的统治。

    然而沈京一下台,吕宋立马天下大乱,万历派去的总督和太监,不是被杀,就是失踪,只有请他出山,才能消停下来。

    万历不是猜不到沈京在捣鬼,也曾数度命其赴京述职,然而沈京称病不能远行,推三阻四,四年时间,没有离开吕宋一步。这次万历派大军前往,有一大半,就是对付他这位吕宋王的。

    但是从一开始,万历皇帝就犯了个大错,处于对军队和将领的不信任,他调动了两个不同军区的军队联合组队,又用第三个军区的总兵来统领。即使这位总兵叫戚继光,也得等两支部队集结到位,然后将其混编整顿,形成一个整体。否则一旦形成内讧,等橡军队的就是无休止的内耗。

    同时还得和地方官府无数次扯皮,等到给养到位,已经是来年三月了。

    而这时,皇帝将派大军前来,将所有金矿收归朝廷的消息,已经传遍吕宋半年了。

    因为吕宋的矿工,都是持有矿山股份的,因此他们恐惧自己的财富被夺去。而转移到吕宋的商人和种植园主,也担心这里会重蹈本土的命运,变成工商业者的炼狱。还有在东厂迫害下,逃到这里的王学门人,也担心失去庇护,逃无可逃。

    吕宋独特的经济政治体制,使这里的大多数人,有着本土各阶层难以想象的共同利害,所以恐惧笼罩全岛,人们无比抗拒即将到来的军队和太监。

    然而半年时间,足够人们将恐惧消化,开始商讨起对策来。等到戚继光的军队终于准备启程。由吕宋六府四十县,以及缙绅富商代表组成的联合理事会,已经结束了冗长的争论,最终决定以武力对抗朝廷,不许官府的一兵一卒登陆。

    当戚继光所部,乘坐的三十艘水师战舰抵达马尼拉湾时,所看到的,是严阵以待的三百余艘战舰,以及岸上为西班牙人入侵准备的千余门岸。

    遮天蔽日的敌方战舰,让旗舰上的大内总管张宏,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栏杆颤声问道:“哪冒出来这么多船啊?”

    “有吕宋公司的,有五峰船队的“戚继光收起千里镜道:“还有王翠翘的徐氏舰队。”

    对张宏来说,这些名字如雷贯耳,然而因为这些海上巨头从不在本土活动,所以对他来说,这些力量就像神话中天兵天将,虽然有些生畏,却并不会当真。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了墙帆蔽日,十倍于只的恐怖舰队,他才明白原来这不是缥缈的传说,

    而是〖真〗实强大的存在!

    这时,吕宋一方的战舰突然火光闪烁,紧接着白烟升腾,响起隆隆炮声。虽然隔得太远,无法完全感受千炮齐发、震天撼地的威势,张宏还是吓得赶紧趴在地上,随身的太监也乱作一团,各找地方躲藏。

    “公公不必惊慌。”已径步入huā甲之年,但依然身强体健,目光锋利的戚继光,却岿然不动,平静道:“这一阵炮,一是测距,二是示威,并不是攻击我们。”

    张宏闻言抬起头,正好看见数里外的海面上,升腾千余根水柱,水柱又连成水幕,落回了海面。

    他心里不禁暗暗埋怨戚继光,你咋不早说,害得杂家丢脸?然而在这位天下第一名将面前,张宏说不出轻狂的话,爬起来拍拍身上,讪讪道:“这么多战舰集结,东厂竟然没有消息。”

    “这是正常的。”戚继光道:“大洋之上,这几百艘战舰,也不过沧海一粟,无踪可寻。只要他们约定日期集结于此,我们就会猝不及防。”

    “说这个没啥意思。”张宏苦着脸道:“现在该怎么办?”

    “等”戚继光道:“贸然前进,会遭到他们的攻击,我们寡不敌众,船上又搭载一万步兵,是万万不能战的。”

    “看他们的架势,也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顿一下,戚老将军接着道:“否则以他们的数量,和对这片海域的熟悉,完全可以不知不觉把我们包围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列阵。”

    “那就等等吧”张宏郁闷道:“看是什么情况。”

    时间飞快流逝,对峙一天之后,吕宋方面终于派来了使者,带来了联合理事会提出的八条自治要求。

    这种事情,自然不是张宏能决定的,所以吕宋方面一点谈判的意思都没有,纯粹把他当成个带信的。

    张宏也没有犹豫的时间,必须要撤回,否则给养耗尽,只能葬身南海了。

    站在旗舰的睹望台上,张宏看着战舰转向返程,一泡老泪不受控制的淌下。所有外派的太监都捷报频传,成绩辉煌。自己这位统率大军、任务最重的大内总管,却先是磨蹭了半年之久,然后碰一鼻子灰,灰溜溜无功而返不说,还带回了吕宋造反的消息。等待自己的命运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看看身边面无表情的戚老将军,不禁暗暗哀鸣道:“果然是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戚继光也老了,不中用了,戚继光能感受到张宏的想法,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响着八个字只此一次,恩断义绝!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仿佛感受到什么,在南洋公司的一艘军舰上,一身白衣的沈江南,轻轻叹了口气。

    “娄么叹气了,难道逼退天下第一名将的军队,不值得高兴么?”

