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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旅痕-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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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力稳身后退,后面虔虔诚诚的人都想往前冲。我忽然明白,悲剧为什么总喜欢在
这样迷人的地方时有发生。
    红日终于一跳一跳地升出云海。
    华山日出颇有一番气势磅礴的景象。霞光万道,忽白,忽黄,忽蓝,忽红,最
后,整个苍穹被点染得五彩缤纷。
    阿珍的眼睛溢着动人的泪花, 她在吴大哥的脸上猛地亲了一口, 激动他说:
“亲爱的,在太阳面前,我觉得自己是多么地渺小,不,一切都是多么地渺小,包
括脚下奇险雄伟的华山。”
    吴大哥似乎没有任何感触,他望了阿珍一眼,掏出一支烟默默地吸着。
    “太阳不伟大吗?”我禁不住问他。
    吴大哥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他望望阿珍,又看看我,冷冰冰他说:
    “你们都被迷惑了。太阳只是一个强盗,它不过是偷吸了江河湖海的水分和宇
宙的灵光来显示自己的五颜六色罢了……”
    吴大哥问我:“你到过大海吗?”
    我摇了摇头。
    于是,吴大哥接着说:
    “人们看大海的时候,往往为大海的浪花和波涛所迷惑,而忘记了大海本身。
你看现代的诗人,也是更多地赞美浪花和波涛,大海在他们的笔下反而成了附庸。”
吴大哥说到这里,又用手指了一下看日出的人们,脸上露出一种轻蔑的神情,他继
续说道,“这些人从昨天夜里就等着看日出,现在太阳出来了,可他们却忙着抢镜
头,留光辉形象,等他们想到要正眼看一看日出,这团红光早已宣告了一个新的早
晨。人们热爱太阳,人们崇敬太阳,人们梦想自己也做一个太阳,可是人们并不认
识太阳,就像我们不认识自己一样……”
    我被吴大哥的话深深地吸引了。我怀着无限的真诚望着他,说:“能告诉我你
的名字吗?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朋友’一词,在人们的日常交往中使用的频率最高,可真正的朋友有几个
呢?不要被‘朋友’一词的假象所迷惑,还是深刻认识你自己吧。”
    他拉起阿珍,朝我和老黄点了一下头,转身便走。
    老黄莫名其妙地对我说:“这个人真怪。算了,别理他了,咱们也下山吧。”
    下山的路上,我问老黄:“你们是专程来华山旅游的吗?”
    “可不,大雁塔、兵马涌都看过了,下一站要去龙门。少林寺。”老黄口答。
    “快花2000元了,3 年的积蓄呀广胡大姐幽怨地指了指老黄,说:“都是这死
鬼,说是出来散散心,结果是花钱买罪受。”
    “晦,一生就这么一回嘛。”老黄咧嘴笑笑。
    “再有一口呀,你打死我也不来了。”胡大姐气哼哼他说道。
    胡大姐的话,令我颇有感触。大凡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久了,总会觉得有
满心无力的倦怠感,那么旅行是不是一个拓展心胸的好办法呢?回答应该是肯定的。
可是,一般的旅行者,往往要像逃兵一样累死累活地挤车船,找住宿,购食物,会
亲友,顾了这些便元暇享受当时的人情物景了,心胸反而受到更多的束缚。我无论
如何也不敢恭维这样的旅行,更不赞赏到人所共赴的名山大川观光游览。
    华山是我所到过的唯一的一座名山。在我的漂泊旅程中,我再也没有去过其它
任何一座名山。我觉得,真正的旅行应该是忘却一切目的而与大自然融和在一起的。
