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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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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好奇。”

“好奇?”他又笑,似乎我说的任何东西在他看来都跟笑话似的:“雅听了一定会生气。”

“他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像对你说那样对他说。”

“是么,因为我特别一些?”

我没回答,因为答了他也听不见。周围充斥满了寻找阿落的声音,楼上楼下。阿落不见了,就在刚才突然间的一刹那,于是天下大乱。

“阿落,”直到喧闹声稍缓和,我道:“你不继续脱了么。”

这问题似乎出乎他的意料:“为什么。”

“为了你的十万两黄金。”

这话是不是让他误会了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那句话才出口,他的腰便弯下了,于是那张千金一买的笑颜离得我越发的近:“脱给你一人看好不。”他道,用着之前那道呻吟般销魂蚀骨的声音。

于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喉咙紧得让我发不出话。只能试图让他明白,如果再近些,他的发就要碰到我的脸了,这样对我对他都不太妥当。

可惜我的眼神有用不过我的牙。

所以他并不理会。

所以我只能深深一叹后松了我的喉咙,然后用扇子拍拍他的肩:“阿落,我出不起那个价……”

话还没说完,那件长袍便从他肩膀上滑脱了,长袍下的他一丝不挂。

我喉咙里再次发不出声音,连捏着扇子的手指都感觉不到似的僵硬。

而他眼里的笑意更深,深得让人火冒三丈:“没事,有价即是无价,无价即是随意。”

有价即是无价,无价即是随意。

从那样一张嘴里说出来,简简单单,倒也轻佻得有趣。随意什么价么?我却对有价可买的东西没有兴趣。所以推开了他,他的皮肤很暖,他的发丝很凉。冰凉的发丝缠在我的手指上,轻轻一扯便断了,夜色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疼得很。”离开时听见他轻声道。

我只看着楼底张扬在一片灯火里的热闹。

那是一种在桃花庄金家大宅院内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洋溢出来的热闹。

金家的宅院很深,深得像没有星星时那片暗沉的夜空,我不知道金家小姐在这样深的宅院里是怎样熬过被妖气纠缠的那一天天。

她开不了口对我说,她只会赤裸着身体在床上挣扎,偶然片刻的清醒,她会呆呆对着我看,眼里的瞳孔几乎消失干净了,所以她见不得光,也难以分辨周遭的景象。所以片刻后她会哭,哭的声音很难听,不像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倒像只疲惫不堪的老鸦。

每每她哭的时候,这房间便开始不安分起来,有时候是些不寻常的声音,有时候是些不寻常的东西。就像这会儿出现在我眼前的。

我看着它,正如它在一片浓黑里无声无息看着我。苍白而模糊的一团东西,一层一层皮肤下我看不到它的眼,但我能感觉到它的视线,有些在上面,有些在下面,无数双森冷的眼。空气因此渐渐冷了下来,密闭的暗室,却吹着一股股冰冷彻骨的风,风像刀。

铘说,只,明明一个盆地,山风却跟刀似的,分明又不干净。

我不喜欢这样的风,因为我畏寒,天生的畏寒。

于是站起身去取挂在墙边的披风,一转头的瞬间,那东西便靠得近了些。漆黑的长发蜿蜒爬了一地,风一吹轻轻地颤,于是风里的刀子变得更利。

我把披风裹到身上。再回头,那东西离我已不到十步远。

“不要再过来,再过来你知道会怎样,你不要再过来。”站在原地我对它道。披风的厚度让我身体重新暖了点,所以我打算因此放过它,虽然它让我今晚情绪不佳。

可它却猛地朝我扑了过来,用着风驰电擎般的速度。

于是我只能眼看着它在一声尖叫后化成一团挣扎的火焰。火里它挣扎得很苦,就像床上那个苦了不知几个年头的女孩。所幸时间极短,刹那间的灰飞烟灭,这便是法带给人的快感。

诸事,人能容,法不能容。我能容,结界无法容。的我已经告诫过它了,但我低估了它心智盲目的程度。仅仅两夜而已,两夜,都无法忍么?