    说话的,是一身缁衣的张居正,听不出他这是讽刺还是称赞。

    “你以为戚继光的威名是吹出来的么?”沈默淡淡道:“这里面有你不知道的内情。”

    “传言果然不错,他是你的人!”虽然有心理准备,张居正还是又惊又怒道:“果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你错了,他要能是我的人。”沈默却摇摇头:“我何苦要这么费劲,早就竖起大旗,讨伐无道了。”

    “也对。”张居正脸sè稍雾,继而嘲讽道:“就算你不顾国家百姓,掀起这场滔天巨祸!军队还是忠于皇上的,百官也不会跟你造反。

    你最现实的选择,就是在吕宋这块化外之地,当你的土皇帝!”

    “我说了多少次!”沈默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愤怒道:“国内的金融危机迟早要爆发,一切悲剧都会上演,我只是戳破这个脓包,让危害不至于不可挽救!”

    “呵呵”张居正却不屑的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你改变了历史,所以历史只会记住,是你引发了这场会毁灭xìng的危机!”

    这句话,重重戳到沈默的痛处,他面sè发白,拳头一阵握紧,一阵松开,终是沉重的点头道:“不错,这个罪名,娄甩不掉的”

    “仅此一条,就足以把你前半生辛苦积累的美名悉数抹杀。”张居正笑道:“在历史上,你注定是个王莽一样的人物!”

    “住。!”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早就忍不住的郑若曾暴喝道:“再敢胡说,我把你丢到海里去!”

    “哈哈哈哈,丢啊“张居正哈哈大笑道:“反正你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杀一个老朽又算什么?“你”郑若曾要发作,被沈默摆手拦下道:“我是不会杀你的,因为我从来不改变主意。别的事也是同样道理。”

    “你是得不到民心的!“张居正啐一口道。

    “对于我这样的人,所谓民意和舆论,都是可以随意左右的。”

    沈默唾面自干,说出的话却让张居正没了威风:“就算有一万个像你这样的人,到处揭穿我的真面目,我也可以轻易把你们变成疯子。”

    顿一下,他一字一句道:“不错,历史可以审判我,但不是现代史,而是百年以后的历史一”

    所谓骂名滚滚,也是身后之事了。!。

第九一七章 暴起(下)

    “我却以为,你活着就能看到那一天!”张居正心里就像有火在烧,指着沈默罟骂道:“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用来掩盖你窃国的野心!”

    郑若曾也忍不住了,yīn着脸道:“大人,他这样的人,不会跟我们合作的,我看就不必留了吧!“暴力和强权太容易让人m默淡淡道:“我需要这样一根插在领后的刺。”泥人尚有土xìng,被张居正这么骂,沈默自然也没什么好话还给他。

    “你!”听到沈默只是把自己看成一根刺,而且是故意留下的刺,这对骄傲的张居正来说,比骂他祖宗八代都难受,恨恨道:“我可以让自己去死!”

    “你当然可以。”沈默微带嘲讽道:“可你不担心,那样一来,连个骂我的人都没了?”

    “你!”张居正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老脸憋成猪肝sè,旋即强压下来,冷冷笑道:“那我就亲眼看着,你能创出什么样的丰功伟绩来!”

    “我不想听到任何称赞。”沈默摇摇头,面无表情道:“滔天的巨祸毕竟由我催化引发,听到别人的称赞,就像在伤口上撤盐一样难受。”

    “我说的是反话,你听不出来?”张居正这才想起来,自己当年斗嘴皮子,可从没赢过沈默那条毒舌。于是他缄口不语,坐在一边生闷气。

    “您不要被姓张的话影响到。”郑若曾很是解气的看看张居正,轻声对沈默道:“夏虫不能与冰语,他这种腐朽的老脑筋,根本不能体会大人的深意。

    “在法理上,就算这个人病入膏盲,但我给他一刀,一样是杀人罪。”沈默摇摇头道:“你不用担心我,负罪感这种东西,只能让我更加保持理xìng,不是什么什么坏事儿。“你们不要在这一唱一和“张居正终于受不了两人自说自话,忍不住插言道:“大江南北我都走过,你说国内病入膏盲,未免言过其实了吧?”顿一下道:“翻开二十一史,从治到乱,最短也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国内的状况恶化的如此迅速,短短一年多时间,就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难道不是拜你所赐么?“总是用老眼光看问题,你自然会觉着一切不可思议。”沈默摇摇头道:“在这个前所未有的时代,你确实过时了。”

    “那你倒是用不过时的新眼光说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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