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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并萧十一郎-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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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四娘也没有再问,她已看清了这个人——一件破旧的青布长衫,一个平板的白布面具。

那神秘的青衣人又来了,这次来的当然绝不会是史秋山。

风四娘道:“你究竟是谁?”

青衣人还是没有动,没有开口,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个枉死的鬼魂,又回来向人索命。

风四娘长长吸了口气,冷笑道:“不管你是人是鬼,这次你既然又来了,就得让我看看你的脸,否则你就算是鬼,也休想跑得了。”

她的眼睛发着光,她已快醉了。

风四娘已经快醉了的时候,若是想做一件事,天上地下所有的人和鬼加起来,也休想拦得住她。

她忽然冲过去,掀起了这人的面具。

这人还是没有动,月光恰巧照在他脸上。

风四娘怔住,又长长吐出口气,道:“连城璧,果然是你。”

连城璧苍白的脸上全无血色,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竟像是也曾流过泪。

风四娘冷笑道:“一向自命不凡的无垢公子,几时也变得不敢见人了?”

连城璧冷冷的看着她,一张脸还是像戴着个面具一样。

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有时就是种最悲伤的表情。

——他和沈璧君,岂非本是对人人都羡慕的少年侠侣?

——这世上若没有萧十一郎,他岂非也可以快快活活的活下去?

想起了他的遭遇,风四娘的心又软了,忍不住叹息道:“你若也想喝杯酒,就不妨跟我上去,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也曾在一起喝过酒的?我们三个人。”

连城璧当然记得,那些事本就是谁都忘不了的。

他看着风四娘,不禁也长长叹息,就在他的叹息声中,风四娘忽然看见一只手伸了过来。

一只很白,很秀气的手,手腕纤秀,手指柔细。

可是风四娘看见了这只手,一颗心却已沉了下去,她已认出了这是谁的手。

就在这里,这只纤美柔白的手,已闪电般拧住了她的臂。

只听一个人在她身后带着笑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也曾在一起喝过酒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的笑声也很温柔,他的手却已变得像副铁打的手铐。

花如玉,风四娘用不着回头去看,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花如玉。

她宁愿被毒蛇缠住,也不愿让这个人碰她一根手指。

花如玉的另一只手,却偏偏又搂住了她的腰,微笑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喝的还是洞房花烛酒。”

风四娘没有开口,她想大叫,想呕吐,想一脚把这个人活活踢死,可惜她却只能乖乖的站着。

她全身都已不能动,全身都已冷透,幸好这时她已看见了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就站在楼梯上,脸色甚至比连城璧更苍白,冷冷道:“放开她!”

花如玉眨了眨眼睛,故意问道:“你是她的什么人?凭什么要我放开她?”

萧十一郎道:“放开她!”

花如玉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她的什么人?知不知道我们已拜过天地,入过洞房?”

萧十一郎的手握紧刀柄。

刀是割鹿刀,手是萧十一郎的手,无论谁看见这只手握住了这柄刀,都一定再也笑不出的。

花如玉却笑了,而且笑得很愉快,道:“我认得这把刀,这是把杀人的刀。”

萧十一郎并不否认。

花如玉又笑道:“只可惜这把刀若出鞘,第一个死的绝不是我,是她!”

萧十一郎的手握得更紧,但却已拔不出这把刀。

他知道花如玉说的不是假话。

花如玉悠然道:“我还可以保证,第二个死的人也绝不是我,是你!”

萧十一郎道:“哦?”

花如玉道:“所以你就算想用你的一条命,换她一条命,我也不会答应,因为你已死定了。”

萧十一郎的瞳孔在收缩,他已发觉黑暗中又出现了两个人,手里拿着三件寒光闪闪的外门兵器。

一柄带着长练的钩镰刀,一对纯银打成的狼牙棒。

这两种兵刃一种轻柔,一种极刚,江湖中能使用的人已不多。

只要是能使用这种兵刃的人,就无疑的是一等一的高手。

萧十一郎的心也在往下沉。

他知道自己的确已没法子能救得了风四娘。

风四娘大声道:“我用不着你陪我死,我既然已死定了,你还不快走?”