床上的哭声停了,难得的安宁。

回头看到那女孩侧头斜睨着我,用她那双几乎辨别不出来的瞳孔。她在竭尽自己的力量试图看清楚我,还是我身后那团化成灰在夜色里飘摇的东西?我不知道。

片刻她突然间剧烈地抖了起来,嘴里鼓鼓的什么东西,在她一挺身的瞬间喷出一大团淡黄色的沫。

我吃了一惊。赶紧跑过去想给她搭脉,她却发疯似的笑了起来。小小樱桃似的嘴,歇斯底里发出刚才那团东西尖锐的声音,喈喈喈喈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在嘲笑我的自以为事。

眼角瞥见那团血色的东西已经移到了她的肚脐下方,戳一下便会滴出血来似的饱满,透亮。随着她的身体一下接着一下颤动着,不出片刻,边上突然间又生出了一团同样大小的血块。

双生恶气。

我从没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形。

而她还在浑然不知地尖笑着,笑得我心神不定。于是不得不上前用力扇了她一巴掌,谁想没止住她的笑,却反被她因此抓住了我的手。抓得很紧,枯枝似的手指深深扣进我的皮肤,她全身在笑声里抖得像只受惊的雀。

于是眼前突然出现了很多东西,那些我不想看到的东西。

一片片,一幅幅……

我想甩开她的手,可是做不到。这让我怒不可遏:“不要给我看那许多东西。”

“你的心魔,你甩不开,给旁人看又有何用。”

“我在替你治病,”

“你却用这种方式来待我。”

“罢!我便不管你了!”

“松手……”

“我叫你松手!”

一切随着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自己正站在桃花阁二楼的台阶上。

脚下是一片昏暗癫狂的喧闹,头顶是一片红灿灿的灯光摇曳。空气中充斥着大片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酒香和脂粉味,很浓烈,却因此让人手脚回暖。

不知不觉吸进一大口,我希望今夜所见的不快跟这楼下一样是片虚有的浮华。可为什么会又来到这里呢,昨晚之后,我以为自己再不会来,这片灯红酒绿的糜烂所在。

管不住自己的脚似的不自觉。

我摇开了手里的扇子。

楼下雅在看着我,人群里一身红衣兀自醒目。我望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所以他必然也望不见我的,所以扇子朝扶手上轻轻一拍,我径自走完了剩下的台阶。

上楼左转第一间,掀开帘子,那男人如预想的就在里面。

“爷来了。”

几乎是进门的一瞬,他对我开口。轻轻的话音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点点头。

“爷看上去精神不佳。”又道,他靠在软榻上懒懒望着我的眼。

我再点头。

“怎么了。”

“两晚没睡,有点乏。”

“这样……”微微一笑,他端起手边一杯茶。“爷可以在阿落这里歇会儿。”

我看了看他的周围:“只一张榻,我歇在哪里。”

“阿落身上。”

我笑:“阿落,你好不检点。”

阿落也笑,醉死人的一双笑眼朝我斜斜地瞥:“爷放不开呢。放不开,来狐仙阁做什。”

于是我坐到了他的腿上,也许是真的有点醉,所以头枕上了他的肩:“那就歇一会儿。”

“歇多久都不打紧,爷。”他的话音听着让人犯困,因为比他的目光还懒散。真是个比猫还懒的人么,任我那么匐在他身上,他懒得连姿势都不屑换一换。

“你再说话,阿落,我爱听你的声音。”

“爷想喝什么茶。”

“你手上的茶。”

“爷好品位。知道这是什么茶。”

“不知。”

“记好了,它叫雨露秋霜。”

“好麻烦的名字,叫我如何记得。”

“喝一口,你便忘不掉了。”

说着话将杯子送到了我的唇边。他刚刚喝过的杯子,杯沿还带着他嘴角细细的淡香。

我迟疑了一瞬。

抬头望见他一双望着我的眼,闪闪烁烁,似笑非笑。好似在重复之前的话:爷放不开呢。放不开,来狐仙阁做什。

于是低头喝了一口。

然后把茶杯推开:“雨露秋霜……铁观音不就是铁观音了,谁喝个茶还要这么麻烦。”

他笑出了声,把杯子放到一边:“郎中到底是郎中,连品个茶都风雅不起来。”

“要风雅,来狐仙阁做什么。”我回敬。

他笑得更欢:“那么爷,今夜来狐仙阁,是为了做什么。”

阿落的话问住了我。

为什么?

前两夜为了寻病根,今夜是为了什么。

“热闹。”不自觉攀住了他的脖子,我道。

这举动让他脖子微微一颤:“你的手很凉。”

“今晚有点冷。”

“爷怕冷?”