一个旅行家应是一个流浪者,经历着流浪者的欢乐。艰辛和探险,整个身心完全坠
人一个忘我的物我同一的境界中,被大自然那硕大无朋的巨网所包融。
    



 
                         第三章  舟·篙·渔翁

    南岭是一座大山脉,它绵延湖南、江西。广东。广西4省。
    清江两岸,异峰突兀,山路崎岖难行。
    我在当地伐木工人的帮助下,用5 根大圆木,扎成筏子,准备沿江漂流出山。
    我将行囊用塑料布包得严严实实,并绑在木板上,以免翻船落水时弄湿里面的
东西或沉人江底。
    竹篙一点,筏子自然地顺流而下。整整半天,无波元浪,水面平缓。太阳当空,
元遮元挡,晒得皮肤的疼。我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但是没有。两岸尽是高矗的山峰,
远远望去,透着一股静态的超然和冷峻的美丽。江边的绿柳轻抚着碧流,岸上的花
草吐着幽香,林中的相思鸟在唱着醉人的情歌。前方的江面上软软地横卧着一条长
长的铁索木板桥,一个瑶家小孩骑在水牛背上,悠悠地吹着口哨,飘然而过。一阵
江凤拂来,铁索板桥摇摇晃晃,发出阵阵柔和的吱呀声。大自然的奇异美景接连不
断地相继出现,使我的心境变得格外地惬意。
    木筏漂过铁索桥,江面的水流忽然激荡起来,漂流,我第一次尝试,几乎毫无
经验可言。但是,我并不担心,我自信自己水性极好。只是江面礁石很多,露出水
面的很容易躲过,但那些隐藏在水底下的礁石,人看不见,筏子猛撞上去很容易损
坏。更为可怕的是礁石后面往往形成漩涡,人落水后被卷人则非常危险,因为涡流
的方向极其复杂,往往会产生一种凶猛的内向吸力,水性不好的人,恐怕是难以平
安活着转出来的。
    突然, 江水在一个山脚形成了“Z”字形大转弯。因为是顺流而下,想减速想
停都已经来不及了。我竭力站稳脚跟,用竹篙左撑右顶,尽可能巧借水流的力量躲
开一些危险的情况。在这里,我忽然发现人的力量显得很渺小,江水像一只巨手推
着木筏往前冲, 撞击着木筏,忽起忽伏,泛起一层层水花。好不容易转过“Z”字
弯,前面跟着又是一处大滑坡地带,激流更猛,涛声咆哮。突然,前面有一个巨大
的礁石,虽然我早已发现,但心有余而力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筏子迎头撞去———
股无名的力量把我重重地抛进江里。
    筏子散了架,连同我的行囊四处飘游。这一长串浪有数百米宽,人在水里稳不
住,只好随波逐流。待到浪缓处,我已呛了好几口水,浑身精疲力尽,正当我想找
一件依托物的时候,一根长长的竹篙伸到了我的面前。
    一位老渔翁立在船头,哈哈笑着:“小子哎,落水的滋味不错吧?”
    等老渔翁帮助我将漂走的行囊打捞上来时,太阳已经西落。掐指一算,我漂流
的这段江面最多不过20公里。
    两岸人家升起了袅袅炊烟,水上的微波在晚霞的辉映下,渐渐变成了一幅水彩
画卷。一些做活归来的汉子,脱得一丝不挂,袒露着紫铜色的强悍身躯,在江水中
恣意畅游。
    老渔翁摇着小舟,哼着渔歌,载着我在乎缓的江面上悠悠而行。等渔船在一片
江湾中靠岸停泊后,远远近近的村庄已经和着炊烟伴着夜色混而为一了。
    一晃,我已经在这儿生活了15天。
    这天傍晚, 我像往常一样,轻快地跳上船,把卖来的鱼钱和1斤老白干递给正
在舱板上补鱼网的老渔翁。我称他老爷子。
    “老爷子,今天卖了个好价钱,打酒的钱不算,还有5元5角。”我高兴地喊着。
    老爷子停下活计,接过钱,也不数,往篷里的枕头底下一塞,然后举着酒瓶,
乐呵呵地一笑,对我说:“吃饭了,吃饭了,天都快黑了。”老爷子约莫60岁出头,
腰板很硬朗。这时,他一边取碗倒酒,一边唠叨,“吃饭吃饭,一个人,要想活得
好,就先要吃饱饭。别的可不要想,一想就要出烦恼了。世间的事,是想不得的。”
    我禁不住多看了老爷子一眼,琢磨着他的话。
    老爷子见我愣着,用筷子敲一下我的头,说一句:“吃!”