萧十一郎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愤怒?是留恋?还是悲伤。

花如玉又笑道:“你不该要他走的。”

风四娘道:“为什么?”

花如玉道:“因为你本该知道,这世上只有断头的萧十一郎,绝没有逃走的萧十一郎。”

风四娘咬着牙,道:“那么你最好就赶快杀了我。”

花如玉道:“你不想看着他死?”

风四娘恨恨道:“我只不过不想看着他死在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手上。”

花如玉又笑了,道:“我若一定要你看着他死,你又能怎么样?”

他挥了挥手,狼牙棒和钩镰刀的寒光已开始闪动。

萧十一郎的刀却还未出鞘。

花如玉微笑道:“我绝不会让你先死的,因为只要你活着,他就绝不敢拔出他的刀。”他微笑着,转向萧十一郎道:“因为只要你的刀一出鞘,你就得看着她死了,我保证一定死得很惨。”

萧十一郎拔刀之快,世上并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可是现在,他只觉得手里的这柄刀,比泰山还重。

连城璧一直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道:“解下你的刀,我就放开她。”

萧十一郎连一句话都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考虑,就已解下了他的刀。

这柄刀是割鹿刀,是他用生命血泪换来的。

可是现在他随随便便就将这柄刀抛在地上。

只要能救风四娘,他连头颅都可以抛下,何况一把刀?

花如玉忽然大笑,道:“现在她更死定了,你也死定了。”

割鹿刀是把杀人如割草的快刀。

萧十一郎的手是挥刀如闪电的快手。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把刀的锋利,能比得上割鹿刀。

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能使得出萧十一郎么可怕的刀法。

他虽然不能拔刀,不敢拔刀,可是只要刀还在他手里,就绝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现在这把刀却已被他随随便便的抛在地上。

看着这把刀,风四娘的泪已流下。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为了她,萧十一郎也同样不惜牺牲一切的。

他可以为沈璧君死,也可以为她死。

他对她们的感情,表面上看来虽不同,其实却同样像火焰在燃烧着。

被燃烧的是他自己。

她流着泪,看着萧十一郎,心里又甜又苦,又喜又悲,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道:“你真是个呆子,不折不扣的呆子,你为什么总是为了别人做这种傻事?”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不是呆子,你是风四娘。”

这只不过是简简单单十个字,又有谁知道,这十个字中包含着多少情感,多少往事。

那些既甜蜜、又辛酸、既痛苦、又愉快的往事……

风四娘心已碎了。

连城璧慢慢的站起,慢慢的走过来,拾起了地上的刀,忽然闪电般拔刀。

他拔刀的刀法,居然也快得惊人。

刀光一闪,又入鞘,桌上的金樽竟已被一刀削成两截。

琥珀色的酒,鲜血般涌出。

连城璧轻轻抚着刀鞘,眼睛里已发出了光,喃喃道:“好刀,好快的刀。”

花如玉眼睛也在发光,道:“刀若不快,又怎么能割下萧十一郎的头颅?”

萧十一郎现在岂非已如中原之鹿,已引来天下英雄共逐?

——群雄逐鹿,唯胜者得鹿而割之。

连城璧仰面长叹,道:“想不到这把刀总算也到了我手里。”

花如玉笑道:“我却早已算出来,这把力迟早总是你的。”

连城璧忽然道:“放开她。”

花如玉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道:“你……你真的要我放开她?”

连城璧冷冷道:“你难道也把我当做了言而无信的人?”

花如玉道:“可是你……”

连城璧道:“我说出的话,从无反悔,可是我说过,只要他解下刀,我就放开风四娘。”

花如玉眼睛又亮了,问道:“你并没有说,放开她之后,就让她走。”

连城璧淡淡道:“我没有。”

花如玉道:“你也没有说,不用这把刀杀她。”

连城璧道:“也没有。”

花如玉又笑了,大笑着松开手,道:“我先放开她,你再杀了她,好……”

他的笑声突然停顿。

就在这时,刀光一闪,一条手臂血淋淋的掉了下来。

笑声突然变成了惨呼。

这条手臂并不是风四娘的,而是他的。

连城璧冷冷道:“我也没有说过不杀你。”

花如玉厉声道:“你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这句话他还没有说完,刀光又一闪,他的人就倒了下去。

他死也想不到连城璧会真的杀了他。

无论谁都想不到。

月色依旧,夜色依旧。

风中却已充满了血腥气——血本是最纯洁,最可贵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可怕的腥味?

