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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并萧十一郎-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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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在注意着他。”

风四娘终于忍不住道:“所以他们一换了人,你立刻就能看出来?”

沈璧君点点头,却没有回头。

风四娘道:“你怎么看得出第二个人是史秋山?”

沈璧君道:“因为他平时手里总是有把扇子,他总是不停的在转着那柄扇子,所以他手里没有扇子的时候,他的手也好像在转着扇子一样。”

风四娘也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连城璧呢?他有什么地方跟别人不同?”

现在她当然已知道第一个青衣人就是连城璧,除了连城璧外,还有谁跟沈璧君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

沈璧君道:“你也知道他一定会来赴约的。”

风四娘道:“可是他没有想到萧十一郎也在水月楼,所以他先到这里来看看动静。”

沈璧君道:“也许他们早已知道萧十一郎在水月楼,所以才把约会的地点订在这里。”

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出萧十一郎的名字,她确实一直表现得很镇定,可是说到这四个字时,她声音还是带着种奇怪的感情。

风四娘轻轻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来了。”

沈璧君道:“他来了。”

风四娘道:“他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要走?”

沈璧君道:“也许他要乘这机会,去安排些别的事。”

风四娘道:“他既然要走,为什么又要史秋山代替他?”

沈璧君道:“因为他一走要有这么样一个人留在这里,探听这里的虚实动静。”

风四娘道:“等到他要再来时,也可以避过别人的耳目?”

沈璧君道:“他们随时都可以再换一次人。”

风四娘道:“你想他是不是一定还会再来?”

沈璧君道:“一定会的。”她的声音又变得很奇怪:“他一定会来,所以我一定要走。”

连城璧再来的时候,就是他要和萧十一郎分生死,决胜负的时候。

这两个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无论他们是谁胜谁负,她都绝不能在旁边看着。

她当然要走。

风四娘道:“可是你没有走。”

沈璧君道:“我没有走。”

风四娘道:“你留下来,为的就是要说出这件事?”

沈璧君道:“我还有句话要说。”

风四娘道:“你说。”

沈璧君道:“这几天来,你一定看得出我已变了很多。”

风四娘承认。

沈璧君道:“你猜不出我为什么会变?”

风四娘道:“我没有猜。”

沈璧君道:“一个人若是真正下了决心,就会变的。”

风四娘道:“你已下了决心?”

沈璧君道:“嗯。”

风四娘道:“什么决心?”

沈璧君道:“我决心要告诉你一件事。”

风四娘在听着,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

她忽然感觉到沈璧君要告诉她的这件事,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沈璧君道:“我要告诉你,只有你才能做萧十一郎最好的伴侣,也只有你才真正了解他,信任他,他若再让你走,他就是个白痴。”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的人忽然飞起来,跃入了湖心,风四娘跳起来,冲过去,却已来不及了。

她冲到栏杆前时,沈璧君的人已没入那烟一般的浓雾里,雾里传来“噗通”一响,一个人从她身旁冲过去飞起,落下,萧十一郎也已跃入湖心。

风四娘跺了跺脚,回头道:“快叫人拿灯来,灯越多越好。”

这句话她是对冰冰说的。冰冰却只是痴痴的坐在床头,动也没有动,苍白美丽的脸上,带着种没有人能了解也没有人能解释的表情。

她已这样坐了很久,只不过谁也没有去注意她而已,风四娘又跺了跺脚,也跳了下去。

湖水冰冷,风四娘的心更冷,她看不见萧十一郎,也看不见沈璧君。

她想呼唤,可是刚张开嘴,就有一大口冰冷的湖水涌了过来,灌进她的嘴,湖水冷得就像是剑锋,从她嘴里,笔直的刺入她心里,她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个很精通水性的人,在水里,她永远救不了别人的,只有等着别人来救她,等她想起这一点时,她的人已在往下沉。

雾也是冷的,船上的灯火在冷雾中看来,仿佛比天上的残星还遥远。

死却已很近了,奇怪的是,在这一瞬间,她并没有感觉到对死亡的恐惧,有很多人都说,一个人在死前的那一瞬间,会想到许许多多奇怪的事。

第二十九回春残梦断

可是现在她却只在想一件事——萧十一郎是不是能救得了沈璧君?