    老爷子先吃一尾鱼,再喝一口酒。他总是自斟自饮,从没邀请过我也来一杯。
幸好我对这杯中之物兴趣不大,否则,我可能要提出抗议了。老爷子喝的是那种度
数很高的散装烧酒,我隔三差五去集上卖鱼时,总要给他捎回一瓶。
    

    老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搓着脚丫子。他的脚终年在船上扑腾,倘有鞋将脚约
束一下,大概不会像这样的散漫样子。
    几杯酒下肚,老爷子高兴起来。此刻,他告诉我,他小的时候,就在这片江湾
里捕鱼,年年月月,伴着风露,伴着星月,长大了。由于漂泊惯了,到了这一大把
年纪,也没有想过要去岸上安安稳稳地生活。讲到这里便大大地嘘了一口气,接着
又狠狠地喝了一口酒。
    “哼,世界上哪有安安稳稳的事情!如果有,你还天远地远地跑到这儿来做啥
子呢?”老爷子的脸上流露出那种对世事的轻蔑神情。
    我扒着饭,看见他孤寂的样子,终于禁不住问到他的儿女了。
    老爷子做出那种不值一提的样子告诉我,他是没有家室的,老光棍一条。他斟
了一杯酒喝下。过了一阵子,他又“嘿嘿”地笑着对我说,先前,他有一个相好的,
是村里大户人家的三小姐。她常到江边玩耍,日子久了,便跟老爷子眉来眼去有了
那么层意思。老爷子说他喜欢女人,这一点是无须避讳的,何况那时候他正是阳壮
气盛的汲子。好色么,不算毛病,关键是要懂得分寸。怎么个分寸法?两厢情愿就
中,最好是叫天下人心服口服。三小姐可是个好女人哪,不但有姿有色,还知书达
理。一个男人能找个好女人,也算体味出一点人生的真谛了,是不?后来,老爷子
睡了三小姐。事情很快败露了,三小姐的肚子一天天鼓胀起来。这还了得!人家是
黄花闺女千金小姐,你老爷子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打鱼的。于是,大户人家便领着
家丁烧了他的船,还要抓他去吃官司。眼看这牛江湾呆不下去了,老爷子便卷起铺
盖一个人逃之夭夭。渔人出走,再寻个开通的船主,租了船,放了网,便又是一个
安身立命之所。一直到解放好多年,老爷子打听到大户人家被人民政府镇压了,才
又跑回了这片江湾。
    “三小姐呢?”我好奇地问。
    “死了。就死在这片湾子里了。”老爷子轻描淡写他说。他颤微微地擎着酒杯,
喝完杯中最后一滴,舔舔酒杯的边沿,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唉,老天爷没有把
人世间的事摆平啊!”
    我拿过酒瓶,想给老爷子再把酒满上,但他摆摆手,不喝了。
    桅灯凄然地亮着。
    “你后来就没有再找一个女人?”我轻轻地问道。
    老爷子摸出烟杆,往烟斗里塞着烟丝。烟丝很潮,装烟丝的荷包非常精秀,一
看就知道出自女人之手。莫非是三小姐送的?如果是,恐怕有40多年历史了。荷包
已经褪色,有破洞的地方用伤湿膏贴住了,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抽这个吧。”我递过去一根卷烟。
    老爷子摆摆头,并不接我的烟。只听他喃喃私语:“好女人不多,好女人不多
呀!”
    老爷子吸了一袋烟后,那给江风吹得皱纹满布的脸,现出了非常宁静和安适的
样子。
    “我一看到三小姐,就快活了。嘿嘿,人就像飘进了梦里,还长出一双白得发
亮的翅膀,我带着三小姐飞呀,飞呀……”老爷子孩子般天真他说着,苍老的脸上
绽开了满足的微笑。
    我还想听他说下去,可老爷子却闭上了嘴巴。他胡乱地扒了几口饭,搁下碗,
走到船头,坐舱板上,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眨也不眨,看着前方。
就像是前头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但那东西并不存在,我完全看不见。老爷子竖起
耳朵,又好像是在听什么声音,但又没有什么声音,我只听见江风的呜鸣声。
    也许我根本无法理解前一辈人的人生历程,老爷子的恋情在那个年月可以说是
大逆不道。假如我没有判断错,老爷子此刻或许会祈望获得别人的同情和理解,但
那只是瞬间的心灵之望,他的整个生活,也许并不需要人们的理解。一般说来,希
望获得别人理解的人,人格往往是不成熟或不完整的。就我自己而言,有时需要别
人的理解,简直是近乎乞求,常常因此而变得惴惴不安。平添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何必渴求别人的理解呢?难道别人不理解就不能生活?其实,那种缺乏真诚的所谓
理解,不仅虚伪,而且无聊。
    我看了老爷子一眼,暗自笑了笑,便收拾好碗筷,自个儿爬进舱篷里去睡了。
    舱篷分为两问。里间是睡觉的,外间则用来存放杂物。舱篷用宽大的竹蔑席蒿
做成,很低矮,以至于高一点的人坐在里面都直不起腰来。窄小的床铺像一个牲口
糟子,人躺下须蜷着腿,卧于这样的小舱,设法儿把腿伸直。
    过了好一会儿,老爷子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失望了,他慢腾腾地起来,弯腰
爬进舱篷。他坐在舱篷里,却久久没有躺下。我借着月光,看见老爷子的眼里闪着
泪光。
    第二天早晨,老爷子照例打着哈哈,站在船头,用竹篙“咚咚”地敲着船板,
大声喊道:
    “小子哎,太阳晒屁股了,起床吧!”