“怕。”

“现在呢。”

“暖了。”

“喜欢么。”

“喜欢,阿落的脖子很暖,像杯热茶。”

“阿落不是茶。”

“阿落这杯茶什么价。”

他沉默。

于是楼下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相当热闹鼓噪的声音,搀杂在胡人悠悠扬扬的鼓乐里,快得让楼下舞者不停旋转的曲调,让人不自禁听得心跳也加快。

于是身体变得更暖,我很喜欢的一种感觉。

“阿落,什么价。”再问。攀着他身体的感觉舒服得让我想打盹。

“无价。”他道。

一曲终了,灯光骤然暗了下来,在我抬头看向他的时候。

因此我没能看清他的眼神。

“无价即是随意,你是让我随意出么,阿落。”

“也可以。”

“阿落,”低头靠近了一些,我想把这个男人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只能透过那点微弱的光看清他那只轮廓好看的嘴。我抬手沿着它的线条慢慢勾勒,阿落一动不动,没有像铘那样每次一碰就甩开我,只由着我的指在他鼻尖和嘴上来回地移。

“阿落。”半晌没见回应,我再出声。

他的唇在我指间动了动。

细细痒痒的感觉,像一只小小的爪子在心里挠。

铘说,那是心里藏着的妖孽,他不爱我有这样的感觉。可是阿落却没那么说。他只是动着他的嘴唇,他的喉结,却什么都不说。不说爱不爱,不说是不是妖孽,所以我忽然想,或许有些感觉,不能让铘知道,却在阿落面前可以让我恣意一回。

因为他是阿落。

因为这里是狐仙阁。

“阿落,”第三次叫他,我凑近了他的脸:“咬你一次,什么价钱。”

这一次依旧没有吭声,但我看得出来他在笑。

“阿落,你笑什么。”我再问。

“没什么,你咬。”他道。

于是我侧头咬了过去,咬在他的嘴上,很快的一下。

刚要把牙齿松开,却被他两只手一把勾住了我的腰,勾得和我抱着他脖子的那两只手一样牢。

我吃了一惊:“阿落?”

他低下头,将脸贴近我的嘴:“别怕,继续咬。”

“不想咬了。”

“那我咬你好不好。”

“你放肆。”

“那就从我身上离开。”他懒懒道。

我没离开,所以我再次咬住了他的嘴。

可是很快却被他咬住了,我咬他用的是牙,他咬我用的是唇。他用他的唇咬住了我的嘴。

“阿落……”有那么瞬间我想马上挣开,因为被唇咬住了唇的感觉远比胡人的鼓声更容易让人心跳加快。可是才挣开,却又忍不住迅速贴了回去,学着他的样儿,那么深深浅浅,轻轻重重……

唇与唇互相的压挤,却原来能让人这么愉快。

为什么铘总也不让我学。

这样愉快的感觉。愉快得像是骑在他背上乘风而起的瞬间……可他为什么不允许我去学。

我继续咬着阿落的嘴,他呼吸间越来越短的间隔让我嘴渴得嗓子口冒烟。想喝点什么,比如……那之前喝过的雨露秋霜。阿落说,喝过一次,你便不会忘记它的名字。他说对了,他的嘴和纠缠进我嘴里的舌头上带着那茶甜香浓烈的味道。

怎么可以有这么好喝的茶?

怎么可以有这么香的味道?

诱得人身体都快要烧起来了……我想起铘那双暗紫色的眸。他总是用那双眼静静望着我,然后对我说,宝珠,不可以,那是会吞噬你的妖。

可我喜欢这样一种妖孽。

喜欢它让我身体整个儿焚烧起来的感觉,即使它真的会因此把我吞噬。

那又如何,铘。

我很喜欢这感觉。

转个身跨坐到阿落的身上,就像骑在麒麟背上时的样子,那瞬间他下身某个坚硬的东西几乎刺破我的衣料撞进我的身体。

我惊跳着起身,旋即被他扯了回去。

“爷,继续……”倒在他身上时我听见他贴着我的耳轻声道。

我却无法再继续了,即使我的身体还在燃烧。

就在刚才倒下的一瞬我在对面的墙壁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道淡淡的影子,在我和阿落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前静静站着,冗长的发丝在楼下的丝竹声里轻轻摇曳,无声无息的,像是一下一下冷冷抽打着我的身体。