她拼命想跳起来,再找他们。

她没有跳起,她全身的筋都仿佛在被一只看不见的鬼手抽动着。

灯光更朦胧,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又冷又黑暗。

黑暗中忽然又有了一双发亮的眼睛,一双眼睛忽然又变成了无数双。

无数双眼睛都是萧十一郎一个人的。

她并不想死。

可是就算在最后那一瞬间,她也没有在为自己的生命祈求。

她只祈求上苍,能让萧十一郎找到沈璧君,救回沈璧君。

因为她知道,沈璧君若死了,萧十一郎的痛苦会有多么强烈深远。

那种痛苦是她宁死也不愿让萧十一郎承担的。

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了解风四娘对你的感情?

你难道一定要等到她死?

天亮了。

——黑夜无论多么长,天总是会亮的。

阳光升起,湖面上闪烁着金光。

萧十一郎眼睛里却已没有光,现在你若看见他的眼睛,一定不会相信他就是萧十一郎。

只有在一个人的心已死了的时候,才会变成这样子。

他的眼睛几乎已变成死灰色的,甚至比他的脸色还可怕。

风四娘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双眼睛。

风四娘并没有死。

她醒来时,身上是温暖而干燥的,可是她的心却比在湖水中更冷。

因为她看见了萧十一郎的眼睛。

因为她没有看见沈璧君。

船楼上没有第三个人——难道连冰冰都已悄悄的走了?

昨夜的残酒还留在桌上,一张翻倒的椅子还没有扶起来。

这华丽精雅的楼船,在白天的阳光下看来,显得说不出的空虚,凌乱。

——沈璧君呢?

——难道他没有找到她?

——难道她已消失在那冰冷的雾中,冰冷的湖水里?

风四娘不敢问。

看见萧十一郎眼睛里那种绝望的悲伤,她也不必问。

——我还活着,沈璧君却已死了?

——他把我救了回来,却永远失去了沈璧君?

风四娘没有动,没有开口,可是她的心已碎了,碎成了无数片。

她痛苦,并不是完全为了沈璧君的死,而是为了萧十一郎。

她深深了解到他心里的痛苦和悲伤,这种悲痛除了她之外,也许没有第二个人能想像。

萧十一郎就坐在舱门旁,痴痴的望着门外的栏杆,栏外的湖水。

西湖的水波依旧还是那么美。

沈璧君呢?

如此美丽的湖水,为什么也会做出那么残酷无情的事?

萧十一郎也没有动,没有开口。

他的衣服已被自远山吹过来的秋风吹干了,他的泪也干了。

春蚕的丝已吐尽,蜡炬已成灰。

阳光更灿烂。

在如此艳丽的阳光下,人世间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悲伤和不幸?

风四娘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萧十一郎没有回头,没有看她。

风四娘倒了杯酒,递过去。

萧十一郎没有拒绝,也没有伸手来接。

看见他空空洞洞的眼睛,看到他空空洞洞的脸,风四娘几乎已忍不住要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法子来安慰他。

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所有的安慰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种尖针般的讽刺。

世上已没有任何事能安慰他,可是无论什么事都可能伤害到他。

这种心情,也只有她能了解。

日色不断的升高,水波不停的流动……

风中不时传来一阵阵歌唱欢笑,现在正是游湖的好时候,连风都是清凉温柔的。

萧十一郎额上却已流下了汗。

冷汗!

只有在心里觉得恐惧的时候,才会流冷汗。

她也了解他心里的恐惧。

生命并不如人们想像中那么短促,一年有那么多天,一生有那么多年,那空虚、寂寞、孤独、漫长的岁月,叫他如何过得下去?