风四娘只觉得胃部不停的抽搐,几乎已忍不住要呕。

无论多尊贵美丽的人,若是死在刀下,都一样会变得卑贱丑陋。

她从来也不忍去看死人,可是现在又忍不住要去看。

因为她直到现在,还不能相信花如玉真的死了。

看着蜷伏在血泊中的尸体,她几乎还不能相信这个人,就是那赤练蛇般狡猾毒辣的花如玉。

——原来他的血也是红的。

——原来刀砍在他脖子上时,他也一样会死,而且死得也很快。

风四娘终于吐出口气,忽然发现冷汗已湿透了重衣。

第三十回一不做二不休

月光照在连城璧手里的刀上,刀光仍然晶莹明亮,宛如一泓秋水,刀上没有血,连城璧苍白的脸上也没有血色,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忽又长长叹息,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利器,果然名下无虚。”

萧十一郎看着他,眼睛里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却没有开口,别的人当然更不会开口,船舱中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狼牙棒已垂下,钩镰刀已无光,两个人已准备慢慢的溜了。

连城璧忽然招了招手,道:“何平兄,请过来说话。”

“钩镰刀”迟疑着,终于走过来,勉强笑道:“公子有何吩咐?”

连城璧道:“我只不过想请教一件事。”

何平松了口气,道:“不敢。”

连城璧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花如玉?”

何平立刻摇头。

他并不是笨蛋,“知道得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的”,这道理他当然也懂。

连城璧道:“你真的不知道?”

何平道:“真的不知道。”

连城璧叹了口气,道:“连这种事都不知道,你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何平的脸色变了,突然空翻身,一柄月牙形的钩镰刀已从半空中急削下来,他这柄钩镰刀本是东海秘传,招式奇诡,出手也快,的确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这一刀削下来,寒光闪动,刀风呼啸,以攻为守,先隔断了自己的退路。

只可惜他还是隔不断割鹿刀,“叮”一声,钩镰刀已落地,刀光再一闪,鲜血飞溅而出。

何平的人也突然从半空中掉下来,正落在自己的血泊中。

连城璧一刀出手,就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过头道:“郑刚兄,我也有件事想请教。”

郑刚手里紧握着他的纯银狼牙棒,道:“你说,我听得见。”

他当然不肯过来,想不到连城璧却走了过去,他退了两步,退无可退,忽然大声道:“我跟姓花的素无来往,你就是再砍他十刀,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连城璧淡淡道:“我只不过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郑刚立刻点头,他也不笨,当然绝不会再说“不知道”。

连城璧道:“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郑刚道:“我们本是来杀萧十一郎的,可是你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连城璧道:“说下去!”

郑刚脸上阵青阵红,终于鼓起勇气,接着道:“临阵变节,本是‘天宗’大忌,你怕他泄露这秘密,就索性杀了他灭口。”

连城璧又叹了口气,道:“你连这种事都知道,我怎么能让你活下去?”

郑刚脸色也变了,忽然怒吼一声,左手狼牙棒“横扫千军”,右手狼牙棒“泰山压顶”,兵器带着风声双双击出,他这对纯银牙棒净重七十三斤,招式刚猛,威不可挡,可惜他慢了一步,雪亮的刀锋,已像是道闪电打在他身上。

——你知不知道闪电的力量和速度?

刀上还是没有血。

连城璧凝视着刀锋,目光中充满欣赏与爱惜,喃喃说道:“果然天下无双的利器,果然名下无虚。”

他把这句活又说了一遍,声音里也充满了欣赏与爱惜。

风四娘忽然道:“一别经年,你的出手好像一点也没有慢。”

连城璧道:“这把刀也没有钝。”

风四娘道:“我只知道你的剑法很高,想不到你也会用刀。”

连城璧道:“刀剑都是杀人的利器,我会杀人。”

风四娘勉强笑了笑,道:“会用刀的人,若是有了这么样一把刀,肯不肯再还给别人?”