“铘……”迅速起身,我对着那影子叫了一声。

没人回应。

阿落拈发看着我,依旧和来时一样,懒懒散散的样子。我回头看向身后那道纱帘轻晃的门。

门外空落落的。

哪有什么人……  回到桃花庄,又是将近子时的光景,天黑得连星星都看不见,庄子里却亮如白昼。

我对金泽说过,要保他孙女的命,三日内小姐闺房外百丈距离长明灯不可灭,于是金泽将整片庄子能排蜡烛的地方统统排上了熄不灭的长明灯。灯里掺着黑狗的尸油,所以即使是庄子里刀削似的风,只能把它吹得百般摇曳,却无法让它熄灭。

这却是我没教过金泽的法子。

一只黑狗的尸油只够供应十来只灯,桃花庄内布的灯不下千盏,那需要多少只黑狗的殉葬?伤阴德,却必然的,按着这法子做出来的灯要比普通的长明灯有效得多。以阴克阴,金泽知道的比我预想的要多,能做的比我预想的要广。

毕竟是有钱。

风又大了许多,我裹着斗篷坐在桃花园里打着哆嗦。

四月的天,这地方一到夜里却冷得像座冰窖,刀削似的风头可着劲地在巴掌大一片盆地里来回冲撞,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无数只动物在地底下挣扎出来的悲鸣。

按理,皇帝封的地,发出这声音来是不可能的。

而四月天南方的桃花乡会冻成这样,更不可能。

琢磨着又一阵哆嗦,我把斗篷拉了拉紧。身后有脚步声从桃林深处一路踱了过来,不紧不慢的,到我边上安静坐下。于是半边身子暖了些,我就势朝那人偎了偎近:“铘,你听得见那些声音么。”

铘望向我,似乎我在说着什么天方夜谭:“什么声音。”

倒也是意料之中的回应,因为铘总是听不见那些他不想听的声音。

麒麟本慈悲,没有慈悲之心听不见看不到万物的苦,没有慈悲之心的麒麟不是麒麟。于是一边搓着快冻成石头的两只手,一边接过他递来的野山地:“铘,渡你几世了,你几时才能成佛。”

他侧头看着我把那些喷香的果子一只一只塞进嘴巴:“你呢,你几世才能修得了大乘。”

“不要跟我比,我只爱财。”

他挑眉:“这样的你渡我,我不入地狱,谁入。”

说完一瞬眼前不见了他的脸。风推着云,云吞了月,月隐了最后一丝光,于是桃林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远远那些长明灯在金家大院里勾勒着高高低低的楼阁,镶金的画似的一副。这让周遭看来更暗,就像忽然间被裹进一层密不透光的布里头,知道铘仍在我身边,听得见他的呼吸,但看不到他的脸。

“真是作孽。”半晌我轻叹。

“是的作孽。”随后他应声。

桃花园是金家大宅唯一不点灯的地方,因为夜里的光会混乱桃树的生长时辰。

但其实混乱不混乱,都已经不太重要了,满园的桃花正在凋落,那些两天前还开得张扬茂盛的花,这会儿在夜里凌厉的山风下一簇簇萎靡地蜷着蕊,柔弱些的枝杈一颤整个儿就掉了,软软绵绵铺陈在桃树墨色的躯干下,风一卷四下游走,散着残留不多的香。

应该是很好闻的味道,只隐隐夹进股腥,它便开始让人觉得恶心。整片游走着残败桃花的园子里涌动着的气味,恶心得让人胃里排山倒海地翻腾。

“想什么。”

险些把胃里那些野山地反吐出来的时候,耳边再次响起铘的话音,夜色里清清冷冷的,像是他冰凉的指在我喉咙上划过。

我得以长长透出一口气:“似乎被煞到了。”

“我说过这种时候你不要来这里。”

“因为我不是大罗金身么。”

“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知之明。”

“什么叫自知之明。”我展开扇子轻摇,然后发觉冷得慌。

他把扇子从我手里抽开:“不要小孩子气。”

“铘,你比我小呢。”

他不语。

拿着我的扇子收拢又展开,像是看着扇面上的画,又像是在想着之前我说的话。只夜色里那双渐渐清晰起来的眸子沉静而漠然,隐隐一种不可一世的距离,正如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副模样。

这么多年了,改不掉的脾性。

所以我知道,他这副样子既不是为了看画,也不是在琢磨我的话。

他眼里清晰可见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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