风四娘用力咬着嘴唇,忍住了眼泪,抬起头,才发现日色已偏西。

一天中最可贵的时候已过去。

从现在开始,风只有越来越冷,阳光只有越来越黯淡。

他们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坐着,已不知不觉坐了好几个时辰。

这段时候过得并不快。

绝没有任何人能想像,他们是如何捱过去的。

风四娘只觉得全身都已坐得麻痹,却还是没有动。

她的嘴唇已干裂,酒杯就在她手里,她却连一口也没有喝。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萧十一郎忽然道:“你能不能说说话?”

他的声音虽低,风四娘却吃了一惊。

她想不到他会忽然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她又能说什么?

萧十一郎空虚的目光还是停留在远方,喃喃道:“随便你说什么,只要你说……最好不停的说。”

他们实在已沉默了太久,这种沉默简直可以令人发疯。

——沈璧君?

这本是风四娘最想问的一句话,可是她不敢问。

她举起酒杯,想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下去,却又慢慢的放下酒杯。

萧十一郎道:“你本该有很多话说的,为什么不说?”

风四娘终于轻轻吐出口气,嗫嚅着道:“我……我正在想……”

萧十一郎道:“想什么?”

风四娘道:“我正想去找冰冰。”

萧十一郎道:“你不必找。”

风四娘道:“不必?”

萧十一郎道:“因为她也走了,我回来的时候,她已走了。”

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可是眼睛却在不停的跳动。

虽然他已用尽所有的力量来控制自己,但是就连他自己身上也有很多事是他自己无法控制的。

——冰冰果然也走了。

——无论如何,逍遥侯总是她的骨肉。

——他既然还没有死,就一定会再来。

——他既然一定会来,她岂非也就一定要来?

——沈璧君都已走了,她为什么不能走?

风四娘用力握着手,指甲已刺入肉里。

她忽然很恨沈璧君。

现在眼看着已快到了萧十一郎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在那一刻里,他的生命和荣誉,都要受到最可怕的考验和判决。

不是生,就是死。

不是光荣的活下去,就得屈辱的死。

这正是他最需要安慰和鼓励的时候,可是她居然走了。

她走,虽然也是因为爱。

她爱得虽然很真,很深,可是她的爱却未免太自私了些。

对风四娘说来,爱不仅是种奉献,也是种牺牲,完完全全的彻底牺牲。

要牺牲就得有忍受痛苦和羞辱的勇气。

她若是沈璧君,就算明知要面对一切痛苦和羞辱,也绝不会死的。

她绝不会以“死”来逃避。

萧十一郎道:“你想不到冰冰会走?”

风四娘道:“我……”

萧十一郎打断了她的话,道:“无论你怎么想,都想错了。”

风四娘道:“可是……”

萧十一郎道:“因为你不了解她,所以你绝对想不到她为什么要走。”

他要风四娘说话,却又不停的打断她的话。

他要风四娘说话的时候,也许就正是他自己想说话的时候。

人的心理,岂非总是充满了这种可悲又可笑的矛盾。

风四娘只有听他说下去。

萧十一郎果然又接着道:“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告诉过我,她要死的时候,一定会悄悄的溜走,既不告诉我,也不让我知道。”他的眼角又在跳动:“因为她不愿让我看着她死,她宁愿一个人偷偷的去死,也不愿让我看着难受。”

风四娘黯然道:“我本该想到的,我知道她是个倔强好胜的女孩子,也知道她的病。”

萧十一郎道:“可是你刚才一定想错了,真正了解一个人并不容易。”

这句话中是不是还另有深意?

他是不是在后悔,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沈璧君?

风四娘不让他再想下去,立刻又问道:“她的病最近又重了?”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她的病已越来越恶化,已不能跟着我到处去流浪,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停留下来。”

风四娘道:“你故意将这一带的江湖豪杰都请了来,为的就是要让她看看,其中是不是还有天宗的属下?”