连城璧道:“不肯。”

他又将刀锋轻抚了一遍,突然挥了挥手,手里的刀就飞了出去。

刀光如虹,飞向萧十一郎,在前面的却不是刀锋,是刀柄。

连城璧淡淡道:“我也绝不肯将这把刀还给别人,我只肯还给他。”

风四娘的眼睛也亮了,瞪着眼道:“为什么?”

连城璧道:“因为他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道:“只有萧十一郎才配用这把刀?”

连城璧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不管他这人是善是恶,普天之下,的确只有他才配用这把刀。”

风四娘道:“这把刀若不是刀,而是剑呢?”

连城璧嘴角忽然露出种奇特的微笑,缓缓道:“这把刀若是剑,这柄剑就是我的。”

他的声音冷淡缓慢,却充满了骄傲和自信。

多年前他就已有了这种自信,他知道自己必将成为天下无双的剑客。

风四娘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的人也没有变。”

萧十一郎已接过他的刀,轻抚着刀锋,道:“有些人就像是这把刀一样,这把刀永不会钝,这种人也永不会变。”他忽然转过头,凝视着连城璧,又道:“我记得你以前也喝酒的?”

连城璧道:“你没有记错。”

萧十一郎道:“现在呢?”

连城璧也抬起头,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说过,有种人是永远不变的,喝酒的人就通常都是这种人。”

萧十一郎道:“你是不是这种人?”

连城璧道:“是。”

一缸酒摆在桌上,他们三个人面对面的坐着。

现在他们之间虽然多了一个人,风四娘却觉得自己和萧十一郎的距离又变得近了些。

因为他们都已感觉到,这个人身上仿佛有种奇特的压力。

一种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到的压力,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他们以前也曾在“红樱绿柳”身上感觉过这种同样的压力。

现在连城璧给他们的压力,竟似比那时更强烈。

风四娘已不知不觉间,靠近了萧十一郎,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连城璧这个人还比她想像中更奇特,更不可捉摸。

她忍不住问道:“你本来真的是要来杀我们的?”

连城璧道:“这本是个很周密的计划,我们已计划了很久。”

风四娘道:“可是你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连城璧道:“我的人虽然不会变,主意却常常会变。”

风四娘道:“这次你为什么会变?”

连城璧道:“因为我听见了你们刚才在这里说的话。”

风四娘道:“你全都听见了。”

连城璧道:“我听得很清楚,所以我才能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风四娘道:“你真的已了解?”

连城璧道:“至少我已明白,他并不是别人想像中那种冷酷无情的人,他虽然毁了我们,可是他心里却可能比我们更痛苦。”

风四娘黯然道:“只可惜他的痛苦从来也没有人了解,更没有人同情。”

连城璧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快乐虽有很多种,真正的痛苦,却是同样的,你若也尝受过真正的痛苦,就一定能了解别人的痛苦。”

风四娘道:“也只有真正尝过痛苦滋味的人,才能了解别人的痛苦。”

连城璧道:“我了解,我很久以前就已了解……”

他的目光凝视着远方,远方夜色朦胧,他的眼睛里也已一片迷蒙。

是月光迷漫了他的眼睛?还是泪光?

看着他的眼睛,风四娘忽然发现,他和萧十一郎所忍受的痛苦,的确是同样深邃,同样强烈的。

连城璧又道:“就因为我了解这种痛苦的可怕,所以才不愿看着大家再为这件事痛苦下去。”

风四娘道:“真的?”

连城璧笑了笑,笑容却使得他神情看来更悲伤凄凉。

他黯然低语,道:“该走的,迟早总是要走了,现在她已走了,已去到她自己想去的地方,也已将所有的恩怨仇恨都带走了,这既然是她的意思,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心里的仇恨忘记?”

风四娘轻轻叹息,凄然道:“不错,她的确已将所有的仇恨带走了,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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