    山里人捕鱼,跟海边人不一样。除了使用丝网外,还利用鸬鹚捕捉。鸬鹚是动
物界有名的水陆空三栖动物,最为善游,是捉鱼的高手。
    通常等我起床后,老爷子已在一些水域布下丝网。然后,我们便摇着桨,向另
一片水域荡去。老爷子有 7只鸬鹚,捕鱼前不喂食,叫它们空着肚子,很想觅食时,
便用一根小绳子捆住颈脖,再把它们一个个往水里赶。鸬鹚到了水里,高兴地活动
起来。老爷子和我都只穿条裤权,光着脚板,一人提一根竹篙,东一篙,西一篙,
拍打着水面。鸬鹚看到了水里被惊动的鱼,就拼命追赶,非常卖力地在水里蹿来蹿
去,并且潜到深深的水底,用尖长的嘴巴去叼。叼到了鱼,却因为颈脖是捆住的,
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便只好浮出水面,爬到船上,卖乖地伸长脖子,向主人
显示自己的功劳。待把鱼取下后,又将鸽鹤放回水里。如果发现哪只鸬鹚长久不潜
入水底,就用竹篙轻轻地拍打鸬鹚,逼迫继续捕捉。
    这样一直忙活到中午,网网都有收获。于是,又摇起桨,向先前布好丝网的水
域荡去。
    我跳到水里收网。鱼儿们见到人,就拼命地挣扎,想破网而逃,但进了网的鱼,
大多是徒劳地挣扎。
    “轻轻地,快一点。”老爷子站在船头,一边拉绳,一边朝我喊着。
    “知道。你喊什么!”我自以为对此行当已相当熟练,见老爷子每回都这样喊,
就顶撞他。
    老爷子不喊了,等我将水里的网绳解开后,他一把连网带鱼拉上船,然后细心
地把鱼从网里一尾一尾地摘下来。如果发现丝网破了口子,老爷子便会气哼哼地嚷

道:“哎呀呀,又跑了一条鱼。”
    一切收拾停当后,老爷子便将湿裤权一脱,高兴地喊一声:“洗一个澡。”然
后顺着船弦往齐腰深的水里一钻,洗完后爬上船,坐在那里,一边使劲地用手搓胸
脯,搓大腿,抠脚趾头缝,一边乐呵呵地喊道:“哈哈,真舒服呀!”他见到我往
深水处游,就提醒我:“小子哎,当心点。”
    我一个猛子扎出老远,这才重新探出头来,咧嘴笑笑:“老爷子,你不下来游
游?”
    老爷子往深水这边望望,不无羡慕他说:
    “哈哈,真是年轻人哪。”
    归途中,老爷子常常放开喉咙,发出年轻人般的高声喊唱。他的浑厚的从胸膛
里发出来的声音,满江都能听得见,往往逗起江岸边洗涤的女人们的笑声。
    船停泊后,便有附近村寨里的人来买鱼。卖鱼的时候,我掌秤,老爷子收钱。
常来买鱼的有一位模样俊俏的姑娘,我见到他,总是有意将秤杆抬得高高的。老爷
子见了,也不责怪,却逗笑我:“小子哎,生意像你这样做,就不中了。见到妹仔
犯傻了吧?哈哈……”
    忙乎一阵后,就由我用筐提了鱼到十多里外集上去批发给鱼贩子,批发不出去
的,就自己卖。有时候生意不好,直到很晚才回来。每逢这种情况,老爷子就会为
我担心:“卖不出去就算了,以后要早点回来。”对那些没卖掉的鱼,我们总是先
把它们晾在舱篷顶上,吹干以后再做处理。
    老爷子是一个懒散的人。他并不是每天都打鱼,更多的时候是坐舱板上闲悠悠
地一边抠脚丫子,一边跟江边洗涤的女人开一些恰到好处的玩笑,女人们都嗔骂他
“老不正经”。老爷子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目的,打鱼只是他赖以生存的一种手段
罢了。
    有天晚上,老爷子忽然破天荒地对我说:
    “小子哎,你也喝一杯酒吧。”
    我扒着饭,感到有点意外。老爷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爱。他干完一杯酒,抹了
抹胡子,返身从火炉旁抓起那条半干不湿的裤权,穿上。
    老爷子见我没动,就抓起酒瓶,替我斟了一杯。然后,将自己的酒杯高高举起,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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