萧十一郎慢慢的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也希望你们听到我的消息后,会找到这里来,可是我想不到……”

——他想不到她们这一来,竟铸下了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大错。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风四娘也没有让他说出来。

她已改变了话题,道:“你真的认为那瞎子就是逍遥侯?”

萧十一郎道:“至少很有可能。”

风四娘道:“难道他就是那个养狗的人?难道跟连城璧约会的就是他?”

萧十一郎道:“我希望是他。”

风四娘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应该算清的账,迟早总是要算的,能一次算清岂非更好?”

——这笔账真的能一次算清?

——这么多恩怨纠缠,情仇交结,一次怎么能算得清?

——也许只有一种法子能算得清。

——一个人若是死了,就再也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不再欠他。

风四娘看着他,忽然发觉自己也在流着冷汗,因为她心里忽然也有了和萧十——郎同样的恐惧。

生命是美丽的。

春天的花,秋天的树,早上的阳光,晚上的月色,风中的高歌,雨中的漫步……

这一切全都是美丽的。

可是等到不再有人能跟你分享这些事时,它就只会让你觉得更寂寞,更痛苦。

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萧十一郎振作起来?

萧十一郎忽然道:“今夜还不到十五,我们还可以大醉一场。”

风四娘道:“你想醉?”

萧十一郎道:“你陪不陪我?”

风四娘已站起来,道:“我去找酒。”

楼下就有酒,却已没有人。

所有的人都已走了,连这水月楼船上的伙计和船持也走了。

船在湖心,船上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里已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可是这世界为什么如此残酷?

能和萧十一郎单独相处,本是风四娘最大的愿望,最大的快乐。

可是现在她心里却有种令她连脚尖都冷透的恐惧。

难道所有的人都已背弃了他们?难道他们已只有仇敌,没有朋友?

能帮助他们的人的确已不多。

风四娘轻轻吐出口气,提起精神,找了缸最陈的酒。

——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还在一起。

——我们就算死,好歹也死在一起。

于是她大步走上了楼。

又是一天过去,又是夜深时候。

酒缸子摆在桌上,萧十一郎和风四娘面对面的坐着,两个人虽然再没有提起沈璧君,可是心里却都有个抹也抹不去,忘也忘不了的影子。

这影子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高墙,把他们两个人隔开了。

风四娘只觉得自己和萧十一郎之间的距离,仿佛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还疏远。

萧十一郎忽然道:“我们认识好像已有十多年了。”

风四娘道:“十六年。”

她嘴里发苦,心里也是苦的——十六年,人生中又有几个十六年?

萧十一郎道:“这些年来,我们相见的时候虽不多,可是我知道你比谁都了解我。”

风四娘默默的点了点头。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也该原谅我。”

风四娘道:“原谅你?”

萧十一郎道:“我这一生中所做的错事太多,本不该要人原谅的。”

风四娘道:“每个人都难免有错。”

萧十一郎道:“无论谁做错了事,都得付出代价。”

风四娘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道:“你想付出什么代价?死?”

萧十一郎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风四娘打断了他的话,道:“所以你想死,所以你要我原谅你,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若死了,就更对不起我。”

萧十一郎也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黯然道:“我若不死,又怎么能对得起她?”他不让风四娘开口,接着又道:“这世上若是没有我这么样一个人,她——定会快快活活的活下去,可是现在……”

风四娘忽然站起来,道:“下面还有酒,我再去找一缸,我还想喝。”

她并不是真的想醉,只不过不愿听他再说下去,她毕竟只是个女人。

楼下的灯光早巳灭了,楼梯窄而黑暗,她一步步走下去,只觉得心里飘飘忽忽,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空的。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月色如此温柔,她走下楼,抬起头,忽然发现有个人动也不动的坐在黑暗里。

“什么人?”

黑暗中的人既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风四娘也没有再问,她已看清了这个人——一件破旧的青布长衫,一个平板的白布面具。

那神秘的青衣人又来了,这次来的当然绝不会是史秋山。

风四娘道:“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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